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法力盡失(二)
日前下過雨,石徑上生出一片青苔,我冷不防踩上去,腳一滑摔了個屁股墩兒,幸有芍漪攙着,雖然沒什麼大礙,卻不得不放慢腳步緩緩而行。臨近山下時,遠遠地見司徒星衣擺翻飛,目眥欲裂,拔了劍,正與一眾戍兵對峙。
從八歲到現在,七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失控成這個樣子。
白褚站在刀光劍影的中心,不拿一兵一刃,只端着空手,便隔絕了漫天席捲的肅殺之氣:“流嫿生事妄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公子心知肚明,何苦非要惹主子生氣呢?”
司徒星胡亂揮劍一砍,鋒芒所及之處,青竹如山崩倒,揚起滾滾濃塵:“滾開!”
白褚環抱着雙臂,手指輕搭在胳膊上點了點,姿態悠然,方寸不亂:“除非你能闖進去。”
司徒星盪開浩浩的劍氣,衣發微亂,雙目充血,儼如瘋了一樣:“信不信我殺了你?”
白褚眼底凝了一絲狹長的弧光,片刻后,輕吐兩個字:“不信。”
司徒星持劍的手用力握緊了幾分:“我知道,你和劍一體共生,劍,便是你的力量源泉。你與你的源泉相隔越近,法力便越是充盈。反之,相隔越遠,法力越低。甚至,長時間不回到劍中,你會死。”
白褚故作出一副微驚的模樣,說話時卻仿如結了冰的水,風過無痕,沒有溫度:“所以呢?”
司徒星沉凝着冰冷的眸色:“離了劍,你的法力至少會削弱一到兩成,如若主上果真不在珺山,那你便擋不住我!”
白褚托着下巴作深思狀:“你如何斷定,劍一定在主子那兒,興許他給了我也說不定啊?”
司徒星眸色加深:“劍落到你的手裏,那就是耗子看米倉,鳥插上翅膀馬脫了韁!主上何等小氣,怎麼會把劍留給你,否則萬一你趁芍漪不備,把子暮拐帶出去跑了怎麼辦?”
白褚險些栽倒,眉眼上青筋一跳,宛如看傻子的眼神:“我為什麼要拐帶她?”
司徒星怒瞪:“我哪知道為什麼,都說了萬一,萬一,你聽不懂萬一啊!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霍相君不就帶着她跑了一回嗎!”
白褚仰天長嘆,無奈揉揉額,頗感心累:“好吧,姑且依你所言,劍在主子那兒,我若擋不住你就說明主子不在珺山。既然他不在珺山,你還闖進去,見誰啊?”
司徒星卻是態度堅決:“見不到主上,我就守着子暮,他遲早會現身的。”
“守株待兔?嗯,好主意……”白褚先是頷首,繼而,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輕弧,“那你就試試,能不能進去。”
司徒星逼出劍光,厲目之下,殺氣頓聲:“怕你不成?”
風吹在臉上,像刀片刮過一樣,刺得人生疼。不能再觀望了,我提上裙子,一路疾跑:“小白!”
這原是我給司徒星的外號,但顯然,相較於此刻的司徒星而言,白褚對這倆字兒有着更天然的排斥:“誰讓你出來的,回去!”
我從他身旁擦過,一步未停,直剎在司徒星跟前,壓着腰,氣喘連連。
來不及說話,忽聞一聲重響,劍鋒哐當落了地。司徒星緊抓着我手腕不放,彷彿攀住一根救命稻草,雙眼佈滿赤紅的血絲:“子暮……”
隨即,偌大的林間傳出一聲嚎啕,滿腹委屈,震耳欲聾:“主上欺負我!”
終究還是我涉世未深,沒見過這陣仗,當即懵了,嚇懵的。
司徒星手勁兒真大,我抽啊抽,死活抽不出來,像灌了水泥嵌在裏頭似的。
我秉持萬事以和為貴的原則,另一隻手輕拍他肩膀,先安撫了再說:“我就知道,扶青那雜碎,賊不是個東西,乖哦乖哦不難過。”
白褚不樂意了:“你知道什麼……”
我回眸一記怒瞪:“閉嘴!”
這裏人多,他把話一吞,忍住了沒抽我。
不知道扶青做了什麼,司徒星嗚嗚咽咽,敢怒不敢言:“子暮,見到你就好了,你會幫我求情的對不對?”
求,求情?
那廂白褚要進琉宮的事還沒有着落,這廂司徒星又讓我求情,求哪門子情?
我頭痛得很:“你犯什麼錯了?”
司徒星眼圈一紅:“不是我,是流嫿犯錯,主上對她下重手,眼看就快要活不成了……”
“流嫿?”我花了半天的時間反應,“流嫿怎麼個情況?”
司徒星看了我一眼,目光幾經掙扎,方才脫口:“修鍊乃是築池的過程,修為為池,法力為水,有多大的池,便可積蓄多少的水。她被主上鑿了池,抽了水,養你這條魚。如今,已形同廢人了。”
然後,他不說話了,就這麼眼巴巴看着我,活像個討債的。
我連忙把手一抽:“說什麼呢,一會兒池子一會兒水的,還養魚?我是人,又不是魚精,莫名其妙。”
司徒星旋即又拽上來,像抓着什麼似的,生怕我跑了:“池水養魚只是打個比方,但主上為你奪了流嫿的法力和修為,這是不爭的事實,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個鬼啊!
司徒星瞥了眼文沭和白褚,前者扭頭迴避他的目光,後者死豬不怕開水燙,昂着脖子哼了一聲。
他半信半疑地嘀咕:“你果真什麼都不知道?如此說來,主上那邊兒,不是你告狀的?”
