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2 章 第 326 章
白龍帶着少女從元謀縣的長江最南點出發,沿着金沙江往北走。
雲南四季如春,風景豐富。
金沙江便奔騰直過無限風光,流去了石林黃土,也經過花海翩躚、冰川雪峰。
故而江里有時泥沙俱下,怒浪狂濤;有時又像一條碧緞,融進雪水的清冽氣與鮮花的芬芳味。
水流稍緩的江底又是另一番景象。
亂石嶙峋,水草雜生石間,沙洞密佈。
他們從江底而過,一條條正在水草和石縫裏吞食藻類,尋覓水蟲的魚類便受到驚嚇,乍然盪開。
幾尾青魚游過,它們咬着一隻河蝦,在霍闕的指尖蹭了蹭,模糊的意識向著氣息親切的白衣人“嘟喃”說前面和以前不一樣了,攔了個好大好大的怪東西。
霍闕細細聽了它們的呢喃:“原來到了皎平渡。再往前,就過了長江幹流,出雲南到四川了。”
“皎平渡?”
霍闕說:“你學過“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這句詩沒有?”
金沙......金沙江......張玉反應過來:“這裏就是紅軍長征渡金沙江的地方?”
“嗯。”霍闕說:“紅軍當年就是在皎平渡過的金沙江。江畔有紀念館和雕像。”
張玉仰頭看去,她的眼睛毫無阻礙地望穿了急湍渾濁的江水,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兩岸青山,不見古渡;只看到一座坐斷金沙江,高踞雲崖間的大壩,唯獨沒用看到本該佇立江畔的碑文和紀念館。
霍闕帶着她踩過水底嶙峋的石塊,示意她往前看:“江上當然沒有。它在前面。”
近年金沙江上新建了一座烏東德水電站。
烏東德水電站逐漸建成,水位升高,位於庫區的原紅軍紀念館和皎平渡就沉入了江底。
江水滾滾東去,浪濤之下,卻逐漸寂靜。
大壩水庫既成,江流變緩,水深更深,不見日月。
張玉看到一座建築靜靜地落在水底。
它的門檻上糾纏水草,窗戶里鑽出魚兒,房樑上棲息蝦蟹。
它沉寂在幽靜之地,除卻魚蝦與他們,再無其他訪客。
江底如此的沉寂和幽靜,卻無礙江上的十分熱鬧。
陽光照着新修的盤山水泥公路,公路白得燦燦。
一支車隊沿着公路,照着陽光,隆隆而來。
這支車隊主要由卡車和大巴組成。卡車拉着家電器具,人們在大巴車上交談。
車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人悵然回頭,遠眺青山深處:“唉,祖宗的墳墓也在那底下啊。以後想回去,回哪去啊?”
孩子與青年卻有說有笑,神色興奮而輕鬆:“新家的裝修怎麼樣?”、“那裏的新學校是不是更漂亮?”
霍闕、張玉都不是常人,他們在水底已經聽到了他們交談的內容。
原來,這是一隊庫區移民。
古渡附近山林深深,當地的地理條件坎坷,經濟條件也不好,即使修了路,依舊是出也難來入也難,深山裏就有積年的窮困村,窮困鄉。
這一次藉著庫區移民,國家將移民與扶貧合二為一,將當地居民遷到交通發達的別處,安置好新造的好房子,再分配土地,以便他們安家脫貧。
出山路上,連日都是晴天,陽光溫暖。
冬天曬着陽光,再悵然的心情慢慢也好轉了。
老人們閑來無事,就教車上的娃娃們唱當地流傳已久的兒歌。
也許他們的祖爺爺祖奶奶,也曾經是金沙江上的船夫,勒緊褲腰帶,打撈破船,送過這支窮人的隊伍過河。這些歌聲,也許當年渡江的紅軍也聽過。
車隊一路沿江走,兒童的聲音總是極清亮而有穿透力的,稚嫩的歌聲飄過兩岸青山,和着青山間東去的浪濤,響成了一片。
透過重重水波,歌聲也依稀傳進了江底,驅走了正在啃食雕像邊角的小魚。
紅軍戰士雕像與昔日的古渡,一起沉眠幽深江底,從此隔着碧濤,靜聽世上風雲。
最後回看了一眼那座雕像,霍闕說:“走吧。”
走過了水底寂寂無聲的紀念館,路過水電站,兩人不久就踏出滇蜀邊界,過了長江。
*
一過長江,霍闕帶着張玉一路走來一路停,他身上的鎖鏈也崩解得越來越快。
