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魔神廷下，大地行者

段舍離初世有過和神秘詭物“九色肉太歲”同歸於盡的經歷，並非頭一次陷入詭物捕獵幻境。

當然，他眼下剛剛開始引煞入體，和初世最後三爻破邪方士的境界相比，實力也相差甚遠。

總之，由於心裏早有準備，加之煞骨已然在手。

詭物幻境雖比預想來得要快，他也能沉下心來冷靜應對。

眼前廢墟、山坡、石階等等早已消失不見。一座富麗堂皇的酒樓中，無數珍饈美饌、飄香佳釀流水般被人擺到眼前。

稍停，場景變幻。林間鳥語，溪流清淺，幾名嬌俏少女正在溪邊洗濯。她們嬌軀玲瓏，長發黑緞般垂入溪水，羞紅着臉龐側頭看過來，美目間波光流轉，動人心魄。

再稍停，場景又變。無比恢宏殿宇中，寶座巍然。丹陛下名臣猛將肅立如林，大殿外兵強馬壯羅列無邊。似乎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可為他滅國開疆，成就天下一統。

……

種種幻境不斷轉換，遠比前世看過的3D大片更加真實，卻比不上曾經的“九色肉太歲”幻境那般細膩動人，曼妙無方。

段舍離知道，這是那新生詭物在用不同幻境，引動自身種種慾念，試圖尋找確認自己內心裏最強烈的渴望。任何生靈都會有慾念，最強烈的渴望或許不盡相同，但總歸不是這樣、就是那樣。

所以包括邪祟異類在內，幾乎沒有任何生靈，能夠逃脫強大詭物的捕獵幻境。

片刻后，廣袤青蔥的草原上牧歌悠揚，近處有孩子們歡快奔跑，遠方羊群成片，駿馬馳騁。高天白雲朵朵，晴空蔚藍，太歲神山碎裂崩解，殘餘山體正紛紛墜下，陽光盡情普照大地……

段舍離明知，這些只不過是頭腦中形成的虛假幻像。可仍然真切期盼那樣美好的幻像，終有一天成為現實。他嘴角不禁牽出些許笑意，腳下已不由自主朝着孩子們靠近。

感覺和在真正草原上行走一模一樣，連趟過無數草葉的觸感都異常明晰。可他心裏很清楚，自己這時肯定是在山坡上攀爬，被種種錯覺牽引着，逐漸靠近那株新生詭物本體。

終於走到孩子們身邊，一個扎着羊角辮，臉上滿是汗漬泥痕的小女孩迴轉身。她拉住段舍離衣袖，揚起臟髒的小臉，笑容無比燦爛，如葵花向陽般朝他綻放。

緊接着，小女孩燦爛笑臉突兀裂開，變成六瓣滿是細密利齒的張開軟體，就要將他整條右臂合攏在內。同時數十條指頭般粗細，長滿倒刺的藤蔓從腳下騰起，像數十條觸手那樣，四面八方往他身上纏繞。

