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穿越幽冥海岸的故事(下)

第42章 穿越幽冥海岸的故事(下)

“晚上好,”白紗女郎用一種十分高雅而又非常自然的姿態向伲揚微微點頭,“占星師先生。”她說著用右手略略提了提裙褶,在那位仍舊趴在桌上酣然大睡的醉酒者對面坐下,離開占星師伲揚正好兩個人的位置。

“晚上好,女士。”伲揚也客氣地向對方問候,同時他注意到這個女郎的右手上戴着三枚戒指,一枚八邊形藍色鑽石戒指戴在無名指上,藍鑽周圍鑲嵌着一圈璀璨的白鑽;而另外兩枚戒指則出人意料地都戴在中指上,這種戒指的戴法伲揚還是頭一次見到,雖然那兩枚紅寶石或者類似紅寶石的戒指也夠小巧別緻的。

“占星師先生是從王城來嗎?”白紗女郎嘴角掛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差不多是從王城過來,”伲揚說,“其實,確切地說是來自王城附近。”

“占星師先生,您說話很有意思。”略微停了停,女郎繼續說道:“您是占星大師卑札的繼承人。卑札在占星方面沒有人可以比肩,據說他能預測在他之後幾百年間的事情,而且每個預言後來都得到了檢驗。但是,他卻沒辦法預知自己的死亡……”

剛說到這裏,店家山別端了一隻銀托盤從後堂快步走出來。“啊,我尊貴的女士,”他笑容可掬地來到女郎旁邊,彎腰從銀托盤上取下一個沒有貼標籤的黑色方形小酒瓶,和一隻三足圓柱形的晶瑩剔透的酒杯。“這是您要的傳奇般的蓓蕾之鄉的玫瑰甜酒,這種酒必須盛在聖母城慈祥靜安會的水晶酒杯里才能體現出它的高貴與完美。我來給您斟上。”

斟上酒後,山別店家後退半步輕輕鞠了一躬,這才轉身離開。經過伲揚的身邊時,他又彎下腰笑容滿面地說:“占星大師先生,您的飯菜馬上就好,請稍微再等待不到半個點鐘。”

“她是誰?”賈馬洛朝獨自飲酒的白紗女郎那邊努了努嘴兒,聲音很低地說:“你伺候她的樣子就像在伺候女王陛下。”

“噓,”山別趕忙側目掃視了那個女郎一眼,用幾乎聽不到的聲調神秘兮兮地說:“她是一位大人物的內眷,至於是多大的人物,我只能告訴你們——恐怕是女王陛下也要笑臉迎迓的那種。我一會兒過來。”

看着店家的背影,賈馬洛搖搖頭。“吹牛皮的傢伙,”他說,“我才不信。”

然後他站了起來,用手整了整短襯衣的衣襟,又清了清嗓子。他不慌不忙地繞過桌子來到到女郎的身側,咳嗽了一下。

“長夜漫漫,真是悶熱而又寂寞啊。”

女郎喝乾了杯里的酒,瞥了他一眼,然後把杯子放回桌上。賈馬洛似乎領會到什麼,趕忙彎腰拿起酒瓶,熟練地倒上了酒。放酒瓶時,他趁機順勢在女郎身邊坐下。

“尊敬的女士,在下是青杏街(註:玫瑰王城的一條小街)的水牛賈馬洛,如果能為您效勞,在下將會非常榮幸。”

“謝謝,我有車夫……”

“啊,那當然。不過,我、我能猜猜您是來自哪裏嗎?”賈馬洛不甘心自己套近乎似地好意輕易就被回絕,不等對方有所表示趕忙接著說道:“您一定從諸夏過來這邊,哈哈,我猜對了吧?”

白紗女郎緩緩喝乾了杯里的酒,“你猜對了三分之一。”她說著站了起來,提着裙褶離開條凳。“諸夏不是我來的地方,只是我旅途的目的地之一。”

說話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伲揚的身邊,輕輕扶着對方的肩頭,面朝外靠着桌子坐了下來。掃視了一下占星師的眼睛,“占星師先生,”她語氣十分輕柔地說道:“為什麼你眼裏疑慮重重?好像你已經預知有什麼危險將要來臨?”

