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失敗后的麻醉
一二失敗后的麻醉
在勝利的前夕,億這個數目字,還是陌生的名詞,甚至一億是多少錢,還有人不能算得出來。這時賈經理說他在押款上,凍結了兩億。陶太太料着這是個無大不大的數目,不免翻了眼向他望着。賈經理繼續的向范寶華道:“老弟台,你不能不作表示,現在黃金上絲毫打不出主意。得在別的物資上打主意。你還有什麼貨沒有,希望你拿出來拋售一點。”范寶華道:“反正……反正……”他說著這話站起身來,兩手搓着,臉上泛出了苦笑,嘴角只是亂動。賈經理對陶太太看了一眼,心裏也就想着:這女人老看我幹什麼?我還有什麼毛病不成?范寶華也覺得有許多話要和賈經理說,當了陶太太的面,有些不便,這就向她笑道:“你是不是商量你那批貨要出手的事?”他說著話,可向她睜了眼望着。陶太太聽他這話,卻不明白他用意何在。可是看他全副眼神的注意,知道他是希望自己承認這句話的,於是向他含糊的點了兩點頭。范寶華道:“不要緊。雖然這些時候,百貨同煙都在看跌,可是真正要把日本人打出中國,那還不知道是那年那月的事。現在貨物跌價,是心理作用,只要過上十天半個月,戰事並沒有特大的進展,物價還要回漲的。”賈經理在一旁聽到這話,心裏頗有所動,因為他想到合作生意的人,一定是穿着很樸素的。禁不住插嘴問道:“陶太太有什麼存貨?”
范寶華道:“有點兒紗布。”賈經理急道:“那是好東西。若願意出手,我們可以商量商量,我路上有人要。”范寶華還想向下面說什麼。可是陶太太覺得范寶華這個謊撒得太沒有邊沿。笑道:“我還有點事。這買賣改日再談罷。”說著,就向外面走。范寶華也就隨在後面跟了出來。站在大門外,回頭看了一看,不見賈經理追出來,這才笑道:“陶太太,你特意到我這裏來,總有點什麼事要商量吧?”陶太太道:“我想和你們家吳嫂說兩句話,希望她到我家裏去一趟。”范寶華道:“也許我有事請你幫忙,這位賈經理逼我的錢,逼得太厲害。”陶太太道:“那是笑話。銀錢上……”她這句沒有說完,賈經理已經由大門裏出來了。范寶華頭也不回。他聽到了腳步響,就知道是債權人來了。立刻接了嘴道:“你放心。銀錢上決不能苟且,你的貨交出來了,我就交給你錢,我們貨款兩交。你有事請先回去罷,我們貨款兩交。”說著,他又催她走。陶太太也不知道他是什麼用意,只好含糊的答應着走了。賈經理再邀着老范回到屋子裏去坐,先笑道:“那陶太太的貨,大概你有點股子吧?你若是能夠分幾包紗給我,我就把你的款子,再放長一個比期。這在老兄也是很合算的事。”
范寶華道:“你幫我的忙,我一定幫你的忙,就是黃金儲蓄券這種東西,也各人看法不同。我們怕黃金價值向下垮,可是人家也有寶押冷門,趁這個時候,照低價收進的。只要夠得六萬一兩,我立刻拋出一二百兩,也就把你的錢還了。”賈經理皺了眉道:“那些海闊天空的事,我們全不必談,你還是說這批貨能不能賣給我一點罷。”范寶華低頭想了一想。笑道:“我明天上午到你行里去談罷。”賈經理道:“你若肯明天早上來找我,我請你吃早點。我行里附近有個豆漿攤子,豆腐漿熬得非常的濃厚,有牛乳滋味。再買兩個燒餅,保證你吃得很滿意。”范寶華笑道:“銀行經理賞識的豆漿攤子,一定是不錯的。不過我明天也願意作個小東,請賈經理吃早點。我請的是廣東館子黃梅酒家。”賈經理笑道:“范老闆自然是大手筆,我就奉陪一次罷。時間是幾點?”范寶華就約定了八點鐘。賈經理看他這情形,似乎不是推諉。又說了一陣商業銀行的困難,方才告辭而去。范寶華對於賈經理所說的話,腦筋里先盤旋了一陣,然後拿了一張紙一支鉛筆,伏在桌子上作了一陣筆算。
