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姐(1)

虞小姐(1)

白茜羽頭很疼。

她坐在一輛正在行駛的汽車裏,這大概是她坐過最破爛的一輛車,沒有空調,沒有音響,沒有真皮坐墊,甚至窗玻璃都是靠手搖升降的,還掛着疑似中年婦女用來蓋冰箱的白色蕾絲帘子,濃濃的汽油味似乎不經過濾直衝鼻端,聞得她想吐。

旁邊人關切地看着她,“小姐,頭一回坐車,是不是還坐不慣?奴婢也害怕呢,以前只在街上遠遠看見這大鐵殼子過,沒想到肚子裏頭還挺穩當。”這人穿着一身青花布襖,頭髮梳成雙丫髻,大概是丫鬟一類的角色。

白茜羽低頭,再看着自己身上的繡花襖裙,很想捂臉。

曾幾何時年少輕狂她也曾開着敞篷在美國公路上飈過車,彈射起步彎道漂移說來就來,哪想到天道好輪迴,眼一睜一閉,就變成一個叫汽車為“大鐵殼子”的主兒。

司機扭過頭來,他沒系安全帶——事實上這車有沒有安全帶這種配置都很難說,只見她滿臉橫肉,還有一道刀疤,看起來凶神惡煞,此時卻咧開嘴極力表示友好,“虞小姐,傅少的公館馬上就到了,你再忍忍。”

“……你看着路。”白茜羽忍不住出言提醒,他快撞上那個穿着長衫的人了。

司機轉回頭去,猛按喇叭,探出頭去張口大罵,“沒長眼睛啊!當心被撞死!”

那人道歉不迭,一邊點頭哈腰一邊連忙閃避開,看得白茜羽又想捂臉,要不是她提醒了一句,想必這位司機大哥就該當俠盜飛車一樣地碾過去了。

事實上白茜羽已經很清楚自己身處什麼時代了,這是一輛產於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別克老爺車“Century”,是荷里活的明星車,外形很復古摩登,這種車在二十一世紀只剩下待在博物館裏任人參觀的份兒,可它現在喘着氣兒燒着八缸發動機正載着她行駛在民國風情的街道上,汽油味嗆得她直犯噁心。

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穿越的。

俗話說世間靈魂千千萬,重生穿越佔一半。一般小說裏頭穿越的分兩種,一種是碌碌無為型,上輩子混吃等死的平庸宅男一換個地方就能笑傲群雄了;另一種是遭受了重大打擊的人生悲劇型,不是情侶背叛就是父母雙亡,這就給主角的蛻變找到了完美的理由,順便再換個地方重起爐灶。

但是白茜羽並沒有穿越的理由,她一不平庸,二不悲劇,從小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在家庭的關愛下健康成長,交友戀愛學習事業都順風順水,長大了以後可勁兒地為禍人間,她覺得自己的穿越名額完全可以讓給更有需要的同志。

“小姐,您看,姑爺對您多好,還派車來火車站接您,就是那站台的人實在太多了,小環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人,難怪您喘不上氣暈倒了……”丫鬟的每句話里都是巨大的信息量,“雖然夫人以前擔心傅家不太看得上咱們,但您看現在不也是好好的?您就放寬心,只等着嫁過去享福就是了。”

白茜羽心說她接盤的這是什麼鬼人生,嫁人就嫁人吧,嫁個“不太看得長”的是嫌命太長么?這位“虞小姐”看來真是命運多舛,一路南下來尋未婚夫,人家倒一點也不稀罕,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不過那“富少”看不上虞小姐倒也正常,上海這種紙醉金迷的地方,有的是灑着夜巴黎香水、燙着大波浪、身裹旗袍的風流佳人,虞小姐這種一身寬袍大袖穿得跟晚清黑白老照片似的封建閨秀怕是難入法眼。

“小姐,到了。”車子停了下來,那個刀疤臉司機下車給她開門。

白茜羽踏着繡花鞋下了車,外面下着綿綿細雨,天光黯淡,她迎面便看見一片草坪,草坪中央是一座噴水池,由白色大理石澆築而成,透過晶瑩四濺的水花可以看見一棟漂亮的歐式別墅,別墅里的燈都打開了,暖色的燈火順着玻璃窗透出來,在雨珠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她一看旁邊那丫鬟,已經呆住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就在這時,別墅的大門打開了,幾個人走了出來。

為首的人穿着一身筆挺西裝,身量頎長,身後人拿過傘為他撐着。他原本是要離開的,可看見了白茜羽便停下了腳步,遠遠地打量着她——對面的人身着高領鑲藍邊雪青色長衫,九分窄袖,下着素底黑花百褶馬面長裙,容貌依稀有些印象,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白茜羽也在打量着他,這是個很英挺的年輕人,鼻樑挺直,皮膚白皙,生着一雙丹鳳眼,看人時總帶着幾分高傲的審視意味,他穿着英國呢料的格紋西裝,亞米茄的手錶,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身遮掩不住的浮華氣息,幾乎是一眼就能給他貼上“西洋做派的公子哥”的標籤。

他終於開口了:“多年不見,老宅那邊可還好嗎?”

