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銀斗篷客棧
翌日,天高氣爽,陽光明媚,海風輕輕拂過碧藍天空上的幾卷羽毛般的薄雲,吹來一陣飄飄忽忽的燕鷗的歡快啼鳴。
綠港最繁華,也是最寬廣的律稅廳大街兩邊,在屹立着高大的國王棕、點綴着桃金娘和玫瑰灌叢的行人路上早已經擠滿了市民。很多人都特意穿了新衣服,男人們換上了直方領上綉着各種顏色的小帆船和海浪裝飾圖案的絲綢襯衣,頭頂戴上了絲蘭纖維編織的圓桶形狀的小草帽;女人們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傳統些的婦女把披肩的頭巾都換成了顏色鮮艷亮麗的絲巾,有玫紅色、有湖藍色、也有亮閃閃的明黃色,潮流些的年輕姑娘們在頭髮上點綴着精美而又好看的小飾物,有蝴蝶、水果、還有枝葉和花卉,各種款式新穎、剪裁得體的漂亮衣裙襯托着她們娉婷玉立的身姿,成就了大街上最美麗迷人的風景。
為了紀念歷史上從港口駛出的第一艘海船,就把每年九月第四周的第一天定為綠港的建城紀念日,也就是“順風帆之日”。
港口的主要幾個家族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行業會社將派出經過精心準備的花車來進行盛大的花車巡遊。尤其今年是生年,是舉行大拜月節的年份,各地將派送代表前往聖殿參加主祭祀活動和三年一度的為贏取銀月衛騎士殊榮而舉辦的賽會,所以今年的花車巡遊還將有參賽者接受市民祝福的儀式。
人們一大早就將自家臨街門面都收拾的乾乾淨淨,還在街道上空橫起數十道掛滿紅、黃、藍三色小彩旗的繩索。其中一道繩索上,拜耳老師的鷯哥此時正大模大樣地站在上面,不時煽動下翅膀,以便自己在繩索的晃動中能夠站穩身子。
繩子的下方,艾思敏幾個人擠在人群裏面,隨着人群的騷動,伸着脖子都向遠處看去,原來,遊行的隊伍正在鼓樂聲中緩緩開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扛着綠港城徽的六名士兵,城徽是用紅銅做的,上面用琺琅釉料鑲嵌出一隻新月形白帆的圖案,周圍環繞着墨綠色海浪。在他們後面是四名旗手,左右的是兩面綉着白帆的綠色旗幟,中間的兩面則是橙邊白底,綉着玫瑰環繞的盾形徽章的象徵王國的旗幟。旗手後面是一個市政衛兵的小型方隊,手裏都拿着翠綠色纓子的鋒利長矛,扛在肩膀上。鼓樂手們在戴着高高的寬邊圓錐帽的隊長帶領下緊緊跟在方隊的後面。
距離三十到四十蘇尺之後,第一部花車轟轟隆隆地行駛過來。
這是漁業商會的花車,一部大型的六輪機車被裝飾成旗魚的誇張形態,兩側做了一些海浪,六個漁夫手持魚叉在海浪間模仿捕魚的動作,輕盈地穿梭跳躍。魚背上,一位美麗的姑娘把自己打扮成五彩斑斕的海蚌,手裏捧着一個盛滿珍珠道具的托盤,十分優雅地向街道兩邊的觀眾做出奉獻的姿態。
隨後而來的是一部裝點成巨型紅睡蓮的花車,看來是經過了極為特別用心的製作,睡蓮的每個花瓣都有序而不停地閉合再張開,整體還圍繞軸心做緩慢的旋轉。睡蓮中央的圓軸平台上是四位年輕的姑娘,分別穿着石榴花色、紫羅蘭色、檸檬黃色和象牙白色的百褶輕紗拖地長裙,手裏各自提着一隻水晶燈,燈座也是用白鐵製作成盛開蓮花的形狀。這是綠港最大的紅蓮花戲劇院的花車。這個劇院以常年演出唯美的歌舞劇而在玫瑰平原一帶享譽盛名。
