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郝萌同黃新凱一樣，都算是招娣看着長大的。王淑慧說的這番話，用在黃新凱身上也是同樣適用的。如果不知道招娣這次“車禍”的真相是什麼的話，黃新凱當然可以毫不心虛地面對她以及其他親朋好友，但他既然知道了是自己父親製造的這次“車禍”，並且出發點正是因為自己，他就有些不能坦然面對他們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沒有檢舉自己的父親，正是背叛招娣的一種表現。而招娣從小到大待他這樣好，比郝萌都好，自己卻背叛了她，不就如王淑慧所說的：自己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但是難道他能去檢舉自己的父親嗎？那可是他的親生父親呀！要把他送牢裏去，黃新凱自問也一樣做不到。現在他只盼着招娣不要那麼快醒過來，逼他做這個兩難的選擇。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

王淑慧在招娣身邊坐下來，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她的臉色，又摸了摸她的手，道：“臉色蒼白得很，看着不太好。怎麼會一直都不醒呢？內臟骨頭有沒有傷到？”

黃新凱便將昨日醫生的判斷又說了一遍給王淑慧和郝春樂聽。王淑慧聽完嘆了口氣：“這回招娣可真是遭了大罪了！小凱，辛苦你了！照我看，等招娣醒了，你們很該去寺廟裏面拜一拜，今年你看看都遇着多少回突如其來的麻煩事了！”

黃新凱沒接口，這些事都是人禍，去拜佛又有什麼用呢？尤其是現在，難道佛祖能告訴自己該怎麼選嗎？不可能的。

王淑慧留在病房陪招娣和牧家兄妹說話，黃新凱同郝春樂出了病房一起抽煙，相對發愁。

“小凱，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你打算把你大姑轉到海市的醫院去嗎？我和你王姨可以幫忙照顧。”郝春樂問。

黃新凱搖搖頭：“雖然海市的醫院各方面條件比這兒確實好，但實在太遠了不方便。我現在又要看着廠里，實在無暇分身。再說大姑交給別人照看我也不放心，全交給郝叔你們的話也太辛苦你們。我的想法同萌萌一樣，如果有需要，就請海市那邊的醫生過來看一下，不移動大姑了，省得路上再出什麼意外。”

“嗯，你們的考慮也有道理。”郝春樂點點頭。說話間，查房的醫生們來了，兩人忙熄了煙，跟着一起進了病房。

昨天做的檢查結果都已經出來了，結論跟之前一樣：骨頭沒事，腦中有淤血，血管堵塞更嚴重了。至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招娣一直昏迷，不好說。

“那是不是要給她插管？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黃新凱問，“水也喂不了，更別說吃東西了。”

插管？不不不！招娣一驚，整個人應激反應一般抖了一抖。王淑慧正握着她的手，倒是覺察到了她的反應，激動喊道：“招娣，招娣，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老郝，剛剛招娣動了一下！”

一群人都圍了過來，郝春樂讓王淑慧讓出位置來給醫生查看。招娣感覺自己的眼皮被翻開，有光線射進來，她還沒看清眼前有些什麼人，又是一片黑暗。

“看着有光線反應，是要蘇醒的跡象，再等一等，或許很快就會醒了。”醫生道。

招娣才略微放下心來。

王淑慧瞅着醫生沒再折騰招娣，便又坐到招娣旁邊，握着她的手繼續問：“招娣，招娣，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能的話給我點反應呀！”

房間裏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招娣身上，然而招娣什麼反應都沒有。有的人舒了口氣，有的人嘆了口氣，有的人暗暗揪緊了心。

招娣現在雖然能夠動動手指回應她了，但卻不敢回應她，原因很簡單：牧鑫蘭還在呢！倘若她被發現有蘇醒的跡象，只怕牧鑫蘭或她身後的人很快就要第二次下手了。不對，剛剛醫生說自己有蘇醒的跡象，恐怕她也聽進去了，這會兒也按捺不住要去找那些人了吧！這可咋辦？

招娣有些着急起來：郝萌怎麼還不回來呢？不會郝萌還沒回來，自己就完蛋了吧？要不要賭一賭郝春樂和王淑慧能理解自己並保護自己？對了，今天亞楠怎麼還沒來，亞楠若是來了，倒是可以依靠一下。

招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惴惴不安，又不敢輕易動彈，雖是躺着，卻覺得累得很，也沒注意醫生什麼時候離開的病房，只留下黃新凱、郝春樂和王淑慧。

“現在你大姑這個情況，廠里那邊怎麼辦？”郝春樂關心地問道：“你兩邊跑來得及嗎？”

“暫時廠里顧吉看着呢，她每天會過來一趟，跟我說說廠子裏的事。我等大姑的病情穩定下來，再恢復正常上班。”黃新凱答道。

“你倒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枉費招娣這麼多年教養你一場。”王淑慧贊了一句。

若是往日，黃新凱聽到這話免不了要得意一下，但此刻，他卻覺得這話有些諷刺，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大姑年紀也大了，這次就算能醒過來，廠里的事是不太好再多勞煩她了，你要有心理準備。”郝春樂點了黃新凱一句。

