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要她死(二)

第 193 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要她死(二)

回想與妘妁的初見,那時,她為了扒住我這棵救命稻草,便掏出一塊絹帕塞過來,說是從哥哥那兒偷的,還趁機賴上一個身份給我,唔,她管我叫嫂嫂。

後來妘妁才坦白,其實絹帕是昔年在白庭仙脈,一位眼睛看不見的仙子姐姐相贈給她的。仙子姐姐說,這塊絹帕可以搜集遺憾與思念,也可以在夢裏見到已然離世,沒有機會再與之相見的人。縱使魂飛魄散,絹帕都能感應到此人生前的回憶,並將這份回憶通過夢境傳遞出去。

再後來,離開魔界的那天,妘妁將絹帕轉贈給了我,並在裏面悄悄附上一份禮物。

我一直很好奇,妘妁究竟在裏面藏了什麼禮物,可惜霍相君帶她走得匆忙,也沒能追問出個結果。

原想着未來時日還長,以後總有機會問她,現在卻告訴我,人死了?

這不可能,那日有霍相君在,魔界中幾人是他的對手?

除非,他們在說謊,對,一定是他們在說謊!

我拖着滿身的傷,跌跌蹌蹌回到房裏,翻出那塊絹帕攥起來,心臟如急鼓般越跳越快。

鏡子裏,血沁在臉上,鞭痕一道一道,相連成片。

咚……咚……咚……

伴隨胸膛里一陣緊密的心跳,我佝僂着身子來到床邊,精疲力竭栽倒下去,直至閉上雙眼,沉入黑暗。

“暮姐姐”

“暮姐姐”

是妘妁的聲音,一下很近,一下又很遠,彷彿回蕩在空谷之間,婉轉悠揚,充滿了活力。

“暮姐姐”

從黑暗中醒來,我正躺在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身旁是溪澗,身下的軟草,陽光透過樹蔭灑在臉上,一度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妘妁坐在溪邊擺弄一株毛毛草,她將褲腿挽到膝蓋,光着雪白的腳丫,盪起水花四濺:“暮姐姐,要不要來踩踩水,這水可涼了。”

我揉着頭撐坐起來,表情中有微愣,還有驚訝:“妘妁?!”

她被太陽籠在一束金光下,沖我招手幌了幌那株草,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這裏是白庭仙脈,我住的地方,很漂亮對不對?”

天光晴好,林中幾聲鶯啼,妘妁撲騰着兩條腿,一左一右拍打在水面上:“從前,我和哥哥常在這裏撈魚,我愛喝鮮魚湯,他喜歡把魚架在火上烤着吃,油煙味兒熏得到處都是,還得我替他打掃收拾。有時,阿娘采了新鮮的漿果回來,我叮囑他洗一洗,可他嫌麻煩,拿袖子蹭兩下就往嘴裏塞。我總是會忍不住想,如果將來有那麼一天,我和阿娘都不在身邊了,看他一個人怎麼照顧自己。”

說到這,她忽然嘆起氣來,用覬覦的眼神盯了我好久:“如果真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嫂嫂就好了,或許是我哥哥命裏頭註定,沒有福分吧。”

陽光點綴在溪澗上,一陣金芒閃動,水波粼粼。我迎向她的目光起身走去:“什麼福分不福分,只是良緣未到罷了,你哥哥將來自會遇見可以讓他傾心的人。”

末了,又添上三個字:“你也是。”

妘妁抿笑不語,過了片刻,才道:“我雖然不知道什麼樣的緣分才算良緣,但我相信,暮姐姐將來啊,一定會和想要與之在一起的那個人,長、相、廝、守。”

我緩緩斂步站定了下來,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她明明就坐在眼前,卻彷彿相隔天邊:“隨霍大哥離開魔界的那一天,我曾說,在帕子裏藏了份禮物。如今過去這麼長時間了,暮姐姐可猜出是什麼禮物?”

禮物啊……

‘這是白狐上仙送給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又轉贈給我的,我今日便借花獻佛,再贈予嫂嫂吧。剛才我在這裏面,悄悄藏了一份禮物,可能對嫂嫂沒什麼用,卻是妘妁最珍貴的東西,也是妘妁最後對你的報答。’

遠處一條青鯉翻出水面,噗通幾聲又沉下去,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我只記得那時候你說,這是你最珍貴的東西,也是最後對我的報答,至於是什麼,我還真沒猜出來。”

妘妁捏着毛毛草在鼻樑上颳了刮:“我便知道,暮姐姐傻乎乎的,連霍大哥都猜不出來,你就一定更猜不出來了。”說罷,她低眉,默然片刻:“是我的靈力。”

我猛一下怔住:“你的靈力?”

