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他桀驁狷狂(七)
去往宴會的路上,繆梨硬是憋着股不跟赤星說話的勁兒。
大魔王油腔滑調尚可忍耐,忍不了的是他欲抑先揚,“只給你看”的話聽着順耳,實則在為接下來的揶揄鋪墊。
“畢竟。”赤星道,“你也把好看的留着給我看了。”
小房書的話柄只要落下,就會成為一個終年不老的梗。
討厭鬼。
然而赴宴的路途繆梨還要跟討厭鬼共坐一個車廂,六匹雪白飛馬拉着四輪鍍金車在天幕翱翔,飛得平穩,縱使遇上氣流也不過頃刻顛簸。
每當顛簸發生,繆梨下意識扣緊座椅,防止一頭栽到對面的赤星懷裏。
車廂里的夜明珠散發著柔和光輝,其實外頭的天還沒暗,雲蒸霞蔚,橙紅的艷紫的光在穹頂暈染,再撒一把碎星,是一種相當寧靜的熱鬧。
繆梨不理赤星,一開始出於賭氣,後來逐漸沉醉於看天的樂趣,乾脆將幾步之隔的還喘氣的未婚夫拋到腦後,趴在窗沿看得目不暇接。
看晚霞的少女,臉上有着孩子似的新奇和喜悅。
赤星大馬金刀地坐在對面,後腦抵着車廂,目光一直往繆梨身上放。
他不看晚霞,他看她。
“工匠國的天好看,還是中心坐標的天好看?”赤星問。
“你這個問題很沒道理。”繆梨道。
她看天看得愉悅,忽然忘記先前下得定定的不理他的決心,接話道:“天有什麼好比?在哪裏看都是一樣好看。”
“你喜歡,以後每天都能在這看。”赤星道。
繆梨聞言,腦中頓時警鈴大作,翁嗡嗡驅散了美麗的晚霞和星星。
她看向他,身體因緊張而綳直:“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跟我結婚嗎?”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繆梨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討到赤星的喜歡,把自己往死亡懸崖推近一寸。
唯恐天下不亂的系統適時出來製造恐慌,往繆梨眼前寫了大大的“結婚警告”。
“體驗期還沒過,陛下。”繆梨道。
赤星將她的每一點微小反應都收入眼底,那眼底有小火苗燎着,逐漸侵吞了細碎的情緒。
他沒說話,猛然起身,探過來捉繆梨的手腕。
赤星很高,儘管這個馬車車廂大得足夠一個成年魔種在裏面做廣播體操,他事先不作預告的大動作還是掀起一陣浪濤封頂似的壓迫感。
繆梨以為他生氣,本能地往外瑟縮,奈何敵不過異性的力氣與速度,眼睜睜被他擒獲,眼睜睜看他打開車門,車門外是無所依託的半空,路過的風不由分說灌進來,呼啦吹得繆梨眯起眼。
她被赤星帶着踏出車廂,一腳踩空,倉皇下墜。
從腳底升騰而起的失重感讓繆梨有點害怕,下意識抱緊赤星的手臂,卻隨即發現他們下降的速度一點兒都不快,好像踩着無形階梯,一點一點,從容不迫地接近着地面。
底下有座燈火通明的豪宅,正是他們的目的地。
繆梨還在降落。她試着放鬆四肢,掌控降落速度,竟真的奏效,高興地笑出聲。
“你剛才害怕。”赤星道。
繆梨矢口否認:“才沒有。”
她適應得很快,慢慢鬆開挽着赤星的手,不料被他強勢摁停。
赤星引着繆梨的手,她原來擱在哪兒的,如今原樣擱回去。
“我已經能自己降落。”繆梨道。
“所以呢?”赤星道,“我們是未婚夫妻,觸碰我是你的權利。”
能不能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繆梨還要跟赤星辯論辯論,被一句“他們在看”堵了話頭。