最後他將鉛筆向桌上一丟,口裏大喊着道:“完了完了!”在這重疊的喊聲中,李步祥在天井裏插言道:“真是完了。”他上身只穿了件紗背心,光着兩隻大胖手臂,夾了中山服在脅下,手上搖了把黑紙扇,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他站在屋子中間,將扇子搖了兩下,又倏地收了起來。收了之後,刷的一聲,又把扇子打開來,在胸面前亂扇着。范寶華道:“你有什麼不得了。你大概前後買了四十兩黃金儲蓄券,後來押掉二十兩,又套回十二兩,共是五十二兩。打六折,你還有三十一兩。還二十兩的債。”李步祥道:“不用說,還有十一兩,就算我的黃金儲蓄券,全是二萬一兩買的,五十一兩,也得血本一百零二萬,再加上幾個月的利錢,怕不合一百好幾十萬。十一兩金子兌換到手,能撈回這些個錢嗎?何況我有三萬五買進的一大半,這簡直賠得不像話了。我還有個大漏洞……前些時陳夥計約我闖過封鎖線,到淪陷區去套金子。我把手上存的,三十兩黃金儲蓄券,又抵押掉了,變了現鈔。天天說要走,天天走不成,現鈔又不敢存比期,還放在押款的銀行里,預備隨時拿走。三十兩金券,押了一百萬元,真不算少,我得意之至。原來是三萬五買的,本錢只合一百零五萬罷了。好了,一宣佈打六折,變成了十八兩。就算照新官價五萬計算,一五得五,五八四,共九十萬,也蝕血本一十五萬。九十萬金本,就差押款十萬,半個多月利錢,又是十萬。銀行里拿着我那金券越久越蝕本,我存的款子,自然不許提。今天下午我去交涉。要我再補還他們二十多萬,才可以取回儲券。不然,黃金儲蓄券他們留下,讓我提八十萬元了事。三十兩黃金,變成八十萬元法幣,你說慘不慘?而且我這個錢是湊合來的。有的是三萬五萬借來的,有的是賣掉一些貨的錢。借的錢要付利息,賣貨的錢,也當算子金。八十萬元,經得幾回這樣重利盤剝?我怎麼不完?”
范寶華苦笑着道:“我比你戲法翻得更凶。我又怎麼不完。唉!”他說唉時,李步祥也說唉。兩人同聲的叫出這個唉字,一個是拍着桌子,一個是拍着手。節奏倒是很合適的。就在這時,和范先生同居未久的東方曼麗小姐回來了,她穿着一件漂亮的黑拷綢長衫,露出兩條白藕似的手臂。下面是光腿赤腳,穿着黑漆皮條捆綁着的高跟鞋,腳指甲露出在外面,全是塗了蔻丹的。頭髮蓬着由前到后,卻用一根綠綢辮帶子捆了個腦箍,在頸脖子後面,扎了個孔雀尾。左手臂上掛了弔帶大皮包,右手拿了一柄白骨花紙小扇子,在胸前不住的揮動。她皮膚很白,似乎沒有擦粉,而僅僅在臉腮上塗了兩個大胭脂暈。這樣,更現着她有天然風韻。她到了屋子裏,將小扇子收起,把扇子頭比了嘴唇,先向人笑了一笑。唇膏塗得很濃的嘴唇里,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那也是很嫵媚的,范寶華也笑了。她問道:“你兩人像演戲一樣,同時嘆着氣,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李步祥猜着,老范一定會在她面前說出一套失敗生意經來的。然而他沒有說,他繼續的嘆了口氣道:“重慶市上,找女佣人真不簡單。能用的,全是粗手粗腳,什麼也不懂,要找個合適的人,要像文王訪賢似的去訪。你不在家,什麼事沒有人管。你在家裏,又沒有人侍候你,這個局面老拖下去,家裏是個無政府狀態,我怎樣不唉聲嘆氣呢?”
