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會芳
冬日裏難得的大晴天，碧空如洗，暖陽普照，會芳園內梅香浮動。他在假山旁找了個僻靜所在，斜靠在石椅上享受日光浴。
原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小書生，他可不是！這兩年，他長高了不少，聽說多晒晒太陽，骨頭可以變得結實。男人么，就該健康有力，多一點所謂的陽剛之氣。所以，他在萃賢書院除了讀書之外，射箭、駕車、蹴鞠……那可都是玩的滴溜轉的。
這叫健身，絕對不是偷懶！
也不知萃賢書院會有幾個舉子入京參加本界會試？作為京城土著，他自然應該盡一盡地主之誼，關照關照遠道而來的同窗。等大家有了交情，以後入了官場才能互相照顧，引以為援。
可惜他的好友李庭芳、張守約的鄉試排名太靠後，二人已經來信，說要放棄本次春闈。只剩他一個試水之人，也不知能不能撈個榜尾回來。
他的心愿就是如此卑微！一甲連做夢也沒想過，他的理想就是中一個二甲進士，三甲同進士也不嫌棄。所謂“燕雀之志”，說的就是他了！
枝頭有數只小麻雀歡快的跳上跳下，燕雀自有燕雀的快樂！
偷得浮生半日閑，可惜天不從人願。
這是一個賈琛早就有心裏準備、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絕不蹚渾水的、老掉牙的爬灰故事。
在一處狹窄的假山過道處，秦可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爺，您行行好，不能這樣。我是您嫡親的兒媳婦，這種事……您這是逼我去死啊！”一陣女人的低泣聲傳來，壓抑的聲音里滿是悲傷和絕望。
賈琛心裏一陣後悔，他怎麼就忘了，后花園裏多是非！看看，一時不慎他就成了聽牆角的小人。
作為紅樓夢的十八線愛好者，賈琛東看一點原著，西看一點評論，收到的信息未免雜亂，各種意見分歧也大。他以前就搞不清楚，這起著名的爬灰事件中，女主角秦氏是被賈珍逼迫出牆的，還是自願出軌的，或者，一開始不情願，後來兩人相愛了？
如今賈琛可算看到現場版了。
按眼前的情形分析，秦可卿確定無疑在拒絕爬灰！也是！按照封建時代盛行的女子貞節觀念，秦氏是官宦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正常一點的女子都不可能願意和公公上演紅杏出牆。所以，當賈珍表露爬灰意圖，秦可卿會害怕和推拒比較符合常理。
真可憐啊！明明是個被害人，就因為生的太美招來禍事，還背了個洗不清的千古罵名！真正無恥的、該千夫所指的不應該是賈珍這個加害者嗎？
賈珍已經習慣了在寧國府里一手遮天、胡作非為的日子，他既然出手了，秦可卿能推拒幾時呢？
她自己無力抗拒賈珍，必定會求助丈夫賈蓉。可是賈蓉膽小，他只怕也不敢和賈珍作對。賈蓉的反應一定是讓她失望了，怪不得她會說出讓賈蓉讀書明理的話來，這樣的昏招都想出來了，秦可卿只怕真的急了！
賈琛鎖緊了眉頭。
秦氏可憐是真，但以他現在的身份和能力，根本無力阻止悲劇的發生。他拿什麼去和賈珍抗衡啊？去賈敬那裏告狀？別開玩笑了，賈敬能管管賈珍的話，就不會發生這麼離譜的事！告訴捕快叔叔？消息外泄之後秦可卿一定死的比賈珍快，還連帶害了告密的自己。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藏好自身繼續聽牆角。
賈珍湊近秦可卿的身體，一臉淫笑的嗅她的體香，嚇得秦可卿連連後退。
他愈發得了意，“秦氏，我勸你想清楚，還是乖乖從了我吧！在這個家裏，老子就是天，沒有誰能違抗我的話！我聽說，你想讓蓉哥兒跟着老二讀書？你以為老二考個舉人就了不起了么？我告訴你，蓉哥兒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讀一百年也不會有出息。我今日對你好言相勸，你可別逼的我不耐煩，到時白吃許多苦頭，你該做的還得一樣做，又何必呢！”
