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二天醫生來巡床的時候，黃招娣便向主治醫生提出了想儘早出院的願望。

“嗯，可以。”劉醫生翻了一下她的病歷記錄和檢查結果，很快應承下來：“明天出院吧，今天下午有個講座，你去聽一聽。這個病一定要注意後期保養，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樣亂吃亂喝，生活不規律了。”

招娣趕緊用力點頭：“一定一定，我還想活到九十九呢！”一臉小學生聽話的表情。

劉醫生哈哈大笑：“沒問題，你要是能堅持遵醫囑生活的話，活到100歲以後都沒問題！”

招娣也大笑。牧鑫蘭在一邊把劉醫生叮囑的話一一記在小本本上，倒是讓劉醫生誇了幾句，又就着招娣的病情多說了幾句，然後才離開去下個病房。

獲准出院，招娣心中放下一塊大石。她一邊掛着今日份的鹽水，一邊指揮牧鑫蘭把這幾天攢下來的各種禮品和日用品收拾好準備第二天一早就離開，還要抽空打電話給司機讓他明天來接她出院。

忙亂了一會兒，接近中午的時候才略微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時，程亞楠和方艾珍也來了。

招娣高高興興地招呼她們坐下，說了明天要出院的事。

“行，那我明天一大早過來幫你收拾。”方艾珍也很高興，笑着道。

“不用，小牧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稍微收一下就可以走了。”招娣擺擺手，又笑道：“不過明天家裏沒人做午飯，不然你請我吃午飯好了。”

方艾珍想了想，道：“這樣，我去你家做一桌家常菜給你接風洗塵。你現在還不好去外麵店裏吃大魚大肉的，簡單清爽的家常菜更適合你。”

“艾珍，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招娣忍不住撲上去抱了抱方艾珍：“老牛真是有福氣！”

“幹嘛！一把年紀還來這套，肉麻不肉麻！”方艾珍用力推開她，臉上卻笑呵呵的。

“肉麻死了！”搭話的是程亞楠，她白了這倆老年婦女一眼，轉頭問牧鑫蘭：“小牧，咱們午飯吃什麼？招娣的午飯我們帶來了。”

牧鑫蘭笑笑不說話，望向招娣。

招娣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今天是什麼粥？”

“皮蛋瘦肉粥。”程亞楠一邊把帶來的粥打開來，一邊答。

招娣有些意外，望向方艾珍。

“昨晚我去兒子那邊送水果了，順便給他們打掃了一下。今早就沒來得及給你做粥。這是亞楠做的，她最拿手的，你也知道。”方艾珍回答。

招娣當然知道程亞楠做這道粥最是拿手，不過自從她丈夫和女兒在那場車禍中走了以後，她便很少做這道粥品了，因為睹物思人——這也是父女倆最喜歡的粥。招娣雖然垂涎，但卻也不想她觸景傷情，所以再也不曾提起。難得今天亞楠竟給她做了這道粥。

“怎麼，嫌我手藝沒有艾珍好？”程亞楠瞥招娣一眼，不太高興的樣子。

招娣一步跨到程亞楠身邊，揉了揉她的肩：“亞楠辛苦了！你不知道，我饞你做的這個皮蛋瘦肉粥有多久了！看來我還得感謝這一場病，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嘗到它！”

“馬屁精！”程亞楠的臉色終於陰轉晴了。

招娣樂呵呵地看她把粥倒出來，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吩咐牧鑫蘭：“小牧，等會兒你帶她們出去吃吧。”必須好好犒勞程亞楠。

“還折騰什麼！小牧，你多買兩份快餐就行，去吧！”方艾珍出面阻止。

“那怎麼行！”

招娣還想說什麼，方艾珍已經先她一步堵住她的話了：“天天見面，又不是外人，搞得這麼見外。再說明天你出院肯定做一大桌子菜，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明天做。”

“好吧。”方艾珍總是有辦法治住她，招娣無奈，只得讓牧鑫蘭出去買快餐。牧鑫蘭應了一聲還沒出門，門自己開了，兩人進來，卻是黃招娣的弟弟和弟媳。

“大姐！”黃耀祖笑嘻嘻地跟招娣打招呼，他的妻子、招娣的弟媳潘小蘭跟着進來，嘴角扯了扯算是打了招呼了。

這兩人自招娣住院以來還是第一次來，而且還是空着手來的。招娣早知道潘小蘭是什麼樣的人，倒也並不放在心上。她扯了扯嘴角：“來啦！”

