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
再次陷入黑暗,聶曉卻已經不復初來時的害怕,她幾乎是輕車熟路的在昏暗的通道里奔跑,而後,毫不猶豫的拔下頭頂用以束髮的木枝劃破掌心,再摸上那冷冰冰的玉門。
玉門洞開,聶曉以最快的速度奔進那明亮依舊的大殿,她站在了當初將自己傳送至亂葬崗的那塊地板,靜靜等待生門再開將自己送回亂葬崗去。
可是這一次生門久久不開,頭頂星塵閃爍間,八門金鎖陣竟也半分沒有動靜。
聶曉心繫魏無羨,怕他出事,更怕他因着自己的突然離開心有擔憂,可是無論聶曉怎麼在那塊石板上蹦躂,這大殿之中都無半絲異狀!
巨大的落地算盤依舊散發著璀璨金光,將整座大殿照的透亮恍若白晝。扇骨狀排列的書架和她當初離開時更是別無二般,連她先前曾經隨手翻閱過的那兩本書冊,也都連頁數都未曾變過原封不動的放在那裏。
所以,她的猜想或許是真的,這裏此刻除了她之外,根本沒有也不會有第二個人!
這裏,當是薛家千百年來不為外人所知的隱秘之所,因為設下了特殊的結界,只有擁有薛氏血脈的人才能進入,可如今,這亂葬崗中能喘氣兒的薛家人,怕也僅有她自己而已。
魏無羨不是薛家人,所以即便傳送陣已開,他也會遭受到結界的排斥不許他進來,一如當初在雲深不知處後山的寒潭洞結界那般,需要以藍氏抹額為媒介才能進入。
如此,便也能解釋為何當日同是從亂葬崗上空墜落,她誤打誤撞進了此處,而魏無羨卻只是掉在了外面的亂葬崗里。
只是因為她的血脈,受到了此間結界的牽引,才在冥冥之中了,將身為薛家後裔的自己帶來了先祖曾經隱秘的所在。
暗自驚嘆這夷陵山上先輩們的傑出才智,聶曉卻再次心亂如麻起來。
魏無羨進不來,便只能靠破壞亂葬崗結界離開那裏,可是那道設置於數百年前的結界根本就無堅不摧難以攻克,他金丹損毀又沒有玄武的鎮壓,想來更是很難抵禦亂葬崗中萬千怨念的侵襲!
可是她如今,根本找不到等生門自開之外的第二條路離開這裏。
聶曉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大殿之中團團轉,肚子裏一陣轟鳴更是讓她覺得膽寒心驚。若是她推測無誤,此間是薛氏修建於數百年前的秘密禁地,也就是說不可能會有糧有水,自己多呆一日,便極有可能會餓死在這裏面無人得知。
如此,豈不是比留在亂葬崗上喝泥漿水吃怪鴉肉,更慘?
左右想不出辦法,聶曉抱頭蹲地無助哀嚎,從未如此刻這般被困於險境之中進退不得,身邊也沒有人能與之安慰與保護,她幾乎是萬念俱灰將自己蜷縮成團半天回不過神來。
無助到了極點,人便是會發瘋的,良久之後,聶曉終是遏制不住內心的恐慌與憤怒,將距離自己較近的一排書柜上滿滿的捲軸全數扯出來扔了一地。
哭喊咒罵著,她恨不能將滿心的委屈與惶恐都宣洩出來等人安慰,只可惜這裏是座比亂葬崗還要與世隔絕的禁宮,除了自己之外,此處就只剩不知道被收藏在這裏多少年歲的藏書和秘籍,以及,那一張不能吃又帶不走的黃金大算盤。
空曠孤寂的大殿裏回蕩着聶曉毫不隱忍的啜泣聲,終是哭累了,她便雙手抱膝蜷坐在那塊石板上,嘟嘟囔囔的喊着二哥喊着孟大哥。繼而又將自己認識的親人、朋友逐個兒念了個便,似是只消這麼亂叫一通,他們便當真會陪在自己身邊般。
此間着實安靜的過分,哭鬧累了,聶曉便蜷縮在冰冷的石板上,竟也因着這靜謐的環境陷入了沉睡,蒼白小臉上淚痕斑駁,若是讓愛她、憐她的人瞧見了,也不知道該是怎般的心如刀割。
瑩瑩綠光包裹着聶曉過分瘦削的身體,半夢半醒間,她便又似是輕飄飄的飛上了穹頂,俯瞰了這座寬敞的大殿。
這一回,甚至比先前在亂葬崗里的視野還要廣闊清晰,除了她方才所處的那間殿堂,聶曉甚至還看到了不少的白玉通道通往不同的密室,大大小小將近數十間,看上去,就像是薛氏將整座仙府沉入了……
地下!
