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莫不是有人陷害?
“黃公公,這一時倉促只準備些點心,讓皇上好歹先墊底,一會飯菜好了我再派小李子和小董送過去。”我拿了幾碟新蒸的糕點遞給黃長政,囑咐道。
“這就行了,皇上說呆會兒有驚喜給娘娘,只怕會親自過來用飯。”黃長政說罷,一溜煙兒的走了,險些在門檻拌倒。
我與月嬪皆好笑,月嬪道:“黃公公如今也愈發毛躁了。”
我道:“只怕是皇上着實餓的慌。”
“田師傅燙了手,除了姐姐便沒人能讓皇上的肚子服帖了。也是田師傅不小心,好了有他罰的!”月嬪把玩着袖子上垂下的流蘇,絮絮叨叨。
我放下青花瓷茶蓋,邊用帕子擦拭指上的金玳瑁指甲套邊無意說到:“只怕不是不小心,恩熙也是最愛吃田師傅做的膳食。”
月嬪這才想起,驚道:“這可就是了,恩姐姐還未滿三月的身孕,是容易滑……”一個“胎”字還未出聲,忙捂着嘴意識到自己失言,說了不吉利的話。
我道:“姐姐這話出去可莫亂說,給嚼舌根的人聽去了只怕不是說這話不吉利那麼簡單了,縱使你懷了身子也要被罰的。”
月嬪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忽又道:“妹妹,不如你再弄些點心,我們去瞧恩姐姐罷?”
我道:“一會子皇上就要過來用膳,我這可走不開,你先去瞧瞧罷,等我得閑了再去。”月嬪又拈了塊綠豆糕吃了方才出去,我要她代我問恩熙好。
月嬪走了半晌,晴姑姑忽淡然對我道:“主子向來與恩嬪娘娘交好,怎的這一月里也不去瞧她?”
其實我心裏知道,那件事確實與恩熙並無半分牽連,只是畢竟是因她而起。縛沛也不過沒晉她的位份,冷落了幾日又去看她。
那麼,我在他心裏也不過如此罷,這樣的痛,他也不過草草了事,就算他心裏清楚,會處置謹夫人嗎?
如果今日受害的是恩熙或者謹夫人呢?只怕結果就截然不同了。為什麼?因為我哥哥還未立功回京,而恩熙的父親龍相國和武將軍卻是縛沛不可或缺的棟樑。
“雖然我並不想她有什麼事,心裏對她總有些計較的。”
晴姑姑又道:“皇上確實對她寵愛有加,那主子當初為何……?”
“當初為她求情,一來為了讓皇上覺得我大方;二來我決計不能讓謹夫人‘一箭雙鵰’這樣的妙計成功呵!”
一時無聲,只靜靜的呷着茶。
“主子,皇上正往這邊來呢。”門口的小李子進來行禮說道,我點點頭,示意丫頭們把飯菜布好。
不時就聽小太監唱到:“皇上駕到——”
縛沛還未進來就聽見他朗聲大笑,“容兒,大喜啊——”
我躬身一福,笑道:“瞧皇上高興的,怕是這喜事不只關乎容兒吧?”
他此時心情甚好,贊道:“聰明!是你哥哥。”
瞧着他滿眼的歡欣讚賞,我心中暗暗竊喜,卻裝作不甚明白,奇道:“我哥哥有什麼喜事?莫不是皇上給他尋了門好親事?”
正說完這句,恰巧被端茶進來的夏嵐聽見,她險些把茶水打翻,面色瞬間一變,又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尷尬的下去了。
縛沛並未瞧出夏嵐的不自在,繼續道:“這親事自然是要配的,不過卻不是現在。”
我心中已有了些底,卻故意問他讓他發揮:“皇上就快告訴容兒罷。”
輕拉着他的袖子扯了幾下他才笑道:“你哥哥日前在夜裏潛伏到敵營,把他們的首領拿下了,立了大功啊。”
我心下一驚,雖高興卻擔心哥哥的安慰,縛沛自是明白,道:“你哥哥毫髮無傷。他們的副將領是個草包,昨日我軍已經全勝了,半月後八弟和你哥哥就可搬師回京了。”
我這才歡喜的笑出來,贊了番“皇上鴻福齊天,我大泰國泰民安”之類的話,縛沛更是高興,飯菜也比平日多用了許多。
黃長政在一旁多嘴:“還是容妃娘娘有法子,皇上這些天在咸……”想來他是想說縛沛這幾日在咸福宮一直沒吃好,話還沒說完縛沛咳嗽一聲,他便不敢再說。
我命眾人下去,免了縛沛尷尬。
奴才們把門關上后我才淡淡笑道:“皇上當容兒這麼小心眼么?”
