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縱橫(三)

第十一章 縱橫(三)

第十一章縱橫(三)

巴達維亞,荷蘭在南洋設立的重要據點之一,也是他們控制香料群島的大本營,可是,商人們逐利的本性,使得他們並不甘心僅僅滿足於對香料的攝取,一片更為廣袤的市場浮現在他們的視線里。

獲取韃靼人的好感,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巴達維亞的評議會成員腦袋裏不斷的冒出這樣的念頭,特別是在所謂的“南洋條約組織”成立之後,這樣的念頭便變得越發的誘惑人心。

其實,這樣的念頭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巴達維亞的荷蘭殖民者腦海里,自從他們來到香料群島之後,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夠壟斷整個南洋的貿易。

為此,他們不僅想要擠走大航海的先驅者——葡萄牙和西班牙,還極度的關心明、清兩方的戰事。在日本的成功經驗,使得他們對獲取中國對外貿易的特權,有着異樣的期望。

不過,他們要獲得這一切,都必須面對鄭氏海軍的挑戰。他們不僅分享了日本白銀貿易的巨大利潤,而且佔據着中國的龐大海關關稅,更加可怕的是,一旦鄭氏集團在大陸失利,就有可能會威脅東印度公司在台灣島上修築的據點。

如今,在他們的威脅名單中,又多了一個名字,南洋條約組織。

非常古怪的一個稱呼,這些荷蘭殖民者還是第一次看見東方人取了如此有趣的一個名字,但是對這個名字背後的威脅,這些荷蘭人可是半點也不敢忽視。

中南半島上,暹羅、緬甸、安南等國相互牽制,連年戰爭,本來對於這些殖民者來說,毫無威脅,但是,一旦他們聯合在一起,那麼形勢瞬變,第一個受到威脅的就是南洋的關口,馬六甲。

他們可不相信大明糾集出這麼一個組織僅僅只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對於明、清兩方的戰鬥,他們可是了解得異常清楚。在永曆朝的北面是幾十萬韃靼政府的士兵,數倍於他們,又善於陸戰,急切之間根本打不開局面,所以,他們相信,明軍肯定會抱着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念頭,與他們爭奪南洋。

緬甸、暹羅這些都是南洋的大國,明軍急切之間,肯定吞併不下,而荷蘭的馬六甲則不一樣了,那裏的荷蘭人並不居於多數,有些地方,倒是中國人顯得更多了。

如果他們順着馬六甲一路侵入香料群島,那麼東印度公司在海外的最大業務將遭受重大挫折。

他們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他們並不覺得,大明糾集起來的烏合之眾,能夠打得過他們的荷蘭雇傭兵。

一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重要官員在評議會上措辭嚴厲的喊道,“必須讓韃靼政府給予明軍更大的威脅,絕對不能讓明軍有實力分兵南下。沒有大明的撮合,暹羅、緬甸、老撾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還等不到出兵,自個便會先打起來。”

一句話出來,眾人紛紛點頭,這些精明的商人,幾乎是在四國盟約剛剛傳來的時候,便嗅到了其中的危險味道,更在私下裏相互協商,達成共識。

“對,我們必須向北方韃靼政府派去使者,表達我們的善意,同時我們可以幫助韃靼政府進攻廈門、金門兩地,把韃靼的兵力從東南沿海解放出來,投入到對永曆朝的威脅之中。”

“憑着我們巴達維亞的兵力是沒法同時應對南洋條約組織和鄭氏集團兩方面的威脅。”一名評議會成員很不好意思的給眾人澆了一盆冷水。

不過,巴達維亞的這些高官們顯然不會因此而放棄,一名評議會成員幾乎是在那人話音剛落,就毫無猶豫的說道,“大明的威脅已經迫在眉睫,如果不採取斷然措施,公司的香料業務將會遭到史無前例的打擊,甚至於公司的整個南洋事務都會毀於一旦。我相信荷蘭本部絕對不會坐視公司最重要的海外業務就此喪失,我相信在座的諸位議員肯定也不願意看到有一天,我們荷蘭的船隻從馬六甲海峽過路的時候,還要被南洋條約組織狠狠的征一筆稅。”

