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七個名流的求婚使團

“我們把船停在了一個只有三家人的小漁灣，然後雇了幾匹騾子和一個嚮導，就徒步向目的地出發。但我們找遍了幾條山谷，只找到了一片可勉強稱為遺址的碎石堆。已經幾乎被野草和泥土掩埋，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是專心來尋找它的，恐怕會把它同周圍自然裸露和風化的岩石堆等同起來。我發現這些碎石上都有模糊的刻痕，粗糙地擺佈拼湊了一下，雖然距離排布成完整形態這個結果還很遙遠，但大概樣子已經可以看到。這些碎石堆原來必定是一整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雕刻的是一隻太陽鳥的圖案。石碑的厚度是半個多蘇尺，寬度在六到七蘇尺之間，因為它的基座被深深地埋藏在地下，所以高度只能大概推測一下，可能有十五蘇尺左右。看它破損的程度，似乎是受到了來自外部力量的劇烈地衝擊，而絕不像是純粹的自然原因。我猜測也許它在遙遠的古代遭受了信奉一神的芳人的毀壞，誰知道呢。一般的常識是，在這種早期人類的宗教遺迹的下面都埋藏有一定數量的祭品，例如裝有某些神符的容器，一些有宗教指向的獸骨，最好不過的是能找到一些古代巫師使用過的手稿，這個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這些巫師是有把自己的手稿埋藏在此類宗教遺址下面的習慣的。著名的《石函古書》就是這樣被埋藏在絕望古塔的下面幾千年，而被後人發現的。

“但我們這次人手不夠，不能對這個遺址深入探尋，況且天氣的變化也不允許我們在當地過久地逗留。於是我測量出一個可疑的地點，對此進行小規模地挖掘。大約在挖到十蘇尺深的時候，也就是這個古碑的基座下方，出現了一片人為的灰漿填實層，可能當初的人們是為了穩固這個古碑的基礎，所以才特意填充了灰漿到地下。由於時間過於長久，這些灰漿都已經泥態化了，用鐵鎬輕易就能挖碎它們。在這裏面，我們意外發現了一些埋藏物，是灰陶制的紡錘形狀的容器，因為基本都呈破碎的狀態，況且我們只是局部地挖開了一個窄面，所以沒辦法估計它的具體數量，可能當初埋藏在這裏的陶罐有幾十或者上百個吧。這些陶罐質地非常厚實，外表很粗糙，有繩索纏繞箍束的痕印，卻沒有任何可以用於考證其用途的符號或者圖案。陶罐燒制時除了用粘土還摻入了很多砂粒，雖然被歲月壓成了碎片，這些碎片卻仍然非常堅固。內壁上還塗抹了一層黑色的釉料，相比外殼就顯的光滑了許多。

“我們大約用了兩天的時間來清理這些碎片，最後居然在一個充滿泥漿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還保持完整形態的陶罐。可能是它被擺放在了地基的邊角上，也可能是它比其它容器都要小很多，所以在古碑的重壓之下和遭遇到的不明衝擊的毀滅性災難下得以倖存。但這個陶罐里什麼都沒有，除了一點濕氣凝結的積水和沙土。我實在推測不出建造太陽鳥石碑的古人在這個碑底基座中埋藏這些空陶罐的真實用意是在哪裏，他們是出於或者想達到什麼目的呢？沒有答案，也找不到任何線索。於是我們只能十分沮喪地離開了這個遺址。

“紅金船長說我們必須在十月到來前穿過幽冥海岸，否則只能在黑雲山停駐到第二年春天。因為在幽冥海岸航過海的人都知道，秋冬兩季，白海的寒潮南下，與沿着海岸北上的暖濕氣流相遇，會在幽冥海岸附近的狹窄水道上形成不間斷的暴風雨天氣，水手們都稱它為‘暴龍之婚’，意思是說，居住在龍巢之島火山中的兩隻神龍在這個季節會出來為爭奪配偶而大打出手。如果你執意要在那個季節穿越幽冥海岸，水手們都會搖着頭說：‘不，我們不參加暴龍的婚禮。’

“我已經四次穿越過幽冥海岸，雖然從沒有見到過傳說中的神龍，但對那裏恐怖的驚濤駭浪同船長一樣清楚。所以，我們沒有多做停留，立刻拔錨起航，沿着海岸往東疾速航行。但一團海上的濃霧將我們在牡蠣港滯留了半個多月。等雲開霧散、天氣放晴的時候，九月已經沒剩下幾天了。由於考慮到手頭拮据，資金短缺，我堅持讓船長帶我們起航。整個幽冥海岸的危險水道以我們的航速大約要用四到五天的時間才可以穿過。如果幸運的話，真神將保佑我們，在暴龍的婚禮開始前我們就可以離開危險水域。我當時是抱着這個僥倖的想法的。但我們完全不知道，一場無情的大災難正在前方等着我們去自尋死路。”

