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這一個疼字,讓季青虛忽然間,心裏特別的不好受。
他重新在床邊坐下,拿帕子給對方擦着汗。盆中水換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過去了多久,季青虛忽然聽到秦無挾極輕的氣音。
“是……你……”
季青虛猛地側頭:“你醒了。”他忙上前阻止對方欲起身的架勢,“你傷勢太重,還是躺着吧。”
秦無挾終究沒有力氣,復又躺下。
二人間卻沒話說了。
過了許久許久,還是季青虛先出聲。他知道,現在再說給大師兄洗白這種話,也沒什麼意思了。
糾結半晌:“不知道你們這個世界有沒有……咳,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季青虛娓娓說著,邊說邊瞄對方表情。好吧,書里應該是沒出現過這句話。
他瞧着少年清瘦卻略顯剛毅的側臉,頓了頓,特意讓自己聲音輕鬆些,“所以說,你現在啊,就是正處在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一步呢。”
過了半晌,秦無挾:“可是,我不想完成什麼大任。”他目光虛虛看着前方,彷彿落不到實處。
“啊?”季青虛眨了下眼。心道你可是男主啊,你不完成誰完成。
“我只想,好好活着。”
秦無挾繼續輕聲道,“我自小到大,死裏逃生無數次,不過是,只為努力活命罷了。”
誰知,在這個弱肉強食草菅人命的修真世界裏,連活下去,都無比艱難。
季青虛在心裏默默幫他補充完這句。
“誰知,本以為為彌山是問道仙門,卻是如此腌臢地方。”然後,季青虛就聽見男主秦無挾默默補充了這句。
他心裏咯噔一下。
秦無挾:“為彌山和精虎堂,根本就是蛇鼠一窩。大師兄這種偽君子,恨不得我死,卻偏偏還要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呵……只怕今日精虎堂此事,就是他背後精心策劃的……”
季青虛:?!
被亂說,我沒有,不是我!
秦無挾小聲地默默咬牙:“他日,我定報此仇……手刃此人……”
季青虛徹底凌亂了!
任誰被大boss當著面說要千刀萬剮了自己,都不會淡定吧!
須臾,秦無挾似是注意到反應不對,他有些艱難地微微側頭,道:“巒哥哥,謝謝你。”
這短短三個字,聲音不大,卻莫名鄭重。他在用盡自己全部真誠在跟他道謝。
然後,竟奇妙地安撫了季青虛的情緒。
男主這種人物,啥時候跟別人說過謝?季青虛當然知道,男主肯把方才那種話告訴他,就相當於把自己把柄主動遞到他手裏。
不管是不是男主病糊塗了,但此刻,秦無挾是真的把季巒當自己人了。
如此看來,雖然他還是很惆悵,但他的計劃,還是行通了一些的。
但就事論事,精虎堂這場事,不管他願不願意,結果的確是他傷害了人家。
瞅着對方這氣息微弱的慘樣子,寂靜許久,季青虛嘆了聲。他伸手,撫上男主秦無挾的腦後髮絲,手感不錯,如緞子似的順滑極了。便又擼了兩把。
他道:“你知道嗎,你,秦無挾,註定是要干大事兒的人。”
“你將來,會改變這個世界。”
“你將來,你會號令整個修真界,你會身處至尊位。”
“到時,萬人朝拜,四尊八座,莫敢不從。”
秦無挾不語。
季青虛理解他反應。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斷言他以後會做這個世界的老大,以後規則都由他來制定,想必也沒人會相信。
可他還是想繼續說下去,“你相信我,苦難都是暫時的,屬於你的光明終將會來臨。”
而屬於他的黑暗,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別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兒,他自己心裏快怕死了,還勸人家別害怕。
床上少年睫毛一顫。
季青虛沒注意到,望見外面天色,時間差不多:“我也該回去了。”
——他得趕緊回去策劃策劃,怎麼讓自己這條小命活久點兒。
季青虛雙腿發軟地站起身,正思考怎麼邁腳,這時,他感到自己的長袍一角被拉住了。
他垂眸看向那雙還粘有血污的手,慢慢回頭。
只見秦無挾並未直接看過來。他半張臉埋在枕頭裏,垂下的長睫如鴉羽。他小聲說:“你……明天還會來嗎。”
這是……在主動約下一次?