“我在想,”伲揚故意放緩語調,有意掩飾此時此刻忽然從內心深處浮升起的一絲無法言喻的不安。“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職業的,好像我們並不認識。”

白紗女郎斜睨了占星師一眼,“穆阿辛南伲揚,”她眼裏閃掠過一絲神秘的幽光,“許久以前,我們曾經在橘城的紅鹿頭酒館有幸見過一面。只是,因為時間過去的太久,你已經忘記了。”

看到伲揚似乎因為仍舊在努力回憶過去而陷入一陣無意識的迷茫,白紗女郎站了起來,她拍了拍對方的肩頭,“那時你還很年輕,”她說,“而且思想更為激越,迫不及待就想拿出卑札流傳下來的八度星盤為人推演命運。你用那個古老的銅盤推演出我們未來的重逢,時間,地點,和被歲月侵蝕的年齡,現在都驗證了。”

“啊,啊,我想起來了。”伲揚抬起右手使勁揉搓着自己的額頭,一臉如從大夢中忽然清醒的樣子。“你是那個、那個酒館主人的女兒?是你,沒錯、沒錯,真想不到啊,不,是我應該早就想到……”

“你說,你再見到我的時候,就是你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所以,今天,此時此刻,你憂心忡忡地坐在這裏,你想靜靜等待命運的歸宿嗎?你認為一切都已悄然註定,再也沒辦法可以改變了嗎?其實,即便是再渺小的世俗生靈,也不完全是被那命運所左右的。起來吧,柳……”

隨着女郎的呼喚,趴在桌上的那個醉酒者像似被一隻無形的手在背上拍了一掌,猛地抬起了頭,亂蓬蓬的頭髮下是一張年輕人的面孔。細長的黑眼睛,蒼白的皮膚,寬闊的顴骨和下頜上稀疏的柔軟蜷曲的鬍鬚都說明他是一個北方部落出身的人。他扶着桌子有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掛在厚牛皮腰帶上的一件飾物磕碰到桌子邊沿,發出一陣粗糙的碰撞摩擦聲。

伲揚瞥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個熊形雕刻,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用厚實的木板雕成,刻畫的不是很形象精細,表面磨蝕的油光黑亮的,邊緣殘留着很多碰撞的傷痕,想是應該有些年頭了。熊形雕刻的背上鑽了個眼兒,一根截面呈方形的黑色皮條穿過其中,將它緊緊地系在腰帶上。

“再見,占星師先生。”

望着女郎和她的僕從消失的店門,伲揚再次陷入迷茫的沉思之中,無數沉寂在歲月長河中的過往,一幕幕在眼前忽閃掠去。但是,橘城和那個叫做紅鹿頭酒館的地方,卻總是在記憶里模模糊糊,隱約難辨。

“你真的確定她只是個酒館店主的女兒?”這時,賈馬洛趴到伲揚的耳邊說道,“但依我看,光她那件絲綢披風就值三個酒館,不對,值四個!”

“臭狗屎啊!”紅狐狸莊家忽然發出一聲嘶啞地大叫,啪地一下把手裏的牌都拍到了桌面上。“這都是什麼破爛啊,我不玩啦!”

他猛地一推桌子,自己連人帶板凳向後滑去,空咚一下撞在了什麼人的身上,然後一隻硬板板的大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薄馬甲,把他重重甩翻在了地上。

有三個人從背後那個昏暗的門洞中忽然闖了進來,他們是鐵馬蘭,順加和跟在後面的山加姆掌教。

但屋裏所有的人都不認識他們,只看到為首的瘦高個兒,披散着長發,尖聳着鼻子,深深的眼窩裏發射出無情的凶光。

“誰能告訴我,”鐵馬蘭手裏的羊角形短刀在昏黃的燈影下掠閃着冰冷的灰光。“這是什麼地方?”

“這、這、這裏是薑黃……”一個牌客戰戰兢兢地說著,右手下意識地捂住了桌面上散落的一堆銅葉和四、五個銀幣。

“薑黃?那就離胡椒不遠了嘛!哈哈哈哈……”鐵馬蘭一陣狂笑。

伲揚打量了這三個人一眼,發現他們渾身上下都佈滿烏黑的淤泥,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腥臭,好像剛從某個下水道里鑽出來似地。“三位老兄,”他平靜地說道,“薑黃只是一個小村子,這裏距離你們出來的鐵籠子應該很遠。”

“你在說什麼鐵籠子?”