縛沛看着我,眼裏有一絲謙意:“朕這幾日冷落你了,只是恩嬪她……”
“臣妾知道,恩姐姐肚裏還有孩子呢。”不等他說完我就搶到,不知為何,他這樣親口說出來,我心裏便決釋然許多。且恩熙,她畢竟是我的好姐妹呵……
縛沛心裏感激,動情道:“朕就是怕你心裏不痛快,所以才封你為妃,讓別人輕易不可小瞧了去。朕要讓所有人知道,就算你沒有子嗣,我也一樣看重你。”
我感動不已,然而卻很在意“沒有子嗣”,縛沛瞧出我的意思,又道:“太醫只是說機會小,並沒有說不能啊,只要朕繼續努力……”
他說著靠近了過來,我嚇了一跳,紅着臉推開他:“大白天的……”他無奈,只得悻悻作罷了。
用罷膳,縛沛又去承乾殿議事,說是今晚會來端陽殿。
縛沛走後,我叫夏嵐進來與她細細說了哥哥的事,果見她眉開眼笑,似乎又有些擔憂。我只作不見,心裏暗暗好笑她只怕是着急哥哥要取親的事。
又想起恩熙,於是叫來晴姑姑與我一同前往咸福宮探望她。
來到咸福宮,月嬪已然離去。恩熙聽見我來掙扎着要起身,我忙道不必,一時無語,二人皆有些尷尬。
終是恩熙先開口了:“不知為何總是特別的犯困……”
我淡淡道:“懷了身子的人是這樣的。”
恩熙更是不自在,怕我心裏難受,不敢看我,聲若細蚊:“妹妹可怪我么……”
“都是天意,你也是被人利用了去……”我話未說完,恩熙已感動的流出了淚水,拉着我的手,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兩人一切不快盡釋然。
是夜,縛沛果然早早的來了,說是全哥哥和八王正快馬加鞭的趕回來,只怕回京的日期會提前,我歡歡喜喜的又讚揚縛沛“聖明”之類言辭一翻,一夜無話。
第二日,我親自起來服侍縛沛更衣,又留他吃罷早膳再去早朝。
早膳是夏嵐在旁伺候的,我與縛沛起身時她並未在旁,只見她今日與平時大不相同,她梳了個荷花頭,帶着我年前賞她的玉女發冠。
身上穿的是身八成新的寶藍色掐腰裝,底下那條撒花羅裙配着銀線寸鞋,顯得整個人小巧討喜。
平素連胭脂都極少擦的夏嵐今日卻化了一個嬌艷的薄裝,娥眉淡掃,脂粉不施,不由令人眼前一亮。縛沛不由微微的一怔,滿眼驚艷,轉頭對我笑道:“嵐兒打扮起來倒是把朕的許多妃嬪都比下去了。”
夏嵐聞言忙謝恩,我心中忽然起疑,只縛沛在此不欲多說,匆匆用了早膳就催縛沛去早朝。
縛沛走後我面色才慢慢冷下來,叫過夏嵐肅嚴道:“以後皇上面前不可這麼沒規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留不住皇上,要靠一個丫頭。”
夏嵐也並不害怕,躬身道:“小姐自是不需要的,旁人說了也沒用。何況哪宮娘娘沒收個把子丫頭侍侯皇上?”
夏嵐若平時說笑一般,我卻被噎的說不出話,只盼是自己太過敏感。
又這樣過了幾日,縛沛說縛昀和全哥哥三日後就可啟程了,我心裏高興,命人將宮裏好好收拾妥當等着接見哥哥,只是心裏卻更矛盾,盼望八王縛昀已忘了我。
這日,夜色沉了許久也不見縛沛前來,便打發小李子去承乾殿瞧瞧。不時小李子就報說縛沛今夜要批閱奏摺,直接在承乾殿歇息,叫我不必等候。
我不作多想,叫玲兒吩咐夏嵐侍侯我更衣。玲兒道:“嵐姑娘今夜有些不舒服,已經歇下了,讓玲兒服侍娘娘罷。”
我擔心道:“嵐兒哪裏不舒服?怎麼不回了我傳太醫呢?”
