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
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四周似乎不透氣一般,恍惚中感覺着似乎身處在一個非常狹窄的空間裏,困窘到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感覺四面八方都有壓力壓了過來,悶得不行了,不能呼吸了,痛苦中,似乎因為缺少空氣而昏迷了。醒來,耀眼的光線直接射入眼中,明晃晃的世界。
……
三年後,“小音,娃娃,來,看看媽媽定做的的洋娃娃,你看它的眼睛會動,而且眼睛的顏色和頭髮都是和小音一樣的顏色,是酒紅色的,小音你看看你喜不喜歡?”柳生媽媽手裏拿着一個漂亮的洋娃娃使勁地搖晃着召喚着靜坐在一角的自己的女兒。柳生音依舊是沒有任何反應,她不言不語、眼神空洞的坐在那兒,四周的任何事物都無法引起她的興趣,完全一副與世隔絕的模樣。
面對着又一次的失敗,柳生媽媽微微嘆了口氣,把手裏的娃娃放到了一邊,轉過身去,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柳生爸爸走過來,輕撫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我沒事!”柳生媽媽回手輕輕拍着丈夫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輕扯了一下嘴角。
夫妻二人共同把目光投注在一邊安靜無聲的女兒身上,弱小細瘦的身軀顯得那麼醒目。女兒的出生本來是全家一件非常高興的事情,兒子比呂士更是對於妹妹的到來高興地手舞足蹈,這份無法言表的快樂很快就變成了傷心。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兒從一出生就安靜的不像樣子,不哭也不鬧,目光散漫,開始還為女兒的乖巧而興奮,但是後來發現不對勁,以為是頭腦有問題,痴獃。經過檢查,大腦發育正常,她根本就是把自己隔絕起來了,不和外界交流,經過無數次的檢查,最後判定為患有自閉症,原因不明。三年了,無論柳生夫婦和兒子做了多少努力,女兒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永遠不作出任何反應。
其實柳生音也不明白她怎會變成這個模樣,她非常清楚的記得她原來的身份,她本來是香港巨富何家長子的二女兒也是最小的女兒,不過不是父親的妻子而生,母親是父親妻子以外的另一個女人。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對女人很有一套,風流多情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他靠着不俗的外貌,再加上甜言蜜語,還有充足的金錢做後盾,將那些抱着“麻雀變鳳凰”或者只是為了他的“錢”再或者一些單純幼稚的愛做夢小女人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語,而愛上他。父親在外面的情婦不計其數,而且不管哪個國家的,膚色、學歷及背景,已婚或未婚等等這些條件,那些對於父親來說都不重要,反正只要有一張能夠讓父親看中的臉就行了,可謂是風流全地球。
父親雖然已經娶了妻子可是卻從未沒忠實過,如果說他已用遍各地胭脂,實不誇張。因為他的風流,遍地撒種,父親在外面不在戶籍內的女兒就約有六七個,有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之所以說她是父親最小的女兒是因為她被冠以了“何”姓,因為她的母親是被父親的妻子得以承認,入了何家門,成為了有名有份的何家人——父親的小老婆。
其實她的存在在何家對於父親的妻子是名正言順的何夫人的恥辱。因為她的母親本來是何夫人生的兒子的家庭教師,在何夫人再次懷孕,挺着個大肚子的時候,被父親弄上床,從而懷孕得到何夫人的首肯,得以進門。
雖然何夫人對於丈夫的花心風流也有耳聞,不過因為父親都是在外面胡天黑地,從來沒有把外面的女人領回家裏過,就算有外面的女人來何家鬧,不等領到她跟前已經被打發了,因此何夫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丈夫的不忠裝作不知道。可是發生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無論如何也無法讓她無動於衷,因為不管是兒子的家庭教師利用職務之便爬上了丈夫的床,還是丈夫勾引了這個小老師,都讓別的女人在她的眼前大了肚子,而且確確實實是丈夫的種,這不亞於當眾扇了何夫人一個大嘴巴。可惜何夫人還得裝出賢淑的樣子,不管心裏如何如同吞了蒼蠅一般的噁心,還得打着不讓何家的骨血流落在外面的旗號,讓這個在自家門口搶了丈夫的狐狸精進門。
母親生下了她——一個女孩,可是這個女兒不過是父親風流一時留下的種子,每日流連花叢的父親連母親都不肯正眼看一眼,對於這個女兒更是從來都沒有列入眼中。在重男輕女的何家養女兒的唯一目的就是用來增進商業上的利益。何家的上上一輩的女兒們,上輩的女兒們乃至於現在的女兒們,不是已經嫁出去了,就是正待價而沽中,何家的這個女兒也是其中一枚尚不知有用與否的棋子。