正在這時,山別店家端着方形木質大托盤走出後堂,托盤上擺滿了食物和酒水,剛烤好的裏脊肉還吱吱啦啦冒着熱油,

“這是哪裏冒出來的污水道的臭氣,真他媽的……”

忽然,他看到了三個人影,至少有兩個手裏都拿着武器,正惡狠狠地盯着他。

“哦、哦,強盜,強……”他似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舌頭,眼睛順着兩個拿武器的人小心翼翼地溜到他們的身後,落在了掌教的身上。“……山、山加姆,我的兄弟?神啊,是你嗎?!”

隨着他出人意料的話語,大廳里的氣氛立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雖然下水道般的腥臭瀰漫在空中,讓人大倒胃口,但卻絲毫不影響大家心情的緩和。

“說來你恐怕根本不會相信,我的兄長。”山加姆掌教坐在白紗女郎曾經坐過的位置上,順手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傳奇般的玫瑰甜酒,正打算端起來全部倒進喉嚨里,不料卻被眼疾手快的兄長一把奪走了杯子,“這是客人點的,不好意思。”山別店家說著,就當著自家兄弟的眼前,又把酒都倒回了瓶中。“等下,我給你們拿瓶干燒酒來,你們需要的是大杯的燒酒。”

“算了,算了。”山加姆擺了擺手,又看了鐵馬蘭和順加一眼,說:“其實我們也剛吃過晚飯,在我的神堂地下室里摔了一跤,渾身沾滿了臭泥,摸不着方向,不知道怎麼就跑到你這裏來啦。”

“神哪,”山別搖着頭笑了起來,“哈哈,一定是神看到我們兄弟很久沒有團聚,才讓你們一跤摔倒了我這裏!”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鐵馬蘭的目光陰冷地掃過店堂內桌邊站着或坐着的所有人,最後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你是誰?”他盯着伲揚問道。

“噢,他是一位占星大師。”沒等伲揚說話,山別店家搶先搭腔。“一位可以預見到未來的大師,哈哈哈,今晚真熱鬧啦!”

“啊,占星大師……”鐵馬蘭故意拉長了強調,“呵呵,你能預見到什麼未來,說來我聽聽。”

灰綠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伲揚微微仰起頭,右手無意識地輕輕捻了捻唇上的灰色髭鬚。“說來話長,”他語氣柔緩地說,“恐怕你都不會相信,有個飛賊的首領今晚會坐在我的側面……”

店堂里一片死寂無聲,有人預感到某種危險局面將要出現,所以趕忙老練地扶住了桌角,打算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鑽到結實的大餐桌下面去保命。

凝視了對方几秒,鐵馬蘭把放在後腰上的手又收了回來,在桌子邊上坐下來之前,他已將兩隻短刃插到后腰上了。他舔了舔上唇,點了幾下頭,“你聽到了嗎?”他轉過臉對坐在自己左側的順加說:“這位占星師預先知道我們會出場,像我在彩虹婆婆劇院裏看過的一出演繹久別重逢的悲喜劇,開始的時候愁雲漫天,結局卻皆大歡喜,哈哈哈哈,掌教的兄弟給我們上幾瓶干燒酒來吧!”

“好、好,那是。”山別店家說著,轉身退了兩步,卻沒有走進後堂,而是用不很大的聲音呼喚了一個人的名字:“布由!”

沒過多久,有個瘦小的店夥計模樣的少年,裹着一塊灰色麻布頭巾,一個角隨意耷拉在耳朵後面,用木製托盤端上來一個帶手指環的陶制酒罐和三隻公羊杯,擺在了桌上。

鐵馬蘭掃了一眼小夥計,又把目光落在了酒罐上,“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占星師先生。”他一杯一杯地倒着酒,溢揚出的酒香很快就被他們身上的污泥臭氣給掩蓋住了。

“不、不,”伲揚用湯勺盛了點兒瓷盆里的據說是長橋過來最美味的蔬菜湯,放在唇邊吸吮了一口。“你知道我是誰,就像我知道你是誰。”

“你說什麼?”鐵馬蘭哐當一聲丟下了酒罐,他語氣又變地惡狠狠的。“很多天以前,有一個胸口上別了一隻紅星的老鴇兒對我說,一個會算命的傢伙帶走了個女孩兒,因為知道找她的人是誰,他就帶着女孩兒遠走高飛了。可那個女孩兒在哪裏?或者因為得到了足夠的秘密,已經不需要那個女孩兒了?是這樣嗎?”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順加忽然俯身在鐵馬蘭耳側,低聲說道:“但我總感覺這周圍有些不對勁兒,好像有什麼很邪門兒的東西。”