在此之後,有慈善家大富豪安舒爾-撒伊卡南蘇明家珠光寶氣的吉運花車,有晨星的贊禮者-伊嵐柰索柰耳學園二十七人的低吟樂團彩車,年輕的詩人們在排簫的伴奏中,用低沉的和聲引導人們重回《十二君王紀》宏偉史詩所描述的悠遠往昔。以刻板著稱的神聖長老教一般不會參與這類過於世俗化的娛樂活動,但奧羅教會卻用棕櫚葉和乾枯的蕨草十分節儉地製作了一款精巧別緻的花車,七、八位衣着寒酸的佈道士們慷慨激昂地頌讀着他們要奉獻與神的祝禱詞,並為人們的過錯一再再祈求真神的慈恩寬赦。
然而真正的主角往往總是壓軸出場,等所有作為鋪墊的花車從人們眼前隆隆駛過之後,隨着三聲出奇不意的禮炮在天空炸響,一個巍然壯觀的高大身影從遠處開過來了。
這是用木材、皮革和金屬製作的高大的戰馬形象,肩部高度大約有十蘇尺,算上高昂的馬頭的話,至少要到十二蘇尺。它奮起前躍的一隻馬蹄比牤牛的腦袋還要大些,釘在上面的鐵馬掌從馬蹄後面彎出兩隻鋒利獠牙般的鉤子,被陽光照耀着發出刺人眼眸的青光。戰馬的基座是一艘躍出海面的巨輪的船首部,兩側狹窄的甲板上站滿了健壯的肌肉被晒成紅褐色的年輕水手,他們每人都緊緊抓握着插在船舷邊上的淺藍色旌幡的旗杆,而在寬度大約三奴尺、高約兩個蘇尺的十幾面旌幡上,都綉着一隻體格健碩強勁、渾身佈滿黑色條紋、張着大嘴露出一排尖牙利齒的黃色鯊魚的圖案,這就是虎紋鯊氏家的圖徽。
戰馬的背上是個包着亮光閃閃的金箔,裝飾着真絲毯子的馬鞍,毯子下面懸挂着一副黃銅質地蠢笨沉重的馬鐙,不停磕碰戰馬的肚皮,發出時有時無的悶響。這具鞍韂過於寬大,任何人都是沒辦法像真正騎馬那樣乘坐在它上面的,所以在馬鞍上特意專門做了個一蘇尺深的空艙,並固定了一把椅子讓乘客可以舒適地坐在裏面。
乘客是一個二十多歲淺灰色皮膚的年輕人,高挑而又結實的身材,長長的金髮像隨風蕩漾的海浪般翻卷在腦後。他穿了一件深灰黃色佈滿亮晶晶飾片的長袍,黑色綉着兩道金色邊的寬帶捆結成交叉的樣式束縛在腰際,腰帶扣是一整塊白金板做成八邊形,浮雕着光芒朝順時針方向旋轉的太陽。他還披了一件深藍色鑲金邊的斗篷,是連接在長袍胸前外翻的衣襟上的,在腦後打了兩個帥氣的褶起,然後斗篷在這裏的下方被一分為二,變成了兩片長長的倒三角形寬飄帶,從座椅靠背兩邊飄揚出去。
座椅的靠背上插着兩根旗杆,但旗杆上懸挂的不是旗幟,而是一大副肖像畫,上面的主人是一位姿容甜美的姑娘。雖然畫的不是那麼惟妙惟肖,但街上的人們還是幾乎都能一眼看出那姑娘是誰。
在馬鞍前方左側還插着一支長矛,纏繞着七彩的錦緞。矛頭其實是一把鋒利的寬刃短劍,除了雪亮的刃口,兩面都有一道為增大殺傷力而加上去的血槽,刃口的末梢還有兩個魚鰭狀突起,用於在戰鬥中隔阻對手的兵器。馬鞍前方右側掛着一副戴面具的騎士鋼盔,前額做成玫瑰王國騎士們流行的鶻鷹面部形態,頭頂後部卻沒有像通常的做法那樣插滿羽毛,而是用黑色的牛皮做成一片鯊魚的尾鰭,延伸出去。
“他就是沙虎雁,”有人禁不住興奮地說,“沙希洛林的長子,虎紋鯊氏數不清的財富的繼承人!”