玲兒道:“嵐姑娘倒是沒說,只說有些累了,叫娘娘不必掛心。”
我自是擔心的,忙叫來小李子先去瞧瞧,說我稍後就到。
小李子“登登登”就去了,不過一會功夫小李子就回來複命。
我見他面色焦急,吞吐着不知如何開口,厲聲道:“膽敢欺瞞耽誤了病情,有你好果子吃。”
小李子見向來溫和的我突然發火,忙跪下扣頭到:“嵐姑娘……她不在房裏。”
我初時並未反應過來,不知道“她不在房裏”何解,半晌才覺悟,心裏慢慢的沉下去,居然前所未有的心寒。
殘碎的片段段頃刻拼起來:永和宮嵐兒的快嘴,前幾日的裝扮,還有些來不及細想的小事,原來她,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心中一股莫名的怒火,誰都可以,惟獨她不行。手不字禁“啪”一聲重重捶在犁木桌上,茶碗“哐當”摔了粉碎,濺了一地茶漬。
眾人皆嚇的不敢出聲,晴姑姑剛巧回來,見狀忙包着我的手:“主子仔細手疼,不過出去一會子,什麼事這麼嚴重?”
我只顧生氣,也無人敢去答她。
過了好一會,一向少語的小董試探着道:“不如奴才去找找嵐姑娘?不定出了什麼岔子呢。”
我“哼”一聲,“能有什麼岔子?人家這會在承乾殿快活着呢。”
晴姑姑這才聽明白,忙捂着我的口:“主子莫亂說,這事可不是玩的。”
我氣極,聲音幾乎吼道:“一會子你們就知道了。”
我在不言語,只靜靜坐着,也不點燈。
直到子時,殿外才響起一陣“唏嗦”的腳步聲,輕輕的。待那聲音近了我忽然冷冷道:“回來了。”
眾人都是一驚,外面來人明顯一愍,立刻有人點亮了燈,印入夏嵐有些勞累的臉龐,頭髮微微凌亂。
她見眾人都未歇息,吞吐的聲音有些虛心:“主子和大家都沒歇……”
我冷冷打斷她:“你不回來這可怎麼歇啊?”
她低着頭不敢看我,細聲道:“奴婢貪玩走開沒侍侯主子……真是……”
“主子”,她不在稱我為“小姐”,而是生疏的叫我主子了。我怒極反笑:“承乾殿好玩么?”
她果然驚訝,“撲通”跪下,證實了我心裏的猜測。
夏嵐啊夏嵐……
平日裏,我是如何待你?
這後宮的險惡,你還未見識嗎?何以還要一頭載進來……
“既然娘娘已經知道,奴婢也沒什麼好隱瞞。人往高出走,還請娘娘莫怪罪。”
我定定瞪着她,彷彿從未見過這個人,她從來也未與我這樣說過話呵……如今……
我“哈哈”笑道,回內殿的路上才掉下淚來,有點苦,有點澀。
只是,並沒有人瞧見……
第二日,預料中的,縛沛賞賜了許多東西給我,又吩咐黃長政告訴我要過來用早膳。我心裏暗暗冷笑:再多的補償,又有什麼意義?但,只要他心裏對我還有歉意,就是好的……
我早早準備了膳食坐着等他,退下眾人,吩咐夏嵐一人在旁伺候,夏嵐不知我何意,卻不敢絲毫怠慢,在一旁小心的站着。
縛沛來了我也不說話,也不問他為何賞賜我這麼多東西,只隨意問了句:“哥哥快回來了罷?”
縛沛滿眼儘是歉意,見我開口忙道:“路上整治了許多貪官,只怕還得遲些日子了。”
我便不問其他,只與他布菜。縛沛於一旁立着的夏嵐時而疑惑互望一眼,我只作不聞,繼續輕言訴說些家常。
膳將畢,縛沛才吩咐夏嵐退下:“朕與你家主子說些體己話,你不用在旁邊立規矩,下去吧。”
夏嵐乖巧福了福,下去了。
“容兒,朕有些話與你說……”待夏嵐關上殿門,縛沛才猶豫着說到。
我夾了口菜給他,輕聲道:“皇上賞賜那麼多東西,不就是給容兒陪不是么?容兒心裏雖在意皇上的心思,卻也不敢生氣的。”
我自然是要去“在意”他的,若不然,怎能讓他覺得更加愧對我呢?
縛沛卻怕我說反話:“你當真不氣我?”
“皇上日夜為國事操勞,身邊又缺少像嵐兒這等乖巧體貼的人,臣妾自當體諒。”
縛沛感動自不可言說,承諾日後定不負我。
我面上甜甜的笑了,心裏卻冷冷道:以後?如今就已經這樣了,何談以後?他這樣,教我如何去全心待他?
這樣直到縛沛走,我還是眯着眼微笑,等到再也看不到他背影,才慢慢沉下臉。
叫來夏嵐,冷冷道:“你這幾日就不用伺候了,過幾日晉了位份,我們就是一樣的姐妹了。”
夏嵐忙跪下,惶恐道:“一日為主,終身為主子。”
我冷笑,自語道:“若真當我只主子,就不會……”她卻沒有聽到的。
我又對她道:“起了罷,以後不用行這樣的大禮,也不必再稱呼“主子”,伺候我了。皇上過幾日就宣詔晉你的位,到時候也不用擠在這端陽殿了。”
夏嵐彷彿有些不知所措,我卻不欲理會,說罷不在理會她,逕自回內殿。
直到再沒有人瞧見我,才忽然覺得好累。終究是難受的吧?
