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白食——遲遲鐘鼓初長夜

第三十一章白食——遲遲鐘鼓初長夜（白居易《長恨歌》）

2019年6月11日星期二

方原並沒有多少“陪聊”的經驗，可現在硬生生地陪着陳小雨聊了半天，自己實在找不到什麼還可以聊的話題了。雖然對面的美女還是眨着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注視着自己，可方原卻也明顯地感覺到對方早已沒了興趣，現在的表現只不過是出於禮貌而已。

就在方原感到為難之時，突然發現陳小雨的眼睛閃了一下，散發出明亮的光彩。而那張原本只是帶着禮貌性微笑的臉也突然失去了一直保持的恬靜，就像突然綻放的花朵一樣，瞬間變得燦爛無比。只見她飛快地站了起來，清脆地喊了一聲：“劍哥哥，忙完了嗎？”原來，是肖劍回來了。

方原終於找到了解脫的感覺，不過卻是把身子重重地往沙發靠背上一靠，還不忘翻了個白眼，故意拖長了聲音說：“賤——哥哥，我們老大沒給你什麼好處嗎？”

肖劍當然聽明白了他那聲稱呼的真正含義，正待反駁，自己口袋裏的電話響了。這部電話，正是部隊配發給他的那部特製的，而號碼也只有部隊和自己的戰友知道。肖劍拿出電話看了一眼來電號碼，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了起來。他一邊按下了接聽鍵，一邊把兩腿併攏，立正站好：“營長！我是肖劍。”

電話里傳來的正是陳衛國的聲音：“哦。肖劍啊，我是陳衛國呀。怎麼樣，玩得還開心吧……”沒有太多的寒暄，陳衛國就問肖劍是否方便。在得到肖劍肯定的答覆之後，他立刻就進入了正題，“鑒於肖劍及其所在二中隊在‘太行19’演習中的出色表現，經上級研究決定，特為二中隊記集體三等功一次，副中隊長肖劍記個人二等功一次。同時，由於肖劍在演習中的表現突出，經研究決定，特授陸軍上尉銜。好了，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原文我就不給你念了，手續都給你辦完了，回頭再給你補個儀式吧。哈哈，你小子不錯啊，剛剛一個月，就長了一級。好好乾！這幾天，你痛快兒地玩，等你回來，我給你慶功！”

陳衛國顯然心情很好，一共沒說多少話，卻哈哈地笑了很多次。而這個電話的內容，也很出乎肖劍的意料。說實在的，立功、受獎、晉陞，他肖劍不是不喜歡，但這次他真的沒想到，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掛斷電話，肖劍的眉頭緊鎖，這讓方原和陳小雨都感到了緊張。看到兩人都對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肖劍對方原勾了勾手指，讓他過來。

“出什麼事了？”方原走到肖劍跟前用低沉的聲音問，卻不想肖劍突然對着他的小肚子就是一拳，嘴裏還嚷嚷着：“臭小子你丫的剛才喊誰‘賤’呢？”

方原已經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只是這一拳看起來還真的不輕，他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嘴裏還咬牙切齒地說：“好，你居然敢公然毆打上級軍官！”

“你是誰的上級呀？告訴你，哥哥我現在也是上尉了！”肖劍滿臉密佈的愁雲頃刻間就變成了燦爛的陽光。要說他這變臉的功夫不去當演員還真有點可惜。不過，他笑歸笑，一邊說著還不忘在方原的屁股上又踢了一腳。“別裝孫子了，趕緊起來，晚上請我們出去吃大餐。本上尉今天要劫富濟貧。”

陳小雨的思維明顯要慢了半拍。她直到這時才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蹦蹦跳跳地來到肖劍跟前，拉住他的手高興地說：“哈哈，劍哥哥。你高升了？”

方原聞言也來了精神，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真的啊？哈哈，我就說嘛，你怎麼能比我差了呢。嘿嘿，不過，好像你還是比我晚了一天，哈！這樣吧，晚上我請客，咱找個大酒店，帶你們去吃海鮮！”