曼麗笑道:“就為的是這個,那沒有關係,你別看我是一位小姐,家庭里洗衣作飯,任何部門的事,我都可以做。今天下午,買菜也是來不及了,我們去吃個小館罷。”范寶華道:“好的好的,我陪你去,你先去休息休息。”曼麗提了皮包上的帶子,態度好像是很自在的,將皮包搖晃着,向樓上走去。走了幾步,她又迴轉身來,笑問道:“大街上有了西瓜,你看見沒有?重慶,有西瓜,還是這兩年的事。現在的西瓜,居然培養得很好。”范寶華道:“好的,我馬上去買兩個來,先放在水缸里泡上。在重慶吃西瓜,還是有點兒缺憾,想找冰凍的西瓜是沒有的。”說著,他打開桌子抽屜,取了一把鈔票在手,就向大門外走。李步祥跟了出來,笑道:“老范,你滿肚子愁雲慘霧,見着東方小姐就全沒有了。”他笑道:“你怎麼這樣糊塗,在新交的女友面前,誰不是盡量的擺闊?我們向人家哭窮,人家會幫助我們一萬八千嗎?”李步祥道:“幫助的事,當然是不會有。手頭上分明很緊,反而表示滿不在乎,那不能取得人家的諒解呀。人家要花錢,你可要咬着牙齒供給。”范寶華和他走着路,不由得站住了腳,向他笑道:“你看她長得是多麼美?在她的態度上,在她的言談上,沒有一樣不是八十分以上的,我只要有錢,我是願意給她花,反正是不得了的,花幾個錢,落一個享受痛快,有什麼不幹?不得了,也無非把我弄成光桿,像我逃難到重慶來時的情形一樣。我還能再慘下去嗎?”
他這樣一說,李步祥倒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只是獃獃的跟着。二人買好了瓜走回來,一會兒工夫,東方小姐笑嘻嘻的走了來,挨了范寶華坐着,伸手拍了他的肩膀,笑道:“老范,我們到郊外去玩玩,好不好?”他笑道:“剛才你還說吃小館子,這個時候怎麼又要到郊外去呢?”曼麗笑道:“不但是郊外,還要過江。今天晚上南山新村一個朋友家裏有跳舞會,我們應當去參加這個跳舞會。”范寶華笑道:“城裏新開了好幾處舞場,要跳舞很便利的,何必要涉水登山,跑到南山新村去呢?”曼麗笑道:“要跳舞,就痛痛快快狂跳一夜,什麼都不要顧忌。在城裏跳舞,過了十二點鐘就差勁了,舞場裏慢慢的人少下來,就是人家家裏,到了兩點鐘,也不能維持了。我覺得那最是差勁,倒不如早點回家去的好。”說著,伸手摸着范寶華的頭髮,像是將梳子梳理着似的。由前門頂一直摸到後腦勺下邊去。這個手法,看起來是很普通的,可是這效果非常的靈驗,在摸過幾下之後,范寶華就軟化了。他點了頭笑道:“好的,我就陪你到南山新村去玩一晚上。老李,你也跟我到南山去好不好?”他說著話,偏過頭來向李步祥望着。
他喲了一聲,抬起手來亂摸了和尚頭,笑道:“我沒有那資格,我沒有那資格。”說著,拿了搭在椅子背上的衣服,起身就要走。范寶華笑道:“你不去就不去罷,我也不能拉了你走,你還有什麼事和我商量的沒有?”他站在屋子中間呆了一呆,因道:“我當然有話和你商量,可是也不是急在今日一天的事情,明天上午,你由南岸回來,我再來找你罷。”說著,他向外走了幾步,復又迴轉身來,手亂摸着頭道:“還是,我說出來罷。我在萬利銀行,也抵押了五兩。我知道你上過那何經理的當。不過他自己也在金磚上栽了個跟頭。為了挽救信譽起見,最近營業作得好些了,而且拿黃金儲蓄券押給他們,又不是存款,所以我倒放心做了。現在我又有一點啾咕了,我五兩金子,只押了十萬元。太便宜了。