初進宮時,帶的是仇恨報復的心理。現在當我決定要去愛他,他居然收了我最好最信任的人。
難道,這就是我歐陽容容的命嗎?
三日後,就有封詔下來了,晉夏嵐為九品選侍,賜住恩熙原先住的永和宮西廂。
她搬走那日我也沒去瞧她,只坐在內殿的主位等着她來拜別,至少讓她知道,她是永遠不可能逾越過我的。
我並不退下奴才們,由得他們在旁邊立着,一同瞧着夏嵐如何向我叩拜。
她並沒有絲毫不願,這卻是我意料外的。她恭恭敬敬的三拜就叩,聲音幾乎哭道:“主子,嵐兒辜負您,以後不能常服侍身邊,您還要多多愛惜自己才是……”
說到最後,竟“嗚嗚”大哭了起來,豆大的淚水糊在臉上,花了美麗的妝容。
我非草木,孰能不心軟,但心頭的那份氣卻怎麼也消不下,故意板起臉,狠心不去瞧她。她見我不說話,又囑咐玲兒:“玲姑娘,你平日裏最機靈,我走了你好好照顧主子,多哄着她開心點兒。”
玲兒誇張的瞧着她,陰陽怪氣道:“喲,這可不敢擔當,您已經是我的主子了,還是直呼奴婢賤名。何況我們做‘奴婢’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那心裏是在清楚不過的。”
她特別加重“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那是暗指夏嵐背着我這主子做了不該做的,果然夏嵐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小李子也附和着說:“可不是?再說出了那些不知事兒的奴才,怎麼哄也哄不了主子的。”
幾個丫頭都鄙視的看着她,我見她們愈來愈氣憤,惱怒還超過了我,不禁微微感動,瞪了他們一眼示意不可無理,他們便不敢在說話。
我仍是冷冷看着夏嵐,道:“今日出了我這端陽殿,你就不在是我的丫頭了。以後就是皇上跟前的人,須謹慎伺候,不可違逆了皇上的心意。”
她又重重叩了頭,我才命小李子送她走了。
該走的,終究是要走的——
“主子,您平日裏待嵐姑娘是最好了,她如今都這樣了,您何必還教導她謹慎伺候皇上呢?”玲兒彷彿憋了許久,直到看不見夏嵐忙對我說到。
“以後就別‘嵐姑娘,嵐姑娘’的喚了,得稱她為嵐選仕。”我瞥了玲兒一眼,接着道:“怎麼說她是我宮裏出去的人,不能讓她丟了我的臉不是?”
玲兒不屑的說:“那倒是,她怎麼說也是主子您的奴婢。皇上也不過圖個新鮮,過不了幾日就厭惡了,怎能跟咱們比呢?”
玲兒這回卻說錯了。
連着三日,縛沛只招夏嵐,風頭不壓於當初的我和恩熙。
到了第四日去延禧殿請安時見着夏嵐,她此時與往日判若兩人,服飾華麗,珠翠精緻,又是滿面的春風,這樣瞧着她的姿色竟然跟月嬪不相上下。
只是比起恩熙和我卻是不如的,畢竟自幼的家教出來的那份氣質,不是隨便就可學了去的。
皇后囑咐了我們一番:“如今嵐選仕是皇上跟前的人了,大家須和睦相處,不可爭風吃醋讓皇上煩心。”
眾人連連應“是”,皇后又接着道:“嵐選仕雖是出身低了些,不過皇上喜歡也是沒法子的。這不,皇上說過幾日又要晉她做個貴人了。”
敬婕妤和文藍藍選仕的面上卻掛不住了,雖說這貴人位份不見得高到哪裏去,可她們二人自進宮以來未晉陞過一次,心裏有諸多不滿也是自然的。
我卻並不在意,淡淡的呷着茶,不言語。
敬婕妤無處撒氣,忽然對我道:“還是容妃會調教人,一個家生丫鬟硬調教成了主子,我房裏的那個丫頭,一月里也見不到皇上一次。”
夏嵐偷偷瞧着我的眼色,儘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無謂一笑:“那也是她的福氣。也怪我們平日裏伺候的皇上不順心,要不也沒她這樣的機緣,敬婕妤,藍選仕,你們說是么?”
