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不爭,才是最大的爭
我道:“我不是來找你們主子的。”
那宮女疑惑的瞧着我,晴姑姑接道:“我們主子想起青易姑娘那有個花樣正好配新衣裳,所以親自過來取。”
那宮女想來也極穩重,她不慌不忙徐徐道:“不過是一個花樣,今兒個又晚了,不如奴婢明日叫青易那丫頭給您親自送過去,娘娘覺着可好?”
她看似在問我的意見,話間卻給人感覺權威極大,竟似在命令我。
我氣極,不過是個貴人的奴婢說話就這樣厲害,他日等夏嵐為嬪為妃,那還了得?
當既怒道:“我非要今日拿那花樣又如何?”
她仍是不怕,卻也跪下了,道:“青易姑娘今日有些不舒服,只怕會失禮於娘娘。”
我厲聲道:“怎麼說她也是我宮裏出來的人,不舒服我就更要瞧瞧了。”
那宮女只跪着不再說話了。我氣極,全力給了她一個耳刮子,道:“我要見便見,即使你們家主子來了也說不上話,何況你個小奴婢。”
她這才惶恐,叩頭求饒恕。我不理會她,逕自進殿去青易的住所,那宮女也慌忙跟了上來。
晴姑姑帶我至最偏僻的那間廂房,說青易便是住在這兒了。
我點點頭,親自把門推開。此時天已黑了,青易房裏並沒有點燈,玲兒忙拿出火褶子點上。
只見青易躺在一張最簡陋的塌上,身上一件薄薄的被子蓋着,臉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只聽見她清晰的粗喘聲。
她許久才聽見來人,緩緩睜開眼,見到是我眼淚立刻決堤般:“娘娘……”
我雖看不出她哪裏受傷,卻知她此刻一定全身難受,忙按着要掙紮起身的她:“本宮今日召你有些事,你跟我去趟端陽殿可好?”
我偷眼瞧去,那宮女甚是焦急,於是猛然掀起青易身上的被子,這一掀,眾人都是一驚——被子下的青易全身都在發抖,身上佈滿了細細的血點,不知受了什麼傷。
青易和那宮女都不知如何是好,我更是難受,翻開她的衣袖,只見她手臂到處給人用細針扎過,幾乎沒一處肌膚是完好的。
我大怒,命小李子把那宮女壓起來,又柔聲問青易是怎麼回事。那宮女忙道:“是她不小心打翻了小主的東西,才罰她的……”
青易似乎很怕那宮女,看着我在此終是鼓起勇氣道:“娘娘,奴婢不過打翻了一個茶碗……”
我冷冷“哼”一聲,道:“你這惡奴,自有皇后處置。”說完就叫小內監把她壓至皇后宮裏回話,她才急了:“娘娘,奴婢有錯,自有自家主子會處罰……”
她話沒說完晴姑姑卻給了她一巴掌,道:“我們做奴婢的,所以的主子都是我們的主子。何況你們家主子見了我家娘娘,那也是得稱一聲‘容妃娘娘’的。”
那宮女這才知道事態嚴重,拚命扣頭求我。我不理會她,幾人扶起青易去了我宮裏。
還不等皇后旨意,我就請了太醫,等青易服藥時才見到皇后。
皇后看着青易的傷勢也是甚為憐惜惱怒:“這麼毒辣的事竟在宮裏發生,那還了得?只怕還得回皇上。”
不一會,縛沛和夏嵐就趕了來。見他們一起前來,我更是惱怒,冷冷的行禮,不去正眼瞧縛沛。
待皇后道出事情的原委,夏嵐這才有些焦急了,待縛沛和她一起看過青易的傷勢后她才慌忙跪下,惶恐道:“我只不過是讓她們略施懲罰,不想……”
縛沛聽完就露出瞭然的神態,看向皇后,我心下氣的腸子都青了,她這樣一句話便把責任推給了下人,縛沛居然也信。
我卻無奈,只得道:“這都是臣妾調教的丫頭不伶俐,還請皇上皇后准許臣妾把她要回來,日後調教好了再送去給嵐貴人。”
夏嵐忙笑道:“這可不成,知道的人說容妃賢惠,不知道還說我虐待了這丫頭呢。”
縛沛的神情有些為難,我心下有氣,冷聲道:“我自沒了青易后甚不習慣,如今想把她在要回來,嵐貴人不會覺得我這個做姐姐的小氣吧?”
夏嵐這才笑道:“容妃都這樣說了,嵐兒自是沒意見的。”
縛沛極少見到我這樣的強硬,滿眼儘是不悅,我並不理會,道:“時候也不早了,臣妾要休息了,也莫打擾了皇上和嵐貴人的‘雅性’才好。”
縛沛悻悻的與皇后夏嵐走了,直到在也看不到他們,我才怒聲道:“如今這一個個的,都要爬到我頭上來了么?”
