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頂兩個

一個頂兩個

深沉如大海的仲夏之夜在破曉的黎明中結束,屬於這個季節的熾烈的陽光再次主宰了這座“天空之城”,也自然喚醒了安眠中的市民們。

路曜一夜未眠。這並不是主宰安眠與寧靜的夜神沒有賜福,而是他在月色里目睹的一幕讓他實在難有睡意。

昨晚羅馬廣場的祭典結束后,去找難得清閑的阿提拉王子聊了聊天的他心情不錯,趁着天氣涼爽慢慢走回內城他臨時的住處。在跨越穆列什河的羅馬橋附近石板路上,他目睹了一幕乍看令人頗為感慨和憤怒的事件。一位尊貴的左部騎士的馬車衝撞了正在撿拾食物的一個乞丐,車夫還仗勢欺人,用馬鞭抽打這個無辜的乞丐。

路曜不是那種在暴行面前甘願袖手旁觀的性格,儘管體格在匈人里頗為瘦弱,並且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仍舊打算挺身而出,制止那個狐假虎威的車夫。但當走近了那輛馬車,月光和馬車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視線時,他發現事情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他看到了馬車車廂上的家徽,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貴族,曾多次幫助路曜,以寬仁聞名。很難想像這樣一位先生會縱容手下做出如此欺凌弱小之舉。

就在遲疑的片刻里,他似乎發現了一點緣由。路曜忽然發現,那正在諂媚和狡黠間完美切換的乞丐,自己曾見過。兩年前他曾目睹這男人當眾猥褻一名女童,待路曜手下的衛兵衝過去想要抓住這名狂徒時,這傢伙像鑽進泥土的蚯蚓一樣消失在了巷子裏。

本能地,路曜認為打在這種人渣身上的皮鞭實屬這人罪有應得,但內心深處的良知和理性告訴他,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這樣欺凌一個人,哪怕他是個齷齪的人渣,也絕不應無辜遭此侮辱。

血之石的力量本質上的瘋狂與冷漠並存的。路曜時刻都在心裏警示告誡自己,不要忘記了自己是誰。

下定決心要阻止那蠻橫無理的車夫,並想好了應付那位騎士的話后,片刻的猶豫間,他發現那卑鄙的乞丐早就一溜煙消失在了小巷中,正如兩年前一樣。

那時路曜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陰冷,那是幾乎與他本身脫離的異樣,是根源來自血之石的力量氣息。這會是特殊的警示嗎?他的腦內並沒有響起聲音。

揉了揉有些黑眼圈的略帶紅腫的眼睛,路曜略遲疑了一會兒,慢慢起床,打開自己的房間門,卻發現貼身衛兵托格撒似乎早就等在那裏了。“諸神與你同在。發生了什麼?”他有些詫異這忠誠憨厚的衛兵為什麼在仲夏之夜后的一大早就來等候。

這紅甲衛兵的神色有些緊張,“司令,清晨天剛剛有些亮的時候,前後不超過一刻鐘,兩個蒙面人分別從東門和北門送進來兩封密信,上面都寫了您親啟。衛隊確認沒有大的問題,所以請求您的指示。”

路曜有些不悅:“什麼衛隊?我只讓你一個人貼身侍衛,衛隊留在王廷,你怎麼回事?你是我的衛兵還是阿提拉的衛兵?”那高個子小夥子此時窘迫與愧疚並存,把頭低得更低了,雙手送上那兩封火漆密封的“密信”。

它們其中一封的火漆上鐫刻着一個精緻的權杖圖案,而另外一封則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氣。

............

塞格德內城,大丞相府,一處深處地下但讓人異常舒適的地窖里,一個面容嚴肅的黑袍中年人立在兩人高的酒架旁,用手指輕輕撫摸這些因年歲日久而積了不少灰塵的橡木酒桶。

“約書亞,近來過的好嗎?昨天仲夏之夜我忙着給格爾姆安排人手,你早早就走了,我們都沒有好好聊聊。嚴格說起來,我可是看着你和阿提拉王子長大的呢。昨晚睡得好嗎?”男人沒什麼情緒地淡然對同樣站在酒架前的青年說。