他們徘徊都江堰,離卻三星堆,一路出了川,沿途而去,山脈越來越連綿,越來越壯美。
青山巍巍橫陳似天生地長的牆嶺,山尖連綿連成鳥飛不度的古道。
古道兩側是絕壁,雲海翻騰古道旁從腳下滾過。遙遙望去,似俯瞰天下。
更神奇的是,以他們經行的山頂古道為分界線,山南花枝猶未謝,雲霧濕氣潤紅艷;山北卻風雪茫茫,銀白一片。
張玉看得目不轉睛,霍闕微笑道:“這裏就是秦嶺。走吧。”
他們越秦嶺,從南方走入了北邊的茫茫風雪之中,途經藍田縣,出了陝西,進了河南,一路直奔黃河去。
在黃河幹流邊上的洛陽,霍闕停住了腳步。
二裏頭下轄於洛陽市偃師縣。
它原本只是一個小村子,后因發現了疑似夏都的遺址從而聞名天下。
站在二裏頭考古遺址公園上,北邊不遠,就是黃河。
偃師市北臨黃河,是黃河邊上的城市。
這座疑似夏代中晚期的都邑臨黃河而建,距今有三四千年的歷史。
在距遺址不遠的地方,當地政府興建了一座龐大的博物館,展示着從這座塵封數千年的都邑重新發現的一切,從完整而成熟的青銅器,到十分美麗的綠松龍,再到當年都邑的還原風貌。
從《竹書紀年》到《史記》中,青筆史書一直喋喋不休“夏”的存在。
國外卻一直認為這是中國的傳說幻想。qs
直到二裏頭初初被發現,無論國內外何等爭論不休,它卻自呼嘯着穿過了歷史煙塵,擲地有聲地落在人間。從此大白天下,腳踏實地地任由陽光普照,後人探究。
站在遺址上的霍闕的目光有些茫然失神,又似回憶,又類沉思。
張玉好奇地打量着腳下這座古樸的都邑遺迹,問他:“你見過它還存在的樣子嗎?”
叫了好幾聲,霍闕身上的鎖鏈咯嘣了一下,又碎了一塊,他才過神來:“我剛剛想起來了一些......記憶碎片里似乎見過。”
少女看了看他身上碎了大半的鎖鏈:“你還要繼續往下走嗎?”
霍闕說:“嗯。我要全都想起來。”
他們穿過了疑似夏都的都邑,到了安陽的商都,霍闕果然又想起了一點東西,他越發沉默,咬牙再向山西走。
沿着黃河渡去山西。
奔騰咆哮的河水中,河伯的樣貌隱現波濤中,雪浪滔天,黃河中的大鱉鯉魚爭相浮出,替河伯相送一程又一程。
過了黃河,就到臨汾市。霍闕眉頭緊蹙,直奔襄汾縣。
陶寺遺址在襄汾縣,距今四千多年。
如果說二裏頭當年打破了國內外對“夏”的非議局面,陶絲遺址則震驚中外,讓三皇五帝走出了神話傳說,真正走入了信史。
經過學者們嚴密的考據,初步認定其為堯舜之都。也就是三皇五帝當中的帝堯之都。
規模龐大的城址上,殘留着昔日恢弘宮殿的遺迹,規格盛大的王墓至今可見一斑。
復原的觀象台石柱聳立,日照穿過縫隙,四千年間自行不息地規律投下影子,被人類先民精準地捕捉利用。
《尚書·堯典》曾記載:“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
傳說堯精通天文,手下大臣去指導農民耕作。
而在陶寺,學者們果然發現了世界最早的測日影天文觀測系統,其精準度四千年亦然。
他們還發現了最早的文字,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中原地區最早的龍圖騰......
如此種種,城牆、宮殿、王陵、宗教禮制,一應儼然。
它被多少代人當做傳說故事,卻依舊被倔強的國人在文獻上一代又一代人地記載,用翰墨殷殷不倦地重複先民的蹤跡來歷。
直到千年後,滄桑被輕輕抹去,華夏民族代代相傳的倔強,終於讓神話照進現實,在陶寺一一成真。
張玉注意到了一旁的說明的牌子。它說,發現陶寺的學者們說,這裏可能是最早的“中國”。
霍闕站在陶寺遺址上,久久不動。雪落了他滿頭,鎖鏈不知何時已悄悄無蹤。
過了很久很久,張玉上去,輕輕叫他。
他才抬起頭來,忽然捂住了眼睛:“......我都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核心文本在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