聶曉終於想起自己一直未曾注意到的異樣在哪裏了,當年薛氏先祖薛重亥一族,與彼時的仙門百家於夷陵的一場惡戰,九州之中傳的有鼻子有眼恍若親臨,可偏生除了陰鐵和被他操控的‘妖獸’,關於薛氏一族其餘事宜卻是少之又少。
除了陰森可怖的亂葬崗,當年的仙門第一大世家夷陵薛氏仙府何處,卻是嫌少有人提及,而今這窖藏了諸多典籍和黃金大算盤的神秘的大殿,卻是憑空出現在聶曉面前。
這座大殿當是佔地極廣,卻在數百年來隱匿於夷陵山中未曾被人探尋發現,這又如何做到?
初次來此的時候,聶曉便是一路聽到水滴的聲音,卻直到離開都未曾發現有任何水源,如今想來,那水流聲分明就始終在此間天地的上方響動着。
若是貫穿於建於地下的宮殿頭頂的暗河水道,一切便也就能解釋的通了。
先前曾聽說,溫氏前仆後繼的派過許多人到亂葬崗卻有來無回,聶曉一直好奇,這埋屍之地到底有什麼能夠吸引溫若寒的東西,能讓他不計代價,一波一波的往此間送人頭。
此刻自己身處夷陵山腹的薛氏禁地,聶曉當下也就明白了溫若寒心中真正所圖。畢竟,作為當初第一仙門的家主,又是當朝受萬人敬仰的國師,薛重亥手中所擁有的,從來不止一塊可以吸收天地精氣的陰鐵而已。
就她如今所身處這間大殿中,那一排一排古舊書架上豈止千萬的藏書典籍,早已經不能以簡單的錢財能衡量,放眼當下,怕是沒有哪家仙門士族能夠聞而不動心,更遑論,還有那座七八個青年壯漢也不一定能抬得動的黃金大算盤。
溫若寒既然已經得了陰鐵,怕更是不想放過薛氏留存千百年的寶藏。
薛氏在仙門百家心中早已經絕跡,這塊無主的肥肉豈非人人可得、人人可搶,只不過看誰先下手先得而已。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當年除了薛重亥一支其罪當誅的,那些手無寸鐵的無辜族人之死,怕也是與這地宮之中藏寶脫不了干係。
心中怒火升騰,聶曉倏然睜開雙眼,目光所及之處依舊是冷冰冰又亮晃晃的大殿地板,她當下盤坐起身仰望頭頂星海,八門金鎖陣卻仍然沒有變化。
冷靜下來細細回味‘夢中’所見,聶曉沉吟片刻後方才闔目打坐,她記得上次亦是如此,只消靜心凝神便能入定,周遭景物就能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清晰無比。
再試一次,或許,能叫她找到離開此間的路也說不一定。
本混沌不明的視野漸漸開闊,聶曉只覺自己似是暢遊在一汪溫泉中舒適萬分,下一瞬,卻又想起自己從小畏水,連洗澡都從來是淋浴而不肯進浴桶,哪兒來的暢遊溫泉的享受之感?
