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百草折

北風卷地百草折

澄琉再一次被摔到地上的時候,並不那麼痛苦,因為這裏不僅鋪了羊氈,還燃了火爐。

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時,正好看到那群突厥人簇擁着一個壯漢,他們低聲對他說著什麼,而壯漢手裏握着那把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澄琉用力地想要說話,卻只發出了一陣沙沙的聲音,接着又嗆出一口血來,染紅了乳白的羊氈。

那個壯漢站了起來,他在一群突厥人中間也顯得尤為高大,自離開梁真后,澄琉就再也沒有見過這樣大塊頭的人。

現在這個像山一樣的大塊頭朝她走了過來,拎起了澄琉的后領,走出了帳篷。他輕巧地用鐵臂撈住掙扎的澄琉,走了一截路,然後就扯開她的外衣,把她丟進了一眼溫泉里。

澄琉狠狠地嗆了幾口水,才在石頭間站穩,她濕着頭髮,狼狽又警惕地看着那個壯漢,而他也蹲在池邊,盯着她。

水從澄琉的亂髮間滴落,發出清脆的響聲。壯漢拿出一個皮壺遞給了澄琉。

澄琉看了一眼,然後閉上眼睛痛飲了幾口。

馬奶酒。

雖然她現在已經對馬腥味心有餘悸,但香醇的奶酒撫慰了她的咽喉和心。

“你不認得我了嗎?”那個壯漢用帶有濃重口音的中原話說。

澄琉看着這個陌生的人,他手裏攥着她的突厥彎刀。

她已經記不起這張臉,但她記得這魁梧的身軀。

這是她曾經在洛陽遇見的那個突厥人。

“這......”澄琉說:“這原本是你的刀。”

“你到這裏來幹什麼。”這個像野獸一樣的壯漢盯着她。

“我跟家裏人吵架了,就跑出來騎馬,結果它不聽話。”

壯漢忽然站了起來,把澄琉從溫泉里撈了出來。

他把她丟到火爐邊,然後放了扔了很大一塊皮料在她身上。

澄琉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然後躲在皮料里換下了濕衣服,再把自己緊緊裹在了皮料里。

“很感謝你們幫我,”澄琉說:“我身上只有這些金子了......我想我必須要回去了。”

突厥人綠色的眼睛看着她:“你的馬跑了。”

“這——”澄琉捏緊了手:“請求你好人做到底,借我一匹馬吧!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突厥人坐下了,用他蹩腳的中原話說:“你是誰?你能怎麼報答?”

“我,我有很多錢,等我回去,我會還很多金子給你的。”澄琉說:“但是你們最好不要拿我去威脅我家裏人,他們很摳門,而且巴不得我死。”

突厥人冷笑一聲。

“我知道金子可能對你沒有太多用,但是你可以用這些錢去賄賂齊國人,他們可以賣很多好馬和糧食給你們。”

“你認不認識中原的公主。”突厥人忽然問。

澄琉搖搖頭。

突厥人再次站了起來:“我會給你一匹馬,兩個人,但是你必須十天之後才能走。”

“為什麼?”澄琉走到了他的面前:“我——你或許不明白,我正在跟我的兄長爭家產,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刻,我要是十天之後再回去,可能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不關我的事。”

“求求你了!”澄琉拉緊了他的衣袖:“我給你十兩黃金,我還可以給你很多糧食!如果我十天之後再回去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你正好可以留在這裏。”突厥人說:“我們也缺女人。”

“為什麼!”

突厥人可怕的綠眼睛忽然直視她:“因為你一來就欺騙了我。中原公主。”

澄琉深吸了一口氣:“我並不認識你,對陌生人隱瞞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

“最起碼我救了你。”

“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澄琉說:“有太多人,只要一知道我是誰,就會殺了我。”

“看你的信,我以為你會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

“我的信?”澄琉看着眼前這個人,她忽然明白了他是誰——

突厥人的晚宴,總是圍繞着酒、肉展開。

他們圍在一頭巨大的烤羊旁邊,簇擁着他們的首領——阿史那羅嵬。

而澄琉,就在他的對面。

他們通過幾次信,也商議過見面的事情。澄琉想像過會她以怎樣的狀態去會見這個突厥人,卻沒想到現實如此狼狽。

阿史那羅嵬就坐在她對面,像一座山,大口地吃着肉,喝着酒,他的神情暢快而得意。因為原本掛在澄琉脖子上的扳指,已經戴在了他的手上。

他也答應了澄琉,明早就送她回去。

澄琉一向喜歡吃羊肉,尤其是這種來自草原的、放養的羊,現在這樣一盤羊肉就放在她的面前,她卻一口也吃不下。

她竟然就這樣落到了突厥人的手裏,竟然就這樣失掉了先機。

澄琉忽然明白了從前那些貴族同伴出行時的小心翼翼,她再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跌跟頭了。

用來割羊肉的刀握在手裏,澄琉看了一眼,又放了下去。她感覺有點不自在,一抬眼,周圍的突厥人都看着她,相互竊竊私語。

澄琉只想第二天快點到來。

“很抱歉。”澄琉站起來用突厥話說:“我想去休息了。”

阿史那羅嵬手裏也握着切羊肉的刀,他嚼着肉,眼睛看着她,卻並沒有說話。

澄琉確信自己的突厥話說得沒有問題,他一定聽見了。她不想再理會他,轉頭就走。

“你打算去哪裏休息?”他忽然問。

澄琉頓住了腳步。

“給我一張羊皮,我可以睡在地上。”她握緊了手說。

阿史那羅嵬打量了她幾下,然後笑了出來。

其他人也笑了出來。

澄琉氣得跺腳:“再給我壺酒,我就不信我會被凍死!”