“這些等大姑醒過來之後再說吧，現在我也沒什麼心情管廠里的事。大姑一天醒不過來，我就在這兒陪一天。”黃新凱道。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這麼做究竟是怕大姑醒不過來還是怕她醒過來父親再對她下手，但只要他留在這裏，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黃新凱有一種朦朦朧朧的念頭，覺得也許並不一定要做非此即彼的選擇。

“這可不行，要是招娣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兩年地醒不過來呢？你不能老耗在這裏，廠里也不能一直交給外人管理，總還得有人看着，監督着的。”郝春樂不贊成地搖搖頭：“再說這兒有那牧家兄妹在，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多少忙，每天來看你大姑一眼就是你的心意了。”郝春樂的想法比較中庸，家業總得有人繼承，更何況黃新凱是黃招娣欽定的繼承人，當然應該以承繼她的事業為主，若是能將事業發揚光大，那便沒浪費招娣這一輩子的拼搏了，想來招娣也更希望見到那樣的黃新凱。

招娣在心裏撇了撇嘴，郝春樂算是了解她了，如果不是這次“意外車禍”，她大約會同他說的那樣希望黃新凱好好繼承家業。但此時此刻，招娣不確定了。這樣的一家人，值得她將自己最大的成就和希望託付出去嗎？但是除了黃新凱，又有什麼別的更靠譜的選擇呢？

郝春樂夫婦和黃新凱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牧家兄妹不知去了哪裏。招娣一會兒聽他們聊天，一會兒想些不着邊際的辦法，一會兒想着牧鑫蘭會不會去跟她背後的人碰頭商量第二次對自己下手，思緒混亂中她竟又睡著了。

再次恢復清醒的時候，招娣竟很容易地就睜開了眼，頭頂的燈明亮而溫暖，招娣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她身邊有人坐着在打盹，只是以她的角度看不見是誰，而她又動不了，再加上她有點發怵如果身邊這個是牧鑫蘭的話就完蛋了，所以她很快又閉上了眼。然後試了試手腳，手指還是能微微地動，腳還是不行，脖子也動不了。原本還想試試能不能說話的，擔心打草驚蛇，放棄了。好了，現在她是半個活死人，雖然有些可悲，但無論如何，比活死人要好些。

聽着點滴聲發了一會兒呆，有一幫子人推門進來了。招娣聽着聲音，有牧家兄妹，黃新凱，郝春樂夫婦和顧吉。

“萌萌，媽媽給你打包了兩個菜，你再吃點。火車上的快餐能是人吃的嗎？快來！”王淑慧爽利的聲音傳來。

招娣身邊的人便站起來笑道：“媽，我減肥呢！你留着回頭讓小牧他們吃吧。”

原來剛剛陪在自己身邊的就是郝萌，招娣心裏悔大了：剛剛是個多麼好的跟郝萌單獨溝通的機會呀，可惜被自己錯過了。

“你又不胖，減什麼肥呀，別弄壞了自己的身體。”王淑慧不滿道。

“等會兒，現在不餓。”郝萌知道自家親媽的德性，要是跟她犟的話她能盯着這事說一天，只能使用拖字訣，暫時把這個話題放一邊，開啟新話題：“剛剛好像乾媽動了一下。”

“真的嗎？是的吧，我就說上午招娣動過，他們都不相信我的話，硬說我看錯了。我年紀雖然上去了，眼神可還沒退化呢！”王淑慧果然就被轉移了視線，興奮地湊過來看：“啊，招娣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郝萌原本只是編個借口轉移親媽的注意力的，聽她這興奮的語調，忙迴轉身去看，卻見招娣正睜着眼睛看向她呢！

王淑慧這詠嘆式的語調也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大家都圍到病床前來，見招娣真的醒了，都很高興。除了牧鑫蘭，她微微地往後退了一步，做出防禦的姿態。而牧鑫明高興過後，立刻望向自己妹妹，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她身前。

“招娣，你認識我嗎？我是淑慧，萌萌媽呀！”王淑慧一隻手在招娣面前揮了揮，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招娣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小牧，去叫護士和醫生來！”黃新凱吩咐道。

牧鑫蘭匆匆地離開了病房。

“哎呀，是不是忘了我了？聽說有的人被撞了頭會失憶，甚至變成痴獃的，我看招娣這傻愣愣的目光，不會這麼巧也趕上這電視劇的橋段吧？”王淑慧嘰嘰咕咕道，又把女兒拉過來指着說：“招娣，這是萌萌，你乾女兒，你還認識不？”

招娣哭笑不得，又說不了話，點不了頭，想了一會兒，她眨了眨眼睛。

“哎呀，這可怎麼辦？看着像是真的傻了。”王淑慧自言自語，又伸過一隻手做成OK的手勢到招娣面前：“這是幾總知道的吧？”

“媽！乾媽好像不能說話。”郝萌拉了拉自家親媽，無奈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