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是你差一點傷了她?”
男人涼薄的唇瓣,微微張翕,仿若說的不過是最尋常的一件事,是認定,而非詢問,不需回答,清清冷冷,比一塊石頭還要平,還要硬……
他居然為著另一個女人,斥責她、埋怨她、厭惡她……這樣的男人,讓薛鈺淇突然深深的感到害怕……不,他不會這樣對她的……
“皇上……是她先對臣妾不敬的……”
薛鈺淇含情凝睇的一雙眼,蠶絲一樣繞在男人的身上,水漾明眸里盪出一圈一圈的漣漪,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滴溜溜的打着轉,欲落未落,最是撩人……以往,只要她似這般露出半分委屈的樣子,他即便是再心如鐵石,也會頃刻化成繞指柔的……
白皙滑嫩的一雙玉手,藤蔓一樣小心翼翼的纏上男人的臂彎,輕輕細細的嗓音,從薛鈺淇吐氣如蘭的呼吸中,似春水般滑出來:
“她說……淇兒之所以能夠得到皇上你的恩寵……不過是仗着這張臉,長得跟那死去的汐妃姐姐有幾分相像而已,這才得以迷惑皇上……”
女子嫵媚動聽的話聲,尚沒有落盡,便見得那高高在上有如神祗般的男人,薄唇輕啟,冷酷而無情的字眼,就那麼輕描淡寫的回蕩在空氣里,說的是:
“她說的沒有錯……”
薛鈺淇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從前,他對住她的時候,永遠都是溫柔的、寵溺的,彷彿恨不能將全世界的好,都給她……雖然她知道,他輕憐密愛的眸子,透過她,看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不過,沒關係,反正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她不會蠢到跟一個死人爭風吃醋……但是現在,他卻連做一個替身的機會,都不再給她……
“這五年來……朕四處尋找着與她相像的女子……假裝她還在朕的身邊……假裝她從來沒有離開朕……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低啞的嗓音,飄渺而恍惚,像是沉在一場太久遠的夢魘中,不能自拔一般,男人俊朗冷毅的臉容上,似冰破水化,慢慢的暈開一絲絲的裂縫,埋藏在內里的巨大痛苦,如張滿弦的弓箭,繃緊了,爭先恐後的逃逸出來,濃重厚烈,一觸即發……
像一柄劍,直透進安若溪的心底,不期然的慘痛,火一般席捲而至,舔着她周身的肌膚,茲茲作響,撞擊在她乾澀凄苦的喉嚨間,每一下,都牽扯出男人姓名的輪廓,來來回回的摩擦着,吐不出,咽不下,惟能生生的將眼眸撇到一旁,彷彿看不到,就可以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淳于焉望着那精緻的側臉,拋去了生與死的距離,如今的她,離得他那樣近,彷彿沁涼的指尖,微微抬起,就可以觸得到,但她卻連最微小的機會,都不給他……她單薄的身影,在他眼前豎起一道牆,將他狠狠的擋在外面……
無力的垂着的手勢,滲出蒼涼而輕憐的微顫,卻只能在虛空裏劃了下,默默描繪着她的影像……
纏在他手臂上的玉手,卻迫不及待的抓住他冰冷似鐵的大掌,撫上自己的臉龐……
哽咽的話聲,從薛鈺淇的喉嚨里,逸將出來,將那微帶薄繭的掌心,緊緊貼在她細膩滑膩的面頰之上……曾經,他無數次的摩挲着她的肌膚……眼神熾烈而痛苦,專註而迷惘……不……她怎能甘心?她不信,這兩年多來,他要的只是她這張臉……
淳于焉直到此時,仿若才察覺她的存在……望着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孔,他突然發現,所謂的五六分相像……不過一直是他的一場幻覺……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長得像她……她只有一個,獨一無二……誰也替代不了……
“這張臉……即便長得再像她……卻終究不是她……”
粗糲的指尖,似有若無的在女子嬌嫩的肌膚上劃過,冷戾如冰……寒眸一斂,詭譎的嗓音,便從淳于焉的薄唇間,漫不經心的飄了出來,說的是:
“不如毀了也罷……”
慘厲的痛呼,劃破三月漸暖的空氣,女子嬌艷的臉容,在男人灌滿內力的大掌壓迫下,變得扭曲而掙扎……他要殺了她……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安若溪的眼底,悲憤莫名……
“你瘋了……放手……”
雙手不顧一切的就要去拉開男人蓄勢摧毀的長臂,還未碰到他的衣襟,卻已被身畔的端木謹急急的扯了回來……而下一瞬,男人強勢的體魄,卻似陡遭重擊,不受控制的向後退去,直踉蹌了三四步,方才勉力支撐住,沒有倒下……安若溪看到他垂在身側的臂膀,有鮮紅色的血液,從衣袖間溪水一樣淌下來,蜿蜒在微顫的手部肌膚上,觸目驚心……
她幾乎忘了……先前她要去拽他的時候,正是他灌滿真氣的關鍵,若她碰到他,只怕現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那個人,便會是她了……所以謹大哥才那麼焦切的把她拉回來……但這個人呢?他是恐她受傷……才硬生生的收回勁力,以致傷了他自己的經脈嗎?
