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兇悍的少女飛賊

“女王陛下，”市長黛兒敏在自家的客廳里，站在赭色大理石的地板中央，聲音有些局促不安地向玫瑰女王說道：“今天發生的這件不可原諒的意外事件，實在是屬臣大意造成的紕漏，實在是……”

女王擺了擺手，“究竟是怎麼會事，這個暫時還不能下定論。”女王說，“你也沒必要過於苛責自己，等羅雯娜他們捉到了刺客，一切自然會真相大白。”她說著接過女僕端上來的果茶，輕輕呷了一口，然後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馬因長老還在外面嗎？讓他進來，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問他。”

這時，窗外的夜色已深，晚風吹來陣陣輕盈舒適的暖意，撩起長長的窗紗如波似浪般柔緩地起伏飄蕩。

馬因長老在客廳側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目光凝重地看着女王。

女王正在讀一封由內侍官剛剛送來的信函，信函上只有一行字，所以女王很快讀完，併合上紙頁交還給了站立在側面的內侍官。

“告訴他們，”女王顯然是在向這位內侍官口述回信的內容，“結束北方的巡視，本王即會返回宮廷，與大臣們討論此事。你退下吧。”

然後她微笑着轉向馬因長老，“是這樣，”女王說道，“馬因長老，你是一位受人尊敬和值得信賴的教士。但最近你的一些言行引起不少人對你的詬病，原本對你滿懷熱情和讚賞有加的紳士們，現在也大多對你敬而遠之，甚至向宮廷述說對你的不滿。等等，請先聽我說完。”

女王說著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壁櫃旁邊的一幅肖像畫前。那柚木的畫框內鑲嵌着一幀頭頂戰盔，神情剛毅，但是卻失去了一隻眼睛的老年男子的畫像。

“這是烏石烏林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張畫像吧？”

黛兒敏趕忙點點頭回答道：“是的，女王陛下。”

“馬因長老，”女王轉回身說道，“據我所知，很久很久以前，天生塔溪谷的遺迹里就有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在那裏居住，或者像祭司們說的在那裏‘蠕動’。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古老陳舊的廢墟那樣，總是會有一些非人類的、不可想像的東西的存在。我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它們基本也不與我們人類接觸，尤其我們無法判斷它們是否對我們人類懷有敵意。

“許多人都認為——包括我尊敬的老師布凡南——是歷史有意歪曲了事實。天生塔溪谷里的那群或者那堆居住在八座石塔廢墟下的東西，原本也沒有傷害人類的意圖。但是，人類活動驚擾了它們，是人類侵入了它們的居所，從而引起它們的激烈的反應。當然，最後勇猛的勇士團結束了它們的生命，從而制止了它們對人類造成的傷害。所以，這就根本不能說明有大規模存在的邪惡勢力躲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正在像傳說中的芳人那樣覬覦着我們人類的世界。雖然朝中大臣，像水木林他們，因為他們很崇敬你，所以對你在那封信里的言論和觀點毫不懷疑地加以推崇。可是作為一國之君的我，面對的是玫瑰平原上成千上萬的人民和四周圍數不勝數的豪強列國，我不能因為一位長老的、出自某些還無法得到事實證明的推斷而發出的激昂言論，就貿然召集世界各地的君王元首們來聚在一起，討論這個有關要阻止黑暗邪惡的勢力將要對人類世界的大規模進攻的議題。我的意思很簡單，馬因長老，在說服世界君王之前，你必須首先說服我。”

“女王陛下，”聽完玫瑰女王的話，馬因長老立刻說道，“您可能對我所言多少還是有些誤解。因為，在這世界上有一些事件需要明白的結果來應證它是否真實，而有一些事由卻永遠無法找到結果來檢驗它的真偽，因為這些事由一旦得到檢驗，就會受到結果的傷害。女王陛下，您一定聽說過阿基拉和阿美拉的故事。居住在珍珠泉的阿基拉和阿美拉是一對同母異父的兄妹，父母把家裏的羊群分成兩個部分，成年的羊只交給男孩阿基拉來牧放，小羊羔則交給妹妹阿美拉來牧放。沙漠裏有一隻白唇鬣狗十分兇殘而又非常狡猾，不是像其它野獸那樣躍出草叢瘋狂地追擊獵物，而是把自己靜悄悄地埋在灌木叢下的沙丘里，伺機偷襲路過的羊群。它為了使自己隱蔽得非常好，就用爪子除去地上的一切痕迹，免得被獵物發現。阿基拉看到灌木叢里有很多爽嫩的新芽，又有很多鮮食的漿果，就急急忙忙要把羊群趕進去。他的妹妹趕緊阻止，阿基拉不以為然，說：‘我已經仔細看過，這地上沒有任何野獸的足跡，這片灌木林是安全的牧羊場所。’但阿美拉卻說：‘大地上每天有多少動物在奔波？沙漠裏又有多少水草豐美的牧羊場所？這麼美好而又稀少的地方動物們難道會看不到么，可是這地上它們卻沒留下一個足印，它們要麼是害怕來到這裏，要麼就是被有意地掩埋了足印。這裏面一定隱藏着巨大的危險，我們最好還是趕快離開這裏。’阿基拉看到妹妹說得很堅決，就不再與她爭辯，而是聽從了她的話，趕着羊群離開了那裏，因此他的羊群沒有受到傷害而得到了保全。