無人敢答我,青易忽然從裏間走出來,熱淚盈眶着說:“娘娘,您為了我一個小奴婢,何必去跟皇上生氣了,這都是奴婢的命,奴婢這就回去了罷。”
我叫她起來,對大家說:“跟着我一天,我就決計不會讓你們受苦。日後除非你們有人不想跟着我這個主子了,不然我決計不會再拿你們去送人,讓你受委屈了。”
一屋子奴才都感動的叩頭,三呼謝恩。日後侍侯我也更加盡心。
這樣過了二十幾日縛沛也沒踏進我的宮裏,像是刻意賭氣般,更加寵愛夏嵐。
那日,我正在房中看書,玲兒端着點心進來,埋怨道:“主子這樣儘是每日看書習字,只會便宜永和宮那位,您這樣不爭,別人還以為您怕了她呢?”
我放下書,其實玲兒說的我何嘗不明白,只是今日我一旦低頭,日後縛沛只怕就更加的不知忌諱,我這麼做就是為了讓縛沛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
晴姑姑忽然從外間走進來,笑道:“玲兒姑娘平日裏倒是聰明,這會子卻糊塗了。”
我微笑着看着二人,晴姑姑接着道:“莫忘了,這不爭,才是最大的爭呵……”
是么?我真這麼想而自己並不知道么?一直的不肯低頭,到底是內心還隱藏的不屑,還是怨恨?
異或是我心裏清楚,夏嵐那過盛的風頭和不知禮讓的性子,會讓她很快的敗的很慘?
當初的夏嵐,她不是這樣的呵,到底是為了什麼?謹夫人收買的人,難道也真是她么?
又這樣過了一月,縛沛仍是不召我,也不翻我的牌子。青易也總是小心內疚的盡心服侍我,總算找到一絲安慰。
其實我心裏清楚,他只是想壓壓我的性子,但我更清楚,急的是他,壓的只怕也是他自己。
只是,我總得給他一個台階下呵……畢竟,我是他的妃子,上次的事,又是我‘蠻橫’呵……
於是冬至那日,我決定復出搏寵……
其實,這並不是我想的……有時想就這樣無爭的過一輩子。或者還能出宮,那就更好了。但,我不能。因為我還要為宜惠,為林汐報仇呵……我還要打敗謹夫人呵,那麼我,又將被誰打敗呢?
冬至前夜,我就準備了一切事宜,只等過了子時……
“主子,您說你這是什麼好主意?這在大冷的半夜放孔明燈,誰瞧的見呀?”玲兒邊給我添茶,邊絮絮說道。
我道:“這是我親手做的,意義自然不同。”
玲兒並不懂我說的意思,也許她聽的牛頭不對馬嘴,也懶得去問我。晴姑姑卻讚賞的點點頭。
我會心笑了。
尤記得那句話:只要你真心去關懷一個人,他定回感受到的。何況我這‘真心’,今夜一定會讓縛沛看到……
我早早的來到御花園,只子時的沙漏一滿就點起孔明燈。
我跪在冰涼的地上,虔誠合掌:“信女歐陽氏,無德惹怒皇上已至近日沒福去皇上身邊伺候,只願上天見憐,讓這孔明燈把皇上所有的煩惱不如意都載去天邊,信女願折壽十年以謝天恩。”
我知黃長政此刻已帶縛沛在身後,是以聲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動聽之極,當真是說不出的虔誠感人。
果然未等我起身,縛沛變自身後扶起我,動容道:“容兒……”
我故做驚訝,忙掩起臉:“臣妾已經幾日不眠不休,只怕容顏有失禮於皇上……”
縛沛卻不在意,強自扳起我的臉,道:“為何幾日不休?”
我不欲開口,一旁的玲兒快嘴:“主子這幾日皆在親手做這孔明,說是菩薩看到主子的誠心,才會更加的保佑皇上……”
我假意責備她多嘴,玲兒委屈着不說話了。
縛沛動容道:“這麼大一盞燈,都是你親手做的么?”
