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青銅解鎖的明油

第25章 青銅解鎖的明油

下了一整天的濛濛細雨,將近傍晚的時候忽然停息了下來,但是也沒有起風,濃雲仍舊黑沉沉地壓在頭頂上。

一輛載滿貨物的四輪馬車吱吱呀呀地駛過佈滿泥漿和積水的大路,停在了一棟黑黢黢的房舍前。

這是一個三岔路口,大路往北通往艷陽城,往南則可直達玫瑰王國的中心玫瑰王城,而朝東方的那條又是曲折迂迴又多坑坑窪窪的長路卻是聯通着玫瑰王國的重要港口城市綠港。

如果不是陰雨連綿,這個路口必定交通十分繁忙。路邊散落的幾棟陳舊的房舍都是客旅店鋪,門口停滿了南來北往的車輛,有四輪的大車也有兩輪的小馬車,還有幾部黑色的石機車,都蓋着草編的雨披。

氣溫雖然有些下降,但仍舊十分潮濕悶熱。

車夫並沒有下車,因為那家客店門口確實也沒有停車的位置,雖然並沒有掛出“客滿”的標牌。他從車棚下探出半個腦袋,向站在小門廊下的夥計試探性地問道:“還有客房嗎?”

瘦瘦的夥計兩個胳膊輕鬆地架在胸前,無奈地搖搖頭。

“啪!”車夫猛地甩響了一鞭子,三匹看似已經疲憊不堪的馬,濕漉漉的身體都不約而同顫抖了一下,於是在泥濘中邁開了步伐。

馬車吱吱呀呀地駛過,一個瘦高挑身材的黑影出現在門廊前。這人原來肯定是坐在馬車貨物的後邊的。

他在門廊石級上蹭掉了靴子上沾着的濕泥,然後一步跨進了小門廊里。夥計想攔住他:“沒客房了,吃飯的話……”

亂糟糟還不時滴着水珠的頭髮下,射出兩抹無形的寒光,夥計像剛才那三匹聽到響鞭而禁不住顫抖的馬兒一樣,渾身也打了個冷戰,他趕忙側過身,下意識地伸手撩開了沾滿灰土和油污的黑牛皮條做的門帘。

這人並不急於走進門內,而是站在門口向室內觀察了一下。

客店的前廳,正對門的不是通常的櫃枱,而是一根撐起房梁的大圓柱子,發黑的木材表面裂了無數條縫隙,佈滿各種磕磕碰碰和刀削劍砍的外傷。差不多一人高的地方。鑲嵌着一塊銅質銘牌,大小僅相當於成年人的手掌,深深地嵌在木材裏面,看上去年代久遠卻又十分牢固的樣子。銘牌兩側各掛着一盞四角燈,燈窗玻璃擦得還算乾淨,燈頂的提手做成鶴的頭頸形狀,鶴的長吻上吊著一枚櫻桃大小的白鐵鈴鐺,一有風從門外吹進來,兩隻鈴鐺就會發出枯燥的鈴聲。

雖然光線夠充足,但銘牌已經發黑髮暗,上面刻寫的古老的銥錫迦字體幾乎難於辨認,但假如一定要去辨認的話,還是能夠拼讀出來的。它寫的是一句古代諺語:風不與旅者之便,即要施加阻隔。

柱子的左邊靠內牆的是客店的櫃枱,典型玫瑰平原的式樣,不足半個蘇尺寬度的檯面是分為兩層的,外部層有一個半蘇尺稍高一些,內部也就一個蘇尺零兩個奴尺的高度,便於店長書寫和記錄。外側的轉角上有一個貓頭鷹的木雕,大約三個奴尺的高度,雕工不是十分精緻,加上經常人為的磨損,所以差不多僅剩個輪廓。只是貓頭鷹的眼珠是活動的,兩顆圓圓的灰綠色玻璃眼珠十分好奇地注視着來往客人。貓頭鷹在玫瑰平原上通常被認為是守護旅途平安的使者,所以客旅店鋪喜歡拿它來作為吉祥物放在店裏。

櫃枱內有一個漆黑的拱形門洞通往內室。隔着一個方形的承重石柱,是通往樓上客房的階梯,堅實的木板都早已被磨圓了稜角,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泥土。

店長是一位油膩膩圓臉膛的中年男子,唇上蓄着仔細剪裁過的髭鬚,顯得十分圓滑事故。他正拿了一支粘飽墨的蘆管筆,自顧自地謄寫賬簿,絲毫沒有注意門口的那人。

從店長身上收回目光,這人又轉向柱子的右方。這邊顯然是個飯廳,面積很大也很深,擺着七、八張笨重的餐桌。光線不是很亮,有幾個客人咕嚕嚕地抽着水煙,燈影下煙霧繚繞,瀰漫著一股劣質玫瑰水的味道。