宴會迎客的門童一抬頭髮現兩位陛下,爭先恐後呼號,叫得眾所周知,原已入場的賓客紛紛湧出迎接。
赤星很耀眼,這是王都所有職官都知道的事實,但他們沒料到赤星的未婚妻——一個小國家的女王竟毫不遜色,王與女王並肩而立,引發一場眼球爭奪戰,大家只恨眼球不能同時專註地看兩個對象,紛紛扼腕。
也不全是驚艷友好的目光。
職官眾多,其中仍有看輕繆梨小國地位、輕蔑不屑望過來的。偶然被繆梨捕獲,還敢明目張胆地同她對視,不過對視的時間並不長久。女王不為所動,甚至藉由目光傳達出“要不要打一架看看”的威猛訊息,令對方心神動搖,僵硬移開視線。
“這是圖伶伯爵,你上次見過的。”赤星將一位鬚髮皆白的老紳士介紹給繆梨。
圖伶伯爵長得很親切,看向繆梨的目光溫和有禮,他那麼大年紀,卻彷彿很敬畏年輕的帝王,跟赤星待的時間一長他臉上就呼呼冒汗,老先生手忙腳亂掏手帕,不敢抬頭看赤星的表情,繆梨在旁瞧着,替他覺得辛苦。
圖伶伯爵在這裏,說明格勒麗也在,格勒麗在,說明碧碧也在。
碧碧雖然不是職官,卻能以職官親友的身份進入宴會,宴會裏有她的心上人,她豈能不來。
想什麼來什麼,閃念之間碧碧果然出現,她穿高叉露背禮服,耳朵綴着明珠,雪白的背胛在髮捲滑動中若隱若現,吸引着才俊們的視線。
滿屋才俊敵不過一個赤星,自從魔王出現,碧碧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圖伶伯爵滿頭大汗地走了,碧碧見縫插針湊前,眼睛羞答答瞟着赤星,嘴巴里叫的卻是繆梨:“又見面了,繆梨女王。”
“多謝您上次邀請我喝茶。”碧碧道,“如果您不介意,下次由我帶您到王都各處走走怎麼樣呢?”
繆梨有點驚訝,懷疑自己是否遺忘了某些記憶片段,怎麼幾日不見碧碧跟她反倒熟絡,熟得自然而然來牽她的手。
居心不論,碧碧這個動作倒雪中送炭,繆梨趕緊抽掉挽着赤星臂彎的手,同碧碧的手握在一起——赤星不准她放開,老維持着同一個姿勢胳膊真的好酸。
碧碧親親熱熱,繆梨於是也親親熱熱,答應碧碧一起出去逛街,逛上一整天。
碧碧道:“逛一天,恐怕回家要晚了呢。”
“晚上你可以住王宮。”繆梨道。
碧碧聞言,小心翼翼看一眼赤星。
繆梨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赤星,彷彿這時才想起能不能讓客人住在王宮不是她說了算,要赤星說算才算。
看戲的未婚夫先生突然成為焦點,他不驚慌,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繆梨,眸光深不可測,似乎將她那點兒小九九看個通透。
繆梨把莫名升騰的一抹心虛壓制下去,問赤星:“她能嗎?”
碧碧也滿懷期待等着赤星的點頭。
赤星不置可否。他酒杯空了,趁繆梨分神伸手取了她的,仰脖抿掉一點杯中紅物,不知酒的滋味太好,還是繆梨震驚的表情絕佳,他唇角翹得彎彎,忽然一下生出好心情。
繆梨很想捶他。又不是沒有手重新倒,又不是沒有嘴叫侍應生,大庭廣眾做出這種事情,這個男的太不講究!
更不講究的是赤星喝完還把酒杯往她跟前一遞:“還你。”
繆梨不要酒杯,也不要未婚夫,把赤星往原地一扔,留他在那裏跟碧碧好好相處。
錄雪也參加了今晚的宴會。
一級執行官身邊不乏暗送秋波的漂亮姑娘,可惜他太冷硬,名媛們把眼睛眨抽筋也得不到錄雪半點回應,個別膽大的憋不住,上去問他什麼時候有空一起用個飯,被平腔平調的“沒空”二字擊得眼冒金星。
“錄雪大人真冷淡。”被拒絕的那位小姐嘴巴撅得老高。
同伴道:“他會不會不喜歡女的?”
