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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霜霜睜開眼睛已經是一天之後了。
燕停坐在她的床榻邊,背影彷彿融入了漸漸暗沉的暮色。
看到燕霜霜睜開了眼睛,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衝著她點了點頭。
燕霜霜的眸子裏染上了燃燒的熱意。
一切,如她所料,如她所想。
燕停說道:“陛下昨晚已經召我入宮過了。”
連一晚都等不得,看到了生的曙光,路準是有多激動?
燕停長長嘆息:“我沒有代你答應,我只答應陛下,等你醒后,會入宮覲見。”
終究還是替她保留了反悔的餘地。
他若在皇帝面前應下了,這事便徹底成了定局。
“好。”燕霜霜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來,目光灼灼,“我這就換衣服。”
燕停欲言又止。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很難相信,自己年輕的女兒已經下了這樣的決心。
反而是注意到了他臉上神情的燕霜霜神色輕鬆的朝他安撫的笑了笑,她自己的心裏,是真的半分都不以為意。
雖然因為新生的治癒系異能消耗過度,她的大腦依舊是嗡嗡嗡的隱隱作痛,但她最大的目標已經近在眼前,眼下只差她自己點頭同意,甜美的蜜果近在咫尺,再沒有比這更讓她心情愉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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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准沒想到他剛剛接到帝國新生的S級治療師醒來的消息,幾乎是前後腳就接到了她入宮覲見的信息。
這樣看來,她剛剛醒,聽燕停一說之後就決定了要入宮來見他。
路準的臉上顯出了些許迷惑。
難道是燕停沒跟她說清楚嗎?
他的星核碎裂狀況已經到了晚期,如果想要徹底治癒,就必須和S級的治療師綁定。
但這種一對一的綁定,比婚姻更密切,比契約更堅決。
通常,這也就意味着這位治療師一輩子就和這個病人密不可分了。
燕霜霜今年才二十三歲,在二十一歲才算成年的帝國,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
她這樣如朝露的年紀,真願意和他密切綁定一輩子?
他的眼中狐疑之光連連閃爍:按照道理來講,燕霜霜哭鬧、掙扎、不滿才是正常的吧?
他也做好了用大把利益去交換的準備,更是設定了應對燕家萬一獅子大開口的底線。
當然,也留好了後手。
但她這會兒就來了,中間根本沒有仔細思考的時間吧,難道是來一口拒絕的?
如果被一個小輩當場拒絕了自己生的希望……路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着站在殿下的信使,臉上的笑容已經帶上了幾分勉強,半響這才長嘆一口氣,點頭道:“請她進來吧。”
燕霜霜恭恭敬敬的立在殿外,身上一點也沒有高級治療師所特有的高傲和難以接近,相反的,顯得謙和而溫柔。
執勤的親衛里已經有人知道她第一次爆發S級的能力就治好了殿下的傷,在場的都和路嘉關係不錯,看她這時候站在帝國肅殺的冷風裏,背影略顯蕭瑟,值守的親衛李梓安就去拿了把椅子過來---短短几分鐘也沒讓她站着,這在帝國里,是格外體貼的操作了。
燕霜霜一看送椅子來的人,眼角彎出了月牙的弧度:喲,老熟人了。
李梓安,上輩子路嘉的左膀右臂,親密好友。
不過這人以前從沒給過她好臉色,始終都是涼冰冰的,燕霜霜從沒見過他如此殷勤的舉動,心裏默默覺得命運無常,造化弄人,一邊一屁股一點兒也不客氣的坐上了椅子---能讓這位未來的禁衛軍統帥給她搬椅子,這椅子坐的,舒坦!
只是這把舒坦暢快的椅子燕霜霜沒坐兩分鐘,屁股還沒坐熱,殿中就出來了一個近衛:“燕小姐,請進。”
燕霜霜進了殿中。
她明眸如畫,雖然唇色和臉頰還略顯蒼白,但卻掩不住身上勃發的青春氣息。
看着她走進殿內,青春可人,路准越發嗅到了從自己身上散發的像是死亡的腐臭味。
如果能得到她身上的治癒能力,他也會很快恢複壯年模樣。
這麼想想,路准臉上的笑容就越見和煦。
在燕霜霜要俯身行禮的時候,路准立刻阻止了她的動作,燕霜霜卻一絲不苟的行完了全套的大禮,然後這才微垂視線,聲線清朗的對帝國皇帝說道:“陛下,我已下定決心。”
路準的眼皮一跳。
下定決心?
正當妙齡的少女,能下定什麼決心?