說到這裏，魔犁-安奎爾停了下來，他神情凝重地掃視了大家一眼，發現屋內的人都十分專註地看着自己，都在等着他繼續講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在收回目光前，他的眼神落到了阿龍加的身上，他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右邊額頭上的頭髮形式有幾分怪異地垂卷下來，像似有意在遮擋什麼，但又做的非常勉強和不高明。

“我們沿着海岸右轉進入了那條可怕的水道，原來平緩的海面在這裏不安分地起伏鼓盪着，北風驟然加大，還好，天是晴朗的，並沒有多少雲層。白鸕鶿號像一片秋風中的枯葉，被黑色的海浪一會兒拱起來，一會兒又沉下去，風嗚嗚地吹着，越來越猛烈，也越來越寒冷。我們的右面是幽冥海岸刀削斧鑿一般的尖銳石崖，一排又一排，像似幽靈世界的軍隊正在開拔前進，一眼看不到盡頭。我們的左面，海平面的後面可以看到有大團的濃重煙靄正滾滾湧起，在遙遠的天際之間變成一片灰黑色的雲蓋，被風吹卷着，向南方拉伸出上百長里的煙跡。那是龍巢之島上的火山又在噴發了。

“我們都祈求這樣的還算不錯的天氣能一直持續下去，可是卻好景不長。當天傍晚的時候，狂躁地吹了一個白天的北風忽然平息了下來，但沒過多久，隨着桅杆發出的一陣陣吱吱嘎嘎地駭人的音響，海面上忽然吹來一陣強勁的偏東風，接着天空上捲起一大團厚重的濃雲，一下子就將晚霞的餘暉全部遮擋掉了，四外一片混黑。警覺的船長趕忙命令水手們降下前帆，並趕快調整主帆的角度，以免這陣橫風將我們的船吹翻。三角帆船雖然沒有縱帆，但調整角度以後也是可以借用逆風進行航行的。

“這時候雨水夾雜着冰雹從頭頂上方傾瀉下來，甲板上的人們都冷不防被砸的頭破血流。我用塊毯子抱住了頭，拚命想逃到船艙里去躲避一下，可在船艙口遇到了我們的廚子，藍頭巾的巴加加，他握着一把剔骨刀，渾身是血，跌跌撞撞。我趕忙扶住了他，他說船艙里有鬼。我以為他又喝醉了，可是這個念頭剛剛從心頭閃現，我自己就看到有一團漆黑的影子從我們側面飄過。那影子是一個人的大致形狀，而不是一團無規則的煙霧。巴加加掙脫我抓住他的手，揮舞着刀子去追逐那個影子，但他才跑了幾步，就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給絆倒了，而他原來握在手裏的刀子，現在正插在他的心口裏，並且從後背上穿透了出來。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除了可能復活的芳人，恐怕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感覺到害怕的了，而現在，我渾身上下的毛孔都緊縮到了一起。我完全顧不上廚子是死是活，趕快又重新逃回到狂風肆虐的甲板上。冰雹已經停了，暴雨也變成了淅淅瀝瀝地隨風飛舞的水滴。我很快找到了船長，他正俯身在船舷上。我正要告訴他船艙里的事情，他卻用手指着漆黑的海面說：‘你看，是什麼人敢在這樣的暴風雨里駕駛着一隻小獨木舟划行在大海上？’我不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在黑暗中竭力搜尋，終於看到有點微弱的燈光在翻滾的浪濤之間時隱時現。可能是船長的眼神比我的好，能夠看到那點燈光已經讓我很吃力，更不要說還能看到什麼小獨木舟。

“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嘈雜，彷彿草原上有成百上千頭正在吃草的野牛突然受到了獅群的攻擊，而倉惶奔逃。緊接着，船頭上有人高聲大喊：‘右舷，前方有礁石！’船長猛地跳了起來，衝到舵盤旁邊，和身材健壯的大副一起死命向右打轉舵輪。隨着一陣劈裂刺耳的摩擦聲，一片巨大岩石的影子從右側前方的黑暗中猛地衝撞過來，緊緊貼着右側船身兇狠地划向船後方。船身的木頭像似遭遇了木工刨子的衝擊，捲起了幾大條木皮飛落到甲板上。但糟糕的是，船帆的桁木末梢撞在岩石上，它掙斷了固定的桅索向右側快速轉動過去，船首的那個水手立刻被桁木撞飛了，他甚至連大聲呼救的時間都沒有，就消失在了洶湧的波濤中。