他們可能是吸收大批小股黃金儲蓄券抵押,再向別家同業套了更多的頭寸。”范寶華笑道:“最好是你到萬利銀行去看看。”笑時,他只管歪了嘴角。李步祥一看范家牆上的掛鐘,還不到三點三刻。這個時候,銀行還不會下班,可以趕去看看。於是也不和范寶華再談什麼,徑直就奔萬利銀行。這家銀行,還是像前兩個月一樣,開着大門,櫃枱前面,並沒有一個顧客。便是櫃枱里的那些職員,也是各人坐在桌子邊,看報吸煙。李步祥走到櫃枱邊,還沒有開口,一個銀行職員,就笑盈盈的迎着道:“鐘點已過,請你明天來罷。”李步祥道:“鐘點已過,你們怎麼還開着門呢?而且,我也不是來提款的。”那職員紅了臉道:“本來是鐘點已過。管門的勤務有事出去了,所以還沒有關門。”
李步祥心裏有三個字要說出來:不像話,但是忍回去了。點點頭道:“那也好,我明天來罷。說起來,各位也許知道這個人,就是范寶華先生,他托我來問兩句話,他和你們有來往的,後來中斷了。現在還想和你們作點來往,先讓我來見見何經理的。”他也只說到這裏,說完了,扭轉身軀就向外走。剛出門不到幾步,後面有個人追了上來,拖住了他的衣服道:“我們何經理請你回去說話呢。”李步祥轉身來問道:“你們經理找我說話?我不大認識呀。”那人道:“是我們經理請你,那不會錯的。”說著,他攔住了去路。李步祥心裏想着:這是他們拉存款的吧?於是帶了三分笑容,回到萬利銀行來。這就看到一個穿夏威夷襯衫的人,滿臉紅光,一溜歪斜的走出來。看到李步祥,遠遠的抬起手來招了幾招,張着口笑道:“李老闆,我認識你的,請來經理室坐坐。下了班了,我沒事。”李步祥迎向前去,他又和他深深的一彎腰,緊緊的一握手。在這樣客氣的情形下,也就陪着他進了經理室。那寫字枱上應放在面前的算盤印色盒,卻遠遠的放在桌子犄角上。代替了經理用的法寶,乃是一隻酒瓶和一份杯筷。另外兩碟子冷葷,一碟油炸花生米。何經理笑道:“李老闆喝兩盅嗎?”他道:“不客氣,我不會這個。”說著,就在旁邊坐着。何經理站在桌子角上,就端起酒杯子來,仰着脖子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在桌上一按道:“這年月怎能夠不會這個,有道是一醉解千愁。”說著,他也和李步祥並排坐着,先放下幾分笑容來。
點了個頭道:“范寶華先生,我們是很好的朋友,現在怎麼樣?很好吧?”李步祥道:“他很好。新近作了幾筆生意,全都賺了錢。”何經理道:“他沒有受黃金變卦的影響?”李步祥很肯定的答道:“沒有!他老早就趁了五萬官價的時候,完全脫手了。”何經理唉了一聲道:“他是福人。他還記得我這老朋友?”李步祥道:“怎能不記得呢?你們共過長期的來往呀。他今天若不是到南岸去跳舞,就要來看何經理了。因為來不及分身,所以讓我來看看何經理在行里沒有?”何經理拍了手道:“我知道這件事,在南山新村朱科長家裏有個聚會。去的人大概不少吧?倒霉的人,我原來沒有打算去。既是范先生去了,我也去。有話回頭我們和范先生當面說。李先生還是來喝兩盅。酒有的是,我再和你添一點菜。喝!”說著,拿起酒瓶子來,嘴對了嘴,咕嘟了幾口。然後放下瓶子,在桌上按了一按,同時身子搖晃了幾下。他笑道:“不要緊。作生意買賣,今日逆風,明日順風,乃是常事。”他說著話,自己疏了神,把酒瓶當了欄杆使勁的扶着,身子向後一仰,酒瓶自然是跟了人完全向後倒去。李步祥趕快站起來,伸手將他扶着。
