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1 章 第 325 章
張玉追着霍闕的蹤跡到了雲南。風火輪速度極快,從浙江到雲南麗江,她只用了兩個小時。
但霍闕已經從小鎮離開了。
滇160隊羞慚地告訴她,他們接到消息后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前後不過一個小時。
他們和其他趕來的資深者,沿着小鎮方圓搜了數百里,楞是沒有找到人。
一切如張玉所料。
霍闕直接從金沙江里離開,眨眼行蹤全無。無論是現代科技還是資深者,根本追不上他。
“我們還組織人手巡江撈了一遍。”滇160隊把一個已經損壞的通訊器拿了出來:“只在江里找到了這個。霍上校似乎是預料到了特安部會來找他,所以預先把可以定位的通訊器毀了。”
每個資深者都會分到特安部專門研發的通訊器,它不像尋常手機會有信號變弱問題,同時兼有強效定位器的功效。
資深者是不能主動損毀、屏蔽通訊器的,否則特安部失去了他們的行蹤,可以視其有背叛嫌疑,直接發通緝令。
臂挽紅綾的少女凌波立在江上,捏着損壞的通訊器,她面無表情,但紅綾卻飛舞起來,攪得湍急的江水濺起巨浪,似泄露了一絲少女真正的心情。
“小玉。”張玉的通訊器亮起,郝主任的臉出現在了屏幕里,他看起來臉色十分憔悴:“你速度雖然夠快,但霍闕身份特殊。他如果有意為之,即使是你也難以發現他的去向。你在原地等一等,我叫人送一件東西給你。”
張玉在金沙江畔的小鎮等了一個下午,當天,一件寶物果然送到了張玉手裏。
它是一輪玉環,和霍闕身上的玉鎖鏈質地相同,氣息相同,散發著青色靈光。
這件文本道具,張玉曾經見過。
郝主任告訴她:“馭靈環是當年“捆仙繩”的製造者們從“捆仙繩”本體取下來的,它既能暫時解開少部分的“捆仙繩”,又能作為追蹤、定位捆仙繩的定位器。”
“只是,隨着捆仙繩逐漸解開,馭靈環的諸樣功能會逐漸減弱——包括定位能力。等到捆仙繩完全解開,馭靈環就會隨之一起消失。”
張玉低下頭,看到馭靈環上散發的青光,時有時無,比起從前在閔衛手上看到它時的樣子,這陣青光簡直快成青煙了,軟軟地浮着,似乎江風一吹就散。
“它快消失了?”
通訊器里,郝主任苦笑:“是,霍闕身上的捆仙繩正在加速破碎。你要儘快追上霍闕。否則一旦捆仙繩徹底解開、馭靈環消失,在中國之地,如果祂不願意,就誰都別想找到祂了。”
曾經,他以為霍闕身上的鎖鏈碎掉是好事。但是,卻沒想到......唉。
言語間,玉環上的青光浮浮飄飄,竟散作螢火蟲般的光點,朝一個方向飛去。
張玉握緊馭靈環,頭也不回地跟着光點飛去:“我會在那之前找到他。”
馭靈環並沒有飛得太遠。
它的青光時有時無,一度快要徹底湮滅,卻又神奇地恢復了過來,搖搖曳曳地指向一方。
張玉跟着它順金沙江飛去,終於在雲南某個縣的上空停住了。
這裏有一片片連綿的的土林石山。
坡上黃土在歷史風塵里乾涸千年,以至於無精打采。
稀疏的綠色東一塊、西一塊,有一搭沒一搭地覆在山上,像皮膚病人身上爬起的苔蘚。
張玉一步步走上了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山。
這座山上是近些年新栽種的樹。這些新樹插在沉凝萬載的黃土上,新得枝幹細細,像是一根根記號,排列成序,排出了一條不起眼的、拙劣粗糙的土路。
一座磚塊壘的,黑底金字的碑文,默默無聲地佇立在土路盡頭。
雪發白衣的霍闕就站在碑文前,袖手而立,掌中一點若有似無的青光轉瞬即逝。
他身上的玉鎖鏈全然顯形了,已經斷裂了大半。
張玉說:“他們說你跟超級文本有關。”
霍闕:“我知道。”
張玉上前一步:“他們說你背叛了特安部,要背叛祖國。”
霍闕輕嘆:“我知道。”
張玉握緊乾坤圈:“但你身上沒有髒東西。跟我回去。我幫你解釋......”