“看到這塊擦身閃過的巨大岩石，我和船長現在都明白，我們已經被狂風吹離了正確的航道，被吹到了這段水域最可怕的地方——沉船崖的邊緣地帶。能否活着離開這裏只能聽天由命了，願真神保佑我們吧！

“我剛才說過，我們的主帆已經失去了控制，它現在完全成了暴虐的狂風的奴僕。之前它還帶着白鸕鶿號頂着狂風破浪前行，可現在它卻像個昏頭昏腦的醉漢，搖搖擺擺，順着風勢帶着白鸕鶿號在原地打旋。甲板上的水手拚命想拽住它，但失去理智的主帆卻把他們都甩進了狂濤巨浪之中。不到一刻鐘的光景，甲板上就剩下船長、大副和我三個人了……

“不，不對，還有第四個，那個黑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從船艙里飄到了甲板上，它隨着主帆在船上旋轉，轉了一圈兒又一圈兒，但一開始我們只顧看着水手們拉拽繩索，而忽略了這個影子。現在它成了唯一還存在於桅杆邊上的活物。它是什麼東西，它想幹什麼，它想要拯救這條失去控制的古老木船還是想致我們三人於死地？我聽到紅金船長大聲吼叫：‘你這個魔鬼，快滾出我的船！’突然，像似在回應船長，黑暗的空中劃過一道刺眼的藍白色的閃電，擊中了桅杆的頂部，然後聚集成了一個帶着幾條尾巴的光球，直撲向了下面的那個黑色的影子。黑影也感覺到不妙，它舉起了雙手，我看到它的手上拿着那個我們從太陽神鳥古碑下挖出的唯一完整的陶罐。而同時，在光球的照耀下，我們也看清楚了這個黑影的面孔，雖然它的身體幾乎全變成了飄忽不定的煙霧，可它還保留着一張人類的面孔。它就是我們從浮冰上救下來的那個巫眠的熊皮！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理由，情況危急，我也沒時間去考慮什麼原因和理由，直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這個巫眠的熊皮的圈套。從我們在浮冰上搭救它的那一刻開始，到它引誘我們去在那個雲都下面的山谷中掘開古碑的地基——所有一切都是它預先計劃好的，我們一路上任由其擺佈卻全然不知。但我還是猜不到它這樣做的目的，它利用我們究竟要幹什麼？現在看到它舉起那個陶罐，我的所有懷疑都立刻集中到了那隻罐子上。雖然我早就知道那隻罐子裏面除了泥土什麼也沒有，但那隻陶罐在這個邪惡的巫眠人手裏，它或許會顯示出什麼奇迹來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閃電光球從桅杆上輕悠悠地滑落了下來，落到了陶罐上面，然後發出一陣非常刺耳的嘶嘶啦啦的聲響，就黯淡熄滅了下去。而那隻陶罐卻幽幽地放射出了幾縷藍綠色的熒光，並且越來越亮。風忽然停息了，但是波濤依舊在不安地翻滾起伏。可也就是過了不到十幾秒鐘，我們的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沉悶的滾雷聲，那聲音就像有個巨大結實的車輪從厚重黑暗的濃雲上碾過。陶罐上移動的熒光猛然全都熄滅了，卻有另外兩道藍白色的光束照射到了桅杆上。順着光束，我們戰戰兢兢地向船的右側看過去，這不看還好，可一旦看到，我們都被嚇得要立即昏死過去。原來那風不是停息了，而是被一個如山嶺一般的黑黢黢的正在噴涌升起的巨浪給擋住了。一隻幽藍色的獨木小舟頂着疾速翻湧的水花，出現在巨浪最高的頂端。小舟上隱隱約約立着一個人形，照亮桅杆的那兩道光束就是從這個人形身上射出的某種光芒。

“也就在看到獨木舟和它的主人的剎那之間，巨浪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猛撲到了我們的船上。桅杆、舷木、甲板、船長、大副、還有我，立刻被海水吞沒了，我感覺到整個船隨即就被打得粉碎，而我很快又被一股浪濤從冰冷的水底卷到了半空，同許許多多弄不清楚具體是什麼的凌亂雜物在****中飛舞了一會兒，最後重重地栽進了大海中。再次落到水中的瞬間，我本能地抱住了一個漂浮物，就像所有落水者在慌亂的求生自保中所做的那樣，死命抓住離自己最近的一件物體，不管它是否有實際意義，只是抓住就再也不願鬆手了。

