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
話說到這一步,季宵無論如何都得告訴我點什麼。
我從他面上看出權衡、斟酌——哦,他好像真的很苦惱,不知如何開口。
可最終還是坦然,講:“你應該不會相信的。”
我鼓勵地看着他,“先說給我聽聽,”考慮一下,“和你家裏人有關嗎?”
季宵搖頭。
我朝他伸手,他自如地走過來,跨坐在我腿上。我懷中有美人,背後是整個海城的燈火。他難得不低頭親我,而是小聲說:“我可能不是‘做夢’。”
說完這句話,他顯得很忐忑。我看他,又覺得可愛,很想多親一親、揉一揉。但看他面容中的正色,我又意識到,如果真的這麼做了,他大概要覺得我對他很不尊重、不是真的願意聽他講話。
這麼一來,以後再發生什麼,恐怕都不會和我說。
所以我換一種態度。
握住季宵的手,給他力量,問:“不是做夢?什麼意思?”
季宵深呼吸一下,我能從他眼睛裏看到自己的面容輪廓、神情,是在隨着氣氛變化而逐漸嚴肅。
等深呼吸完,他卻走神,擔心起明天心理醫生的事,杞人憂天地說:“哎,我會不會被開一個精神病、臆想症的診斷證明?”
我說:“元元,不要轉移話題。”
因為這句話,他僵硬一下。
我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管是不是夢,昨晚的經歷都給季宵留下很大陰影。哪怕這會兒要和我“開誠佈公”,他也擺出態度,可還是會下意識地逃避。
不過我這麼講,季宵就被拉回來一點,“那我從頭說起。”
我回答:“好。”
季宵:“昨天晚上,咱們睡着之後,我半夜醒來……”
隨着他的話,我被拉入一個聽起來很荒謬的故事。
按照季宵的說法,他半夜醒來,發覺自己出現在另一個地方。是一戶陌生的人家,我不在,但是有很多其他人。
一群人看到牆壁上浮出一行血字,上面是“任務”,要求這群“玩家”在一定時間內存活。
聽起來沒有再多要求,但季宵他們很快發現,如果只是留在房間裏空耗時間,他們遲早會以各種凄慘的方式死去。天花板、衣櫃、床下……到處都可能冒出容貌凄厲、奪人性命的鬼魂。
為此,季宵一行人開始了堪稱慘烈的逃亡。
他給我說的時候,很輕描淡寫,“我不太記得那個女生的名字。她下半身被吃掉,上半身還在往前爬,地上都是血,後面的鬼拉住她的腸子。”
雖然語氣尋常,可我又察覺到,季宵的身體一點點緊繃。
我開始不忍,安慰地親一親他。
季宵原先沉浸在回憶之中,因為這個吻愣住,用一種獃獃的目光看我。
我捏一下他的手,他:“然後呢?”
季宵才回神,繼續往下說:“這是我的第一場遊戲。等到十二個小時過去,六個人,活下來兩個。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男人。他那會兒也快死了,斷了一條腿,一隻胳膊……但是,在那行血字要求的時間到來的時候,他一下子恢復了原狀。”
我問他:“然後你就回來了嗎?”
季宵搖頭。
他說:“然後,我們在那個公寓樓里休息了兩個小時,就開始第二場遊戲。我和那個男人分開,以後也沒再見過。第二場遊戲在不同地方,遇到新的‘玩家’。到後面,我開始記不得那些同場玩家的名字、長相,總歸之後多半是不會再見。我……”
他的語速一點點加快,呼吸也跟着急促。
季宵喉結滾動一下,壓抑着什麼,艱澀地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從他嗓音里聽到一點水聲。他那麼痛苦,再不願意,也到底在我面前流露脆弱。
而我愛他。
我也會因為他此刻的痛苦而覺得難過。
我用自己最柔和的聲音講話,告訴季宵:“但你回來了。”
“對。”季宵打起一點精神,“我聽到一個傳說,只要通過一百場遊戲,就可以——可以回來。”
我應道:“傳說?”
季宵說:“是一個NPC告訴我。你知道NPC吧,就是‘非玩家角色’,很像是人,但不是真的人,我不知道……”走神一刻,大約又記掛起什麼可怖回憶,“聽到這個傳說之後,我就想,一定要活下去。”
我鄭重地告訴他:“元元,你活下來了。”
季宵:“嗯。”
他露出一個笑。
這個笑又顯得很虛幻縹緲。季宵維持着這個表情,身體塌下來,頭埋在我肩膀上。
我心情複雜,抱着他,覺得肩上有水痕。
這個發現,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季宵從前很少哭,他不會因為任何挫折而被打倒,難得哭一次,都是因為我在床上把他磨得太過。
……也不一定是床上。
我拍一拍他的背,視線落在辦公桌上的時鐘上。
已經這個點了。
季宵花很長時間緩和心情,再開口時,嗓音有一種佯裝出來的清亮,說:“後面有一些時間很久的遊戲,我有時候會覺得,再待下去,恐怕就要忘掉你。”
他用了玩笑口吻。可愛的小貓,明明說著讓自己很難過的事,卻還要留心我怎麼想,不想讓我因此憂慮。
我輕輕去吻他的耳廓,說:“但你沒有忘掉我。”
“對,”季宵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我怎麼能忘了你。”
他大約又開始回憶。我不是專業心理醫生,沒辦法因為季宵這番話,對他做出什麼針對性的建議。但是,我這個人,大約本身就能對季宵起到一種安慰、鎮定的效果吧?