我言下之意便是她們伺候的不好,不得縛沛歡心,怨不得別人。她們二人是更是惱怒,卻不知如何駁我。
皇后見氣氛尷尬,忙道:“大家同是姐妹,不可爭一時言語之快傷了和氣。”皇后都開了口,大家自然是不敢再繼續爭執。
又閑話了一番才離去,出延禧殿時,我主動走過去攜着夏嵐的手,與她一同離去。敬婕妤等人更是氣惱,卻也無可奈何。
直到她們遠去,再也看不見了,夏嵐才試探着道:“主子,您原諒我了?不怪我了?”
呵,“主子”,還是“主子”,本已軟了的那顆心復又硬了起來,終是回不去了,生份就是生份了。
我不經意抽回挽着她的手,淡淡道:“這口得好好的改改了。我們同是皇上跟前的人,怎麼說怪不怪這樣的傻話呢?”
她眼裏明顯閃過一絲無奈和失望,我只作不見,逕自離開了,留下獨自發獃的她。
只怕這以後,我們在也不是什麼好主僕,什麼互相扶持的好姐妹了罷……
回到端陽殿,小董忙迎上來行禮道:“主子這可回來了,皇上候您許久了。”
我點點頭,收拾情緒,款款進去拜見縛沛。
退下奴才們,他與我獨自用膳。
只是我心中有氣,態度便不似往常那般殷勤柔順。
縛沛自知我與他賭氣,於是更靠近我身邊坐下,柔聲笑道:“這幾日沒來瞧你,可是在怪朕呢?”
我故意轉過身去,裝作拭去眼角的淚道:“容兒可不敢。皇上愛去哪兒臣妾哪敢有絲毫意見。”
他有幾分尷尬,本欲生氣,終是忍住了,彷彿陷入深遠的回憶中,良久才道:“朕是在壓恩卿和謹卿的囂煙,若不讓她們知道朕隨便可以寵愛誰,只怕龍相國與武將軍更是自持……”
我這才釋然,縱使她對夏嵐有幾分喜愛,更多的卻是利用罷。轉眼又有些同情夏嵐,又有些同情縛沛:一個是一心往上爬卻爬不起的,一個是不可一世的帝王還須利用一個小奴婢……
我不禁輕輕覆住縛沛的大手,有些憐憫與心疼,柔聲道:“容兒錯怪皇上了……”
縛沛也輕輕拍着我的手,忽又想起什麼,換了一副開心的語氣:“你哥哥和八王五日後就可到達京師了,這回決計不會在錯了。”
我道:“真的么?”,看着縛沛點頭,心裏的期盼彷彿要跳出來。卻不禁蒙上一層陰霾,是因為哥哥將回來他才來服軟,才來說的這番話嗎?
五日後是縛昀和全哥哥回宮的日子,縛沛命皇后好好準備晚宴,一道給夏嵐主持晉封儀式。
那日早晨,我起的特別早,卻並不是單單盼望哥哥的。
我命玲兒叫來青易,她不知何事,只恭謹跪下。我緩緩道:“主子我平日裏待你怎樣?”
青易忙惶恐道:“主子待奴婢自是在好不過了。”
我道:“好,如今主子要差遣你去伺候別宮的小主或者娘娘,你可願意啊?”
青易抬頭看着我,甚是不解,哽咽道:“奴婢平日雖笨手笨腳,可伺候主子也算盡心,主子如今是不要我了么?”
我心頭一軟,不知如何跟她說明白。
晴姑姑見勢接道:“就是因為你平日裏還算伶俐,主子才決定派遣你。”
青易將信將疑的瞧着我,看着我點頭才放心,又問到:“不知主子要將我打發給哪個宮?”
心下有巨大不不忍,艱難開口道:“永和宮,如今的嵐貴人。”
青易不信:“主子,她這樣待您,您怎麼還……”
我眼中不覺緋紅,道:“她雖無情,我卻不能讓別人笑話我小氣,她晉封的詔書已經下了,我若什麼都不賞怎說的過去?好在你去了她也是不放心使喚你,且瞧在我的面子上更不敢為難你的。”
青易叩頭哭道:“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奴婢這就去了。望主子以後事事如意,萬事吉祥。”
我險些當眾落淚,硬是強忍着,揮手示意她去收拾一番便前去罷……
雖有千般無奈萬般不忍,這人情總歸要做的……
青易走後,我悶悶的用着早膳,不甚開懷。
黃長政忽然急奔過來,稟告我:“容妃娘娘,八王和歐陽公子已經回來了,此刻正在承乾殿見皇上呢,一會子便會過來了。”
我一時忘了所有的不快,這麼久不見全哥哥,心裏別提有多牽挂,歡喜的重賞了黃長政,便焦急的等待着。
全哥哥還沒到,夏嵐倒先來了。
我沒心思與她多說,只請她看座用茶。
玲兒仍是氣不過,面色冰冷道:“嵐貴人今日晉封大喜,怎也有空來我們這端陽殿呀?我們主子正準備打發青易賞賜了給你呢。”
我只得淡然道:“好歹主僕相識一場,只怕你宮裏的人手不夠,打發青易過去也好與你解悶說話。”
她謝恩一番才道:“聽說公子今日回朝了,我過來瞧瞧。畢竟……您和公子都是我的恩人,夏嵐不知回報,過了這次以後怕在也沒臉見公子了。”
是呵,她這次也定是下了重大的決定才有勇氣過來的罷,曾經與哥哥的那些甜蜜,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若不是同侍一夫,共為妃嬪,只怕她連我也不願再見了罷……
想來,沒有哪個妃嬪願意提起曾經的“情郎”和“小姐”吧?