“老爺，求求您不要！我是家裏的嫡子宗婦，若做了這樣的醜事，那一生的名聲品行就都完了。我死事小，還會連累老爺、大爺，一家子都要名譽掃地，可怎麼活？”
“你放心，這樣的事，誰敢亂說？我會護着你，疼着你。從此，這府里由你當家作主，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蓉哥兒能給你什麼？你跟了我，這嫡子宗婦才能當的實至名歸呢！哈哈哈……你考慮的已經夠久了，我也等煩了，就今晚吧！蓉哥兒最近看上了錦香院的頭牌，晚上約莫不會早早回來，上燈時分你悄悄來天香樓，我等着你！記住了，我會調開所有奴僕，你一個人來。若敢不來，明日有你好看！哼！”
賈珍一甩袖子，抬腿走了，只留下秦可卿跪在原地，哭的椎心泣血氣噎聲堵。
斷腸之音，聲聲入耳，賈琛也不免難過起來。
活在文明法治社會的現代人，其實見識有限。人性中最醜惡的那些東西，很少能親身看到、經歷到。絕大部分的普通百姓在國家機器的守護下可以安度一生，殺人、搶劫、強姦等等，那是新聞事件，離現實生活很遠的。
如今一朝回到封建時期，賈琛倒是大開了眼界，眼前活生生的逼奸場面遠比隔着屏幕看新聞報道來的刺激百倍。
一時間，他對賈珍的無恥行徑簡直厭惡到了極點，心裏的正義感讓他氣憤難忍。他也悲哀，明明白白知道了這段是非曲直，他想救人，偏又能力不足沒法子救！
不知道秦可卿還要在這裏哭多久，賈琛懷着內疚和愧意準備悄然離開，他的人生計劃里從來就沒有秦可卿，不可能為了她去和賈珍開撕。
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美則美矣，就是有一點不好，時日久了石子會松，不小心踢一腳，它能滴溜溜的滾出去老遠。比如這一次，它就滾的很不合時宜，還驚動了哭泣中的秦美人。
“誰？誰在那裏？”
賈琛也嚇了一跳，不過他只停頓了一下，馬上就甩開大步想快點離開了事。
“你是？二叔！二叔請留步！二叔……”
賈琛扶額，已經被人認出來了，逃走就沒有意義了。第一次聽牆角、內容還那麼勁爆、最後被人現場逮住的賈琛，覺得很是尷尬。他不敢看追上來的人，只能低頭不語。
秦可卿臉色淚痕未乾，“二叔……聽到了什麼？”
這種時候的標準答案只有一個：“我什麼也沒聽到。”
秦可卿的反應同樣標準，“看來，二叔知道了。是啊，那個人說的再清楚不過，二叔聽到了，當然全都知道了……”
賈琛無奈，他也不想知道啊！
好奇害死貓。按照一般的故事規律，知情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殺人滅口。如果該知情人能死裏逃生，奮起反抗，歷經千辛萬苦幹翻對家，那就能成就一部毫無意義的狗血勵志復仇劇。
他這條命得來不易，很是寶貴，他不想與任何人為敵，也不想受到任何傷害。他的膽子很小的，一般不冒險。
秦可卿立刻跪倒在賈琛腳下，“二叔……救命！我該怎麼辦？老爺這樣逼我……我不願意！真的不願意！我也是從小學着三從四德、禮義廉恥長大的，這種傷風敗俗的醜事，我想都不敢想！求求二叔，你是蓉哥兒的親叔叔，你救救我吧！看在蓉哥兒份上，救救我、救救我……”
“蓉哥兒在哪裏？”發生這種事，難道不該第一時間去找賈蓉嗎？
“這種醜事，怎麼能讓大爺知道？我不敢說也沒臉說呀！何況……他未必不知情。老爺逼我不是一回兩回了，我躲着不肯去老爺跟前伺候，推脫次數多了，他恐怕也是疑心的，只是不說破罷了！”
“秦氏，你該知道，這件事憑你自己是解決不了的，我一個外人只能替你保密卻不合適摻和進來。你最該依靠的人是賈蓉，為人夫君理所當然要護佑妻子，他必須負責出面解決。旁人若是插手，這事就等於鬧開了，你承受不起這後果！”