路曜其實一直對這位神秘而嚴肅的長輩抱有很強烈的戒心。不僅是因為這位大丞相僅靠一己之力就掌控了整個王國政局的鐵腕手段,還因為他掌握的秘密組織神秘而陰狠。當對方提到昨晚的睡眠時,路曜確信看到了某種轉瞬即逝的玩味眼光,不覺渾身發涼,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面前的這個男人掌控了一樣。

大丞相瓦格薩看着旁邊的青年,嘴角微翹,右手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自己的左手手腕。“好了,路曜,我們不賣關子了,說正事吧。我這裏有一筆交易,一筆你一定會答應的交易。”

路曜突然覺得自己很可能掉入了一個不見底的深淵裏,正如這男人長袍幽深的顏色一樣。

男人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地窖里:“正如希臘的哲人們指出的,人生就像一幕戲劇,我們每個人都戴着陶制面具,彼此都有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這樣的人隨處可見,比如說你,也比如說我。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私人秘密組織,名叫‘黑軍’。我想,以你的情報能力,應該早就有所了解了吧?”

路曜沒有動作,並沒有回應這試探。瓦格薩毫不在意,接著說:“黑軍掌控天下,是我治理王國的筋脈和血肉骨骼。它就像蟄伏在塞格德和王國的一頭巨獸,隨時準備吞噬任何膽敢挑戰王權、威脅匈人部族的野心家和叛亂者。眼下,這頭巨獸嗅到了一點背叛的氣息。

“王國軍隊所向披靡,唯獨羅馬人是心腹大患。我的證據顯示,商會會長裴麗爾的秘密組織暗中勾結東羅馬,試圖媾和南方叛亂者,出賣高貴的匈人給南方的羅馬人。你可以選擇與黑軍合作,成為第七隊的隊長,暗中調查有關商會和裴麗爾的一切消息,並可以調動黑軍在塞格德的一切有關資源。”瓦格薩坦然提出要求,並未說明條件。

“那麼,攝政閣下,你怎麼確定我一定會答應這筆交易呢?你的籌碼準備好了嗎?”路曜知道對方就等他問,也沒有堅持,順勢問道。

瓦格薩笑了笑,“約書亞,我給你的是一條消息和一段時間。為了表示誠意,我現在就給出這條消息。布萊達王子與黑軍達成了秘密合作,最近就要開始清洗兵團內部。他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指證一個被稱為‘執劍者’的半公開秘密組織為受命於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潛藏者,據信證據足以將涉案者起訴至部族大會。我想,你似乎了解這條消息的意思。”

路曜額頭已經開始滲出微不可見的汗珠,腦袋和胸腔里開始縈繞瀰漫熟悉的陰冷和燥熱,但表情仍舊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肌肉略顯僵直不自然。“我可以理解為您這是一個威脅么?”

瓦格薩哈哈大笑,“不,我的孩子,這只是一個善意的提醒,當命運的序曲奏響時,我們都明白一些事情在不可逆轉地改變了。”他從兩人高的酒架上拿出了一瓶早就準備好擦拭乾凈的優質葡萄酒,遞給旁邊的路曜,“約書亞,你喜歡這瓶匈歷七年的潘諾尼亞葡萄酒嗎?我已經收藏多年了。”

............

“所以,您讓我耽誤了教會的工作,讓大祭司們等着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外城,山托爾市場旁的商會大樓,屬於商會會長裴麗爾夫人的小房間裏,這位頗為神秘、行蹤不定的上年紀女士正斜靠在躺椅上,和煦地微笑看着有些哭笑不得的路曜。“你先不要着急,坐下來,你難得來我這裏,這是新到的波斯熏香,你覺得怎麼樣?”

路曜只得先坐在旁邊的躺椅上,試着去感受桌上點燃的一點點熏香的氤氳與美好,但還是覺得無法沉浸其中。“夫人,您不覺得這有些不協調和滑稽嗎?您的核心下屬從來沒有男人,您甚至僅靠一群小姑娘就策劃了針對籌備良久的叛亂者的精準刺殺,您為什麼想要我成為下屬呢?”