鮮紅的血液,順着男人的指尖,不斷的滴落到青石路上,一聲一聲,清脆而悶重,盡數砸進安若溪的心底,竟是生生的疼……他灼燙的眸子,翻滾着烈火一般的熾熱,凝在她的身上,熱切而絕望……
暗啞的嗓音,像是燃燒過後,存留的一線余灰,微不可聞的從男人的唇瓣里,逃逸出來,安若溪身子能看到他修長的雙腿,似乎動了動,下一秒就會踏向她的面前……
身子仿若寒風中的落葉,不能自抑的輕顫着,安若溪不知道自己在恐懼着什麼,又在期待着什麼……身畔的男人卻是將她攬的緊了緊,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輕喚道:“小溪……”
一切的不該有的異樣,都因為這兩個字,迅速的消散,生生的將眸子裏泛出的水汽逼盡,安若溪低聲道:“我沒事……”
說出口,才陡覺喉嚨乾涸而苦澀,像利刃剮着內里的肌膚,不見血,卻痛徹骨髓。
她的眼底,明明印着面前端木謹的影子,為什麼尚能看到那雙足欲抬的男人,因着她這三個字,毓秀挺拔的身姿,卻似被人陡然定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動半步,停留在原地,像一尊掏空了靈魂的雕像,悲哀而荒涼……
迫着自己的目光,將他從她的生命里趕出去,一瞥眼,卻觸到那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氣的薛鈺淇,那與自己有着幾分相像的臉容,如今瞧來,可怖之極……
“她總算也是你愛過的女子……一朝恩情斷……便棄之如敝履……淳安國皇帝……果然薄情至斯……”
安若溪突然覺得很可笑,卻不知嘲笑的是他,還是自己……
男人深如古潭的眼眸,卻動也不動的凝在他身上,彷彿要穿透她清冷的眸子,直望到她的靈魂里去一樣,那樣的堅韌,那樣的厚重,仿若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他便這樣望着她,直到天荒地老,時間的盡頭,宇宙的洪荒一般,他的眼裏,只有她,再也容不下任何的人與事……
安若溪聽到他沁涼而輕薄的話聲,仿若來自遙不可及的天際,又彷彿近在咫尺,幽幽蕩蕩,虛無縹緲,輕的像一場不可捕捉的夢,重的似直直墜在泥地的萬鈞隕石,如同三月里不期然落下的一場大雪,結成密密麻麻的大網,將她緊緊纏繞在裏面,掙不脫,逃不掉,整個身子,像沉入千年不化的冰雪裏一般,冷的徹骨;一顆心,卻彷如被拋進了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中,灼燙的溫度,一點一點的炙烤着,融化了,連水汽都一併蒸發了去……
似真似假,如夢如幻,天地間,都只剩下男人這一把清冽的嗓音,飄蕩在安若溪的耳畔,如附骨之蛆,經久不散,說的是:
“我從來沒有愛過她……我這一生一世……自始至終……只愛一個女子……她叫沐凝汐……”
似從宇宙洪荒而來的一塊千斤巨石,狠狠將安若溪擊中,字字句句,每一筆每一劃,都裂成一縷一縷的碎片,衝撞在她體內的每一根血管里,順着砰然躍動的心跳,順着輕而厚重的呼吸,流遍全身,入了肺腑,糾纏徹骨,再難拔除……
攬在她纖細手臂上的大掌,終是不可避免的一松,在初升的溶溶日光里,劃下一道輕淺而溫涼的傷痕……
安若溪但覺心口一窒,凝聲喚道:
此時此刻,卻如此的生澀而蒼白。
“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