站在一座木質的棧橋上，陳小雨兩眼發直，肖劍一臉無奈，而方原則是尷尬地撓了撓頭。

陳小雨目光獃滯，有些誇張地說：“啊，這就是你說的大酒店呀？”

肖劍撇撇嘴，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說：“我就知道你小子沒那麼好心。”

方原愁眉苦臉，滿臉的委屈解釋着：“其實，我對森雅市真的不熟，就沒出來過。就這個地方，我還是打聽了半天呢。”

“可是，路上我們好像就路過了好多酒店啊。”陳小雨表示不信。

肖劍立刻開始了火上澆油：“問題是，那些酒店在這小子看來，都不夠‘大’”。

方原強自辯解道：“這裏看起來也不錯嘛，藍霞魚排大酒店，這不也是大酒店嗎？”

陳小雨奇怪地問：“魚排是什麼東西？是不是就是魚刺呀？”

肖劍被逗笑了：“哈，那到不至於。魚排，就是漁家大排檔的意思。不過，這家怎麼這麼孤零零的？不應該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嗎？”

陳小雨誇張地叫了一聲：“啊！原來就是大排檔啊！還說什麼大酒店呢……”

方原實在招架不住了，趕忙拉着兩個人走了過去。其實，這個大排檔從外面看起來還是不錯的。整個地方都搭建在海面上，腳下就是清冽的海水，只有一條專用的木質棧橋連接到岸邊。地板、甬道、牆壁、屋頂、桌椅等等全部都是木質的，很有漁家特色。而棧橋、甬道和屋頂都用各色的燈光點綴着，在夜裏看起來也很是漂亮。更主要的是它所在的地方很安靜，給人一種別樣的清幽感覺。

三個人來到房間裏面，發現這裏幾乎沒有什麼客人。不過幾個人也沒多想，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方原剛拿起菜單，卻被肖劍一把搶了過去：“今天既然是你請客，自然就該讓客人點菜。服務員，你們這有什麼好的貴的？介紹幾個。”

雖然肖劍這麼說，不過方原卻知道他不會太過分，真的宰自己。所以反到是給了個手勢，示意肖劍隨便。

這下肖劍還真不好意思過分了，只是點了一份基維蝦、一份螃蟹算是比較好的，其它的都是些普通的海魚和貝類。三個人都不喝酒，就又要了幾瓶飲料。

坐下時間不長，從門口又進來了四個人。聽口音應該就是本地人，只是僅從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不是什麼好人。而一進門，八隻眼睛先是四下掃視了一圈，然後就全部落在了陳小雨身上。不過這四個人倒也沒什麼不妥的舉動，都直接坐在了肖劍他們旁邊的一桌。這裏的老闆顯然和他們都認識，沒等他們點菜就自己端了兩個涼菜拿了一瓶酒坐了過去，和他們邊聊邊吃。

陳小雨對於自己能陪心愛的人和他的好朋友吃飯感到很開心。有一種被認同感覺，一種歸屬感。或許這種感覺總能讓女人覺得幸福吧。所以，她並沒有在意飯菜的口味，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飯上。不過，正因為她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肖劍身上，才會第一時間發現肖劍的眉毛慢慢擰在了一起。她有些莫名其妙。再看看方原，表情更是誇張，就差直接在腦門上寫上“我不爽”三個大字了。她小心地用腳碰了碰肖劍，小聲問：“喂，你們怎麼了？好像都不高興？”