路准一時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他甚至想要嘶吼,想要對面前的少女說起他的星核上所受的傷全是為了帝國。
他甚至只差一點點,就要不顧形象的嘶吼出聲。
然而就在路準的臉上肌肉顫抖扭曲的時候,燕霜霜卻說出了宛如誓言一般堅定的詞句;“陛下,我從小就發誓要將此身付於帝國。我原以為以我的戰術天賦,以身為劍,在戰場上多殺兩隻蟲族才是為國奉獻,但昨日我卻發現,原來我還能為帝國做到更多。”她抬起下巴,眸中堅定的光芒如日光灼灼,哪怕是路准,一時也無法直視她坦然無懼的視線,“陛下,我所覺醒的治癒系天賦來自於上天,是它想讓您長命安康,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神聖的祝福轉遞於您。”
她頓了頓,深深叩首:“我什麼也不要。因為這是上天的意志,天命不可違,我不過是它所借諸的容器罷了。”
“你什麼也不要?”路準的聲音里充滿了感動和困惑。
燕霜霜沒有再多說,只是深深頓首。
路准沒有看到的,是她唇角揚起的,飽含冷意的笑意。
她雖說她什麼都不要,但以燕家在帝國的地位,皇帝想要她的‘服務’,就絕不可能什麼也不給。
然而少女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卻在皇帝的心裏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就在路准神色動容的時候,殿門忽然從外面被“砰”的踢開了。
一股冷風竄了進來。
燕霜霜喉嚨痒痒,看着外頭一陣風一樣衝進來的路嘉,她以手掩唇,掩住了那一點得意的弧度。
她輕輕咳嗽了兩聲,路準的臉色難看的看向路嘉,不滿的沖他說道:“嘉嘉,你的禮儀呢?”
路嘉在門口把他們的一問一答聽的清清楚楚。
他這一天已經聽到了風聲,路准傳燕停進宮,如今又召見燕霜霜:要一個S級治療師做綁定治療,那就是得結婚立誓的!
他本來以為以燕霜霜平日裏的冷傲,一定會一口拒絕,但放在他在外頭偷聽了幾句,雖然只聽到她冠冕堂皇的話,可就這麼幾句他就着急上火了:燕霜霜竟然要同意!
為什麼?
她怎麼會同意?
她只比他大了六歲!
她要做他繼母?
想起她昨日附身在他耳邊充滿惡意的話語,說‘你不要也得要’的時候囂張而冷冽的神態,路嘉的心就像是被吊在了半空,這時候再也忍不住了。
“父親!”路嘉激動的指着燕霜霜,“她昨天是故意打傷我,再故意醫治我的!她昨天還威脅我……”說到這裏,想起她昨天威脅的話,路嘉登時恍悟,原來自己昨天和她的打鬥,從頭到尾就是她的圈套!他把所有的一切竄起來想了一遍,只覺得脊骨上竄起一股惡寒,當時那種被人算計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恨得牙痒痒,只恨不得把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從殿中丟出去,只是燕霜霜如今一臉無辜,被他指責也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的看向了路准,從頭到尾連一句辯駁都沒有說。
可她什麼都不說,才最顯得無辜可憐。
路准皺起了眉頭,提高了音量:“嘉嘉!不要說些沒有邊際的話!”
“路嘉,昨天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燕霜霜這時候反而口氣溫柔的向路嘉道歉了,只是臉上分明寫滿了‘忍辱負重’四個字,看着可憐巴巴的,“我昨天脫力,沒能第一時間向你道歉,真的對不起,是我沒控制好力道。”
“行了。”路准皺起了眉頭,對着路嘉揮了揮手,“學校的制式機甲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出現連結斷裂問題,你是運氣好,昨天燕小姐正好覺醒,能當場救了你,你不道謝也就算了,對S級治療師怎麼可以這麼無禮呢?我是這麼教的你嗎?”
是啊,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出現昨天那樣的情況。
可為什麼偏偏就是昨天呢?
要不就是她不知道為什麼確定的知道制式機甲的bug所在,那一刀又穩又准,要不就是他真的運氣這麼背到了那個程度!
路嘉毫無理由的懷疑,一定是前者。
但他沒有證據。
因為她沒有理由這麼做。
除非……除非她就是處心積慮的想要嫁給他爸。
可為什麼呢?
路嘉懷疑的目光落在了微笑的女人臉上,彷彿要通過她溫柔含笑的大度表情,看清她假面背後的惡毒。
路准語氣溫和的說道:“嘉嘉,給燕小姐道個歉吧。”
燕霜霜看着路嘉幾乎是被按頭心不甘情不願的給她道歉,心裏已經笑開了花:咦,你也有今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