“他長得真帥,簡直就是一個大帥哥!”
這時,花車上的那位男子高高舉起雙臂,向大街兩邊的觀眾示意,手臂上鑲着金飾的皮護腕輝閃出幾綹耀眼的光澤。人們一片歡呼雀躍,紛紛將手裏早已準備好的花束投向花車。
“我現在都能感覺的到,”一個頭頂果籃賣木瓜的小販對他旁邊的市民說,“今年的銀月衛騎士的花環一定會掛在他脖子上。”
“這位真能帥呆一條街,”艾思敏兩眼放光,也忍不住說道,“我喜歡這種查休高原的膚色和頭髮,簡直做夢都喜歡呀!”
“你好一點,”羅雯娜冷冷看着就要開進到眼前大街上的花車說道,“除了帥,我從他身上看到了太多的輕狂。還有,兇狠……”
在人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沙虎雁從馬鞍右側摘下了騎士頭盔,套在自己的頭上,然後用左手拔出了那隻纏繞着錦緞的長矛。
“諸位,你們很快就會迎來一場重大的婚禮。”他一邊不緊不慢地繫上頭盔的皮扣,一邊用有些粗啞的嗓音大聲說道,“虎紋鯊氏的沙虎雁將迎娶白音家的娜綸!”
“太好啦!太好啦!我們都等着這一天哪!”人們簡直是在用欣喜若狂的吶喊來回應他。
一抹猙獰的笑意從他臉上忽閃而過,他用雙手奮力舉起長矛,猛然轉身,突地一下刺穿了椅子靠背上懸挂的那張畫著娜綸小姐肖像的畫布,然後兩臂快速揮動,鋒利的長矛眨眼之間就把那幅畫劈削成漫天飛舞的布綹碎屑,紛紛揚揚地向兩邊街道上飄落了下去。
不知道是被突然出現的這一幕驚呆了,還是被那支揮舞的長矛給震懾住了,人們睜圓眼睛張大了嘴,揮動的手臂也全都僵直在半空中,街道上一片死寂。只有花車內部的蒸汽輪機發出彷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幽怨的嘆息,伴隨着懸挂在“戰馬”肚皮上的銅馬鐙磕碰着乾枯的木頭髮出的若有時無的沉悶音響,從人們眼前緩緩駛過。
沙虎雁臉上再次浮現出那一抹猙獰的可怕笑容,看到大街上一張張惶惑不安的面孔,他感覺到了十分地滿足。篤篤篤,用長矛的末端重重敲擊了幾下包金箔的馬鞍,示意花車內的駕駛者把車開快一點。
從人群中收回目光的剎那,他忽然注意到有一雙眼睛正狠狠盯着自己,雖然那目光轉瞬就被茂盛的桃金娘枝葉遮擋住了,可還是讓他內心中略微有些不爽。
“娜綸小姐不能嫁給這個人。”看着漸漸遠去的花車,和追隨在花車後面的人群,阿龍加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嗯,我現在同意你的看法。”艾思敏皺着眉說道。
“這人是不是腦子壞啦?”大農氣鼓鼓地說,“幹嘛要毀壞娜綸小姐的畫像,畫得那麼漂亮肯定值不少錢呢!”