微微擰眉,她只覺周遭薄霧瀰漫,墨綠色的煙塵裊娜清淺,柔柔的、緩緩的,在自己眼前飄過如夢似幻,她試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縷,那些柔光卻在聶曉眼前浮動幻化。一會兒是青煙似的雲彩,一會兒變作堅韌穩固的磐石,總歸各有形貌、變幻莫測,待她伸手去碰時,那些流光卻又倏然散開化作漫天星辰。
隱隱間丹府開始發燙,聶曉額頭冷汗微浸,‘嗶嗶啵啵’的細碎破裂聲在腦中炸開,聶曉只覺思緒空前清晰,以前有很多不明白的東西也霎時間瞭然了般。
因是閉着眼睛打坐又無旁人在場,聶曉並不知道,在自己凝心靜氣想要看清楚那煙霧之中場景時,便有萬千真氣自她丹府間瀰漫而出,幾乎將她所在的那方角落充盈殆盡。
七經八脈因着那股真氣的淬鍊越加順暢,本因失了金丹又有玄武真氣雜陳的丹府間,更是開始井然有序的凝聚起真氣來。
磅礴的玄武真氣恍若一道旋渦連綿游轉間,聶曉全身上下的新舊傷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直至連疤痕都再看不見分毫。
似是受到外溢真氣的影響,原本只柔柔散發出淺淡光暈的黃金大算盤亦是金光漸盛,微微蹙眉的聶曉靈識中,玄武更似是因着這細微的變故開始莫名鬧騰起來。
一如當日在滄州墳山上被內外夾擊的兩股力量衝擊的感覺,聶曉疼的幾乎是要痛吟出聲,蒼白的額頭開始不斷冒出冰冷的汗水。
玄武低沉咆哮,聶曉只覺自己丹府間真氣竄動的厲害,更不知黃金算盤這會兒已然是光芒大造。
上方金簡顯形捲軸舒展,本空白一片的捲軸上,竟出現了飛速變幻的畫面,浮光掠影、栩栩如生,恍若身臨現場在看滄海變化。
浮雲蒼狗、天地變化,星辰隕落又閃現間,已然是王朝更迭時代變遷。
金簡在大殿中磅礴靈力的抨擊下嘩嘩作響,聶曉更似是快要被撕碎了般,置於雙膝上的手依舊保持着掐訣的姿勢,卻是因着痛苦微微顫抖青筋暴突。
手訣驟變,聶曉手掌平攤而開,心神微動間,內外兩股勢均力敵的力量竟倏然融合到一起。
那流淌在經脈之內的澎湃真氣頓時轟然奔騰,最後猶如失去了束縛的馬兒般,竄出她的經脈,融入聶曉已然快要撐不住的丹府之中……
真氣凝結,緩緩的,在聶曉朦朧的視野中顯現出一個孩童的輪廓來,小小的,蜷縮着,似是萬般稚嫩又脆弱。
腦中一聲嗡鳴,聶曉雙眸倏然瞪大!
她看到了一個嬰兒?
眼前浮現出葬崗上那隻雪白雪白的鬼童,聶曉整個人忽然就不好了!
江澄和藍忘機請戰夷陵本就是藏着私心的,一路上兩人更是風塵僕僕、快馬加鞭,也不過是為了儘快的找到他們想要找的人。
只是自不凈世出發,一路往西經過數個尚在溫氏掌控之中的監察寮時,伐溫陣營卻遇到了一樁樁詭異又血腥的怪事。這些本該有溫氏修士把守的監察寮大門敞開、陰氣橫行,可是所貼在監察寮大門兩旁的鎮宅符篆,卻依舊是完好無損的。
終是趕到夷陵監察寮,依舊如先前所路經的那些地方同樣森冷無聲,站在門前的江澄與藍忘機對視一眼后,默默沖身後比了個手勢,他們所帶來的兩家修士瞬間散開,紛紛悄無聲息的伏到圍牆之下靜觀其變。
一揮三毒劍氣襲出,只在眨眼間,江澄便撞開了夷陵監察寮的大門。
進門之前,藍忘機的目光在大門兩側張貼的符篆上一掃而過,他微微蹙緊了眉峰,卻是不動聲色跟着江澄進了夷陵監察寮,卻只見衝天的血氣瀰漫,這夷陵監察寮內的景象,比起他們一路看過來的更是慘烈震撼。
庭院裏,長廊間,滿目所及都是血腥可怖的屍體,就連花叢、走廊、木欄、甚至屋頂上,都是橫七豎八神色駭然的死人。
而無一例外的,這些屍體全都身穿炎陽烈焰袍,是溫家的駐守修士無誤。
江澄用三毒把一具屍體翻了個身,便看到這張慘白的臉上,果然還掛着橫七豎八的血痕,他當下擰眉輕喃,“七竅流血。”
藍忘機站在另一邊,他側目看了眼腳邊的殘屍微微搖頭,“這具不是。”
江澄走了過去,果然發現這一具屍體兩眼翻白,早已經是面目全非,青烏的嘴角邊更是流着黃色的膽水,竟像是被活活嚇死的。
“宗主,察看過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屍體的死法都不同。”