段舍離早有準備，攥緊的右手攤開，反手把掌心那塊綠瑩瑩煞骨投入軟體巨口之內，隨即抽右臂向後急退。

眼前草原陽光幻境瞬間消失，六瓣長滿利齒的軟體合攏，恢復成一株半人來高，發出幽幽黑色光澤的半人高筍狀肉太歲。

從那黑色肉太歲四周騰起的數十條倒刺藤蔓，也都迅速縮回地底。

但段舍離馬上就感到退步的右腳腳下踩空，身形不由自主仰倒。隨後一路翻滾向下，摔了個七暈八素。

等好不容易停住翻滾，忍着渾身疼痛抬頭觀察，原來又摔回到半山閣廢墟附近。

他回首順翻滾痕迹朝上看去，竟是半山閣左側那道至少五、六十度的陡峭斜坡。

早先草木蔥蘢，還看不清有何異樣。此時草木連根衰敗枯死，只餘下一道漫長土坡。土坡上方七、八十米位置，有處小小凹陷。

那新生詭物黑色肉太歲，緊貼山壁生長在土坡凹陷處。而他先前就站立於凹陷處邊緣，難怪身形稍退便一路滾下斜坡。

他身體虛弱不堪，以這道斜坡的陡峭程度，清醒時很難爬得上去。但幻境中卻如履平地般毫無異感，可見詭物對人精神、軀體操控力之強大。

四周地面隱隱傳來輕微震顫，似乎就是高處那株黑色肉太歲引發的動靜。段舍離雖然不是頭一次跟詭物打交道，卻從未有過用邪祟異類殘餘精粹，和詭物交換入魔曜石的經驗。

更何況眼下還摔得不輕，他也再沒辦法重新爬上斜坡。所以只能緩緩活動手腳，躺在廢墟邊等着接下來的變化。

地面持續震顫中，那株黑色肉太歲幽光大盛，隨後竟一寸寸縮回地底。過得片刻，地面震顫漸消，肉太歲原地重新長出，好像比先前稍稍粗壯了一圈。

它筍狀尖頭分成六瓣微微張開，根部騰起一條倒刺藤蔓，從尖頭開口處卷過。而後那條藤蔓越長越長，像根拋出的魚線那般從斜坡高處划空垂下，準確落向段舍離。

藤蔓在段舍離頭頂不遠處懸停，前端舒展，一小塊黑色物體掉落在他胸口。

段舍離回手拾起細看，手指間是枚指肚大小，幽光閃耀的純黑色曜石。

那條藤蔓明明沒有眼睛，卻似乎能看清他的動作。段舍離剛把黑色曜石拿到手裏，藤蔓凌空甩動急抽，發出打響指般表明交易成立的脆響，而後迅速縮回坡頂肉太歲根部。

那株黑色肉太歲張開的頂部尖頭合攏，恢復成半人高筍狀柱體再無動靜。

段舍離來不及多想，忍痛連滾帶爬，朝半山閣下方挪動。新生詭物幻境捕獵範圍超不過百米，起碼要讓自己先處於百米距離之外，否則鬼知道那玩意兒什麼時候又餓了？

勉強下到山路石階旁某處緩坡，段舍離不支躺倒。他喘息片刻，抬手將黑色曜石舉到眼前。

先前和詭物黑色肉太歲成功交易表明，他根據靈魂讖言推測出的“七曜成魔”進階路徑真實無虛。

除去初世最後那株神秘詭物“九色肉太歲”之外，暗世里常見的詭物肉太歲，應當就是赤、橙、金、銀、青、紫、黑七種單色，大概可以被稱為“七曜肉太歲”。

至於吞服曜石修鍊成魔？

他抬眼望向遠比後世清晰璀璨的銀河星群，想到初世包括他自己在內，人族曾嘗試過成千上萬條路。最終每一條，都被詭異暗世證明，是走不了多遠的絕路。

沒什麼可猶豫的了！把命運全心全意交託給大地意志，今生由此入魔，無懼無悔！

想到這裏，他手指微松，張口將那枚黑色曜石吞入腹內。

黑色曜石在手上時，感覺就像是枚黑色鑽石，異常堅固剛硬。可一旦被吞入腹內，卻瞬間氣化四散。散開的氣機紛紛滲透胃壁鑽入腹腔，而後凝聚成一道纖細靈動的氣機靈蛇，沿脊柱直衝顱腦。

氣機靈蛇鑽入腦中，於眉心後方以玄奧軌跡反覆盤旋沖折，開闢出大小形如芥子，內里卻彷彿無限廣闊的半實半虛空間。

段舍離內心升起明悟，此為淵魔七海之初，眉心“淵生海”。

氣機靈蛇遁出剛剛開闢，空無所有的“淵生海”，來到後腦頸窩椎骨前方。以完全不同於前次的玄奧軌跡，再度反覆盤旋沖折，開闢第二處半實半虛空間。

此為淵魔七海之次，頸窩“淵通海”。

氣機靈蛇隨後順着脊柱不斷向下，接連又開闢出心臟“淵血海”、腹內“淵藏海”、臍下“淵精海”、會·陰“淵底海”。最後竟經由腳底湧泉穴鑽入腳下地底三尺，開闢出一個存在於體外地下的類似空間。

此為淵魔七海之根，地下“淵源海”。

段舍離不禁大為驚奇，心想這淵魔氣脈開海還真古怪。怎麼會開到體外地底下去？都不在體內，那還能又什麼用處？

但他隨即聯想到後世密·宗修鍊以及瑜伽冥想等等，都有三脈七輪的說法。其中七輪里的頂輪之上，頭頂上方四指距離虛空處，還有個位於體外的梵穴輪，同樣與體內諸輪呼應。

這麼一想就不覺得古怪了，淵魔氣脈開海相當於把三脈七輪倒轉過來。三脈七輪是承接虛空，淵魔七海則是根生大地，如此而已。

那條黑曜石所化氣機靈蛇，開闢完淵魔七海后。凝結成一滴黑色魔液，留在地底“淵源海”空間內。引動大地生機化為魔力，徐徐自腳底湧入體內。雖然絲絲縷縷算不上很多，但其勢綿綿汩汩，竟似永無斷絕。

這讓段舍離不禁想起後世希臘神話中，大地女神蓋亞和海神波塞冬之子，只要腳踏大地就力大無窮的巨人安泰俄斯。

當然，通過“淵源海”湧入他體內的是魔力，甚至將早先體內殘存煞氣，都徹底衝擊抹去。與安泰俄斯的無窮體力實際差別很大，但在腳踏大地就可獲得不竭助力這方面，確有類似之處。

體內六海，體外腳底地下一海，此七海於無形中勾連呼應，帶動體內百脈節節貫通。內臟、骨骼、筋腱、肌肉、皮膚等等，都隨之變得極為強健凝實。

除去樣貌未變，可以說段舍離從內到外，幾乎每個細胞都變得煥然一新。連原本左右手掌心，刻畫血符咒形成的傷痕，也已悄然消失無蹤。

就在此時，地底深處一點金色光芒，穿過腳下“淵源海”。沿七海通路直抵段舍離靈魂深處，而後懸停不動。

段舍離開始嚇了一跳，但隨即明白過來。這點金色光芒和原本靈魂深處那段讖言一樣，同為大地意志的手筆。

金色光芒交織出八個字的司職稱號：“魔神廷下，大地行者”。

這是一道來自於大地魔神的——古老靈魂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