因為已經過了晚餐時間,飯廳里除了抽水煙的人,還有四五個小諸夏的旅人,他們的方格子短袖單翻領的薄羊毛外套已經標明了他們的來處。他們圍着一張桌子,大杯喝着客店自己釀的苦啤酒,在玩一種叫“翻龍爪”的骨牌遊戲,顯然莊家已經連輸了好幾把,他正沒好氣地催促下家出牌。

在他們後面,牆角靠窗的一張桌子邊坐着一個貝貝奴人,他雖然沒有穿着他們民族的長衫,但他淺棕褐色的皮膚和短短的紅色捲髮在昏暗的燈影中還是有些引人注目。這個人就是當初在艷陽城鐵坊市場上三個貝貝奴人中倖存下來的那位。

他面前擺着一大方盤混合著風乾羊雜和胡蘿蔔的炒米飯,還有一碟腌漬成烏黑色的橄欖當佐餐。

連吃了幾大勺炒飯,他拿起了白邊黑瓷酒杯,輕輕晃了晃,然後抬起眼睛,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幾眼剛剛走到自己桌前的陌生人。

來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濕漉漉的霉味,好像在某個幾十年沒有翻動過的草垛里呆了一輩子剛出來似的。

“怎麼就你一個人?”

陌生人從桌子下面拉出一把山楊木椅子,雙手扶着桌子,緩緩坐下。他頭髮散亂,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瘦削尖銳的下巴上長滿亂糟糟的胡茬,明顯還有幾根草莖掛在上面。

貝貝奴人臉上綻出絲僵硬的笑意,把酒杯舉到唇邊又停下了。

“喝一杯。”他放下酒杯,轉臉向正靠在通往廚房的門洞邊上閑聊的兩個夥計說道:“再來一滿杯乾燒酒。”

夥計答應着,很快端上來一個和貝貝奴人手中一摸一樣的白邊黑瓷酒杯。這種杯子比一個成年人的拳頭還要高,圓底方邊的杯身四個面上各有一隻盤角觝羊做裝飾,所以這種大容積的專用於喝烈酒的杯子也叫公羊杯。

陌生人抓過酒杯,放在尖聳的鼻頭下嗅了嗅,“是地道鐵船城的干燒酒,沒錯。”他把嘴唇伸到杯子邊沿,然後仰起頭,咕咚咕咚地將滿滿一杯酒全部喝進了肚裏。用手背抹了抹嘴,又打了一個酒嗝,他接著說道:“我沒記錯的話,你是那三兄弟的老大,你叫杜絨,對嗎?”

“哼!”貝貝奴人不屑地朝一邊吐了口唾沫,他說:“他們判決你死刑,卻不知道你是誰,鐵馬蘭,這真好笑啊。”

“你覺得這個很好笑?”那人笑了一下,無意識地用舌尖添了下上嘴唇。“可我覺得這一點也不好笑。你的兄弟們呢?不要告訴我他們都被那丫頭給幹掉了?!”

杜絨死死盯着對方的臉,那人亂糟糟的頭髮遮住了整個額頭和黝深的眼眶,只露出尖聳的鼻頭和瘦削的顴骨被燈光照亮。

“做生意遇到難纏的買家時,我們貝貝奴人喜歡說:這個送你了,神會讓我們去在下一家那裏賺回來。所以,我們不喜歡與人爭論。也因此,你能冒着再次被逮着的危險跑來這個約定的地點見我,我很滿足了。至於我的兄弟,這個不算在生意上。我想我的兄弟活着的時候跟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一共兩百個布耳,一次性結清,然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可是,我並沒有拿到我要的東西。”鐵馬蘭攤開雙手,又故意在貝貝奴人左右看了兩眼,“而且好像,你也沒隨身帶來……”

“切,”杜絨惡狠狠地發出一聲,“你當我是傻子嗎?我看你今天這副窮酸樣,也拿不出來我們約定的數目。”

“呵呵,”鐵馬蘭出人意料地笑了幾聲,然後他壓低了聲音:“你,”他抬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自己的尖鼻頭上點了點,“不要拿自己的生命跟鐵馬蘭開玩笑,千萬不要這樣。”

“哼哼哼……”杜絨也閉着嘴笑了起來,乾巴巴的皺紋堆滿了他的瘦長臉,看上去就像個曬蔫的茄子。“你想在這裏殺了我,雖然會被不少眼睛看到,但可能憑藉你的能力,你還是能夠一溜煙地跑掉,可是你急死忙活想要的東西,你就永遠也別指望得到了。”

一抹陰冷的凶光從鐵馬蘭黝深的眼窩裏飛射出來,他薄薄的嘴唇不由自已地抽搐了幾下。就在這個時候,對門的柱子上突然傳來一陣沙啞枯燥的鈴聲,有三個年輕人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

帶着渾身上下的潮氣,完全不介意投射到他們身上的各種目光,一進門,其中一個就大聲嚷嚷起來:“店長,你有沒有客房我們不管,但今晚你必須讓我們住下!”