“大姐身體感覺好點了嗎？”黃耀祖雖然被潘小蘭管得緊，但是到底跟招娣一起長大，親姐弟之間關心還是有的，只是囿於老婆的厲害，只能流於表面。

“沒什麼事，明天就出院了。”招娣直白地回答：“你們今天來是有事嗎？”

聽到招娣說明天出院，潘小蘭眼睛一亮，開口道：“那我們幫大姐整理一下東西，我們沒車，明天就不來接大姐出院了。”

“呵！幫忙整理東西是假，趁機順點東西回家才是真的吧！”程亞楠皮笑肉不笑地嘲諷。

潘小蘭被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你自己還不是把她的東西往家裏搬！我們再怎麼說也都是姓黃的，一家人。你算什麼東西！”

“呵，一家人？！”程亞楠也生氣了：“黃耀祖，你大姐住院快一個星期了才來看一眼，你說這是一家人的做派嗎？還自稱一家人，臉皮可真夠厚的！”

黃耀祖漲紅了臉，不說話。

“我們這不是來了么，我們自己家裏人的事，需要你這個外人來說三道四嗎？”潘小蘭不甘示弱。

“是，你們是來了。專程來搬禮品的吧？真是一副窮酸樣，一輩子沒見過錢似的！”論尖酸刻薄，程亞楠輸過誰？

“你！血口噴人！你自己不也是這樣，還有臉說我們！”潘小蘭的聲音飆上去。

“我和你能比嗎？我再是外人，也天天來看看她陪陪她呢。不像某些人，幹活的時候不見人影，要東西的時候沖在第一個。不過也不稀奇，有些人的臉皮確實是會隨着年紀的增大越來越厚的，誰讓他們是死皮不要臉的人呢！”程亞楠毫不示弱，嘴皮子上下翻飛，輕輕鬆鬆就把潘小蘭氣得血氣上涌，滿臉通紅。

“程亞楠！你這個掃把星！剋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兒，你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有什麼資格來跟我們黃家的人說長論短！”潘小蘭近乎歇斯底里，嘶吼出她的利刃。

程亞楠臉色一陰，黃招娣心道不好，想着要下床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啪！”的一聲，程亞楠的手已經在潘小蘭的臉上畫出五條白痕，很快白色又轉成紅色，隱隱還有些腫脹。

“果然臉皮很厚呢，沒白費長了這五六十年。”打完一巴掌，程亞楠收回手，似乎消了氣，輕輕地吹了吹打人的那隻手掌，譏諷地甚至是帶着點笑意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潘小蘭指着程亞楠的手微微顫抖，她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另一隻手去扯黃耀祖，使勁扯，意思是讓他出面干回去。

黃耀祖可沒有那伶牙俐齒的本事，真要動手他也不敢。論口舌他也知道自己說不過程亞楠，更何況他本身也對這麼久才來看黃招娣這件事心懷愧意，哪裏還有臉說什麼。

見黃耀祖慫慫的不給力樣，潘小蘭更加憤怒，但卻突然大哭起來：“好哇！我就知道，你們黃家的人就是這樣，過河拆橋，恩將仇報！我為你們黃家做牛做馬三十幾年，還生了小凱，現在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

程亞楠冷笑一聲，正要駁回去，黃招娣已經下了床攔住了她，又一個眼色給黃耀祖：“怎麼今天是特地來我這裏唱戲來了？我還什麼都沒說呢，就嚎起來了。今天來究竟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話嗎？”

潘小蘭的聲音低下去，但是還是抽抽噎噎的，眼睛從指縫中去偷看黃招娣，試圖揣摩大姑姐的想法。黃耀祖訕訕的，陪着笑道：“主要就是來看看大姐，看你現在中氣十足，我們就放心了。”

“是么？我看有人是巴不得我們招娣出點事，她好名正言順地做黃家的太后吧。”程亞楠又是一聲冷笑，說出來的話真是叫人恨不得撕了她。

潘小蘭的哭嚎聲又要提上去，招娣向亞楠做了一個“停”的手勢，然後對自己弟弟說道：“你們有心了。昨天小凱也來看我了，他可真是個好孩子。其實你們不用特地來跑一趟，畢竟來回也不方便。不過既然來了，等會兒讓小牧給你們帶點吃的回去，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別浪費了。”只要能堵住那張嘴，一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就當花錢買安靜了。