“這不是錢的問題。”艾思敏說,“這傢伙內心太強暴了,看他的舉止就應該是個根本不懂得尊重女性的人。娜綸嫁過去被欺負不說,說不定還要常年遭受家暴。”
“啊,他還要家暴?真神哪,可憐的娜綸小姐,求神能保佑你遠離毒手。真神請一定要保佑娜綸小姐……”
“呵呵,”羅雯娜卻忽然笑了兩聲,她說:“事實並沒有你們想的那樣糟糕,這位喜歡暴力的帥哥想要迎娶娜綸小姐,他還有一條深不可測的山谷等着逾越呢。”
“什麼意思嘛?”艾思敏有些疑惑不解。
“你忘啦市長大人開出的條件了嗎?”羅雯娜說著,忽然輕觸了一下阿龍加的肩頭,她朝街上涌動的人流中指了指。“是那個小賊,我們從兩邊悄悄接近他,別逼得太急……”
因為巡遊的花車將前往市政廳,其實也就是貝鱗街盡頭白音家的府邸,去接受市政官員和宗教長老的祝福儀式,所以原來在街上圍觀的人們現在都簇擁到花車前後和兩側,跟隨着隊伍朝城市的東南方走去。
混亂雜遝的人流中有一頂灰白色的破舊草帽,插着一根黑亮亮的羽毛,顫顫巍巍的不是很顯眼,時不時就被旁邊的身影給遮擋住了。但阿龍加還是幾步就繞到了前方,中間只隔着兩三個人。
透過行人的間隙,他有意打量那個男孩,大概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臉膛黑里透紅,厚厚的嘴唇透露出幾分稚氣,因為迎着上午陽光的緣故而微微眯攏着兩隻眼睛,伴隨涌動的人流邁着悠閑又有些懶懶散散的步子。只要推開隔在中間的這幾個行人,猛撲過去,即便這小子還會像上次那樣一下跳到半空中或者路邊的店鋪房頂上,他也有充足的把握在這個小賊躍起之後將其捉回到街面上。
但是,阿龍加忽然發現這個男孩身上似乎有某些異樣的東西,他以為自己眼睛是不是花了,因而影響了觀察。揉了一下眼角,這時他看到羅雯娜正從男孩的後面快速地接近,他趕忙向對方使勁搖了搖頭。羅雯娜幾乎已經抬起了雙手,準備猛然掐住那個男孩的脖子,幸虧在出手前她並不是只僅僅死盯着目標的,於是她收回了手,一臉疑惑地站在了原地。
“你想說什麼?”等阿龍加來到身邊時,羅雯娜明顯有點泄氣地說。
“我們跟着他,”阿龍加低聲說,但眼睛卻始終盯着前方人群中的那根一顫一顫的黑色羽毛。“請相信我,我敢肯定有個詭異的東西正和他在一起,只是不容易被我們的眼睛直接看到……”
“……”
“你注意他身體的陰影邊緣,那裏是雙重的影子。”阿龍加說。“而旁邊人的影子都很正常。”
羅雯娜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她下意識地伸手到衣襟的裏面,摸到了腰間的槍,槍柄處的感應鋼環正以均勻的節奏微微纖顫着,這是白鷳槍接觸到特別危險時的預警。
她今天特意在酒紅色的斜紋襯衣外面套了件淺黃綠色、薄薄的寬袖短風衣,用於遮擋自己隨身攜帶的常備武器。但在大街上,明媚耀眼的陽光下面,在紛亂擁擠的人群中,直接開槍,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舉動。但來自白鷳槍的持續震顫,讓她有點兒無法控制自己,因為上次體驗到這種撩人心緒的、觸碰的手掌有些麻酥酥的特殊感覺,還是在淹流的地下棚場,那間秘密的陵寢里。
“你好像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阿龍加瞥了眼前方,又看了看羅雯娜。
“不是,我只是有點兒胡思亂想,沒辦法肯定我的猜測。我在想,要是現在我帶着那個虎眼石珠串就好了,可惜我把它放在旅館的行李里了,不然我就用不着冒險搞出個能把耳朵震聾的大動靜來了!”
羅雯娜說著猛然握緊了槍柄,但卻被一隻有力的手隔着衣服緊緊按住。
“假如就是我們要找的那東西,”阿龍加輕輕說道,“但我們卻不知道它同那個男孩,那個小賊是什麼關係,還有它來到這裏的目的,最好我們還是等等看吧,何況它去在那裏……”
忽然,花車和人群都停了下來,前方傳來三、四個洪亮的嗓音在大聲發佈命令,指揮着花車和市民前往應該去到的地方。
前方樹叢后凸顯出一棟高大偉岸的建築,灰色的牆垣,白色的窗戶,一疊三層、錯落有致的蒼綠色的屋頂,屋頂上正飛起一大群鴿子。只聽一個高亢而威嚴的男聲說道:
“市民們,還有外鄉來的客人們,大家上午好,我是你們的市長汴索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