我鄭重跪下,道:“臣妾日前有失德行,現已不求皇上原諒,只願皇上萬事如意,那我便一世吃齋念佛也無謂……”
縛沛眼裏有巨大的感動,柔聲道:“你這樣好,朕如何會怪你有失德行呢?只是那日你也太強硬……朕這面子上……”
我面上甜甜的笑着,心裏卻惱怒:他終是覺得我不對,終是怪我的。但卻仍裝做內疚道:“是臣妾不知事,以後再不會了……”
話剛說完,我一個趄趔,險些摔倒,縛沛忙扶着我一道回了端陽殿……
說來也巧,自那日起,縛沛果然神清氣爽,就連邊關新起的戰事也平息了不少。縛沛一時高興,皆把功勞歸於我,於是連連召幸,賞賜不斷。
宮裏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我端陽殿一時又恢復了昔日的熱鬧。
只端陽殿的宮人也慢慢學乖張了,在外人面前沒有半分驕色。皇后便時時讚歎我賢惠,要妃嬪以我為榜。
我雖只一心固寵,但對謹夫人的恨對夏嵐的懷疑,仍是那麼明烈……
還有月嬪和恩熙的胎,我也得極力去保全的。並不是因為我太善良,一來不想讓謹夫人得逞;二來,我深知失去孩兒的那種痛……
轉眼年關已至,宮中更是熱鬧。白天就在戲台邊看戲,夜裏就舉辦各式宴會。
縛沛雖是忙碌,卻總不忘吩咐人來時常關照我,太醫院的太醫也是每日三次的來為我請脈,皆只因縛沛那句:誰能治好了,使容卿懷上孩子,賞金萬兩。
呵,萬兩金,那是普通人家三代人都揮霍不盡的。我心裏也不禁感動……
初八那日,宮裏熱鬧的景象已經淡了許多。清早剛起身,小李子就顛顛的跑進來,打千道:“主子,今兒個您可以多吃碗飯了。”
我心情也頗好,笑道:“沒頭沒腦的,我為何要多吃碗飯?”
小李子道:“歐陽公子那邊傳來消息,說武將軍在邊關打了勝仗,現下怕是有動亂的可能……”
我一驚,牛骨的梳子自手間滑落跌成兩節。小李子的笑即刻嚇退,惶恐磕頭,不知何事。晴姑姑命人退下:“你們都先下去罷,主子只怕還沒睡醒,去個人回了皇后說主子今日不舒服,只怕還得睡會子了……”
待宮人關上殿門晴姑姑才道:“你該高興的……”
我恍惚看她一眼,道:“武將軍一叛亂,派遣的只怕又是八王和哥哥,到時候哥哥危險……”
“主子擔心的,只怕是皇上吧?”晴姑姑未等我說完便搶聲冷道,“你是怕皇上鬥不過武將軍……”
我凌厲掃了她一眼,她不再言語。心裏也不禁自問:何時,我又會真真的去擔心他了嗎?
不出幾日,恩熙就被接回了永和宮的主殿,武將軍的事,只怕縛沛也預備防守了。既然要壓制武將軍,自然要更拉攏龍相國,不然他們連成一線,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於我,那是極好的——謹夫人因武將軍被冷落,恩熙因龍相國又搬回永和宮壓着夏嵐。
首先要對付的,便是夏嵐。
恩熙回殿第二日,我便與月嬪一道去永和宮。
夏嵐也正在和恩熙說笑茗茶,見我們來了道個萬福就不再言語,眾人皆有些尷尬。夏嵐知我們三人都在意她在這兒,於是便匆匆告辭了,說是約了幾個妃嬪打牌。
她前腳剛出殿,月嬪就怪聲道:“她還有意思來這,不過是個丫頭……”
剛至殿門的夏嵐明顯一顫,雙掌捏成一個拳頭,我與恩熙忙阻止月嬪繼續說話,待看不到夏嵐了我才道:“月姐姐,咱們不喜歡她是一回事,這面子上總得過的去才是,莫讓人說我們小氣。”
月嬪不甚在意,“平日那是不與她計較,只我就總想着為妹妹你出口氣,看她對你那副虛偽的樣子我就有氣。”
眾人都好笑。恩熙道:“瞧瞧,皇上都快把這蹄子慣上天了……”
月嬪道:“我肚子裏有娃娃,皇上不慣不行。”
她說的無意,恩熙卻尷尬看向我。我強自壓抑着悲痛,笑道:“是了,是了!”又轉身拉着恩熙的手:“以後你們的孩子出世了,我可就佔便宜了。”
二人齊聲奇道:“這是為何?”
“我可就一下子有了兩個皇兒……”
笑聲里,恩熙也釋然。
又聊了一陣瑣事,月嬪忽而一陣笑,我與恩熙不知為何,皆一頭霧水的看着她。她邊笑邊道:“咯咯……好法子……咯……”
恩熙道:“什麼好法子?”