“還是大姐明白我們的心意，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說別人，不看看自己什麼蔥什麼蒜。”潘小蘭終於止住了做戲般的哭鬧，扮出一張笑臉來，看着卻有些瘮人。

“大姐，你真沒事吧？醫生怎麼說？有啥需要我們做的嗎？”到底是親弟弟，黃耀祖還是有幾分真心實意地想要幫忙的，見老婆不鬧了，終於敢開口問起。

潘小蘭重重一拍黃耀祖：“你看大姐紅光滿面，說話清清爽爽的，能有什麼事？再說，就算有事，以咱們的能力又能幫上什麼忙？大姐有保姆照顧着，還有一幫有權有勢有錢的朋友，再大的事也不過是小麻煩啦！你有這個時間，不如多想想怎麼多賺點錢給小凱娶媳婦！”

黃耀祖一時有些詞窮，喏喏地不敢再說話了。

程亞楠“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麼，招娣已經按住她，繼續道：“我這沒什麼，醫生都讓我明天就出院了，要是有事能讓我出院么？你倆今天來真的沒別的事了嗎？”沒事她就想趕緊打發他們走了，留在這裏真是讓人心煩。

潘小蘭看看程亞楠和方艾珍，又看看身邊窩窩囊囊的黃耀祖，原本想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最後只得賣了個乖：“瞧大姐你說的，我們這是專程來看你的，能有什麼別的事呀。”

黃招娣心中略有些疑惑，她可清楚得很，這弟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好處不出面的主，會有這麼好心特意來看她？不過既然她不說，倒也好，省得給自己招麻煩。想到這裏，她便吩咐牧鑫蘭：“小牧，把上午你收拾出來的那些東西給小黃總的爸媽打包一些帶回去。”

“好的。”牧鑫蘭轉回頭，去打開上午收拾好的幾個大包裹和箱子。

潘小蘭在一邊看得眼紅，笑道：“牧丫頭，我來幫你。”說著也不等黃招娣回復，便急急地幫着牧鑫蘭去拆箱子。兩個人能拎的東西有限，她得仔細選選，好挑一些價格貴的帶走。

程亞楠再次翻了個白眼，卻也不說什麼了。跟這種人吵架，簡直拉低她的層次。

黃招娣也不生氣，也不攔着她，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需要的話再買就是了。她早已想通，這兩人這輩子就是生來氣她的，她可不想因為這種人的錯誤氣壞了自己的身體，趕緊把這兩尊神送走吧！

想到這裏，黃招娣便祭出自己的終極法寶：“耀祖，你和弟妹是留下來吃午餐還是回去吃？醫院裏麵條件差，只有快餐，要是你們留下來吃的話，我就讓小牧等會兒多買兩份快餐。要是回去吃的話，也別坐公交車了，這裏有三百塊錢，你倆打車回去，不然回去吃飯就太晚了。”說著，便從病床旁邊的柜子裏面摸出自己的錢包，抽出三張□□。

黃耀祖還沒反應過來，潘小蘭已經撲過來抽走了這三張紅票子，笑呵呵地道：“大姐，我們回家吃，醫院裏的東西吃不慣，也不知道有沒有病毒什麼的，還是家裏的飯菜乾凈。還是大姐想的周到。”說著把錢放進貼身的口袋，又去翻牧鑫蘭那邊的東西。

程亞楠的白眼已經要翻到天上去了，黃招娣看着有些好笑。她想了想，繼續道：“既然打車回去，那這些水果禮品就都能放得下了，你們都帶回去吧。”快走吧，別再在這裏折騰了！

潘小蘭猶豫了片刻，腦袋中在迅速計算，到底是打車把所有東西帶回去更划算還是只挑部分東西兩人拎着坐公交車回去更划算。很快她就有了決斷，點頭道：“耀祖，快來幫我拎。牧丫頭，麻煩你送我們去打車。”

牧鑫蘭朝黃招娣這邊看了一眼，見她點頭，才重新把所有的禮品打包起來，三個人一人拎兩三個，勉勉強強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上了——除了招娣的日用品。

黃耀祖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都沒有時間跟招娣好好說一聲再見，便被潘小蘭推着拽着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