她聳了聳肩,仰着頭看向天上,雙眼微微眯成一條縫:“醉靈生來自有一種特殊的靈力,將此靈力於夜半子時煉化,便可使人沉淪陷溺,不能自拔。但,煉化靈力,和使用被煉化的靈力,都需要以折損自身一半的修為作代價。因為靈力並非死物,它是有意識的,是認主的。除了醉靈本體以外,靈力並不受控於任何人,即便奪走了它也無法駕馭它。所以唯有犧牲修為將其煉化,才能徹底把靈力據為己用,以達到惑人心智的效果。”

“不過嘛……”她腳下不停地撥着水,把話茬憋在嘴裏,賣起了關子,“暮姐姐是例外。”

我滿滿心不在焉:“為何?”

妘妁的聲音比風更輕,比水更淺,迴繞在耳邊,忽近、忽遠:“靈力並非死物,它可以感知到本體的自主情緒。我心甘情願把靈力送給暮姐姐,正因為這份心甘情願,所以與那些妄圖不擇手段將靈力佔為己有的人相比,你不需要耗費自己的修為去煉化它。暮姐姐若有喜歡的人,只要選在適當的時機將靈力打出去,它自然會幫你得償所願。”

她猶豫了片刻,不錯眼地盯着我,目光逐漸正色起來:“靈力就好像迷魂藥,雖然可以操控感情,卻終究換不來真心。我希望,暮姐姐能夠得到真正的所愛,也盼暮姐姐永遠都不會有需要用到靈力的那一天。”

我察覺她神情有異,心中千頭萬緒,一陣不安:“我不要靈力,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活着回到白庭仙脈,跟你的哥哥還有阿娘在一起,就像從前那樣,永遠做個沒心沒肺的小醉靈。”

妘妁半晌無話,低下腰,將毛毛草伸進水裏攪來攪去:“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永遠活得沒心沒肺呢?就連仙魔兩界,最高高在上的魔君和天帝,恐怕都辦不到吧?”

“不過好在……”

“無論是靈力還是其他的東西,只要用在暮姐姐身上,我就不覺得虧。”

妘妁望着水面上,我和她的倒影,甜甜笑起來:“暮姐姐,除了阿爹阿娘和哥哥,你是唯一值得我用性命去保護的人。答應我,無論將來如何,你一定要過得幸福啊。”

四周泛起大霧,漫繞在我和妘妁之間,連溪面上的倒影也看不清了。

我忽然萌生出很可怕的猜想,這裏的一切一切,陽光,樹蔭,溪澗,還有妘妁和她手裏的毛毛蟲,都是絹帕在我心裏搭建起來的一個夢。

絹帕可以搜集遺憾與思念,也可以在夢裏見到已然離世,沒有機會再與之相見的人。縱使魂飛魄散,絹帕都能感應到此人生前的回憶,並將這份回憶通過夢境傳遞出去。

已然離世,沒有機會再與之相見的人,魂飛魄散……

我呼吸一促,淚水噙在眼眶裏打轉,不知不覺,潸然落下:“妘妁,水裏涼,先起來吧。”

潺潺的溪流淌過小腿肚,妘妁冷不丁鬆開了手,由着那株毛毛草,順水而下:“只有浸在水裏,我才感覺自己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當初和哥哥一塊兒撈魚的時候。暮姐姐,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循聲,我愣了一下,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你說。”

妘妁半身後仰,手撐在兩旁,抬頭看天:“暮姐姐既與重華宮主是舊識,或將來得空與之相見也好,或託人代為傳個話也好,煩請他告訴哥哥一聲,別做蜉蝣撼樹的事,不許找魔界報仇。只要從此好好活下去,沒有負累地活下去,對我和阿娘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我極力忍住哭腔:“這些話,等你回去了,自己當面同他說。”

“等我回去?”她揉揉濕潤發紅的眼眶,對着陽光勾了勾嘴角,宛如初春時節含苞欲放的花蕾,“暮姐姐這樣說,便是已經猜到,此處並非真正的白庭仙脈,我永遠都回不去了。不過在臨走前,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我得告訴你。那個遼姜,雖是奉魔君之命將我和阿娘帶入魔界,可我總覺得他有自己的私心。魔君和遼姜,看似道合,志卻不同。魔君是衝著精元內丹才想要抓我們,而遼姜,多半是為了靈力。”

我不由僵了僵:“靈力?”