阿史那羅嵬笑得更大聲了,他站起來對澄琉說:“我知道你是怎麼跟家裏人吵架的了。”

“我不想跟你吵。”澄琉用突厥話說:“你的中原話說得太差了!”

阿史那羅嵬拍了一下她的背,走到了她的前面。澄琉跟着他走到了一頂結實寬大的帳篷前,他說:“你睡這裏。”

“謝謝。”澄琉撅着嘴鑽了進去。

突厥人的床很硬,毛氈上的羊毛也很硬,但總比雪地軟。空氣中是草料和羊奶製品的味道,按道理說,應該比較安眠。

但澄琉手裏握着刀,一直睜着眼睛。

她很難平靜。

這時候帘子忽然被掀開了,澄琉拔出刀坐直身的時候,阿史那羅嵬已經走進來,坐到了她的床邊。

“睡不着?”他一邊打量,一邊笑。

“這不是正好遇到了夜襲嗎。”

阿史那羅嵬輕而易舉地拿走了她手裏的刀,那把刀放在他的手裏,小得就像根繡花針。他轉着刀,說:“現在外面有兩隊人馬在找你。你猜都有誰?”

“我哥哥和魏國人。”

“你猜他們誰會先找到這裏,誰開的價格會更高?”

澄琉冷笑一聲:“當然是我開的價格更高。”

阿史那羅嵬坐近了些:“那你說,我把你賣給他們誰比較好?”

澄琉又冷笑了一聲,她倔強高傲地看着被風捲動的門帘,眼淚卻流到了腮邊。

“他們,”澄琉沙啞着嗓音說:“他們,一個正在跟我爭領頭人的位置。一個,只是藉著我的名義打仗。”澄琉看着有些無措的阿史那羅嵬,說:“你說,賣給誰好?”

就在阿史那羅嵬尷尬得想要離開的時候,澄琉又笑了:“你們收紙錢嗎?把我賣給我的父親吧?”她開始哭得更大聲:“這輩子,就只有他最真心愛我了。”

阿史那羅嵬拍了一把大腿,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就在澄琉擦乾了眼淚準備休息時,他忽然又回來了。

他拉着澄琉下了床,帳篷外是一匹紅馬,和兩個突厥騎兵。

“這匹馬送給你了,跟着他們,趁現在走吧,想回什麼地方就回什麼地方去。”他攥着韁繩說:“但是不要妄想賴掉答應我的糧草和鐵器。”

“謝謝你。”澄琉迅速地騎上馬跑遠了。

突厥騎兵好像天生屬於這樣的地形和氣候,他們在澄琉面前開出了一條路來。溫順的紅馬跟在兩個騎兵身後,使得這黑夜這雪原顯得都不那麼陰森可怖了。

等太陽升起來一段時間后,前路視野就開闊了很多,兩個騎兵停了下來,用突厥話說:“中原兵在前面。”

他們的馬兜了一圈,就往回走了。紅馬原地打了個響鼻,澄琉呼出一口氣,揚起馬鞭向前奔去。

“澄琉!”

滿身雪塵的元昊帶着大隊人馬從遠處奔來,他幾乎是跌下馬,撲過來抱住了澄琉:“你有沒有事?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遇到了風暴,被困了一晚——”澄琉緊緊地抱着元昊:“我想你。”

“是不是這匹馬把你帶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元昊指着紅馬問:“這是你從高敏那兒騎出來的馬?”他已經拔出劍要向馬砍去。

“不!”澄琉擋在了紅馬前:“犯錯是青騅......青騅沒用完全被馴服。它聽到了野馬的聲音,就瘋了似的跑。”澄琉摸着紅馬:“是它帶我回來的,我用耳環跟牧民換了匹馬。”

元昊再次抱住了澄琉:“跟我回去。不要再離開我身邊了。”

“元昊。”澄琉拍了拍他的背:“就快了,我答應你,我就快回來了。”

“你還要這樣犯險嗎?我每天都在擔心你!我簡直什麼事情都做不進去了!”

“元昊,”澄琉看着他:“我們不要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好嗎?”

這個時候,另一隊人馬也浩浩蕩蕩地趕來了,白毅臉色嚴肅地走到了澄琉身邊:“公主,你以後不能再這樣一個人往外跑了。”

“跪下!”元昊指着白毅破口大罵:“這就是你對公主說話的態度!你就是這麼照顧公主的?你對不對得起她的父親!你對不對得起你背後的軍旗!”

白毅嘆了口氣,跪到澄琉面前:“老臣......確實愧對先帝,愧對殿下!”

“好了白將軍,這不是你的錯。”澄琉看着白毅:“但是我為什麼在這裏,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白毅艱難地抬頭看着澄琉。

“你還是什麼都不說嗎?”澄琉的眼裏閃爍着:“我對你好失望。”

“我......”

“白叔叔。”澄琉說:“當你覺得自己什麼決定都沒做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做了某些決定。”

她轉身騎上了紅馬。

“殿下——”

澄琉只留下了一陣飛揚的雪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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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敏:哇這女的好愛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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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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