這樣擁抱了些時候,我記掛時間,問:“寶貝,要不要回家?”
季宵悶悶地“嗯”一聲,卻不從我身上起來。
我彷彿明白什麼,乾脆抱着他站起。我的手放在他腰臀上,季宵有一米八幾高,比我稍微矮一點,但無論如何都與“輕”字不沾邊。
不過,我可以還算輕鬆地抱動他。
我溫柔地說:“抱你下去好不好?”
季宵就笑,說:“好啊。”
我們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雖說如此,但在我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外面並沒有什麼人。
畢竟已經這個點。
我抱着季宵走到電梯旁邊,他起先很享受,後面顯得有點緊張,在我腰上捏一捏,像是確定我是否真的能撐住。
等進了電梯,他主動說:“老公,還是放我下來吧。”
我覺得他在質疑我的腰力。
所以呢,我沒有答應,反倒拍一拍他。覺得掌心觸感不錯,再多拍兩下,才說:“別亂動。”
季宵平日裏沒多少羞恥心,否則之前也不可能坐在辦公桌上叫我“邵總”,攛掇我“出軌”,但這會兒,我竟然看到他耳尖發紅。
這太稀奇,我忍不住想多看一點。不過電梯裏,顯然沒什麼發揮餘地。
我把這件事暫時列入待辦清單,到底抱着他到車庫去。等把人放到副駕駛座上,關上車門,季宵趴在窗口,眼睛亮亮的,這麼看着我。我捏一捏他下巴,他就低頭,努着嘴巴,去親我手指。
我:“……”
之前那個念頭果然沒錯。
遲早有一天,我會死在季宵身上。
不過不是現在。
我乾脆低頭去親他,把季宵親得暈頭轉向,倒在副駕位上喘氣,這才好上車。
車子駛出地下車庫,季宵起先窩在座椅上不動,但後面,他視線落在一個虛無的點上,又說:“其實最後那段時間,我有點害怕。”
我說:“嗯?難道之前不害怕嗎?”
他似乎在琢磨我的態度,一本正經,問:“你到底相信我了沒?”不等我回答,又說:“好吧,我知道,這的確比較……”
我說:“安全帶。”
他一愣,“哦”了聲,乖乖繫上。
我把車鑰匙插進鑰匙孔、擰動,說:“你下午開車過來的時候,不會沒有系吧?”
季宵不說話了。
我就轉頭,似笑非笑看他。他眨一眨眼睛,眼裏有狡黠光彩,問:“你要‘懲罰’我嗎?”
我心想,才不要,那到底是罰你還是罰我。
季宵顯得十分期待,我只好再冷酷無情一點,說:“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
他好像沒有因為這個答案失望,甚至點點頭,說:“對,應該這樣。”
我手指上還殘留着一點季宵嘴唇的觸感,柔軟的,濕潤的。
我深呼吸,踩動油門。
他則繼續說:“我覺得……自己變化其實很大,雖然一直都想着你,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回來見到你,但真的快要實現目標的時候,又開始覺得,你看到完全不一樣的我,又會怎麼樣呢?”
海城的夜晚依然十分熱鬧。
路邊光影落在車上,季宵則在我耳邊念念叨叨。
我不認為昨晚的季宵和今天的季宵有什麼不同,但季宵本人抱有不同觀點。
他說:“我想了很多。如果你不愛我了,我一定——”
我說:“一定?”
他笑一笑。
與外間廣闊天地、熙攘車流相比,雖然我開着的車是以空間寬敞為賣點,但總歸是小空間,難免逼仄。
可在這片逼仄之地,季宵的存在,足以點亮一切。
他有意用目光在我身上緩緩滑動,說:“我要把你關起來。”
我覺得他太大膽:“嗯?”
季宵笑眯眯說:“給你脖子上拴上鏈子,每天都要……”
我打斷他。
“元元,你說‘鏈子’,我想到咱們床頭櫃的抽屜里是不是有一條銀色的鏈子。”
季宵的臉色一點點變化。
顯得很糾結,我從後視鏡看他,想笑,偏偏得忍住。
我說:“上次系在你身上的時候,是挺好看。你說脖子?可以試試。”
當然也是在他身上試。
季宵聽到我的話,不自在地摸摸自己脖子。
恰好遇到一個紅燈,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轉頭看他。季宵脖頸白皙修長,從背後、身前看,都有獨特的韻味。
我在腦海中將那根鏈子系在他脖子上,另一端握在手中。
季宵會崩潰,又會很快樂。
不知是不是我眼神太明顯的緣故,季宵視線開始游移,若無其事地轉過話題,說:“但是,等到醒來的時候,又發現之前那些經歷好像一下子變淡了。”
我看他,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我好笑,配合地問:“變淡?”
他聽着,鬆口氣,似乎覺得自己“安全過關”,對我解釋:“是。一開始還很明顯,我看你睡在旁邊,很難相信,所以去客廳看,果然是咱們家裏。我……心情很激動,但是之後又覺得,之前的‘經歷’,明明很真實、切實發生了啊,可怎麼覺得,一切開始……真的像是一場夢了呢。”
我聽明白他的意思,總結:“所以你自己也不太確定,對不對?”
季宵不太想承認,很惆悵地看着我。
說這些的時候,我開車到了家樓下。
季宵一開始沒有回答。
我耐心地等,不急着上樓。
過了很久,有十分鐘,或者更長時間,季宵終於說:“不,我現在還是覺得那都是真的發生的事情。”
我想說什麼,不過季宵很快再開口。
“但是,”季宵說,“也許到明天,我就不這樣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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