“徵稅”,幾乎是剛剛聽到這兩個字眼,巴達維亞評議會中成員便覺得眼皮子一跳,心中暗暗的念到,沒有人能從他們東印度公司手上徵稅,更沒有人能從公司最為火爆的香料生意中抽成,就算是那個所謂的南洋條約組織也不成。

正是這一刻,巴達維亞評議會的成員已經把南洋條約組織視作頭號大敵,一艘船朝着西面駛去,另一艘則直奔北京,危險必須扼殺在襁褓之中,這是他們的慣例,即使要跟韃靼人打交道,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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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裏,四國盟約的消息在盪起了小小的一圈漣漪后,悄然不見,喧鬧在百姓耳里的儘是八旗子弟的嬉戲玩樂之聲,對於他們來說,聽戲和遛鳥顯然是更為重要的事情,而且比起枯燥的盟約條文,顯然有趣得多。

如果孫永金想用四國盟約來嚇唬一下他們,那麼他失敗了,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北京城的八旗子弟已經悄然步入提籠架鳥的時代,不僅僅是那些滿州八旗,漢軍旗的士兵也沒好到那裏去,除了奴才的味道更加濃厚一點以外。

不過,這個時代的滿清貴胄卻非完全的愚蠢之徒,相比於經歷過“康乾盛世”的滿朝君臣,他們視野或許還要開闊一點,至少他們不會認為狗血可以破解西洋的火槍火炮。

如今,紫禁城裏,順治站在“坤輿萬國全圖”前,微微的咳嗽,他還沒有愚蠢到認為暹羅、緬甸、老撾站到大明一方,會對如今的戰局毫無影響,至少雲南不會因為缺糧而餓死大量的百姓。

阿瓦糧倉、暹羅的大米,這些物質會給殘破的雲南源源不斷的輸血,讓明軍漸漸的恢復血氣,再也不甘龜縮於西南的山地。

這還僅僅只是得到緬甸、暹羅、老撾三個國家的支持。

如果明軍繼續南下……

順治倏然產生一絲非常不好的念頭,然後拿上一根筆,在南洋那塊地盤上狠狠的一畫,圈下偌大的一塊版圖,頓時,大明的局勢瞬變,他們已經不是偏居一隅,而是具有了與清兵分庭抗禮的財力和人力。

“南洋條約組織,絕對不是搞笑。”順治很肯定的說道,倏然,一個念頭再次襲上心頭,御駕親征,絕不能讓明軍再折騰下去了。

可是,想到京中的傳言,他默然了,八旗子弟已經極度的害怕進入山地作戰。

此時,對着地圖發獃的絕對不是順治一人。

洪承疇的府邸中,那個瞎眼老者又極其落寞的坐在一副地圖的前面,雖然地圖上的線條異常的粗糙,與“坤輿萬國全圖”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但還是可以分明的看得出來,這是一份世界地圖。

老者靜靜的坐在那裏,許久之後,方才站了起來,抬起他那雙飽經風霜的手,輕輕的朝着那份地圖摸了過去,身犯目疾的他輕輕一指,便指向了南洋所在的地方,彷彿那份地圖已經不再僅僅只是畫於布上,而是刻在他的心裏。

半晌之後,才聽得這個瞎眼老頭緩緩的說道,“周昌,你覺得偽明的這個盟約究竟意味着什麼。”

直到這時,人們才能發現,原來那個老者的後面居然赫然站着一個人兒,瞧他的模樣,一身長袍,風度翩翩,分明是一個頗有學識的人物。如果再細細看去,還會發現他與庄親王府上,那個長篇大論的幕僚長得極為相似。