我與夏嵐就這樣一直無話的坐着靜候哥哥。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外間守着的小李子才報說全哥哥來了。我忙起身,歡喜的整理了下儀態,偷眼望去,夏嵐也有些緊張,彷彿不知所措。
全哥哥比走時瘦了許多,整個人更黝黑了,卻顯得男子氣概更甚。我眼中有溫熱的淚,耐着性子等哥哥給我行完禮,這才賜他坐下。
全哥哥初進來時只是低頭給我叩首,這會子坐下了才瞧見我身旁與我並排坐着,衣着華貴的夏嵐,又見她右側也是規規矩矩的立着個宮女。
全哥哥猶豫遲疑的看着我,不知如何開口。我知他心意,心下又不忍,卻故做淡然道:“嵐兒已經是皇上跟前的貴人,是你的小主了,你也過來參拜參拜吧!”
全哥哥滿眼是巨大的不信,啞然了許久終是抱拳道:“恭喜小主了!祝小主萬福吉祥。”
夏嵐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命身邊的宮女惶恐扶起哥哥,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三人一時無話,都尷尬的不作聲,只呷着茶。
半晌,夏嵐起身拂了拂衣角,起身跟我告辭:“容妃怕是有許多體已話跟歐陽公子聊,嵐兒就先告退了。”
全哥哥聽到夏嵐喚他“歐陽公子”,身體明顯一顫。強忍着與夏嵐互行個平禮,夏嵐這才慢慢走出去。
“我進宮只問了黃公公你的近況,倒不想嵐兒也變了……”待夏嵐的背影再也瞧不見,全哥哥才恍惚道。
我冷冷道:“哥哥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要尊稱她為‘嵐貴人’。”
全哥哥只得無奈點頭,“倒是我逾越了……”
我不禁嘆息一聲,小心翼翼看看四周,安慰道:“哥哥不必感懷,這樣的女子配不上哥哥。何況,她要做我歐陽家的嫡媳,爹爹是決計不會應允的。若是做個小妾,只怕她自己也瞧不上。”
良久,全哥哥才點點頭,彷彿瞬間釋然。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原來全哥哥對夏嵐,似乎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在意。畢竟,全哥哥是充滿報復的熱血男兒,兒女私情,於他來說也不過如此罷……
何況夏嵐,又是那樣貪圖虛慕的女子。如今全哥哥軍功顯赫,還怕找不更合適的么?
又與哥哥閑聊了一些瑣事,說是崔姨娘已經給爹爹添了位小公子,爹爹開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怪道:“怎的也不派人來通知我?”
全哥哥笑道:“只怕派的人還在路上沒趕到呢。我是早早就派人去打聽的。”
我忙點點頭,派人去回了皇后要吩咐幾人去給家裏送賀禮。派去的小內監不一會就回來了,說是皇后已經派人在門口候着了,且皇后又賞賜了不菲的珠寶用品。
我命玲兒前去延禧宮稟告,說是稍候親自去謝恩。又命晴姑姑去收拾盡量珍貴些的東西給崔姨娘,把一片片的長命金片鎖盡數賞了去。
全哥哥好笑:“一個點大的孩子,用的了這許多麼?”
我道:“就算現在用不了,日後用的日子也多。何況爹爹待我恩重如山,我這些俗物又怎能回報……”
說罷不禁憶起爹爹對我的種種好,紅了眼眶。
全哥哥逗我:“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你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憑這點爹爹臉上就夠光了,什麼回報都有了。”
哥哥本是逗我開心,我卻幽幽道:“他心尖上的人哪是我啊?自哥哥走後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就連宜惠都……”
全哥哥聽我提及宜惠,忙安慰我:“這都是天意,何況你還年輕,日後……”
我不等全哥哥說完搶道:“哥哥以為這只是‘意外’么?”
全哥哥聞言一驚,忙關好門窗,驚道:“莫不是有人陷害?”
