57、庶務
賈琛在林管家的幫助下，迅速接手了林家庶務。
他這才發現，林如海對自己的身後事已經提前做好了相應的安排。
公事上，林如海嚴格禁止他接觸任何的人和事，他的遺折早就擬好了放在邵師爺處。等林如海逝后，自有繼任的巡鹽御史會來揚州，屆時邵師爺會負責辦理公務交接。
賈琛又把視線轉回府里。每日午後，是他和林管家的固定議事時間。
“姑父說，上個月他曾交代你將林家在江南一帶的產業陸續出手，這事進行的如何？”
林管家神色黯然的遞上一份賬冊，“如今有七八成產業都已脫手，下剩的，有個十天半個月就能清理的差不多。”
林家數代以來，精挑細選一樣一樣置辦來的產業，如今又一樣一樣成了別家的，林管家很心疼。還有很多老夥計，跟着產業入了新主家的門，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賈琛接過賬冊，仔細翻閱起來。從賬面上來看，林家的大片田地、莊園、宅院、店鋪等已經出手變現。江南土地豐沃，位置好的良田有錢亦難買，沒有權勢的人家，買了也保不住。等林如海一倒，林家無人支撐，唯有趕緊變賣方是良策。
他和黛玉以後肯定是要回京的。路遠迢迢，管理江南一帶的產業多有不便，還是轉手出去，將來在京郊之地再行置業的好。
林家的產業太多，匆忙處理難免損失，“林管家辛苦了，你把這賬冊和所得的銀票交給姑父。”
林管家道：“老爺最近遣走了後院的幾個妾侍姨娘，內院裏的下人就多出來了，小姐的意思是免了贖身銀子，放他們出去。您看呢？
“我也是這個意思。不用急着讓他們走，等……”等到什麼時候再走，兩人心知肚明。
沉默了片刻，賈琛問道：“姑蘇來的那兩位林氏族老，還要在這裏呆幾日？這兩個人日日都要去煩姑父，頗有些聒噪，我看姑父也不大喜歡他們。”
“可不是么！老爺已經吩咐下來，將姑蘇的祖宅和田地全部留給族裏，另外再捐三萬兩銀子給林氏族學，資助族裏的讀書人。他們明日就要走了。”
林氏的兩位族老，原打算給林如海送一個嗣子過來繼承他的財產。可惜林如海堅決不同意，借了寧榮二府的勢力彈壓，兩邊談了幾日，結果就是林如海給族裏捐一大筆錢完事。
林管家心底有些不平，他們只是林如海的遠親罷了，平日也沒有什麼往來。莫名其妙來了兩位所謂的族老，走一趟就能帶回去一大筆橫財，族裏也該滿足了。
“辛苦你送他們回去，順便把房契地契過戶的手續都辦好。”
這是林氏家族內的事情，林如海有了決定，賈琛也不好插嘴，只管好好執行就是。但他也留了一個心眼，“捐款的事，你要大鳴大放的去操辦，務必讓受益的族人們都知道姑父的恩德。將來也好給黛玉留下三分香火之情。”
林家但凡能出來一二個出息之人，又懂得知恩圖報的，黛玉的未來就能多一分助力。
“速去速回，家裏事多，實在離不得你。”
“多謝琛二爺替老爺、小姐着想，小的定會竭盡全力辦好差使，不負了您的一片心。”
***
林如海依然毫無食慾，他看上去已經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一派詭異的平靜，每日裏只靠幾碗湯藥續命。
賈琛不信邪，他把各種食物打碎了，弄成流食，希望病人多少能吃進去一些。
林如海也肯配合，硬逼着自己吃。可惜效果往往事與願違，一樣一樣的食物輪番試驗過去，總是吃多少吐多少，連蔬果汁都失敗了，反而把病人弄得難受不已。
賈琛一邊替林如海痛心，一邊無能為力的看着他衰弱下去。余太醫父子表示，他們已經束手無策，希望林家另請高明。
可是，真正能救命的高明之人在他們都碰觸不到的地方，林如海禁止賈琛談論這個話題。
他望向京城的方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封建皇權的可怕。
是什麼樣的陰謀，可以毫不留情的吞噬人命？是什麼樣的威勢，可以讓受害者閉口不言一步一步走向黃泉？
官場太可怕了！他一個小白，遠遠沒有林如海的見識、城府和胸襟，憑他那點子職場經驗，他還要不要入仕呢？會不會一去就翻船啊？可若是不入仕途，他又能做什麼？難道和賈珍一樣，只管在家吃喝玩樂？寧國府的未來註定是一片慘淡，他若不奮起自救，將來大家就要一起完蛋了！
這是萬萬不行的！