錄雪喜不喜歡女的有待商榷,他感覺宴會無意義不如回去工作倒是真的。
小官們要巴結獻媚的除了赤星第二個選擇就是錄雪,事實證明這兩個都不是好選擇,大魔王氣場可怕,執行官非禮勿近,下屬帶着酒杯美女過來,硬生生被錄雪看得落荒而逃。
實在無趣。
錄雪放下酒杯,避開旋轉的衣香鬢影,預備找條僻靜點的路離開。
從桌前側身而過時,錄雪不經意一掃,掃到落單的繆梨。
繆梨其實不是落單,是自己跑遠喘口氣。錄雪看見她的時候,她正攬裙半蹲着跟個小女孩說話。
錄雪鬼使神差地站定了。
他停留在原地看繆梨,看她把一塊餅乾遞給小孩,不知道說了什麼,小孩低頭將餅乾掰作兩半,贈還其中一半給她。
繆梨跟女孩一齊吃起餅乾。她嘴巴上擦了口紅,大概怕沾上,張嘴張得謹慎,等餅乾吃進肚,那小臉上就有些滿足的神情。
在場的成年魔種心懷各異,輕易不會主動接近繆梨,更不會跟她分同一塊餅乾,小孩子卻不管她是誰,願意為餅乾跟她玩,也願意跟她一起分享餅乾。
“你為什麼戴王冠?”小女孩問繆梨。
“我是女王嘛。”繆梨道。
“如果我戴王冠,也會變成女王嗎?”小女孩又問。
繆梨笑:“你可以戴戴看。”
她拍乾淨手,想取下王冠借小女孩戴,忽覺側臉灼灼,像被誰盯着看,飛快轉頭,瞧見別過臉去的錄雪。
本來沒什麼,假意偽裝未免欲蓋彌彰,錄雪又把臉轉回來,與繆梨對視。
他頭一頷,坦然問好,神色不似對着阿諛下屬那樣冷漠。
繆梨看見錄雪的頭髮抓上去了,銀白的短髮攏往腦後,袒露出整張帥氣的臉,配着筆挺的禮服很是賞心悅目。
她也點頭,正想說什麼,大廳中央突然爆發出一片混亂,驚呼聲與猛烈撞擊聲接踵而至,下一秒更是從混亂中升騰起灼眼紅光。魔種紛紛外逃,一邊逃一邊高喊“陛下”。
繆梨與錄雪的心同時高懸,不祥預感籠罩於頂,迫使他們分開驚慌的賓客,逆流往突變之處跑。
繆梨趕到時,赤星周圍已散開個大圈。
魔王暴漲的威壓如重雷驟降,壓得繆梨血氣上浮,心跳不止。赤星站在那裏,深紅的虹膜亮得出奇,周身燃燒着熊熊烈火,火舌舔得空氣嘶嘶作響。
一個年輕魔男懸於半空,脖頸被赤星的右手牢牢扼住,五指幾乎嵌進肉里,他喘不過氣,腦門上股着駭眼的青筋。更驚駭的是,他大開的口無法呼吸空氣,因為源源不斷的滾燙的火正由赤星另一隻手的掌心湧出,灌注進他的喉管。
地面盤附着數不清的細小魔文,正隨赤星魔力波動急劇變化,密密麻麻,螞蟻傾巢一般。
赤星這種模樣繆梨從未見過,不受控制地生出些遇見天敵似的懼怕,懼怕隨後被定力擊碎,她眼尖地發現嚇得臉慘白拚命後退的碧碧,一把拽過,問:“怎麼回事?”
“赤星哥哥生氣了。”碧碧戰慄着道,“那個剛進王都的財政官,他出言不遜,還提了赤星哥哥的父親……赤星哥哥非常生氣。”
碧碧說話時,受控的魔男喉頭不住發出斷裂般的“咔咔”聲,而隨着赤星魔力的上漲,整個大廳溫度不斷上升,頃刻間變成煎熬的火爐。
魔男承受不住赤星磅礴的魔火,眼眶湧入大片血紅,卸掉僅有的力氣等死時,錄雪飛身而去,劈出道雪亮的光切斷赤星的進攻,隨後更是出手如電用魔符封鎖了墜地的魔男。
赤星收手,周圍的執行官們一擁而上,將奄奄一息的魔男包圍,捏個魔咒瞬移到大廳之外,再乘坐騎帶他離開。
突然爆發的事故又突然平靜,如同平地炸開的驚雷,但驚雷崩裂沒有餘影,而開火的魔王仍停留着,目露紅光,吐息沉沉。
大家不敢往跟前湊,生怕被陛下的餘威誤傷。
赤星不找他們。
他壓下五臟六腑沸涌的魔力,收起威壓,裹挾着些遲遲不肯離去的焰芒,大步朝繆梨走來。
繆梨來不及說一句話就被赤星捉了手腕。他碰到她,眼中妖異的光消退得很快,繆梨未覺察這一點,他也未覺察,只低聲道:“我們走。”
他的手真熱,過高的體溫讓繆梨有些不慣,被他帶着走出大廳,終究還是擰了擰腕子,令那大手鬆開。
“你在懲罰那個魔種嗎?”繆梨問赤星,“子民出言不遜,所以你……”
赤星道:“他不是我的子民。”
“不必擔心。”他看繆梨仍有疑色,言簡意賅地再道,“他不無辜。”
繆梨跟赤星提前離場,但就算他們離開,宴會恐怕也進行不下去。
回到王宮時,赤星完全恢復常態,若非親眼看見他大開魔力的情形,真看不出他不久之前製造過那麼大的動亂。
“這就算動亂。”赤星笑起來,“你在卡拉士曼過的是詩意生活嗎?”