我流淚點頭:“我那早產和生出宜惠后的種種,只怕都是謹夫人……只是就算皇上知道了,也要顧及武將軍……”
全哥哥不禁捏緊拳頭,狠狠道:“總有一日,我歐陽家會跟他武家算清這筆帳。”
“主子,黃公公求見。”正在感概間,守在門口的晴姑姑高聲道,我與哥哥忙收拾情緒,請黃長政進來。
黃長政行禮道:“不知容妃娘娘跟歐陽將軍的體己話說妥了沒?皇上那邊賜宴,這會子皇上和皇后都在等着您們呢!”
我忙與全哥哥隨黃長政一同前往承乾殿。
席間縛昀也在的,我只作平常,與縛沛皇后吃酒說笑。縛沛的樣子甚是高興,對縛昀和全哥哥更是讚不絕口。
吃罷晚膳,一行人又同往鍾粹宮赴晚宴。因着晚膳后又說了會子話,此時到了鍾粹宮天色早已沉了下來,眾妃嬪和官員家屬都已恭候多時,見帝后前來忙跪拜行禮,又說了番縛沛鴻福,縛昀和全哥哥驍勇善戰等恭維話才繼續坐下。
今夜的宴會是皇后安排的,自然是極盡奢華。
因着謹夫人恩熙月嬪懷了身孕不適合表演,我又沒準備,倒是敬婕妤和藍選仕表演的還算突出。
正是宴會高潮時,只見舞台正中一窈窕女子款款拜倒,模樣是十五六歲的樣子,長的水靈靈的剎是討喜,她盈盈拜倒,說話卻是結巴的:“給皇上……皇……皇后,和眾位娘娘……請安。”
只不過這樣一句請安的話她已是滿面羞紅,憋出了一身香汗。幾個年紀小的宮女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縛沛卻饒有興緻的看向皇后,等她解釋。
果然皇后道:“這丫頭叫小憐,是我外間的遠親送來服侍我的。我見她說話雖結巴,只是唱曲卻很有味道,不若皇上聽聽?”
縛沛興緻極高,連我也不禁想聽聽這樣連說話都不連貫的女子唱曲是怎樣的有味道。
那小憐見皇后示意她可以唱了,她這才緩緩起身,頗有一份閨秀的氣度。她輕啟朱唇:“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唱的正是李白因楊貴妃而作的《清平調》。
說也奇怪,她唱起歌來語音清脆,並無半絲停頓,任誰也看不出她是個結巴。加之她模樣嬌羞,當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縛沛早已“哈哈”大笑,直誇讚皇后心思好。皇后聽了,疲憊的臉上笑意盡顯——原來,她也會這樣討好縛沛的。
只疑惑,這一年來,不知縛沛是國事忙了,還是人到了而立年,彷彿對那些嬌小可人的女子特別鍾愛。
曲畢,縛沛便命皇后封小憐做了選仕。眾妃嬪臉上皆掛不住,就連平日大方如謹夫人也有些氣惱,惠妃一時咳嗽,臉漲的通紅。
我更是惱怒,藉著醒酒換裝的理由悶悶的走開了。
譴開晴姑姑和玲兒,獨自一人走到御花園。今夜宮中這樣大的宴會,是以附近無人出沒,偶爾幾個巡邏的護衛走過,也是悄悄的避開了。
忽見黑暗中一黑影閃過,嚇了一跳,驚道:“誰在那裏?”
黑暗中的人彷彿有絲驚喜,也許是錯覺吧。他問到:“可是容妃娘娘么?”
他邊說邊我這邊行近,漸漸看清了他的面目——八王縛昀。
我本欲行開的,卻避之不及,只得行平禮:“王爺也在此呢?”
他抱拳道:“酒吃多了些,出來吹吹風。”
我“哦”一聲,不知如何接口。他接着道:“容妃今夜似乎頗不順心的樣子?”
我見他毫無別意,只是平常的關心,心中也放下了戒備:“今夜不順心的,又何止我歐陽氏?”
他道:“皇兄身為九五至尊,有時難免有些孤寂。只是縛昀心裏清楚,皇兄待容妃你,那是真心的。”
我冷笑一聲:“真心假意,又有何區別么?他是帝王,我只是他眾多妃子中的其中一個呵……”
縛昀一時不知如何駁我,轉念又道:“只怕容妃不開心的不止這一庄事吧?”
當下暗自佩服他的心思,可惜了今日才明白,就算早前明白又有什麼用?我與他,終究是嫂子和小叔呵。
我只道:“八王果然心思細密,只是,不開心又能怎樣呢?”