“啊？哦，沒事，先吃飯。”肖劍若無其事地回答，說完還對陳小雨露出一個微笑。

原來，讓肖劍和方原不高興的，正是旁邊的那一桌。在他們看來，肖劍三個人都是遊客，應該聽不懂他們的方言，所以說話就有些肆無忌憚。從坐下開始，就一直在用方言評論陳小雨長得如何如何，說完臉蛋說身材，說完身材說胸部，說完胸部又說屁股，越說越下流，甚至開始商量怎樣過去搭訕，用什麼樣的手段了。其中一個甚至出主意說可以假裝介紹他們去某地遊玩，然後趁機下手；另一個乾脆說那樣太麻煩，不如跟着他們到住的地方，然後半夜摸進去，直接在床上就把“事兒”辦了……總之是越說越過分，還不停地嘻嘻哈哈打着趣，最後連怎麼上床怎麼“辦事兒”都開始討論了。可偏偏肖劍和方原都聽得懂這裏的方言，要說不生氣才怪。

就在這時，一個光頭的人站了起來，嘴裏一邊嘟囔着什麼，一邊向肖劍他們這桌走了過去，手裏還拿着一瓶酒和一個空杯子。

“朋友，哪裏人啊？相聚就是有緣啊，請你喝一杯怎麼樣？”光頭這話用詞似乎很客氣，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有了一種咄咄逼人的味道，似乎根本就不容拒絕。

肖劍沒有動，壓了壓胸中的怒氣，擠出一個笑容，雖然看起來並不怎麼樣：“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並不認識，我覺得也沒認識的必要，酒就免了吧。”

光頭似乎就在等他這麼說，緊跟着就說了：“那想來這個朋友也不肯了？是不是男人啊。好！既然你們都不喝，那就只好請這位阿妹代勞了。”

一邊說著，就已經把手裏的那隻杯子倒滿了酒，送到了陳小雨面前。陳小雨並不傻，現在這個情景，她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不過，她還真沒把這幾個人放在眼裏，所以並沒有害怕，冷冷地說：“我也沒看見你喝，你是不是男人？”

光頭男明顯一楞，那倆男的不害怕也就算了，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居然也沒有一絲的懼意，而且嘴巴還這麼厲害。楞了一下之後，他咧嘴一笑：“哈哈！好！說的對，我先干！”

說著，就把整杯的白酒一飲而盡，還把杯口朝下控了控，示意自己幹了。接着，就又倒了一杯放在了陳小雨面前：“該你了。”

陳小雨還是冷冷一笑，雙臂抱在胸前，靠在了椅背上：“你用過的杯子？我怕臟。再說了，我答應你要喝了嗎？”

“媽的！你耍我！”聽到陳小雨的話，光頭男立刻就要發作。恰好有個服務員來上菜，他抬手就把托盤掀翻了。卻不想托盤應聲落地，可托盤裏的那盤蝦卻穩穩地被肖劍放在了桌子上，這讓他又是一楞。這時，飯店的老闆過來了，連勸帶拉地把他推了回去。肖劍隱約聽到老闆用方言對他說：“你着什麼急啊，先等他們吃完飯，讓我掙到錢好不好……”

事情暫時算是平息了，老闆還乾脆給那四個人換了張距離比較遠的桌子。

方原點的菜不是很多，很快就都上齊了。可因為他們幾個一直是在聊天，所以半天都沒怎麼吃菜。這時，陳小雨突然吐掉了嘴裏剛剝好的基維蝦：“呸呸，這蝦怎麼是臭的？”

方原說：“不會吧？海邊的海鮮都應該很新鮮的啊。”

肖劍卻突然笑了：“呵呵，那隻能說明你選的這個地方好啊。‘藍霞’嘿嘿，爛蝦。沒事，小雨，再給你一個。唔，這個，這個個兒大。”

陳小雨接過來先聞了聞，隨即扔到了一邊：“這個也是臭的。”

方原的臉上真有點掛不住了，畢竟這個地方是他帶着大家來的。趕忙拿起一隻螃蟹遞給陳小雨，試圖緩解一下自己的尷尬。可還沒等他遞過去，就發現一股黑水從螃蟹里流到了自己的手上。肖劍也注意到了，不過沒有再笑。他不想讓兄弟難堪。於是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淡淡地說：“方原，沒事，我知道你也沒來過。走吧，我們再換一個地方。”