她緩緩點頭:“朔月之夜那一晚,霍大哥將我帶入芳草鎮不久,才要回去救阿娘,卻見她尋了過來。還沒等說上兩句話,遼姜一行人便緊隨而至,彷彿是一枚玉牌為他們引的路。”

玉牌?是霍相君的貼身玉牌?那個被他典當了三錠金的混蛋玩意兒?

我連忙追問:“然後呢?”

淚水啪嗒落在手上,一滴接着一滴,如珠晶瑩:“遼姜本想趁奪取內丹之際,神不知鬼不覺拿走我的靈力,可我體內已經沒有靈力了。於是他便授意當初追捕我的那個女人,似乎是叫念棋?他讓念棋背着霍大哥,暗自強行抽空了阿娘的靈力。阿娘困在錦囊里那麼多日,當時又被打昏了過去,身體承受不住那樣猛烈的外力,才以至元氣大損,失了性命。如今有靈力在手,我不知道他會用在誰身上,暮姐姐,你要小心。”

我闔眼深吸了口涼氣,面如一潭死水,沉重道:“遼姜對你們動手的時候,霍相君呢,他在幹什麼?”

妘妁一愣,猶豫想了想,答得模稜兩可:“霍大哥並沒有察覺,就算察覺了,他雙拳難敵四手,也分身乏術啊。暮姐姐,你別怪霍大哥,他已經很儘力在保護我們了。只是,人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總要有所選擇,在你和我們之間,他必須先選擇你。是我沒用,身陷陣法之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害死阿娘。”

我心中愧疚:“不,是我的錯,若非靈力給了我,至少還可以保住你阿娘。”

她卻道:“靈力是我心甘情願給你的,我沒錯,你就更沒錯了。無罪之人不應該自責,有罪之人也不配心安理得。便如暮姐姐曾經說的,因果循環自有道理,福氣分得清善惡。失去阿爹,獨自拉扯我和哥哥長大,阿娘這輩子已經活得夠苦了。忘卻前塵重新開始,來生擁有一個完整美滿的家,或許,這便是她的福氣吧。至於我的福氣嘛,我終於可以去找阿爹,替阿娘,替哥哥,永永遠遠陪在他身邊了。”

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雙眼,我不甘心:“這算什麼福氣?”

她靜靜牽上我的手,指尖觸及掌心,一片冰涼:“福氣分為很多種,人人都想要最好的那一種,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好福氣啊?分離也是另一種相逢,我和阿爹相逢,阿娘與她未來的父母相逢,怎麼不算福氣呢?只要是福,無論好壞,都足夠了。”

我哽咽着:“妘妁……”

妘妁忽然一把摟過來,手緊緊環在腰間,撒嬌蹭了蹭:“我知道暮姐姐不喜歡嫂嫂這個稱呼,能不能再喊最後一次啊,一次就夠了。”

賊心不死的丫頭!

我一下被她氣笑了,無可奈何地點頭,聲音淡淡溫柔:“好。”

她閉眼,笑着彎上嘴角,把臉貼在我肚子上,極為甜膩地喊了一聲:“嫂嫂!”

我嘆口氣,活像個老母親,一遍遍撫過她的頭:“在呢。”

她又蹭了蹭:“可以多喊幾遍嗎?”

“嫂嫂!”

“嫂嫂!”

“嫂嫂!”

我的無奈又多了幾分:“我還沒答應呢。”

妘妁哼哼唧唧耍起了性子:“不答應我也喊。”

說話時,她身上泛起白光,正慢慢地與大霧融為一色:“嫂嫂,我餓了,想吃醬蹄髈,和饅頭大的肉丸子。”

我含淚笑着點頭:“好,等芍漪回來了,我讓她一道一道做給你吃。”

她低低道:“嫂嫂替我吃吧,你臉色不好,要多吃肉,長胖些。阿娘就是吃得少,所以身子骨弱,總沒有精神。”

“以後我在另一個地方,會和阿爹過得很好很好,嫂嫂也要過得很好很好哦。”

“謝謝你……”

“嫂嫂……”

我恍然感覺腰上一輕,她的身體四散成光,消融在這片霧裏,什麼都不剩了。

…………

“該我謝謝你才對,謝你方才點醒了我,分離也是另一種相逢。娘親與我分離,亦是與別人的相逢,她會比在秦府過得更好。她會和你阿娘一樣,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你也要重新開始啊,在另一個地方,永遠自由,快樂。”

“再見了。”

“妘妁。”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夙世青雀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夙世青雀台
上一章下一章

第 193 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要她死(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