縛昀道:“容妃有什麼不痛快也許縛昀幫不上忙,卻可以做個聆聽者。說出來,就舒服了……”
他面目神色極溫和,我不禁掉下淚來:“妾身只是覺得許多感概,宮中險惡,竟沒有一個人是值得我信任的,昔日忠心的林汐沒了,就連一起長大的家生丫頭也爬到我的頭上……”
縛昀見我輕抽肩膀,本想拍一拍以示安慰,終究規矩不允,生生止住了:“皇兄那是別有用意,容妃……”
他話沒說完我就道:“八王不必如此勸導我,妾身就算再多的委屈,也會體諒皇上……”
縛昀不再多說,只淡淡微笑,彷彿還夾雜着些許羨慕和無奈罷。只是我,不能瞧見……
我擦掉眼角的余痕,轉顏笑道:“今兒你是主角,可別出來久了叫人好找。”
不過一句平常的話,他卻反覆喃喃道:“主角……我還是主角么?”忽又意識到我驚訝不解的眼光,說到:“容妃請先行,縛昀稍後就到。”
我點點頭,獨自先去了,心裏對他的謹慎細密的佩服又加深一分。
晴姑姑與玲兒見我終於回來忙問我可有不舒服,我只搖頭,不願多說。
上首的縛沛也朗聲問我:“容卿可是不舒服么?”
見他也不顧及旁人,雖是不若平日那樣喚我“容兒”,言語間也甚是親昵,心下的怨憤便即刻減了三分。
我走到他坐下,福身道:“臣妾酒吃多了些,不礙事。”
縛沛這才放心,命我先行下去休息,又囑咐身邊的麽麽親自為我準備醒酒湯,我這才行禮告退,一夜無事。
只是,縛沛對那位小憐並無十分寵愛,倒是夏嵐仍然受寵,一時無人能及。宮中多的是見風是舵的人,一時永和宮便熱鬧非凡,門庭若市。
那日,我與月嬪在咸福宮與恩熙敘話。月嬪和恩熙皆對夏嵐不屑,說是也只有我才這樣好的性子,不與她計較。
我淡然一笑:“這都是她的福氣。何況不大方又能怎樣?難道還讓旁人笑話我小家子氣,笑我連個丫頭也管不住么?”
且,私心裏一直疑心恩熙贈我的藥丸是夏嵐換的,總不願意再與她多瓜葛……
正在話間,小董奔了過來,說是青易正在宮裏等着我。
我不知青易此時來是何意,自從全哥哥上次進宮打發她去夏嵐宮裏后,私下裏是在沒會過她們主僕的。也不知如今青易已成了夏嵐的人,還是仍然挂念着我這箇舊主呢?
回到端陽殿,老遠見青易在張望着,見我來了忙自殿內走出向我行禮。她比走時似乎憔悴了許多,眼神里再沒有以往的光彩。
我命玲兒扶起她,她受寵若驚,恭謹的站在一旁。我退下閑人,只留了晴姑姑和玲兒在一旁候着。
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只靜靜的呷着茶。
玲兒向來機靈,怎能不知我心意,她試探着問青易:“如今永和宮可熱鬧了,青易姑娘在那兒也有臉了。”
青易忽而紅了眼眶:“那還不如在端陽殿的時候呢。”
晴姑姑故做不解:“這話怎麼說的?永和宮可不比咱端陽殿差吧?莫不是姑娘受了什麼委屈?”
我心中暗暗有底,只怕青易並沒有被夏嵐收服。輕言關切道:“真受了什麼委屈,我倒是可以為你做主。”
青易起先還不敢多說,見我如往日一般待她才掉下淚來,哽咽的道出了今日前來的原委。
果然夏嵐是一直不信她的,雖不至於當面打罵青易,卻總讓管事宮女把最重的活安排給她干。
也許是夏嵐私下裏默許,宮人多會欺負她,一個不好掌事姑姑便不給她吃飽。好在青易從沒絲毫不願,時間久了夏嵐才對她漸漸放鬆了警惕。
這今日好不容易等夏嵐睡下了,才偷偷出來,到我這一趟。
這樣閑話不過一會子,青易就急着要走了。我怕她回到宮裏給人為難,於是要晴姑姑親自去送。
誰知,到了晚上,小李子忽然急奔進來,話也說不完整:“主子,不得了了……”
我一時惱怒:“你這小猴子要是說不出什麼大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小李子素來尊重我,卻並不怕我,平日沒外人說話也總是嬉笑着逗我。他此刻卻肅然道:“青易姑娘出事了,主子快去救救她。要不,只怕她就沒了……”
我不知為何夏嵐宮裏的事會這麼快傳到端陽殿,心下卻來不及細想,趕忙起身去永和宮。
迎接的並不是掌事姑姑,是個平素極少見的宮女,她道是夏嵐去承乾殿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