我也道:“可不是么?瞧把你高興的,准沒什麼好事……”
月嬪又笑了一陣才慢慢停下:“容妹妹,這回我可得給你好好出出氣,咯咯……”她話剛剛說完又咯咯笑了起來,我和恩熙皆莫名其妙笑她,叫她莫去胡鬧,當下也不在意。
這樣過了三日我與恩熙也未見到月嬪,她宮女只說:“我家主子在殿裏做好東西,不許我們去瞧……”
問的急了,宮女們也不答:“容妃娘娘就莫為難奴婢們了,我家主子說三日後自見分曉。”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第四日早晨,縛沛倒是來了端陽殿。那時我還在梳頭,縛沛悄悄立於我身後,接過玲兒的手幫我理起了青絲來。我猛然睜來眼,自銅鏡里瞧見縛沛,一時忘了行禮,也不驚慌,笑道:“皇上這握乾坤的手,怎的……”
“朕說過,容兒便是朕的乾坤。”
還不等我說完,縛沛就匹自接口說到。這乃是我懷宜惠時他幫我揉腳裹時的說話,此時又說了出來,心中不禁感動。佯裝怒嗔道:“皇上見月嬪次數多了,可把這頑性要學全了。”
縛沛搖搖頭,頗有些無奈道:“你這矯情的小東西,這可不是在吃味么?”
“這可不敢,月嬪可是說了‘我肚子裏有娃娃,皇上不慣不行。’”我“噗嗤”輕笑一聲,學着那日月嬪的神情說完,本是無意,縛沛卻滿眼不忍,喃喃道:“容兒……”
我自知他在意什麼,鄭重道:“不管是月嬪恩熙還是謹夫人與皇上生下的皇兒,那都是跟容兒親生般無二……”
縛沛一時感動,側身摟着我的肩膀:“容兒的心,朕當視若瑰寶……”
我乖巧的伏在他胸前,一時無聲。
半晌,他復又拿起梳子,輕輕的為我梳頭,我仍由他溫柔,心裏彷彿真有些甜甜的,此刻的我們就好象尋常的夫妻,他幫我弄妝為樂,我們恩愛無比。
呵,要是真是尋常夫妻,那該多好?也許那樣,我們真就會恩愛無比了罷?只是此刻的我們,又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呢?
我只與他聊些瑣碎,這樣靜靜的享受着片刻。
又過了一會,晴姑姑忽然急忙趕了進來,見到縛沛在此又不知如何是好。縛沛本有些不悅,但見着晴姑姑卻並沒發作。
我見晴姑姑似乎頗為著急,道:“有什麼事便說,無妨。”
晴姑姑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是月嬪娘娘那邊說月嬪今日有什麼‘驚喜’要送於娘娘。”
我心下好笑,只怕月嬪已想好了如何去戲弄夏嵐,那日不過當她玩笑一句,沒想她卻真當起真來了。
縛沛一時好奇,問我:“月卿會有什麼驚喜給你?”
我笑道:“左不過一些女兒家的玩意兒,入不得皇上的眼。”
縛沛也不在問我,隨意用了些早膳便走了。
縛沛走後,我忙趕去西廂,月嬪也正在用早膳。對腳上着了蔥綠的繡花鞋,吊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不甚開心。
見我來了忙吞下嘴裏的東西,含糊道:“妹妹來了?”
我好笑:“我要不來,不定你又去惹出什麼亂子。”
她道:“哪是什麼亂子?那是給你出氣呢。”
我不理會她,在她身旁逕自做下,月嬪的面前有滿滿一盤她沒動過的糕點,看不出是什麼做的,我奇道:“這是什麼?怎的還有你不吃的東西么?”
這話本是揶揄月嬪,她也不在意:“給妹妹你出氣的東西,怎能吃掉?我可做了三天才做出來的……”
我繼續倜儻道:“你總不會是想把這東西給夏嵐吃,吃到她拉肚子罷?”
一屋子的丫頭奴才都偷偷笑起來。月嬪憋紅了臉,道:“她是什麼東西?我怎會親手弄東西給她吃?”
我道:“那這是什麼?”
月嬪神秘的湊過來:“妹妹覺不覺得這糕點的文案跟御花園地石上的文案一樣?”
我這才仔細一看,果然如此。
她又接着道:“這是我用油炸過的麵筋,而後在水裏泡上三個時辰,再用急火把表層哄干。很滑的……”
“那如果你把它扔在地上,看起來就像石頭了?”我心下瞭然,雖覺得孩子氣卻也想給夏嵐一個教訓。
月嬪開心道:“是啊,要是有人踩到石頭摔了,甚至掉進荷花池裏,那可怪不了誰呀……”
我還是有些猶豫的,怕萬一出了別的什麼岔子。
月嬪知我心意,用完了早膳隨意簌了下口,拉着我道:“妹妹務須擔心,她又不像我這般懷着身子,摔一下也是沒什麼的。”
我道:“給人瞧見了終是不好的。”
月嬪道:“咱們把她放在那兒就走了,就算有人看見我們也可以找借口的。再說了,如今這宮裏,誰敢招惹了我們姐妹?”