因為何夫人懷孕在先,比母親更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何家的嫡小姐,她名義上的姐姐。何夫人在生下女兒不久之後就因病過世。母親雖然得到何夫人的許可得以進門,但是在進門之後沒過多久就被父親棄如笤帚,挺着大肚子根本無法服侍父親,等生下孩子之後,父親已經對她沒有了興趣,雖然長相還算不錯,可是外面比她年強漂亮的多的是。
何夫人過世之後母親的處境越發地艱難,沒有父親的青睞,一個早已不臨幸她的枕邊人不會扶正她的名分。以何家重門戶的勢利眼,哪願迎入一名“狐媚子”當少夫人的?對父親而言整座森林的野花怎麼也比一朵名花來得有趣得多了,因此父親頂着個鰥夫的帽子,空出正室的位子不肯再娶,無論如何都不想找個人約束他,以便他更好地在外面尋花問柳。因為父親的風流,自己母親在何家的身分日益尷尬與艱難。整個何家人都當她是可有可無的閑人,根本無視於她,從頭到尾在何家的地位連塊抹布都不如。
嫡出與庶出之間,雖同是手足,但距離卻天差地遠,何夫人出身是香港的名門望族,娘家的家族在香港商界已經傳承了百餘年,經過幾代人的開拓努力,何夫人的家族企業在商界雖然坐不上第一把交椅,可也是商界的有名的“大鱷”,也是排的上號的。
俗話說“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歷經百年積累出的沉厚家族文化氣蘊,絕不是何家這樣剛剛在商界崛起的企業家族可以比得上的。即使何家富甲天下,但是依舊趕不上何夫人娘家家族的赫赫地位。何夫人的娘家與何家完全是歷史悠久,財勢顯赫的老貴族與剛剛崛起的乍露風光的新貴族之間的比較。也許何家更有錢、更風光、更有名,但整個上流社會推崇的仍然是何夫人娘家歷經百年累積出來的厚重,更何況在財勢方面,何家比起何夫人的娘家更是遠遠不如,按照古時的說法,何夫人嫁入何家那是“下嫁”。
憑藉著娘家雄厚的背景,長媳的身份,又生下了一個聰明伶俐很小就展露商業天分的長孫,何夫人在何家的地位舉足輕重,差不多達到了“一言九鼎”的地步,人人無不爭相上前巴結討好。在重地位重財勢的何家,身為平民出身的母親根本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利,何家的正經主子還是侍候不過來呢,誰又有功夫去理會一個沒權沒勢沒背景沒靠山,什麼都沒有的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老婆說的話呢。
以何家的財富不介意養個可有可無的閑人,但是絕對不允許一個上不去檯面的人豬鼻子插大蔥——裝大象,在那裏指手畫腳。因為在何家低下的地位,傭人也迎高踩低,不尊重母親,母親只要管好她自己拿一畝三分地上的事情就可以了,別的事情她無權置喙,就算有時母親出面有些額外的指使,或對某些事件插言發表自己的看法,上至何家的主持者何老太爺下至管家僕佣都沒人理會。家中雜事自有管家出面打理一切,不需要母親拿雞毛充令箭的指揮。
習慣了住在何家的奢華生活,多年的不勞而獲,讓母親根本喪失了出外謀生的慾望,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肯回到平凡的世界再去辛勤勞作。為了維持這一切,她什麼都願做。在何家如履薄冰的地位讓她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生怕哪一天被何家掃地出門,流露街頭。既然得不到丈夫的善待,那麼就好生服伺兩位小主子,下半生才能尋個依恃。她的女兒完全是因為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而存在。學武術,為姐姐;提早入學,為姐姐;以庶出身分而能享受千金小姐待遇,因為姐姐需要一個玩伴,一個能夠幫助姐姐但又不引人注目的僕人。就如同是姐姐影子般的存在,種種有關綁架、勒贖、傷害的事件,便會由替身來承受,正牌千金的危險會轉移。天天耳提面命女兒必須全力討好少爺與小姐,才會有富貴的日子可以過。
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呢?為什麼靈魂會出現在這裏?明明記得當時她和姐姐兩個人在出門的時候被綁架了,警察到來,制服了綁匪,正要安全離去回家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哦,想起來了,似乎是一名綁匪掙脫了警察的束縛,拿着把尖刀向姐姐衝去,當時她眼睛的餘光看到這一幕,來不及打倒綁匪,就從背後抱住了姐姐,用身體擋住了姐姐,那把尖刀刺入了她自己的身體,看着大家驚慌失措的臉,她好想告訴大家,其實不痛,一點都不痛,比起母親差遠了,你看,刺得地方這麼明顯,母親每次打我,從來都不會在這麼顯眼的地方,而且在打完你之後,你幾乎在身上都找不到傷痕,多厲害!只是我沒有力氣說出來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再次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日本,而且變成了一個嬰兒,這是怎麼回事?