此刻,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便是缺了在庄親王府中的那份儒雅風度,只見他靜靜的站於洪承疇的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如果不是洪承疇親自說話,人們還真難知道,這個房間裏居然還有着這麼一號人物。

不過,這個人還是相當倨傲的,一旦開口,便顯示出了一份非凡的自信,語氣之中對曾經代表漢人江山的大明沒有絲毫的敬意,在那裏滿是不屑的說道,“永曆小兒,實在無能,難道他以為拉攏了幾個西南小國,便能偏居一隅,安享富貴不成。如此不思進取之人,眾人還指望他能夠力挽狂瀾,救此天傾,真真可笑。經略大人其實完全不用為此擔心,只需遏制住明軍的攻勢,則其兵自亂,到時候我們乘亂而下,偽明定可一鼓而破。”

洋洋洒洒一番話甩出來,他自認為點中了要害,定能打動人心,就算是經略五省的洪承疇也不例外。

可惜,洪承疇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絲失望,他以為庄親王推薦的這個年輕人多少會有一些見識,結果比他人強不了多少。如果一定要說他有什麼特彆強的,便是他能在讀懂八旗勛貴心思后,洋洋洒洒的說出一番道理出來。何況他洪承疇雖歸降於滿清,但好歹曾是明朝的重臣,對大明多多少少還有着一份感情,聽見周昌的語氣,眉頭已經是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輕聲說道,“罷了,罷了,下去吧!”

周昌已經聽出洪承疇語氣之中的不耐,也是眉頭微蹙,退了下去。

等到他走出之後,洪承疇又陷入沉思之中,他在北京城裏曾經看見過的那份“坤輿萬國全圖”不斷的浮現在腦海里。

雖然他從沒有聽說過大航海時代,更沒有見識後世繽紛複雜的國際局勢,可是從南明的一樁樁舉動中,他還是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然後如同順治一般,拿着一支毛筆,在畫布上憑着記憶輕輕的一畫,將整個南洋勾進大明的勢力圈裏,然後扔下毛筆,大聲嘆道,“好一個楚王,好一番風雲!”

說到這裏,他立即喚來文書官員,寫了一份摺子,朝着北邊快馬遞去,然後打開窗戶,朝着朦朦朧朧的遠處看去,雖然他雙目成疾,早已沒法看得清遠方,但他卻下意識的感覺到,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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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否變了,周昌並不知道,不過他知道,十年寒窗絕對不是為了自娛自樂,而是有朝一日能夠貨於帝王之家。

在庄親王的跟前,他可以擺出一副飄逸清高的模樣,展現出儒雅非常的氣度,但絕不代表着他不渴望獲得富貴榮華,不想衣錦還鄉,光耀門楣。

可是,此刻周昌,雖然還是那個周昌,此刻的他揮舞摺扇的時候,還是那樣的瀟洒,不過,他的心卻亂了。洪承疇的府上,他並沒有獲得對方的賞識,甚至連挑撥離間這樣的大計都還沒來得及說得出口,對方便揮揮手,讓他下去。

若是碰上別人,揮揮手讓他離開,也無不可,可是那個人是洪承疇,是漢奸之中的典範,是將來的乾隆皇帝要親批於中的人物,所以,他的淡漠絕對大有問題。

此刻的周昌面前也擺着一份世界地圖,但見上麵線條粗劣,繪畫潦草,甚至於在紙上一抹,還能抹出大量的墨跡出來,根本就是剛剛才畫上去的。

如果有人還能看得更加仔細一點,恐怕還會發現,清朝的地盤明顯偏大,幾乎佔了大半個地球,而大明、暹羅、緬甸等控制的地盤也是格外的異樣,實在難以同真實的情況對照起來。

此時,若是有一個西方的製圖師站在這裏,一定會萬分訝異的問道,“你真的確認這是世界地圖嗎?”