我“噗嗤”笑一聲,輕點了下她的額頭,道:“愈發的沒規矩了……”
月嬪道:“若個個都那麼有規矩,皇上得多悶啊。”眾人又是一笑,她也不理會,接道:“這就走吧。”
於是一行人,族擁着我和月嬪去了御花園。
“你放了便走,如何知道她定回從這經過?”我問到,月嬪找了快合適的地,正在放麵筋。
“我一早打發人去通知她,說是敬婕妤請她來賞花。”月嬪說道。
放下麵筋后,月嬪拉着我到老遠的亭子坐下。果然月嬪還有些小聰明,御花園只有兩條路,夏嵐見我們坐在這裏,很自然就會走倒了麵筋那條路的。別人看到我們在這,又會過來拜見,也不會讓別人踩到。
我們坐在亭子裏,偶爾看到有幾隻蝴蝶從荷花池旁的那條路飛過,月嬪拍拍胸脯,道:“還好不是蒼蠅,要不把那些東西都吃了。”
正在話間,卻見謹夫人與夏嵐一道過來了,兩人行色頗急,卻也有說有笑。我和月嬪這邊卻急了起來,要是謹夫人踩到麵筋……
二人忙奔過去,謹夫人瞧見我們正好在鋪了麵筋附近停下,微笑着大聲道:“兩位妹妹也在呵……”月嬪奔在我前面,後面的奴才皆輕聲呼喊:“主子小心些……慢些……”
待近了謹夫人和夏嵐,眾人才按輩分行禮,謹夫人笑道:“月嬪妹妹怎麼如此性急?可得小心肚子裏的孩子……”
月嬪吞吐道:“謹夫人……妹妹…看你走這荷花池的路忒也危險了點……過來提醒您…”月嬪邊說邊不動聲色的緩緩轉身,意圖攔着那團麵筋。
怎知,她神色慌張,一時記不得腳下的步子,我也心急未注意。就這樣“砰——”一聲,月嬪重重的跌倒,滑了老遠。
這一下所以人都慌了神,呼喊的,驚嚇的,趕過去扶月嬪的……
我奔過去時,月嬪已被小太監扶了起來,只見她面色蒼白,站也站不直,雙腿間一股殷紅血液緩緩流下,月嬪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只是順着我的眼光往下瞧,瞧見那血流時,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轉而“哇——”一聲大哭起來。
我心裏揪心的痛,聲音幾乎吼到:“快把月嬪抬回宮……太醫……快傳太醫……”
奴才們七手八腳的抬起月頻,又有人去傳太醫,有人去稟告皇上皇后……我也分不去清誰是誰,只拉着月嬪的手安慰她:“姐姐,沒事的……”
我這一安慰,她哭聲更甚:“妹妹,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我心下沒底,只反覆道:“不會的,不會的……有皇上呢……不會的…”
到端陽殿不久,太醫就趕來了,不會,皇上和皇后也趕了來。縛沛只鐵青着臉,一句話也不說,皇后則細聲的詢問着謹夫人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焦急的在裏間陪着月嬪,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兩個時辰,太醫才疲累的走出來,我也跟着一道出來。縛沛見太醫忙問:“皇嗣可保住了?”
我聽了這話甚是有氣,未等太醫開口便冷聲道:“皇上此刻更應該關心的是月嬪。”
縛沛神色有些尷尬,又不好發作,只得問:“月嬪如何?”
太醫道:“月嬪只要修養一段時間就可復原,可是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小產了……”
我強忍着巨大的悲憤,眾人都是一驚。
“什麼?”縛沛一個踉蹌,似乎有前所未有的憤怒,“養你們這群飯桶何用?”太醫巍顫着跪地求饒,縛沛更是惱怒,狠狠的替了他一腳,彷彿這樣,那個孩子就會回來……
這也無怪,宮裏的孩子少,生了來也難生養。只是他這樣若讓月嬪知道了,只怕更心寒,因縛沛更關心的,是那個孩子,是他江山的穩固呵……
孰料,更心寒的還在後邊……
太醫下去后,縛沛不理宮中禁忌,走到月嬪塌前,月嬪正眯着眼睛在傷心。縛沛走前,沉聲道:“月卿,這是怎麼回事?”