唉！活着好難！還是先解決眼前事吧！
不論林如海走過了何等痛苦的心理歷程，他站在人生的終點站時始終保持着自己的尊嚴，他依然是黛玉的慈父，對賈琛也極有長輩風度。
除了不能進飲食這一點不好之外，林如海也無其他病痛之處，不渴不餓，就是渾身無力、昏昏欲睡罷了。他很好伺候，賈琛只需在他醒來時喂幾次葯，陪他聊聊天就行了，何況黛玉也時常在一旁殷勤伺候。
處理林家庶務的主力是林管家，賈琛只負責動動嘴，例如，安排工作、發佈命令、監察辦事結果等。他還能從容的撥出時間出門會友，或者去新柳巷見見可卿。
可卿的新戶籍拿到手之後，自然而然的成了“林翠”姨娘。她雖不喜林翠的奴才出身，但對長輩賜妾的名分還是滿意的。
從此，她是出身林家、身世清白的林翠，由家主賜給晚輩做妾，有名有份，未來已定，她只管安心跟着夫婿過日子就是。
就是她的一張臉，依舊不能輕易叫人看了去，她以後必須習慣白紗覆面的日子了……
林管家因戶籍一事，早就知道賈琛在外頭養了一個小妾，保不齊林如海也是知情的。許是見賈琛自覺的把那女子藏了起來，可見他並未忘記守孝的規矩，大家都很默契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裝不知情。
人不風流枉少年，出門在外，規矩自然可以松乏一些，不出大錯就行。
***
閑來無事，賈琛開始寫信約見李庭芳等同窗好友。
一年不見，他對這幫昔日同窗甚是想念。
今年春闈，和他同榜中舉的李庭芳和張守約並未出現在京城。還有上次鄉試落榜的應晨，也不知他現在是否還在學院繼續攻讀。賈琛還想去抽空萃賢書院拜訪一下掌教和夫子們，他在書院就讀時，夫子們一直很關照他……如今想來，以前的苦讀歲月都成了美好的回憶。
午後，李庭芳、張守約和應晨三人聯袂而來，萃賢四友齊聚望江樓。
賈琛見到好友高興極了，他拿出了珍藏的極品西湖龍井招待貴客。
李庭芳等人原本還以為賈琛是家族中不受重視的庶子，才拚命科舉求個前程，誰料好友一年不見便已經承襲家族爵位，高官厚祿轉眼間到手。羨慕好友飛黃騰達之餘，心下也替他高興。
應晨不客氣的提要求，“等他日我去京城參加春闈，必要到你府上瞻仰瞻仰國公府的風采！弘毅兄可歡迎？”
“應大才子來訪，蓬蓽生輝，我敢不掃榻相迎？”
賈琛裝出一副誠惶誠恐樣子，逗笑了眾人，又轉頭對李、張二位好友說道：“寧國府別的沒有，空屋子管夠，你們儘管來找我。若咱們書院有赴京趕考的同窗，你們儘管一起帶來，只管把我那當成是萃賢書院的京城分館就是。”
張守約道：“弘毅兄善舉，那可真是我們萃賢學子的福分了！下一屆春闈我是必去的，到時就要麻煩你了。”
賈琛看張守約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便勸道：“我看守約兄更應該顧惜一下身體才是。春闈正值京城最冷時節，沒有一副好身體，如何熬得過長達九日的殫精竭慮。”
今年的會考，李庭芳是因自己鄉試成績排名靠後，覺得會考無望才沒去京城應考，但張守約更多是因身體因素，不得已才棄考的。他身體不好，性子卻要強，讀起書來經常廢寢忘食，身體自然也好不了。
應晨道：“這屆會考你們都沒參加，正合我意，下一次春闈咱們齊聚京城豈不好？”
李庭芳故意搖搖手中的扇子，刺他道：“那也得等某人先過了鄉試才行啊！”
去年鄉試四人共赴金陵，唯獨應晨名落孫山，黯然回鄉。張守約怕他吃心，壞了彼此的友誼，忙插嘴道：“我看好應晨，以他的學問這次必定能中舉，屆時咱們一起去京城找弘毅，博一個進士及第。”
應晨卻是心大，並不介意損友的調侃，還勾了張守約的脖頸，喊他“好兄弟”，又轉頭對李庭芳擠眉弄眼。
賈琛看着他們鬥嘴取樂，彷彿回到了求學時光，心裏也快意不少。
他回江南生活的美夢是徹底做不成了，那就換成讓這幫好友去京城找他吧。一個好漢三個幫，乘着寧國府還屹立未倒，他要努力幫助這些同窗好友謀划前程，以備將來大廈將傾之日，也能留得一二援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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