話未說完,霍闕終於轉過了身,輕聲細語:“好壞不是僅僅有沒有髒東西。”
少女微微一滯,握着乾坤圈的手更加用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霍闕見此,垂下眼帘,遮住眸中黯淡:“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不是現在。”
“而且你們不想要核心文本嗎?”
張玉一驚:“核心文本?你知道核心文本在哪裏?”
在郝主任的第一則命令里,他告訴張玉和王勇,霍闕有極大的可能與超級文本關係密切,要求他們務必要把霍闕帶回來。
但是張玉沒想到霍闕和超級文本的牽連,竟然深到了知曉核心文本所在的地步。
他一直都知道核心文本在哪裏,卻沒有告訴他們?
似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麼,雪發青年說:“現在我不知道。”
“......什麼叫“現在你不知道”?”
“在過去幾千年裏,我失去了一些記憶。核心文本的所在,可能就在這些記憶里。”
霍闕說:““心愿”降臨后,隨着捆仙繩逐漸解開,我的腦海里慢慢開始多了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我這兩年開始申請參加任務,就是想要去這些記憶碎片里出現過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
霍闕攤開手,手心浮出一些虛幻的、晶瑩剔透的碎片。
碎片們飛起來,周邊環境登時變幻莫測。
眼前世界光影交織,織出了一片雄渾壯麗的宮殿,飛檐畫棟,門闕樓閣,綿延數十里,風格威嚴莊重。
“這裏是哪?”
“這是漢宮。”霍闕站在她身邊,答道。
漢宮前,隱隱而成一座大陣,深衣冠冕的帝王高踞御輦上,眾多高冠博帶的儒生們分立四方,均手持散發金光的經文,而經文裏竟生出鎖鏈,從四面八方困住了陣中的一名美貌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單薄的白衣,四肢被層層條條的鎖鏈纏繞,被懸吊在半空。頭顱垂下,面孔被泄在肩頭的烏黑長發擋住,只露出下半張臉,仍可看得出主人冰雪肌膚,皓齒朱唇的好顏色。
只是他的身形半是透明,看起來宛如極為虛幻美好的靈。
儒生們神色警惕,緊張異常,他們也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遠超凡人想像的存在。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名擁有移山倒海之能的非人青年,並沒有他們想像中那樣掙扎。
他在層層縮緊的玉鎖鏈正中,鮮潤的唇死咬着,一道鮮血順着嘴唇溢了出來,手中已經凝聚了靈光,卻最終選擇緩緩掐滅,束手就擒。
儒生們愕然之際,卻見青年抬起頭來:“我......願意被封印......”
“但......一千年,兩千年......天下,終歸還會是天下人的天下......”
一些儒生見青年如此境地,仍說此話,不由面露敬佩與惻然混雜之色。
御輦上的帝王卻斥道:“放肆!區區異靈,還敢在朕面前談什麼大同天下的荒唐上古之夢!還不動手!”
為首的高冠老儒聞言一凜,連忙叫其他儒生:“加快封印,決不可讓這妖孽脫困!”
隨着經文裏衝出三層的鎖,五重的鏈,鎖鏈在身上越絞越緊,青年原本虛幻的軀體一點點凝實,最終,烏黑長發逐漸褪去了顏色,變成了渾濁的灰色。
青年猛然跌落在地,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衣黏上黃土,身上纏着重重鎖鏈,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畫面也隨之定格、碎裂,漫天飛揚,重新化作了晶瑩碎片。
雄渾壯麗,威嚴莊重的漢宮消失,兩個人眼前依舊是像皮膚病人一般的土山,沉寂無奇的石碑。
張玉回過神來:“那是你?”