皇后和謹夫人夏嵐也一同跟了進來,月嬪哪裏見過這駕式?加之縛沛神色嚴肅,更引起了傷心事,話也不會回答,只“嗚咽”哭泣。皇后不忍,勸道:“皇上,月嬪她此刻只怕不適合……”
縛沛冷眼一個眼神,皇后不敢言語。我心中更氣,走上前去,盈盈拜倒,卻只得盡量溫柔些,道:“月嬪的傷心只怕更甚於皇上,皇上此刻問明原由又有什麼用呢?孩子是為娘的心頭肉,月姐姐她……”
縛沛忙憐惜的扶起我,柔聲道:“朕何嘗不知,只是未出生的孩兒,她如何會有刻骨銘心的痛?”呵,未出生不知痛?那出生就知了?比如,宜惠?他在意的,是“翠兒”還是“淬兒”?抑或對我曾經的痛也有些許憐憫呢?
只是他此刻,只想讓人知道別的什麼吧?果然——
“謹夫人,你給朕說說是怎麼回事。”縛沛見月嬪不說話,便去問謹夫人。
謹夫人原原本本的將當時的情況說了出來,倒是沒句假話,末了還加一句:“月嬪妹妹都是擔心臣妾……”
縛沛聽完,本已鐵青的臉色更甚,冷哼一聲問月嬪:“你為何不好好在宮內養胎?跑去賞花?”
月嬪見縛沛神色嚴肅,不見笑意,嚇的忘了哭,不知如何回答。我忙解釋道:“皇上,是臣妾拉月姐姐去的……”
“容兒,朕知道你向來謹慎。若一味隱瞞求情朕就一同處罰。”縛沛打斷我,語氣嚴厲,謹夫人在一旁俏俏的笑了……
月嬪只得蠕噎道:“皇上,是臣妾一時貪玩,不小心……”
“哼!一時?你向來就如此。這次保護皇嗣不力的罪,全是因你……”
“皇上……”
“既然你這麼愛玩,那就在這殿裏好好玩,沒朕口喻,任何人不許來‘打擾’。”
呵,言下之意,就是禁足了?他就是想告訴別人,保護皇嗣不力的後果?
月嬪聽了這話本已很蒼白的臉色更難看,恍惚道:“臣妾謝皇上……”
我一時又不知道如何去解釋,總不能說月嬪是為了我去戲弄夏嵐,雖然縛沛已對夏淡了,但只怕皇后不會徇私,到時候受罰的是我們二人,而且可能更重。但我若不說,誰也不會想到這一層……
正在憂鬱之跡,卻見月嬪用眼神示意我不可衝動,登時心裏複雜,又是感動又是難受……
“皇上,別人不許來‘打擾’姐姐,您就准了容兒來吧。她縱是再有錯…也剛失去孩子……”送縛沛出去時,我跪在縛沛和皇後面前,動情說到。
縛沛扶起我:“得好好懲戒她,她也太不知事了……”
彷彿是我的錯覺罷,原來他眼裏也那麼悲痛——原來他真的很心痛那個孩子。是那種很單純的,一個父親心痛孩子的痛,沒有夾雜任何利益……
我又道:“她自己也知道錯了。等臣妾想好好開導開導姐姐,好讓她快些養好身子,再給皇上綿延臣妾沒有的福分……”
縛沛終是憐憫我,無奈的點點頭應了,似乎他欠了我許多。吩咐皇后:“這段時間除了容兒,誰都不許踏進東廂半步。”
皇后應了聲“是”,對我道:“容妃與月嬪向來交好,你好好陪陪她,勸着點……皇上對她的懲罰,也是無奈的……”
我擦乾眼裏的淚,重重點頭。
縛沛和眾人走後,我才收拾情緒,換上笑臉去陪月嬪。
月嬪見我進來瞧了瞧我身後,半晌也沒見誰進來,問到:“妹妹,皇上他……”
我一如既往的笑着,柔聲道:“皇上對你可關心了,叫我好好陪你,不許旁人來打擾。”
她本來一喜,但聽到後來笑容卻凝結了:“妹妹,皇上那是禁我的足……”
“姐姐……”
兩人沉默半晌,一時無聲。忽而卻聽見月嬪“哇”一聲趴在我的肩膀哭了起來,彷彿壓抑了許久的苦楚終於爆發,再也忍不住般。
我什麼也不說,只輕輕的拍着她的肩膀,讓她哭個夠。等到我的袖子也濕了,她也累了,才柔聲道:“過幾日皇上氣消了,我再去給你說說,保不準就不怪你了。不需太難過……”
月嬪擦掉眼淚,瞧着我,鄭重道:“妹妹以為我在難過什麼?”