陳小雨自是不會反對，方原也沒說別的。於是三個人站起來就準備往外走。還沒到門口，一個服務員走過來攔住了他們：“請問幾位誰來埋單？”

兩個男人都還沒開口，陳小雨搶先說：“埋單？你看看那些菜哪個我們動過了？”

服務員卻說：“吃不吃那是你們的事，但是你們點了，菜也上了，那你們就得給錢。”

肖劍不想讓服務員為難，便說：“你看這樣好不好，這盤蝦和螃蟹確實是壞了沒辦法吃，其他的菜錢我們照付行不行？你放心，我們先不走，麻煩你去把老闆找來。”

服務員打量了肖劍一下，轉身去找老闆，卻還不忘對另幾個男服務員交代一句：“他們沒給錢呢，看着他們。”

這句話讓三人極為不爽，不過卻又不願意為這點小事置氣，便站在門口等着。老闆沒讓他們多等，很快就笑呵呵地出來了：“幾位找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這次是方原先開口了：“哦，有點小事。我在旁邊基地當兵呢，怎麼說咱也算的上是鄰居了，以後也少不了到你們這來吃飯。你看，我們一共也沒點幾個菜，可就這幾個菜，幾乎都沒法吃。這不，我們都沒動……”

老闆打斷了他的話，還是笑呵呵地說：“那幾位的意思，是不想給錢了？”

方原皺了皺眉：“嗯，是這意思。”

老闆還是笑呵呵的：“可如果我不答應呢？吃飯交錢，天經地義。”

“那也得看這飯能不能吃。”方原的確有涵養，即使這樣的話，都說得心平氣和。

只是陳小雨卻忍不住了，拉起肖劍和方原就往外走：“走！他還能搶我們的錢是怎麼的。”

老闆卻並沒理會，只是高聲對幾個服務員喊：“攔住他們，打電話給派出所，就說有人吃霸王餐。”

肖劍見狀，給方原扔下一句話：“你是主，我倆是客。這事就交給你了。”說完拉着陳小雨就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一副隔岸觀火的架勢。

方原好像早就知道肖劍會是這反應一樣，倒也沒在意，從兜里掏出了電話。略一琢磨，還是先打給了他的前任艇長。沒想到對方一聽說“藍霞”這兩個字，立刻就讓他別管了，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不到五分鐘，方原的電話就響了。這次打過來的卻是胡志航：

“方原，你不會是和你的老艇長串通好的吧？”

“啊？什麼？”方原有點不明所以。

“你們上次出航前，他的一個戰友就在你說的那個地方被人訛了好像有幾千塊錢吧。只是他當時不在，知道后又馬上要出航，也沒顧上理會。不過他可是一直耿耿於懷啊，正愁找不到借口呢。這不，前兩天還跟我念叨來着，結果今天你就跑那去了，不是他跟你串通好的？”

“啊？這麼回事啊。怪不得我說請肖劍吃飯，問他什麼地方好，他就讓我來這兒了呢。”方原恍然大悟。

“哈哈，看來你是被他利用了啊。”胡志航似乎笑得很開心。“下次再有這樣的事，記得先跟我說，不帶你這麼見外的啊。好了，一會兒你配合著演場戲就行，先這樣吧。”胡志航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當方原正琢磨胡志航讓他演什麼戲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是方艇長嗎？”對方是個陌生的聲音。

“是，我是。請問……”方原回答道。

“哦，我是基地警衛營的。剛剛接到通知說我們的官兵在藍霞魚排連續發生了幾次食物中毒事件，上級懷疑有可能是針對我們基地官兵的惡意投毒，讓我們前去調查。聽說您現在就在那裏是嗎？”

方原一聽，還真嚇了一跳。看來老艇長還真是要把事情鬧大。不過他還是回答說：“是的，我在這。”

“那好，麻煩您再說一下具體位置，我們馬上就到。”

方原把飯館的具體位置告訴對方后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坐到了肖劍旁邊，苦笑着說：“看來今天還真是有熱鬧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