季青虛微微挑眉。
定了許久,他笑了。
他握住他手,緩緩放進薄被下面:“來。”
“——我當然來。”
-
於是接下來,為彌山眾弟子發現他們大師兄又又又閉關了。他們都想和大師兄玩,可大師兄一閉關,別說玩了,連個面兒都見不着。
炮灰師弟們很失落。
而他們大師兄季青虛,此時什麼顧忌的功夫都沒有了。因為,他正在男主秦無挾這裏累死累活——
男主發熱了,季青虛跑前跑后地端水敷毛巾降溫。
男主病情惡化了,季青虛大把大把的高階丹藥不要錢似地往其嘴裏喂。
男主餓了渴了嘴饞了,季青虛二話不說下山提着熱乎着的吃食就往回奔……
披着馬甲的掌門首徒季青虛,送上門來熱情地充當了男主保姆、丫鬟以及侍衛等等一系列角色。
就比如這日,季青虛正在哄着哼哼唧唧的男主吃藥,忽然聽見屋外傳來聲音:“秦無挾,你這幾日的柴火劈了沒有啊?”
聽着像慕黃師弟的聲音。季青虛心道,虧他之前還給炮灰師弟們囑咐過,這才幾天啊,人家男主大病未愈還正躺床上呢,這幫臭小子這麼快就又來找茬!
秦無挾默默地從床上爬起來,就要下床。
季青虛一把攔住:“你要去哪兒?”
秦無挾可憐巴巴地看了季青虛一眼,道:“巒哥哥,我因為受傷行動不便,這幾日要砍的柴都沒有砍,慕黃師兄今日來檢查,我得趕緊去砍柴。”
要不是季青虛讀過原書站過上帝視角,知道現在男主鐵定心裏盤算着將來自己修鍊到了高位要怎麼折磨對方,那他肯定現在會被男主這眼淚汪汪的乖巧小模樣,給騙到心都快化了。
但再怎麼知道他日後可能會手上沾血無數,可現在在自己面前的總歸還只是一個受傷尚未痊癒依舊十分虛弱的少年,讓這樣一個少年去做砍柴這種重活,在季青虛眼裏這就是一件慘無人道的事!
季青虛“啪”地把葯碗往桌子上一放,將秦無挾重新按到床上,道:“別動!你且繼續躺着,外面交給我,我自有解決之法。”
說罷起身擼了擼袖子:“慕黃這個小兔崽子,看我怎麼……”邊說邊疾步出了屋。
許是季青虛這摔門出去的架勢十足,看上去就特別厲害的樣子,於是,當秦無挾稍後看到樹林中那個笨手笨腳費勁砍樹的身影時,心情極其的複雜。
一瞧那樣子就知道他從來沒幹過這種粗活。
秦無挾皺眉:“巒哥哥,這就是你說的解決之法?”
季青虛斧頭一頓,呵呵笑着回頭:“你怎麼來了。那啥……我來砍,自然也是解決之法。”
之前季青虛氣勢洶洶地出去了,才反應過來,他扮的可是外門雜役季巒啊,是萬萬不能用大師兄季青虛的身份來教訓慕黃的。再者,又不能讓男主這個病號來干粗活,於是,只好自己來砍嘍……唉,說多了都是淚!
季青虛臉上勉強維持着微笑,沖秦無挾擺擺手:“你傷還沒好,快回去吧。”
秦無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挑了顆大樹,靠着樹榦慢慢蹲下,輕輕搖頭:“我不走。我雖砍不動,但我可以在這兒陪你。”
聞言,季青虛心裏頭急了。他把斧頭一撂,轉身就去把秦無挾往樹林外攆:“你在這兒幹啥啊,你在這兒我還不方便……咳,總之就是,你又幫不上忙,還是趕快回去吧!”