霍闕頷首:“這是我最早想起來的記憶碎片之一,我身上捆仙繩的來歷。在有漢一朝,儒生製造了捆仙繩,設下大陣將我封印。又取捆仙繩一截,製為馭靈環,以控制捆仙繩。”
只是,當初的“自己”明明尚有餘力可以掙脫捆仙繩,明明不甘心,為什麼束手就擒,任由儒生們為他套上捆仙繩?
他始終想不明白這一點。
“時移世易,捆仙繩逐漸斷裂,我的記憶碎片越涌越多,我順着記憶里曾出現過的地點一路尋覓,想要找到超級文本核心文本的位置。”
“那你來這裏也是為了找核心文本?”張玉看到了他身後的碑文:“元謀人遺址......”
“是。在我的記憶碎片里,曾經出現過這個地方。”
“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告訴郝主任?為什麼要毀了通訊器?如果你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幫你一起去找。”張玉追問。
她拿出馭靈環,環身上的青光早已黯淡到幾近消失,盯着他,步步緊逼:“我在追過來的時候,好幾次它明明已經失效到無法再指引方向了,又忽然恢復了過來。是你在操縱它吧。你讓捆仙繩為它提供能量,一直到它帶我找到你。”
霍闕默然不能答。
少女朝他一步步走近,幾乎到了身前,竟逼得霍闕不得不退後一步:“你的心亂了。你很害怕,也很猶豫。”
“你害怕鎖鏈解開後會傷害我們。所以你毀掉了通訊器,想要自己一個人去找到核心文本。”
“你又害怕沒人在鎖鏈解開后能制止你傷害附近的民眾,所以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了我們,操縱馭靈環指引了自己的方位。”
少女仰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似有一泓光微微晃着,倒映着一個變小的他:“你.....你在怕解開捆仙繩后的自己。”
霍闕雙唇顫抖,一向溫和深沉如他,竟也被她逼得無路可退,只得垂下頭來。
他默認了。
片刻后,他聽到少女笑了起來。
隔着衣袖,他的手被另一雙手輕輕地拉住了。那雙手的主人體溫總是旁人更高。
“霍哥哥,你說,“好壞不是僅僅有沒有髒東西””少女說:“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從現在開始,你不要想甩下我。我會拼盡全力一直跟着你。”
她神色堅定,一字一頓:“我不會被你傷害,也不會讓你傷害任何人。”
陳舊的黃土上,風吹過了滿山新載的樹,解去了積年的疲乏。
少女掌心的熱度終於透過了衣物,滲透到了他的手心。
她說:“所以,不要怕。”
霍闕怔怔地望着她,半晌,他輕輕地蜷縮了手指,回握住她的手。終於展顏一笑:“好。我不怕。”
張玉的通訊器一直打開着。
聽到了他們對話的郝主任也沉默了。
霍闕說:“小郝,如果你聽到了,那麼,不要干涉我,給我一個月時間,我會找到核心文本。信我一次,也信小玉一次。”
許久之後,郝主任的聲音透過通訊器沉沉地傳出來:
“一個月。我會為你說服其他人。但是張玉必須跟在你身邊,以便我們隨時定位你的位置。”
“好。”
通訊器滴滴作響。
新的一號指令被中止了。
白衣青年牽着少女,笑道:“走吧,上一次,我帶你沿着長江走的路太短,太多的故事沒有講完。這一次你想聽什麼?”
少女想了想,指着那塊碑文:“那就從它的故事開始吧。”
風吹過土山石林,將塵埃吹過了那碑文,也隱隱送來動聽的娓娓低語:
“人類的初生期如此漫長,百萬年,幾十萬年,滄海變成桑田,桑田再堆積為山巒,才能走一步、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