裴麗爾夫人用細細的銀質小匙攪動了幾下熏香,讓它們充分燃燒,語氣柔和地回答:“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的執劍者。我的‘家庭’從來只要女人,因為只有女人才是最柔軟的刀劍,才能用無窮的智慧與豐富的感情去捍衛王國和這座城市。”

“那您就更沒理由讓我加入您的‘家庭’了啊,特別是在我們彼此明顯都有自己的隱秘的情況下。”路曜有些無語,也多了幾分警惕。

上了年紀的裴麗爾彷彿有些疲憊了,向後輕輕靠住躺椅的椅背,“因為你能夠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你的地位特殊且超然,背靠執劍者讓你有自己的力量,可以不必被這城裏的紛雜所干擾,然後借用‘家庭’的力量調查瓦格薩。”

“瓦格薩...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的能不能當面對一下線?非得讓我當雙面人互相調查嗎?早就聽說大丞相府和商會不睦,沒想到連表面文章他們都不想做啊。”路曜在心裏腹誹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陰險的傢伙一定要挾恐嚇了你來調查我,他着急了,是因為我發現了他的秘密。我有證據和線人證明,他和他的黑軍受布萊達王子指使,勾結薩珊波斯,企圖謀害大王,然後讓王國成為波斯人的附庸和奴僕,剝奪我們像陽光和空氣一樣寶貴的自由。”

“好熟悉的話...剛剛是不是有人說過...”路曜心裏又想。他收起了輕鬆的表情,有些嚴肅地說:“夫人,恐怕您還沒有說服我加入這樣一個未經王廷允許的秘密組織,去對付王廷合法的最高掌權者。”

裴麗爾夫人也重新變得嚴肅,“那如果這件事與阿提拉王子有關呢?”她沒有去觀察路曜的表情變化,接著說:“布萊達與阿提拉爭權人所共知,但布萊達其人的陰狠是你和單純直率的阿提拉無法想像的。約書亞,你是亞諾什的親信,你應該明白,在這個棋局裏,多一手牌可以意味着什麼。

“我看着你們長大,也看着你們追尋自己渴望的一切。就像我給你的那個小瓶,我單知道它涉及古猶太的隱秘,但當我發現它與詛咒寶庫的關聯時,你已經先我一步進入了那座寶庫,得到了它的效忠。這是屬於你的機遇,正如你是王國的機遇一樣。我已經上了年紀,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幫助魯嘉把他的王國傳承下去,而只有阿提拉才能讓我們站在世界之巔。我這樣想,我想你也如此。”

她彎腰探身,從兩張躺椅中間點着熏香的小木桌下取出一摞紙張,並把它遞給路曜。那些紙張上面,不起眼的角落裏,都有用顏料繪製的不同樣式的花朵。

“阿提拉的性子太烈,且還不夠成熟。王國不會再允許一個沒有王后的大王出現,這你要明白。而如果由着他的性子來,在婚姻這件事上他一定會釀成大禍。你是他唯一的親信,應該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家庭’掌握着王國乃至羅馬、波斯和哥特人的上流社會女眷往來和婚姻家族,如果成為它的一份子,你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讓各方勢力試圖通過聯姻安插的棋子無處遁形。

“這是我這裏的所有關於這次監視行動的資料,是否參與的決定權都在你自己。你只對我負責。”裴麗爾夫人似乎耗盡了精力,說完這些話后眼神露出了明顯的疲憊,但望向路曜的眼神仍然溫和。

............

天已經開始燥熱起來了。返回內城的馬車上,路曜端詳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精緻酒瓶和裝飾着花朵圖樣的紙張,陷入沉默。片刻后,他忽然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

“你這傢伙,不打算說點什麼嗎?我知道你都看到了聽到了。”

車廂里的溫度隨即下降,彷彿實質般的陰冷氣息開始凝聚。路曜的胸腔里發出只有他能聽到的陰冷且帶着戲謔感的聲音:“我的主人,您想知道什麼?您想要祈求那位偉大存在的力量嗎?”

“你明明知道的,我只是問一問你的看法。”“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兩個故事都是真的,您會怎麼選擇呢?”這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路曜似有所明悟,微微點了點頭。“那,有關東羅馬和薩珊波斯的事呢?”那聲音響起明顯不敬的戲謔笑聲,“您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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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很重要的組織出現了。你們猜,誰的故事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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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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