跟在他們後面進來的夥計幾步跑到他們前面,想給櫃枱后的店長做個解釋,但他還沒站穩,已經被說話的那人一把推開了。

“可是,我們確實沒有多餘的客房了。”店長不慌不忙地合上了賬簿,扶着櫃枱站了起來。“最快也要到明天午飯後才有空房。”

“啊哈,”年輕人叫了起來,他用右手撩開對襟大衣,伸向自己的后腰。“我該讓你看樣東西,”唰地一下,他從后腰裏抽出了一隻單管火槍,槍口直接頂到了店長的脖子下面。“現在,你應該說還有客房,對嗎?”

店長掃視了火槍一眼,又打量了對方几眼,發現這人大概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頭自然蜷曲的黑色長發,亂糟糟地披到肩膀上,唇上蓄着同樣烏黑的短須,嘴角趾高氣揚的微微上翹着。

“呵呵”他淡然地輕輕笑了兩聲,說:“年輕的客人,你大概還不知道這裏是銀斗篷客棧吧?在這裏……”

“我當然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又不是瞎子!”對方急促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任何地方,對我桑達來說都只不過是個射擊的靶場!”

他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咔噠一聲,擊發火燧擦出了幾個明亮的火星。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接着又是接連咔噠、咔噠兩聲。

“你個蠢貨,”他後面的一位同伴忍無可忍地咒罵道:“你槍里的火藥早就濕透了!”

“可我的火藥很乾燥……”通往客房的樓梯道上忽然傳來一個宏亮的女聲,轟隆一聲,隨着一團耀眼的火光,站在櫃枱外面的那個客人慘叫了一聲,仰面躺倒在了地上。

“我剛才的話沒說完,”店長平靜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年輕的客人,這裏是銀斗篷客棧。銀斗篷客棧的規矩就是,在這裏不要亮出你的武器,後果自負。”

打牌的那群小諸夏的客人隨聲附和着發出一陣粗魯的大笑。

一個身材中等,穿着米白色束腰長裙的女子,手裏提着一支雕花木托柄的長槍從樓梯上走下來。看她年齡大概在四十六、七歲左右,頭髮是深棕色的,在頭頂上隨意挽了個髮髻,鵝蛋形的圓臉,皮膚很白皙。

她並沒有理會躺在櫃枱前,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痛苦呻吟的那位,而是轉向站在不遠處的另兩個年輕人。

這兩人都差不多二十四、五的年紀,一個和倒在地上的那位穿着大致相同。另一位,身體稍嫌單薄些,暗藍色的短披風下穿了一件深綠色質的纖麻短上衣,三個黃銅紐扣十分搶眼,紐扣表面都有一個大眼睛的浮雕。腰上的寬皮帶兩側各掛着一隻槍套,但裏面卻什麼也沒有。與此同時,對方也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我是諾麗瑪,溶鉛的諾麗瑪。”女子把手裏的槍遞給了後面的夥計,然後說道,“這是我家的客店,這裏不歡迎你們。”

“哦哦,”穿深綠色短上衣的那位眼裏忽然閃出光來,大聲叫道:“溶鉛的諾麗瑪?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悉?是彈無虛發的溶鉛-諾麗瑪,你就是彈無虛發的溶鉛-諾麗瑪!?我的神哪!真神啊,我知道路上會遇到神奇的人物,我有預感,我真的有預感,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們,你們這兩個只配吃乾草的蠢貨!”

女子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任何錶情,只是淡淡地看着這人。

“哈哈哈哈,”那年輕人依舊難掩興奮,繼續說道:“曾經是諸夏的勇士團最後的神射手,我完全沒想到的是,居然讓我在這家偏遠的客店裏遇到,真是太神奇了!”

“那個倒霉的傭兵團散夥的時候,恐怕你還沒有出生吧……”

“哈哈,出不出生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年輕人跨前一步,將右手放在胸前,深深地行了個禮。“尊敬的女士,請允許卑微的在下做個自我介紹,鄙人是黑雲山城的順加……”

這個名字一說出來,抽水煙的和小諸夏的客人中,立刻響起了幾聲抑制不住的驚呼。

“啊,是本廷家的順加!”

“當今第一的神射手順加,是他嗎?”

“這麼年輕,看上去不像啊……”

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浮現在女主人諾麗瑪的臉上,“我的名字人們早已遺忘,”她十分平靜地說道,“可是現在的你卻風頭正盛,我聽說他們都叫你‘神的感嘆’。但是,你的槍套里卻沒有槍……”

“啊?哈哈哈哈,”下意識地摸了摸空蕩蕩的槍套,這位叫順加的年輕人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其實這個,空槍套,這個不是重點。我要說的重點是……”他抬起左手,比劃了一個開槍的手勢。“今晚,我將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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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八支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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