“女王陛下，現在的事實就像這個故事，是沒有辦法來馬上就用眼睛可以看到、伸手可以觸摸到的東西證明它的真偽的。仔細編排花哨雅緻的修辭，堆疊華麗雄辯的造句眼下已經毫無意義。而我們能做的只是當機立斷，而不是猶豫不決，直至等到那可怕的結局的到來，一切可就晚了……”

女王在黛兒敏的客廳里來回踱了幾圈兒，她看了市長一眼，又把目光轉向馬因長老。

“烏石烏林是黛兒敏的先輩，”她說，“他是一員猛將，曾經在彎月鎮東北邊的凌雲之山擊敗過黑雲山城的冰盔王。冰盔王是個能徒手舉起一匹戰馬的大力士，因為性格凶暴而被他的哥哥鷹眼王逐出故國。他在鑽石山谷一帶流竄，聚集了一萬亡命之徒，企圖南下劫掠我國。烏石烏林率領三千士兵先遣出發，雙方在凌雲之山相遇。按照預先的作戰計劃，烏石烏林只需原地紮營，守住險要隘口，阻止敵人的前進等待後援大軍到來。但是烏石烏林看到敵軍的松慢散亂，知道這是一群烏合之眾，於是不等援軍到來，就立刻向敵人發起衝鋒。戰鬥激烈地進行了一個上午，最後冰盔王本人和他聚集起來的一萬亡命之徒全都喪命在凌雲之山中。烏石烏林因此獲得了‘強戰者’的稱號，意思是說他有不顧忌自身的劣勢而強行投入戰鬥的勇猛秉性。”

稍微停頓了一下，女王繼續說道：“馬因長老，我講述這個故事，就是要告訴你，玫瑰王國的君臣是流有勇敢者血脈的人，我們從不懼怕危險，也不會向任何敵人妥協。無論這個危險或者這個敵人來自世界的哪個角落，也無論他們是普通的人類還是邪惡的異端，我們享受與其生死激戰的榮譽。”

馬因長老看着這位美貌絕倫，卻又性格堅韌的女王，一時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他想，難道是神的警示出現偏頗，還是自己年老昏聵誤解了神的意圖，或者自己根本沒有聽到那來自茫茫天宇的召喚，一切都是自己已經瘋了而產生的難辨真偽的幻覺。

一個人忽然不經過衛兵的通報，徑直邁着大步闖進了客廳。是女王的親衛隊長羅雯娜。

“女王陛下，”她似乎有重要的消息要向女王稟報，但卻突然看到了坐在客廳大門一側的馬因長老，於是她停頓了下來。

馬因長老站了起來，“陛下，我該告辭了。”他說著，不等女王發話，轉過身蹣跚着走了出去。

“有什麼重要發現嗎？”女王看了馬因長老的背影一眼，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但是羅雯娜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把目光投向了站立於另一側的市長黛兒敏。黛兒敏向女王深施一禮，輕輕地退了出去。

確定他們已經離開客廳有一定距離之後，羅雯娜走近女王，她伸出了一隻手，手掌心裏是一枚青灰色的鐵塊，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略呈尖銳鱗片的形狀，但是一邊已經破損，有明顯高溫燒灼的痕迹。

“這是在市政廳里的那個刺客留下的。”羅雯娜低聲說道，“當時因為市政廳里人員複雜，所以臣下沒有立刻將這個發現稟告陛下。”

“那麼，從這個遺落物上你可以找到刺客的來歷？”

“這其實是某種貼身甲胄的一部分。”羅雯娜收起了那枚小鐵塊，說：“一種鑲嵌着許多劍刃狀鱗片的精緻護甲，據我所知是出自鐵岩島上的落日熔爐的作坊。這個作坊只為某些有特殊要求的特殊客人製作特殊的武器和防具。”

“你清楚這護甲的製作者，也清楚穿戴護甲的人，對嗎？”

“是的，女王陛下。”羅雯娜似乎因為要斟酌詞句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說道：“臣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述，但是有一點陛下您一定也十分清楚，這個世界上存在有許多形形色色的秘密社團，有的在救助窮困的人，有的在維護富人的利益，也有的崇尚公平正義，還有的卻尊奉強橫和霸凌，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的明白。就有一個這樣類似的秘密社團，他們因為穿着落日熔爐製作的這種奇異的護甲，而被稱作‘鐔鎧武士’。”

聽到這個名字，女王臉上現出一絲驚疑，她不由皺起了眉頭。“這個，這個我聽說過。”她說，“這是一個很有名的刺客團伙，是這樣吧？有人相信他們的存在，但在今天之前本王和其他更多的人一樣，並不確信這群非法之徒存在的事實。”