這裏應該是日本沒錯,畢竟大家所講的都是日語,可是誰能告訴她那一票長着非染髮性質的奇怪發色的人和眼睛顏色也各有不同的人,紅色,綠色,藍色,橙色,洋紅……如同染坊一般,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這究竟是哪裏?沒有了她所熟悉的人和事,也不知道在這個時代我她能做什麼。當初也曾經想過擺脫把她自己的人生耗在另一個人身上的生活,希望能夠走出一條不同的路,過她自己的日子,不再是人家的傀儡。但從記事起她就是為別人而活,這種身分已經被看成了生命的意義和責任。現在剝離了這種情況,又該何去何從?真的能夠重新活過嗎?以全新的身份,不躲在別人的背後?出生后,柳生音花了整整三年來思考這個問題。這三年裏不與任何一個陌生的人接觸,拒絕與任何人的交流。長時間的縮在房間的角落,一個人,不吭聲,只是發獃。
看着在這一世的父母一直為女兒憂愁着,雖然不斷的被失望和憂慮所困擾,卻仍然疼惜着,愛着,包容着他們另類的女兒,三年了,從來都沒有一刻放棄過。柳生音感覺一陣溫暖的輕風輕輕吹過乾涸的心田,眼眶有些發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得到這麼些愛,原來自己也可以有慈愛的父母和疼愛自己的哥哥,原來自己也可這樣幸福地被愛着,被疼着,真好呢。原來幸福也是這般容易,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夠碰到……
每天看着父母和哥哥關心着自己,愛護着自己,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搬出了本家,雖然表面上柳生音不為所動,但心中或許是期待的,期待着大家對她的寵溺,享受着大家對她的愛,令心中沒有了無盡的空虛,洋溢着滿滿的快樂,滿滿的快樂,幾乎都要溢出心田。
這種快樂就是幸福了吧?自己真能夠得到這樣的幸福嗎?自己可否有資格擁有?柳生音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對自己提出質疑,畢竟這些都是她前世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下,現在唾手可得卻讓柳生音膽怯了,害怕了,她真的好害怕,好怕眼前的這一切都不過是鏡里花,水中月,一切全是虛幻,完全是因為自己太過於渴盼這樣的幸福而產生的幻覺。
但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話,那麼自己不貪心,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好呀……或者就算是假的,那麼也讓她又自欺欺人的一瞬間也是好的,畢竟她渴盼這樣的幸福已經很多年了,渴盼的已經近乎發瘋了。
或許世上也許真的有屬於她的幸福也說不一定呢……只要她肯走出一步,不在自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走出去接受這一切,那麼或許她全部身心渴望的幸福就會降臨呢,只要她肯勇敢地走出去一步,就能夠得到幸福,再也不需要對著別人的幸福而心痛。可是如果走出這一步,卻發現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幻想,那麼該怎麼辦?或者這樣的幸福在自己走出去之後又消失了,那麼又該怎麼辦?面對着幸福,柳生音不知道怎麼辦了,她即想走出去又怕自己抓不住幸福,只能靜靜的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彷徨着,猶豫着。
柳生媽媽像每天一樣給靜默不語的女兒梳好公主頭,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拉着女兒站在鏡子面前,“看,我的小音,真漂亮,是個小公主!”柳生媽媽輕撫女兒蘋果般的小臉蛋,忍不住傾身在她面頰印下一個親吻。雖然女兒依舊沒有反應,但是柳生媽媽深信,她的女兒有一天一定會好,變成一個正常的孩子。因為女兒雖然依舊安靜,但是不再像個雕像一樣的沉寂,柳生媽媽總覺得現在的女兒有時眼中會有些許異樣的光彩,比以前進步許多了。
躲在偏僻的角落,盡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柳生音輕輕撫着臉上被吻的地方,心中低喚一聲“媽媽!”一行清淚順着臉頰留下。在被媽媽親吻的那一刻,心中溢滿了滿滿的不知名的情緒,溫暖的似乎都要從胸腔里溢出來。
回想起上一世,母親動輒呵斥打罵,渾身青腫,傷痕纍纍,被關在陰暗潮濕的房間裏進行所謂的反省,挨餓更是家常便飯……從來沒有人關心自己,只是跟在姐姐後面做個影子而存在。這輩子她也可以做個被家人疼愛的“小公主”,有家人無盡的關懷,無盡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