我兩眼茫然:“啊?我告狀?告什麼狀?”
司徒星當即大喜,眼睛裏閃爍着淚花,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果然,我就說嘛,你這麼講義氣,一定不會去告狀的!”忙又道:“既然不是你告狀的,那就萬事好辦了,你同主上求情,讓他開開恩,饒過流嫿,可以嗎?”
“不可以!”白褚搶下話,臉上堆滿了笑容,順便一記眼刀剜過來,“子暮姑娘,主子是為了你才收拾流嫿的,他做惡人,你就別充好人了。”
司徒星越聽越火大,臉一黑浮上怒容,恨不得宰了他:“要你多管閑事?!”
白褚面不改色,只餘光淡淡地一瞥,顯然是與司徒星杠上了:“主子的事,不是閑事。”
司徒星亮出碗大的拳頭:“你討打是吧?!”
白褚對他的拳頭視若無物,只搖搖頭嘖了一聲,便挪開目光:“你打不過。”
司徒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蔑視,頓時眼皮上青筋一跳,咬牙切齒道:“臭小子……”
白褚嗤了個冷眼:“我歲數當你爹都使得。”
司徒星頗不服氣地伸手一指:“你個…………”
“別吵了!”這兩個人吵得我頭疼,“扶青為什麼對付流嫿,養魚是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司徒星訕訕住了口,手伸進懷裏摸來摸去,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你自己看。”
這信紙雖是方方正正折起來的,卻幾乎皺成了油渣,不難看出,它曾被某個人攥在手裏狠狠揉過。
咦,話說回來,我怎麼覺得這信…………
格外眼熟呢?
————
子暮,展信佳,見字如晤。
別來良久,不知近況若何,唯願安康順遂為念。午前聞聽今日齟齬,大感惶恐震驚,故筆書一封,深表歉慰。流嫿性情乖張已久,行事衝動欠考慮,雖是意外失手,然錯已鑄成,無可辯駁。望念在多年知交情分上,懇求勿聲張於第三人,此事由我一力承擔,待禁足之日期滿,要打要罰盡可。
草率書此,祈恕不恭,愧對良深,不勝感激。
司徒星謹上。
————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誒?!這不是你寫給我的信嗎?怎麼會在你這裏?”
司徒星垂頭哭喪着臉,手往腦門上一摸,無比的幽怨:“我還想問呢,這不是我寫給你的信嗎,怎麼會在主上手裏啊?他一個大紙糰子砸過來,我都懵了。”
“信在扶青那兒?”我感覺自己被雷轟了,腦子處於暈眩狀態,半天反應不過來,“不可能,你胡說吧,這封信明明……”
我忽然想到什麼,話噙在嘴邊,啞住了。
是星若?
那天,流嫿一時衝動傷了我,心下懊悔不迭,遂向司徒星求助。因司徒星尚在禁足之中,沒有辦法離開聽風閣,便用傳送術寫信到碧瀅小築,希望我可以看在他的份上息事寧人。星若帶走了這封信,轉而把信送到扶青手裏,扶青替我出頭,奪了流嫿的法力和修為,情況大抵應該是這樣。
難怪扶青不樂意解司徒星的禁足,禁足令一開,司徒星就會發現流嫿出事,然後沒完沒了的求情。一哭二鬧三上吊,畢竟當初他就是這麼教我的。多半扶青被吵得心煩,出門躲清靜去了。
司徒星眼中倏閃過一絲警覺:“明明什麼?”
“你傳信的時候,恰好我朋友也在,他把那封信帶走了。”誠然,我不想供出星若,否則司徒星非得恨上他不可,“可能他帶出去隨手一丟,又被人隨手撿起來,隨手交給扶青……”
對,就是這樣,一場充滿巧合的意外。
想到這,我昂首挺胸,瞬即拔高了嗓門:“是意外!”
芍漪不相信的樣子,白褚睨了個冷眼,文沭若有所思,至於司徒星,呃,他恨不得眼珠子長我身上。拜託,不要都看着我,壓力好大啊。
文沭壓着自以為低的聲音:“人心虛的時候通常都會大聲說話。”
白褚端着手,深表贊同,附和道:“我也這麼覺得。”
司徒星恨不得要吃人:“是你朋友拿着信跟主上打小報告的?”
這我就不愛聽了:“什麼叫打小報告啊,流嫿出手傷了我,這不是事實嗎?就算我朋友把信交給扶青,也只是如實稟報而已,難道冤枉她了嗎?都是朋友,人家尚且護着我,你卻在這裏興師問罪,你個重色輕友的色坯子!”
白褚沒好氣地瞟來一個眼神:“切,他是色坯子,就你朋友是正人君子,誰還能把色坯子寫在臉上不成?”
沒錯,星若就是個色坯子,他不但親了我兩次,還想讓我做他娘子,但這話能說嗎!能、說、嗎!
我被戳中了心肋,當即怒紅着臉,掐腰一指,道:“閉嘴吧,我忍你很久了,武器是不需要長嘴的!”仟韆仦哾
白褚淡淡一句:“人心虛的時候通常都會大聲說話。”
我氣到語塞:“你…………”
“子暮!”司徒星睫毛下沾着幾顆淚珠,抱住我架在半空的手,像黏皮糖一樣,甩不掉,“我知道,因為霍相君的緣故,流嫿對你從來都沒什麼好態度。這次是她做錯了,賠上一身的法力和修為給你,也算長了教訓,以後再也不敢了。你跟主上求求情吧,就當是為了我,行嗎?”
賠上一身的法力和修為,給我?
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