今晚一事的始末繆梨還沒搞清楚,然而赤星回來之後似乎感到疲乏,草草沐浴完就要去睡。
繆梨獨自在房間處理自己的國事,偶爾回想今晚的詭異事件,赤星為何突然發難,那個男的又為何被開除國籍,想來想去想不通。
這叫什麼事兒。
繆梨想事情,想得比較淡定,但徘徊在她房門外的內務官菇冬非常不淡定。
菇冬看見他的陛下進房睡覺去了,又是獨自一個,又是沒有未婚妻陪伴的一夜,心中的焦慮跟擔憂攪成漿糊,黏黏稠稠,而後終於從那黏稠中噴發出非做不可的果決。
菇冬敲響繆梨的門。
繆梨打開門,看見菇冬爬伏在門口行大禮時,非常疑惑,而當從菇冬口中聽見“拜託女王跟陛下一起睏覺”的請求,原本的疑惑頓時變作雙重疑惑。
“求您了!”菇冬嗚嗚嗚地道,“恐怕陛下今晚會發病。”
“我不懂。”繆梨道。
她很快從菇冬口中聽到一個關於赤星的大秘密。
中心坐標的魔王身懷頑疾,發作時苦痛不堪,藥石罔效,多年求解,最後只有一個辦法可解。
繆梨臉熱熱的:“跟我貼身相處?”
“是的。”菇冬道,“您什麼也不需要做,挨着陛下就行。”
“我不是葯。”繆梨道。
“您的體質跟陛下的相合,能夠化解陛下的疾病。”菇冬發覺繆梨臉上的懷疑之色越來越濃,十分着急,“所有的占卜師都這麼說。”
“可赤星一直好好的。”
“因為陛下白天還是有離您很近的時候。”菇冬道,“但那麼一點點不夠,從女王您剛來的日子數到今天,已經過好幾日了。”
繆梨沉默一會兒:“這麼說他跟我訂婚,是為了用我的體質治病。”
她發現的盲點,引發菇冬的沉默。內務官憋紅一張胖臉,滿面寫着“我不能說”,話雖不出口,表情也可說明一切。
繆梨恍然。
菇冬很擔心白費口舌,怕說到最後繆梨依舊不相信自己,不肯跟赤星一間房就寢。
他錯了。
不知哪句話打動女王內心,又或者哪個表情打通她任督二脈,總而言之,半個小時后,繆梨居然很配合地抱着枕頭出現在赤星的卧室門口。
菇冬有菇冬的考量,繆梨有繆梨的考量。
內務官的擔心並非多餘,他說那麼多,繆梨其實還是不相信所謂的體質治療,但天上掉餡餅,瞌睡送枕頭,繆梨想讓赤星主動退婚,如今就有個絕佳的機會。
只要證明她的體質無用,他就不會娶她。
天才之策。
繆梨懷着五分憧憬五分激動,咚咚咚敲打赤星的門。
赤星說要去睡,一時半會還沒睡下,開門開得很快。
他散着發,眉心微微泛紅,彷彿用力捏過,看見門口站着的繆梨,再看她抱的枕頭,眼神變得耐人尋味,問:“找我什麼事?”
“今晚想跟你一起睡。”繆梨道。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提這樣的要求,事先做足心理準備,開口還是感覺奇怪,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開視線。
魔王望着他的小未婚妻。
走廊有燈,燈下的少女輪廓柔柔,眉眼畫出來似的,哪兒哪兒都好看。她的頭髮傍晚卷過,現在放下來翹翹的,誘着手去勾一勾。
他看着看着,眸光有些柔軟。
繆梨久等等不來赤星的回答,沒奈何開口催:“好不好啊?”
她看回他,看見他流露出一抹微笑,頓覺十拿九穩。
然後聽見赤星道:“不。”
他當著她的面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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