不過,是不是真的世界地圖,對於周昌來說已經不要緊了,他的腦海里漸漸的理出一絲線條,然後線條變得越來越清晰,繼而編織出一副異常絢爛的圖畫。

在這幅圖畫裏,張儀和蘇秦風采翩翩的穿行於諸國之間,用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逞兵戈之利,隻言片語之間,便讓諸國形勢風雲變幻。

當這幅畫最終成型的時候,周昌感覺到,他已經知道洪承疇在想着什麼了,不自禁的拍案稱奇,大聲嘆道,“好一個合縱、連橫!”

清兵在雲南的時候,曾經給緬甸王寫過一份恐嚇信,言辭激烈的威脅到,如果不把永曆交出來,就滅了他的緬甸國。如今想起來,這份恐嚇信可能適得其反,特別是在明軍全殲清兵雲貴主力之後,不僅沒有嚇到緬甸王,反而把緬甸國徹底的逼向了明軍那一邊。

至於暹羅,當年元軍入侵大理的陰影還歷歷在目,對於清兵也是極為害怕的,誰也不敢保證清兵滅了大明之後,不會接下來繼續滅亡他們。

老撾極可能也是抱着一樣的念想。

這麼一群國家,原本相互敵視,輕易聯合不到一起去,即使清兵發動灼灼逼人的攻勢,真的吞併了某個國家,這些傢伙也會死不悔改。

可是,在大明的一番手腕下,這些國家就這麼糾集在了一起,雖然現在還沒有做出什麼事情,但是難保將來不會對清廷產生什麼危害。

如此手段,他隱隱的想起了一個詞語,合縱。

既然有合縱,自然會有連橫,他的目光迅速的朝着安南看了過去,然後淡淡笑了起來。

想通此節,周昌再不猶豫,打馬朝着北京直奔而去。挑撥之事,他已經佈置開來,自有下人去執行,用不着他時時盯着,倒是這個發現應當極早彙報,如此方能博得主子歡喜。

可是,當他來到北京,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出心中所想,便被庄親王拉去看紅夷進行火器表演,還說要給他入個旗籍,當他們滿人的奴才。

他聞言微微一喜,當即便感激流泣的表示要為滿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過,接下來的紅夷火器表演卻震得他思維陷入停頓之中。

倏然間發現,他似乎有點跟不上這個時代,他不知道究竟是世界變了,而是他的認識根本就是錯誤的,那些從古老典籍中獲取的知識似乎顯得越來越不夠用。

足不出屋而知天下事,他曾經自信滿滿的如此自詡。

但是,僅僅只是一個荷蘭使團的到來,便把他的這種自信打得支離破碎。

初時,他以為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蠻夷,仰慕天朝上國,不遠萬里前來朝拜。於是,心中異常自得,因為他也即將被容納到這個天朝上國的統治階層之中,當然,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學而優則仕。

當紅夷們的火炮不停的在耳邊炸響時,他很想說,“奇淫異巧,何足道哉。”

可是,他默然了。

此時,倒是那些八旗士兵顯得從容許多,鳥槍鳥炮,他們見得多了,不過是紅夷的炮更猛,槍更好。

可是,縱然再好又能如何,明朝的火器不多嗎,三眼銃,鳥槍,紅夷大炮,不一而足,但是在滿清騎射的打擊下,土崩瓦解,不堪一擊。

倒是順治微微笑着,對八旗的表現很是滿意。

不過,真正打擊周昌的是紅夷帶來的那幅地圖,在那幅地圖上,清朝的江山居然是如此的小,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些紅夷在整個南洋寫下了一個大字,“明!”

周昌的心在微微的顫抖,洪承疇能夠有這般見識,也就算了,沒想到一群茹毛飲血的紅夷竟然也能看出這一點。

然後,在這種顫抖中,他聽見紅夷使者說道,“皇帝陛下可願意看到偽明有這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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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之帝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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