“是的，這是一個非常神秘莫測的派系，幹了很多骯髒的刺殺勾當，但居然讓大多數世人不相信他們存在的事實。請原諒陛下，臣下這樣說完全沒有針對您的意思。可我對他們不僅了解，而且還知道得很多。這是因為我曾經有幸接觸到一個背叛者，關於他的名字恕臣下不能如實稟告，但他所說卻幾乎全都可以相信。他告訴我‘鐔鎧武士’有一個秘密巢穴，卻不是通常我們所想像的某種密室或者地下洞穴之類的東西，而是一面鏡子，一面照不出活人影像的鏡子，只有死者才能在這面鏡子裏顯身。‘鐔鎧武士’就來自鏡子的另一面，但那一面是什麼，或者是通往什麼所在，就沒人知道了。

“這面鏡子最初屬於一個德高望重的婦人，後來卻落到一個卑鄙齷齪的小人手裏，而這個小人不知施用了什麼詭詐騙術，竟然獲得了一位聖者的器重，由於聖者的引薦，這個小人進入了聖殿，成為了一名聖殿祭司，最後他就消失在聖殿祭司的行列里了。現在，他或者已經死了，或者還活着，但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的身份。可有一點非常明確，就是所謂的‘鐔鎧武士’是曾經受到他的操控和聽命他的指使的。所以這個人不僅僅是這幫刺客的首腦，還可能是這幫刺客的締造者。

“臣下還聽說在‘鐔鎧武士’里有兩個非常厲害的角色，是一對孿生兄妹，兄長名叫米尼羅，妹妹的名字是美尼羅。米尼羅擁有驚人的速度和熏肉般的身體，他來無影去無蹤，難以追尋，這讓臣下想到了市政大廳里那個如疾風一般的刺客。而關於美尼羅，那個背叛者只知道她的名字……”

“什麼是‘熏肉般的身體’？”女王打斷她的話問道。

“啊，這個，”羅雯娜猶豫了一下，說道：“這是臣下複述的那個背叛者的原話，他說的是西納方言，也許是‘煙熏過’的意思。但這不是重點，女王陛下，臣下要說的重點是——究竟是誰指示了這個刺客，要在艷陽城的市政大廳里，在幾十上百隻眼睛的注視之下公然發動襲擊？”

女王又站了起來，離開座椅來回走動了幾步，這間客廳里此時除了她們，還有一個名叫梅露的中年女僕，一直默不作聲地垂手佇立在女王座椅旁的小茶几後面。這時她開口輕聲說道：

“女王陛下沒有敵人，這是公認的事實。如果有，那也是在十幾年之前，一個叫達西塔爾的人，這個人是女王陛下的叔叔，他曾經有過一個陰謀，就是在大甲王去世后自己奪取繼承權。但幸虧真神保佑，他的陰謀因為計劃的過於完美，過於精緻，也過於天真，以至於參與陰謀者都以為這是有百分之百把握可以達到預期結果的，因而他們忘記了陰謀是需要加以謹慎的掩飾，他們就這樣過早而又無知地暴露了自己的計劃。在他和他的陰謀追隨者都死去之後，女王陛下在世間可以說就已經沒有了敵人。

“如果刺客是個‘鐔鎧武士’，根據你掌握的情報，那麼他很有可能是來自聖殿方面，但女王很尊重祭司宗派，同大祭宗西攀三世和其他幾位大祭司關係即便談不上親密，但也可以說是非常友善。玫瑰王國和大祭司之國沒有利益衝突，聖殿方面也絕不會因為女王陛下與奧羅教派的緊密聯繫，從而心生嫉恨，派出一個鬼魅般的刺客來干行刺的勾當，這在厲害關係上是說不通的。”

“也許，”羅雯娜似乎若有所思，“也許，刺客的目標其實並不是女王陛下，梅露老師。”

“我也是這樣想的。”梅露說，“但沒有頭緒，當時市政會議廳里有很多人，而且絕大多數人的身世來歷我們並不十分清楚。又不是一般普通的刺客。那麼，那麼這個目標的價值一定非常大，所以才敢在戒備森嚴的女王陛下面前冒這個險。你現在有什麼計劃？”

“今晚的全城搜尋大概不會有什麼結果。”羅雯娜轉向女王說道，“但在剛才不久之前，臣下遇到了三個十分可疑的人，不，或者是四個。一個傳教士，一個少女飛賊，還有一個北地來的陌生人，他們的第四個同夥從背後襲擊了我們，也許使用了什麼我不清楚的魔法的力量。總之，三個逃走了，但我抓住了那個傳教士。”

“哦，”女王走回座椅旁邊，但並沒有坐下。“你要審問傳教士，還是另有打算？”

“他只是一個誘餌。”

“用傳教士誘捕那三個逃走的人？”

羅雯娜微微笑了笑，“其實，”她說，“也不完全是這樣。因為，在抓到那個刺客之前，臣下是沒辦法確定這幾個可疑的人是同這個事件有關聯的。也許他們將把我引向正確的目標，也許最後只是讓我白費功夫。所以，臣下懇請陛下允許施行這個計劃，無論結局是成功還是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