白茜羽回答得很藝術,“還是老樣子。”她沒想到這傢伙長得挺帥,心裏還有幾分驚喜。

身邊的小丫鬟聽她回答,表情黯然地低下了頭。

這種故人久別重逢的時刻,那年輕人卻表現得客套而冷淡,似乎絲毫沒有敘舊的意思,“伯母的信我收到了,既然來了,客房已經給你備好了,你且住下吧。”

這時,一個女郎步履輕盈地從別墅里走了出來,她一身蘋果綠色外國紗旗袍,頭髮燙成時髦的卷,用珍珠發卡高束在腦後。她見了門口的情景,腳步頓了頓,走到那個年輕人身旁為他披上外套,“怎麼走得這麼急,連外套也不拿上……”

白茜羽心說終於出現了,身裹旗袍的民國美人!她手裏捧着外套,又是從家裏走出來的,與自己的這位倒霉未婚夫是什麼關係一目了然。

問題是白茜羽不認為這是個說話的好時機,下着雨倒也罷了,問題是人家畫了口紅描了眼線,香氣迎風撲了十里,而她剛擠了火車下來,素麵朝天的還一身皺巴巴的襖裙,怎麼想都矮人一頭。

女郎忽然看向白茜羽,眼光里斜挑暗視,好像能說話似的,“你好,我叫潘碧瑩,是少澤的表妹。”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表哥,怎麼不介紹一下這位小姐呀?”

“這位是虞小姐,來傅公館小住一段日子。”他輕描淡寫地說,然後朝白茜羽禮節性地笑了笑,“舟車勞頓,你先住下好好休息吧。我今天還有些事,失陪了。”

他略略點頭致意,然後轉身離開,看起來彬彬有禮。潘碧瑩卻並沒有立刻跟上,沖白茜羽笑眯眯地說道:“虞小姐坐這麼久車一定累壞了吧?若是身體吃不消的話,少澤卧室的床頭柜子裏有阿司匹林,是西藥來的,你可以吃一片。”

白茜羽心說阿司匹林能當暈車藥吃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還不如說“我最近老是掉頭髮你新婚睡床的時候記得打掃一下”好了。但她沒有回答,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就往別墅里走去了。

虞小姐碰見潘小姐自然是會自卑自慚的,可是白茜羽並不會,她甚至還有點嫌棄對方的香水選得不到位,前調太甜,噴得又濃,像是坐枱的。要不是她顧忌着以前虞小姐的人設早就開噴了。

丫鬟替她提着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走過潘碧瑩面前時還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才跟着一同走進別墅里。

一進別墅,映入眼帘的就是高高懸挂的水晶吊燈,似乎還怕不夠亮似的,下人拉亮了淡黃流蘇綢罩的枱燈,門內的世界都被籠罩在炫目的白色光亮中。燈火輝煌的大客廳中,留聲機里放着曲兒,咿咿呀呀地唱着“毛毛雨,下個不停”……

處處都是沒見過的西洋景兒,丫鬟的眼睛不知該往哪看,心臟砰砰直跳,只好攥着白茜羽的衣服怯怯地縮在身後。

迎面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婦女走了過來,身穿高領長旗袍,盤着發,臉上雖帶着笑,但目光里卻帶着幾分矜持之意,“虞小姐,傅少吩咐過了,如果您來了一定要好好招待的。您這一路過來想必是累壞了,我先帶您去房間歇息吧?”

“有勞,怎麼稱呼?”白茜羽禮貌地點點頭,另有僕役過來,接過丫鬟手裏的行禮。

“叫我一聲舒姨便好,是公館裏頭管事的。”那婦女在前頭領路,“您小心台階。”

小環四處張望,小聲感嘆,“這房子怎麼這麼亮堂。”

舒姨卻聽到了,“是因為屋子裏裝了許多電燈,晚上也可亮如白晝。這電燈啊,是西洋人所制,不需要火摺子……”她自覺比這個鄉下少奶奶不知見識高了百倍,心裏很是看不上,卻好歹也知道尊卑,不好太過賣弄惹人不快。

白茜羽的房間是二樓的套間,他們還沒有成婚,自然不會住到一處去。不過儘管是客房也已經十分寬敞了,腳下鋪着提花長絨毯,中間擺着一張四柱垂紗雕花床,床頭柜上的羅馬式花瓶里插着新鮮的紫羅蘭,祖母綠絲絨的窗帘繫着,白色的紗簾外是小小的露台,整個房間散發著淡淡的好聞香氣。

“打掃得很乾凈。”白茜羽的一句稱讚讓舒姨臉上揚起笑容,卻也暗自嘀咕這個鄉下來的少奶奶似乎養氣功夫不錯,用本地話說,那丫鬟都驚得“彈眼落睛”了,這個虞小姐卻眼皮子也沒眨一下,只是誇打掃得乾淨……聽起來好像別的沒什麼值得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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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新文了,每天晚上八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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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壞女人[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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