秦無挾:“可是……”
季青虛:“沒啥可是的。乖,聽話啊,趕緊回去。”
秦無挾眼看自己拗不過對方,便慢吞吞地離開了。
季青虛看着那個一步三回頭的小身影,心中喟嘆自己這個炮灰當得可真憋屈。既得給男主治傷,又得給人家當心靈導師,還得時不時地做苦力。
確定男主離開了,季青虛轉身,心中默念口訣,召喚出藏在不遠處草堆里的靈劍,將其握於手中,慢慢灌滿靈力,接着對着前方隔空划幾下,只見前面那顆大樹轟然倒塌,樹榦被切成整整齊齊的柴火塊,撲散了一地。
季青虛半張着嘴、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的天,原來自己這麼厲害啊!
他最近一直在消化原主的知識,但基本沒有實操過。剛才他也正想趁着在後山砍柴、四周沒有一個人時,來試一試自己的靈力究竟是何水平。
誰知男主便跟來了。季青虛只得趕緊裝作在用蠻力實打實砍樹的樣子。
誰知後來男主秦無挾竟然直接蹲到樹榦根兒,說什麼要陪着他砍樹。
開什麼玩笑,有旁人在一邊兒,他不想暴露就只能用蠻力砍,那不得砍到地老天荒啊!所以當然得把男主拚命趕走了。
誰知道最後好不容易一試,發現自己竟然這麼強!就憑他體內那充沛的靈力,放眼整個修真界,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是他的對手了吧!
季青虛在興奮中就一不小心多試了幾劍練手,等他反應過來時,他砍下來的柴都夠男主幾個月的量了。
多出了這麼多木材怎麼辦?感覺自己天下無敵的季青虛一個激動,順便把男主那搖搖欲墜的屋子給順道修了。
又一個激動,在男主院子中建了個他肖想好久的鞦韆。
——季青虛覺得,十幾歲的男主再怎麼說也還是小孩子心性,愛玩天性是跑不了的。再一個,讓少年時期的男主玩高興了留下了美好記憶,以後能對為彌山網開一面也說不定。
可等他建好鞦韆沒多久,季青虛憂傷地發現他這個美麗的想法在現實中一實施,好像又歪到一邊去了。
男主秦無挾的小破院子裏,傳來陣陣要穿破天際的吼吼哈哈的歡笑聲。
“慕黃師弟,再補點兒靈力啊,還不夠高啊!”
“慕地師兄你快下來,該我啦該我啦!”
“啊哈哈哈哈好好玩啊!!”
“……”
季青虛蹲坐在門檻上,托腮看着他那一群圍着鞦韆玩得異常歡快的炮灰師弟們,心情略複雜。
好吧,他不得不承認,他這一幫炮灰師弟真不虧是師尊千挑萬選出來的,一個比一個天賦極高,連個普普通通的鞦韆,在他們手裏加着靈力上去,能讓鞦韆盪出一個相當高的高度以及實現三百六十度旋轉,竟硬是玩出了一種自帶特效般的奇幻效果!
可是,關鍵在於,他做這鞦韆明明是為了讓男主那極易黑化的小心靈健康快樂地成長,結果怎麼給他這群炮灰師弟們找了個樂子?!
季青虛側頭看向和自己一起並排蹲坐在門檻上、幽怨瞅着鞦韆方向的秦無挾,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過實際上他倆人幽怨的內容卻是不盡相同的。季青虛是幽怨自己給男主做的東西怎麼到頭來便宜了旁人,而男主秦無挾則是——
他站起來,癟着嘴對季青虛道:“巒哥哥,這院子太吵了,我實在是沒辦法靜下心來養傷。”
季青虛捂臉,自己干出來的這都是什麼事兒!
他想了半晌,抬頭猶豫着道:“其實吧,我在掌門首徒那兒當值,住的地方相對要清凈些,你要不……去我那兒住幾天?”
“大師兄那裏?”秦無挾眉間閃過陣陣難以掩飾的厭惡。
季青虛忙道:“不會見到掌門首徒的。我住的地方偏僻,平日沒有人去,只有我們兩個人。”
“只有……我們,兩個人……”秦無挾口中輕輕囁着這幾個字,忽地眼睛一亮,抬起頭來,“可以嗎?”
季青虛見對方終於高興了點兒,伸臂攬住他肩,笑道:“理論上是不可以的。但我們偷偷的,不叫別人發現,那就問題不大,問題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