一名江家弟子匆匆上前兩步對江澄拱手稟告,又將他們在此間檢查后所得,一五一十的清楚的告訴了他和藍忘機。
絞死、燒死、溺死、毒死、凍死、割喉死、利器貫腦死……
這行兇之人,簡直就是將傳言中的十八層地獄之刑罰,統統玩兒了個遍,雖未見其人,對方的做派卻也足夠讓人念之色變、聞風喪膽。
江澄垂眸不語,思慮片刻後方,才森然呢喃,“看來今晚的任務,有別的東西幫我們完成了。”
之所以說是東西,便是行使這酷刑殺人的,當真不像是正常的人,反而更像是夜行‘狩獵’的陰煞厲鬼傾巢而出。
江澄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藍忘機站在門前凝眉不語,似是在懷疑什麼,他當下便也走了過去,順着藍忘機的目光一看,便見一張黃底朱字的符篆正貼在這監察寮的大門口。
這張符篆乍看之下沒有什麼不妥,可是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有些微妙之處,令人極其不適。
“多了。”
藍忘機喃喃輕語表情淡漠,江澄卻是明白他這簡單二字之中的意思。
“的確是多了!”
這種鎮宅符篆的畫法,他們早在十五六歲時便能熟記於心,然而,這一張符篆龍飛鳳舞的硃砂之中,卻無端多出了幾筆叫人看不出意味的筆畫來。
且正是這幾筆添改之處,就改變了整張符咒的走向和功效,被莫名添改過的這張貼符篆,此刻看上去彷彿是一張人的臉孔,正在森然地微笑。
監察寮內並沒有發現溫晁和溫逐流,以及王靈嬌的屍體,聯繫先前溫晁與溫若寒父子反目帶兵叛出不夜天的傳聞,江澄和藍忘機當下推測,他們此時或許已經返回岐山不夜天,兩人立即決定撤出了這所廢棄的監察寮,藍忘機更是連夜御劍回了一趟姑蘇。
第二日,藍忘機才趕上江澄的隊伍,他拿出那張上次符咒,臉上滿是凝重之意,“這張符,被逆轉了。”
“逆轉?何為逆轉?”
“尋常符咒,驅邪。此符,招邪。”
依舊是簡單直白,江澄卻是聽的心裏一驚!
“符篆——還能招邪?聞所未聞。”
“的確聞所未聞,但,經測驗,它確實有召陰集煞之能。”
江澄從藍忘機手中接過那張被神秘人篡改過的符篆細端詳,滿心滿眼皆是震撼和驚嘆,“只不過添了幾筆,就倒轉了整張符咒的功能?這是人為?”
“所添共計四筆,乃人血所繪。整座監察寮的鎮宅符篆,都被改動過,筆鋒走勢為同一人。”
“那這個人有可能是誰?諸家名士里,可從沒聽說過有人能幹這種事。”江澄眉峰蹙的更緊,下一瞬卻又忽而聲線高揚,“不過無論他是誰,目的和我們一致就行——屠盡溫狗!”
兩人隨情報一路北上,每過一地,都能聽聞當地出現慘死怪屍。這些屍體無一不是身穿炎陽烈焰袍的溫家修士,都品級頗高,修為了得,然而,這回卻全部死狀凄厲,且死法花樣繁多,之後更都被曝屍於人潮洶湧之處。
“你覺得,這些人,也是那個人殺的嗎?”
“邪氣甚重,應是一人所為。”
聽出藍忘機語氣之中似是對這些手段的不贊同,江澄忍不住輕哼一聲,“邪?這世上,還能有比溫狗更邪的嗎?”
藍忘機沉默不語,也不知是對江澄此話的默許,還是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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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k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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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有大段的原文借鑒,稍微潤色了一下描述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