“風不與旅者之便,即要施加阻隔——”伲揚放下湯勺,像似在自言自語。“這是刻在銀斗篷客棧大柱子上的古代諺語。你要尋找的東西如果不能給你帶來便利,就會給你帶來死亡……”

“你知道我在找什麼嗎,占星師?”鐵馬蘭說,“你又知道我為了什麼目的才要去找那東西嗎?不要告訴我,你已經知道了你不該知道的東西,千萬不要這樣……”

“呵呵,”伲揚笑了,“所以,你知道我知道的一切。”

咕咚、咕咚,鐵馬蘭仰脖喝乾了滿滿一大杯乾燒酒,空杯子啪地摔碎在地上,他已經從掌教的身後一躍而起,手裏劃出一道冷冽的灰光直刺向僅有不到兩個蘇尺距離外的占星師。

伲揚面對刺來的利刃,他坦然地笑了。他想把這個看淡一切塵世的浮華和名利的微笑帶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息,但是忽然,隨着當的一聲尖銳刺耳的鳴音,有個人影橫在了他與鐵馬蘭之間。是那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被稱作布由的小夥計,用手中的木質托盤擋開了撲來的短刃。

面對殺氣騰騰的鐵馬蘭,小夥計從容地揪住頭巾耷拉下來的一角,將它扯下來丟在了地上。燈影搖曳中,小夥計的面孔和身體都迅速而明顯地發生了變化。

他臉上的皮膚幾乎眨眼之間就消融退化,顯露出細密黝黑反射着陰冷光澤的鱗片,兩隻眼睛裏升騰起赤紅色的火焰。他的頭頂上鼓起兩個大包,好像有茸角之類的東西就要從鼓包下面突兀生長出來了。從胸部往下的軀幹都變成了一團盤繞旋轉的濃黑的煙靄,不停地發出類似嗚咽一般的聲響。

這已經不是那個小夥計了,而是一個醜陋駭人的怪物,它張開黑色的大口,噴吐出一股橘紅色的火焰,立刻就將鐵馬蘭吞噬了。

可也在這同一時刻,轟轟,兩聲爆響,順加手裏的火槍噴濺出了火舌。爆裂彈丸擊中了怪物的頭部,迸發出奪目的火花。怪物向一側歪歪斜斜地倒過去,橘紅色的火焰隨即停歇了。鐵馬蘭剛才被火焰衝倒在了地上,現在他乘機在地上打了個滾,熄滅了身上的火苗,來不及拍打仍舊燃燒的頭髮,他撲向了怪物。可是手中的利刃還沒有揮到,怪物的腦袋就已經和脖子分了家,嗖地一下飛到了桌子後面的燈光陰影中,骨碌碌地滾落進一個誰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你?!”

鐵馬蘭看到怪物如灰燼飛滅般很快飄散消失的身體后,出現了一個披着斗篷的人影,不是那個占星師,而是目光犀利冰冷的蘭吉吉。

“我不是來救你的,鐵馬蘭!”蘭吉吉兩隻手裏分別握着一支短劍和一柄羊角形式的長匕首,語速極快地說著。

唰,她突然揮起了右手,一彎皎潔奪目的銀色新月悠然綻放在二人之間,光芒一時掩蔽了店堂內的所有燈火,照的大家都幾乎睜不開眼睛。新月轉瞬即逝,昏暗中只有熱血在向四面飛濺。

鐵馬蘭慘叫了一聲,接連倒退了幾步,整個人便猛然仰面倒了下去。他沒有直接倒在地上,而是被順加用力撐住。他的胸口上斜橫着一道可怕的巨大傷口,白色斷裂開的胸骨從被鮮血染紅的衣服碎片下突兀出來,在燈光下顯得十分刺人眼眸。

“你、你終於、掌握了,新月、雪、雪刃之鐮。呼、呼……”

說完,他費力地抬起左手,向空中伸出兩個手指,示意順加把耳朵湊過去,然後他低聲耳語了幾句,胳膊頹然地垂落下去,整個身子猛然綳直,又很快鬆軟了。似乎順加也承受不了這副已經完全沒有意識支配的身體的重量了,他彎下腰將鐵馬蘭的屍體放躺在了地上。

正打算直起身,一縷濕冷的寒氣突然貼緊了他的脖子。

“他對你講了什麼?”蘭吉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順加的身後。

瞥了一眼從脖子側面伸出來的尖利刀鋒,順加不緊不慢地說道:“他請求我,不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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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八支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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