秦可卿這會兒應該是太慌張了，隨便看到一個人就當作救命稻草用。他們不是熟人，等她回過神來，恐怕又要擔心他是否會泄密的問題，萬一她把今天的事告訴賈珍，那他肯定會惹上麻煩。
他解決不了秦可卿的麻煩，更加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為今之計么……只有拖！拖到春闈結束他立刻走人，再也不來寧國府了。
“大爺那個人一向懼怕老爺，到了老爺面前，怕是什麼話都不敢說的……”秦可卿不是沒想過求助賈蓉，只是賈蓉裝聾作啞的態度讓她萬分失望。
“兒子怕老子也是有的，你們夫妻好好談談，只要蓉哥兒立起來，這事就好解決。”
“可是……大爺今晚怕是要晚歸，老爺讓我去，我要怎麼辦才好？”
“去是不行的，你馬上回去裝病！裝的嚴重一些，下不了床的那種！”
“這個……我上次已經裝過了。我也不是完全裝的，我嚇壞了，嚇病了，是真的！”
“沒關係，不用真病，裝就好了，賈珍再無恥也不能進你的屋子。你這次裝病的時間要長一些，直到我考完會試為止。”他要先平安了結自己的事，才能考慮幫助他人。
“等我考完試，我打算去外地做官。你要是能說服賈蓉隨我一起赴任，你就能跟着他一起離開寧國府。三二年後，時過境遷，說不定那個人也就罷手了。不過，此事需得悄悄進行，萬不能告訴一個人，否則你是走不了的。快回房去吧，請個你熟識的大夫來看病，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謝謝二叔，我先走了！”
終於，秦可卿擦乾眼淚，小心察看確定四下無人後悄然離去。
賈琛面無表情的往另一個方向而去。他的心情壞透了。因為，他剛剛撒謊騙了一個可憐的女人。
他說要帶賈蓉夫妻一起去外地赴任的話，純屬靈機一動畫大餅！他一個庶子出身的叔叔，妄想帶走寧國府的繼承人、賈珍唯一的嫡子和兒媳？這件事可能嗎？賈珍能同意才怪了！
秦可卿回去想一想，應該就能明白，他給的這根救命稻草是不能救命的。
他也不是不同情秦可卿的遭遇。賈蓉不肯承擔責任，秦可卿自己也缺乏和賈珍拚死一戰的底氣和魄力。那她在寧國府當一日的小媳婦，賈珍就能騷擾她一日。大家都知道秦氏的病只是個幌子，若賈珍徹底不要臉了，府里根本沒人能攔得住。等賈珍得手了，賈蓉、尤氏，包括賈琛自己，都只會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
秦氏的結局還是一個死。
自私嗎？是的！
人可以這樣自私嗎？
想來，幫人之前首先想到保住自己，衡量自身實力足夠再出手助人，好像也十分正常。但是發現自己的實力不夠，只能幹獃著看壞人作惡好人受罪，那心情也不是一般的差！
賈珍這個罪魁禍首，他看上誰不好，偏偏招惹自己的兒媳婦！等他金榜題名，在家族中有了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話語權，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和賈珍攤牌也罷，和賈敬告狀也好，好主意餿主意，各種辦法都可以試試。
現在是十月底，到次年四月會試出成績，這段時間裏賈珍會做出什麼事，只有天知道。漫長的六個月，一百八十個不安的日日夜夜，每一日都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過。秦氏一介柔弱女子，她能堅持那麼久嗎？
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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