“妹妹只道我是為皇上怪我難過嗎?我難過的,是我那失去的孩兒……”
原來——
我原以她向來無知,擔心的是自己,原來她更傷心的是失去的那個孩子。原來每個母親,都是一樣的……
不禁有些內疚,原來是我小瞧她了。她那明顯真實的痛,比我當時更過之。當初我心痛,卻還夾雜着一份別的東西呵……
她的那份超然,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她的痛,太不像痛。在這后宮裏,她多了份真誠,少了份虛偽……
只是這時我卻鄙視了自己,我歐陽容容,也是虛偽的,利用了自己的孩子呵……
幾月後。
天氣開始漸漸的熱了,彷彿端午快到了吧,謹夫人和恩熙的肚子也日漸隆起。月嬪早在禁足一月後就被縛沛赦了。
“妹妹,我們去看看恩姐姐罷。”沒瞧見月嬪的人聲音倒老遠傳來了。
“又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見恩嬪進來了我才問到。
“今兒個可不是我有什麼好玩的,是謹夫人請我們去看看三皇子寫字。”
“哦?”
“恩姐姐說啊,多看看聰明漂亮的孩子,以後自己生出的孩子也聰明漂亮些。”
我點點頭,跟月嬪一道去了。雖抓不到謹夫人什麼把柄,心裏對她還那麼介懷,但還是得去的。因恩熙與她獨處我有些不放心。
永和宮。
“二位妹妹來了?啟詳已經開始寫字了。”我們去到時,恩熙已經老早來了,端坐在椅子上欣賞。向來清瘦的恩熙如今愈來愈胖了,這樣坐在椅子看上去似乎很辛苦。
互相行了平禮,月嬪便拉着我去看三皇子寫字。三皇子今年又長高了許多,皮膚也黑了些,跟大皇子啟慶樣子卻一點不像,似乎少了點什麼,卻又說不出到底少了什麼。
但他寫的字卻很好,倉勁有力,很是大氣。
我認真的看着他,他寫的是詩,認真的樣子似乎有些熟悉。他寫字的姿勢很奇怪,握着筆的食指翹的老高,彷彿個不會用筆的人的手法,但筆下的字卻很漂亮。似乎是生下來就是這樣,受了遺傳般,學也學不好。
遺傳?忽然腦袋裏靈光一閃又消失了。縛沛沒有這樣的習慣,他握筆是很優雅的。
到底是誰?我看向晴姑姑,她似乎也在疑惑,與我對視一眼。
“娘娘,服藥的時辰到了。”正在思考間,謹夫人的宮女端了碗葯湯前來,應該是安胎的吧?
等等,葯?腦子裏有些亂,葯?
是了,鐘太醫。三皇子這個動作很像鐘太醫……
我與晴姑姑又同時看向對方,眼裏有巨大的驚訝:難道三皇子竟是……
“姐姐,三皇子那會也是早產,卻被你撫養的這般健壯。”我回到位前呷口茶掩飾我的緊張,裝作無意問到。
謹夫人眼裏迅速閃過一絲狡拮,笑道:“這都是皇上的洪福……”
“母妃,還有鐘太醫的功勞。”三皇子不等謹夫人說完就放下手中的筆,說道。
謹夫人有些尷尬:“是啊,可惜鐘太醫……”
一時無聲。月嬪和恩熙不知何事。我與晴姑姑心不在焉,還不等三皇子寫完,便先告辭了。
回到自己宮裏,我一句話不說,退下眾人只留下晴姑姑,收了她這麼久,今天該是她發揮的時候了。
我初時不問,只靜靜的坐在上首,茶用了兩口才徐徐道:“姑姑今日發現什麼?”
“發現主子發現的事。”
呵,她說話還是這樣謹慎,有性格。
我道:“晴姑姑,可曾聽過一個故事?”
晴姑姑道:“奴婢聽的故事少。”
我道:“這個故事很多人都聽過。叫‘狸貓換太子’。”
晴姑姑不屑一笑:“她的孩子配不上‘太子’二字。”
“這只是比喻,不重要。重要的是晴姑姑想出了什麼法子來揭穿這隻‘狸貓’。”
“最原始的方法——滴血認親。”
原始的方法最有效,只是這血,如何去滴?
心裏忽然明白了件事:三皇子之所以不像大皇子那般,原來竟是少了份天生的貴氣。
正在話間,外面聽小李子稟告:“娘娘,歐陽公子的親信來了。”
我道:“有請。”
哥哥的侍衛我是見過的,對他也向來忠心,我直言問他:“何事。”
“公子有麻煩了,武將軍拉攏了朝中的文臣,彈劾公子居功自傲,有謀反嫌疑,公子早上已經下獄了……”他一字一句清晰說道,我卻嚇瞢了,“那皇上呢?皇上信嗎?”