“有很多一會兒，我都以為自己其實已經死了，之所以還能感覺到浸泡在冰冷海水裏的身體，僅僅是因為我的靈魂尚且沒有完全飄散罷了。我抓着那個東西，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飄上沉下，忽然看到那隻獨木小舟從遠處滑過來，是的，它是自己在水浪上滑行過來的，沒有船槳也沒有風帆，站在船上的那個身影根本就沒有操控船隻的任何動作，而是任憑小舟載着它在波濤中肆意穿梭。我猜想它一定還在搜尋那個巫眠的熊皮，天知道那個鬼影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總之，這艘獨木小舟從遠處滑行到我的附近，我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行跡被發現，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害怕被它發現，反正就是非常非常地害怕被發現。但顯然我不是它要找的目標，它乘着小舟從我附近輕盈快速地駛過去了，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中。在小舟從我眼前滑過時，我發現這隻小舟非常奇特，它的船尾高高翹起並且向前方彎曲，像一牙新月那樣；而船的前半部分則是非常像海豚頭部那樣的光滑流暢的弧線輪廓。前面從船上看到的光束實際來自這個人形的雙眼，那兩道電光就是它射出的目光。而我也同時注意到小舟的船頭側面有某個特別的圖紋裝飾，正是這個圖紋裝飾發散着幽蘭色的光輝，將整個小舟都包裹在一層淡淡幽光的裏面。

“現在，四周除了海浪和船體的碎片，整個海面上就只有我一個人了。不知道又繼續漂浮了多久，我漸漸陷入一種全身麻木的半昏迷的狀態，可能是因為受到前所未有的驚嚇，也有冰冷海水的原因。我就這樣麻木地漂浮着，任由浪濤推涌拍打，當我再次清醒過來時，我發現我已經被波濤推送到一片沙灘上。太陽朦朦朧朧地照射着，偏東風仍舊在頭頂上空嗚嗚地響，只是要小了很多。四周圍看了看，我發現我昨晚抱着的那個漂浮物，實際正是我們從古碑下面挖出來的那個罐子。也就是它一晚上都在陪着我，並且因為它的存在而沒有讓我葬身海底。

“我記起來昨晚那個鬼影曾經舉起它似乎想要阻擋從桅杆上下來的光球。這個陶罐究竟會蘊藏着什麼秘密呢？我把陶罐從沙灘上抱起來，這時我聽到罐子裏傳來一陣奇異的嘶嘶啦啦的聲響，那聲響就像有人在撕扯一塊乾燥枯朽的破布。我把目光湊到灌口，我立刻驚異地看到原本應該是空空蕩蕩的罐子裏，現在有一雙惶遽不安的眼睛也在看着我。這個躲藏在罐子裏的異物，我想你們應該也猜到了，它就是咪以，我的寵物，幸虧它的存在，那隻沒有塞子的陶罐才能一直在浪濤里漂浮着，而沒有灌滿海水沉沒……

“我不知道咪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有時候懷疑它是從那個光球中來的，可我的咪以卻天性怕光。我有時候又懷疑它本來就居住在這個陶罐里，因為某種暫時沒辦法搞清楚的原因，我把罐子挖出來時直接看不到它的存在。後來或許是因為吸收了那個光球的光芒，所以它才最終得以孵化現形吧。它平時就像一團煙霧般安靜地居住在罐子裏，只偶爾出來飛幾圈，放鬆放鬆，所以娜綸小姐，即便你們每天都出入我的房間卻絕難發現它的存在。它的膽量非常小，很容易受到驚嚇。它的身體裏充滿我們暫且不知道成份的黑色氣體，一旦受了傷，就會有氣體從傷口裏湧出，像我們的傷口會流血一樣，所以就發出嘶嘶啦啦的聲響。它雖然不能使用人類的語言，但卻有非常高的靈性，它能明白我內心所想的和我從口中說出來的一切，無論我說什麼，它的回答總只有一個音節——咪以，這也是我叫它咪以的原因。

“這就是我穿越幽冥海岸的故事。差點丟了老命，也賠上了全部家當，但……但其實，現在，這一切都不是這個故事的關鍵部分。而、而我馬上就要說到的關鍵是……”

解咒師忽然停了下來，他飛快地掃視了大家一圈兒，猛地伸出左手，用中指和食指撩起了阿龍加右邊額頭上的捲髮，一個清晰的印痕出現在眼前。

“這是什麼？”安奎爾的手被阿龍加一下撥到了一邊，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卻又立刻再次指向對方：“你究竟是誰，你的額頭上怎麼會紋刺着那條獨木小舟船首上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