“皇上就是因為不信所以才交由戶部處理,等查清楚了就行了。”聽了這話我才放心些,全哥哥自然不會去謀反,何況他的上面,還有八王呢,但只要縛沛信他就是好的……
三日,縛沛整整三日未踏進端陽殿半步,也未有任何召見和口喻。
“主子,皇上已經三日沒來了,您若去求見,說不定歐陽公子……”玲兒終是在也忍不住了,急道。
晴姑姑卻道:“皇上要來自然會來,主子去了反而更另皇上疑心。”
玲兒不解,“為何?”
晴姑姑道:“皇上此時並不適合前來,他必須安撫人心。”
我讚賞的看着晴姑姑,並不說話,玲兒更是着急,只是站在一邊立着,也不敢再權我。晴姑姑說的確實有理,有些事,是愈描愈黑的。
我眼下能做的,就是靜靜的等,什麼都放到一旁去。
到了第七日早晨,縛沛終於來了。宮人一個個都暗自鬆了口氣,伺候縛沛也更加小心。我只若平常般,與他布菜,聊些瑣碎。
縛沛等了許久也不見我對哥哥的事提及半分,忍不住奇道:“你沒有別的話說嗎?”
我輕聲一笑:“哦,是了,皇上這幾日歇息的可好?”
縛沛徑直道:“歇的不好,武將軍說你哥哥在暗地裏謀反了。”他說完有意無意的看向我,似乎想從我的表情里發發現什麼。
我也不去看他,只一邊挑菜,一邊道:“後宮不可干政,這些事臣妾不需知道。只一點,皇上英明,自是知道我哥哥與八王的為人,又怎會讓一些嚼舌頭的小人得逞?”
我說的不過是平常的勸慰之言,卻是暗藏語意的:皇上是明君,全哥哥與八王是忠臣,放謠言的就是逆臣了,你若信了別人,就是個昏君。
縛沛“哈哈”笑道:“容兒這張嘴……說的再厲害的話也動聽。”
我故做不解:“臣妾何時說了厲害的話么?”
縛沛更是好笑:“沒有,你怎會說厲害的話,哈哈……起先謹夫人還說……”
他似乎一時忘了形,脫口而出就是“謹夫人”,卻也立刻意識到,收住了話頭。我心下有氣,肯定又是她在縛沛面前搬弄了是非。
我仍是不動聲色的微笑,無意道:“宮人們最近說了件好玩的事。”
縛沛道:“不過是張家長李家短的是非,你也少去聽。”
“這回可不是是非”,我滿意的看着縛沛眼裏的好奇,接着道:“說是京里來了個很高明的道士,大家都叫他活‘神仙’。”
“哦?”縛沛奇道,“這是為何?莫非他有通天入地的本領?”
我搖頭道:“倒也沒這般神通,不過據說他是最好的‘伯樂’,城裏的許多大戶人家都請他去選出最精明的接班人。”
我知縛沛定會心動,也定會信我。如今朝中戰事連連,他自然想要選出太子來穩固朝政,但大皇子向來比三皇子更博學多才,且年齡稍長。但若不謹慎,三皇子的外公武將軍只怕會不服氣,到時候動亂更亂,得不償失。
而這話由我這個沒孩子的妃子說出來,他也不會有半分懷疑我有私心的。不過,我卻是有目的的——
我之所以肯定了三皇子就是鐘太醫的孩子,那是因為憶及以前的種種,不提晴姑姑以前的舊事,就單說那年在宮裏舉行的夜宴晚,獨自遇到他二人獨處時就該想到了的。
縛沛顯然心動了,卻道:“他如何能知道?朕卻不相信的……”
我道:“這法子就叫‘滴血選能人’。”
“怎麼個滴法?”
“就是把大戶人家老爺的血分別與自己的孩子的血融合起來,最能融洽的那一個,自然是最像‘老爺’的。”
“最像老爺的就是最聰明的?就是最適合的接班人?”見我點頭縛沛又問:“那要是完全不能融洽的呢?這樣會不會太兒戲了?”
我笑道:“雖然孩子不能全像父親,但若是兩父子的血液一點也不能融洽,還能是親父子么?何況,虎父焉有犬子?”
縛沛一愣,隨即道:“有理。有理……”
我在心裏暗暗放下心來,只要縛沛信了我的話,動了那份心思,那麼謹夫人就……
於是我便這樣焦急的等了幾日,等着縛沛去把那個“活神仙”請來,等着那活神仙把三皇子的真正身份揭穿。
那日,晴姑姑問我:“主子,您就這樣肯定三皇子是鐘太醫的孩子?”
我回頭一笑:“姑姑,你可記得鐘太醫每次看謹夫人的眼神,還有他死前的種種了么?若非真心愛一個人,是裝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