他笑道:“你以為我醉了,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醉。我酒醉還心裏明呢。上次那批期貨,他們逼得我好苦。我只搬着幾塊金磚看了一看。又送走了。這次我做押款,不是自己的本錢……”那位助手金襄理在外面屋子裏,正是躲了他撒酒瘋,聽到這話,趕快跑了進來,笑道:“經理,你休息休息罷。李先生,你明天再請過來罷。”李步祥看這樣子,也是不能向下談,匆匆的走了。何經理抓着金襄理的手,瞪了眼道:“你看我們銀行的業務,到了什麼樣子,這個時候,我們還不該廣結廣交嗎?為什麼你把這個姓李的轟走。南岸朱科長家裏,今天開跳舞會,我一定要去。我到那裏可以遇到一些有辦法的人。”金襄理道:“我們也並不攔着你去,你暫時休息一會,想想拿什麼言語去向人家求助,那不也是很好的事嗎?”何經理這才放了他的手,站着出了一會神,點點頭道:“那也對。把酒瓶子收了過去,讓我想想。”他於是歪斜了向那長的藤椅子上一倒,坐下去閉了眼睛養神。這萬利銀行里,自金襄理以下,都是巴不得安靜一下的,大家悄悄的,離開了經理室。何先生定下神去,想着怎樣可以再找着有錢的人幫忙。緩緩的想着,緩緩的就迷糊過去了。
他醒來時,經理室就電燈通明了。他看看牆壁上的掛鐘,已經是九點鐘了。他跳了起來道:“我該過江去了。”說著,連喊打洗臉水來。留在銀行里的工友,趕快給他伺候完了茶水。何經理手裏提着一件西裝上身,就舟車趕程,奔上南山。由南岸海棠溪到南山新村,乃是坐轎子的路程,老遠的看到許多燈火上下,正是列在一片橫空,那正是南山新村。將近了那些列若星點的燈火,在黑暗的半空裏,傳來一種悠揚的音樂聲。會跳舞的人,就知道這是什麼曲子。何經理告訴轎夫,直奔音樂響處,鄉村裡雖沒有電燈,一帶玻璃窗,透出雪亮的光影。在光影中,於一幢西式樓房下了轎子,就聽到屋子裏傳出一片鼓掌聲。他走進門去,就見門廊里掛了兩盞草帽罩子煤油燈。在勝利的前夕,煤油依然是奢侈品。只看這兩盞燈,就知道主人是盛大的招待。由門廊轉到客室里,地板鋪的大通間,已擠滿了男女。屋頂上懸下兩盞大汽油燈,光如白晝。客室面山的一排窗戶,全已洞開,燈光反映着,可以看到外面花木扶疏。晚風由花木縫裏吹過來,這倒像個露天舞場。這大客室只有三面牆上,掛着大幅的中西畫,屋子裏一切傢具移開,作為男女周旋之地了。屋角上掛着聲音放大器,傳出了留聲機里的音樂唱片聲。在音樂聲中,舞伴們男女成對在推磨,正舞到酣處。何經理站在舞伴圈子外看了一看,有不少熟人,而最為同調的,就是其中有兩個男賓,都是這回黃金變卦以後,形情大壞的人。這時,他們並沒有記得黃金生意虧下了多少錢,更不會想到借了債的是應該怎樣交代了。立刻心裏想着:那也好,大家把那事忘了罷。舞場是不能馬上加入的了,在面山的窗戶中間,有兩扇紗門,可以看到那裏一片草地,設下了許多藤椅和茶几,不舞的人,正在乘涼。何經理拉開紗門,走到那裏去。有兩個人起身向前來相迎,笑說:“歡迎歡迎。”這兩人一個是主人朱科長,另一個卻是想不到的角色,乃是誠實銀行賈經理。這就不免和他握了手,連搖撼着幾下道:“這是奇迹,老兄也加入了我們這種麻醉集團。”他倒是很淡然,笑道:“我們也應該輕鬆輕鬆。”說著,拉了何經理的手,走到一邊的藤椅子上,並沒坐下。何先生首先一句問着:“近來怎麼樣?”賈經理將手拍了椅靠道:“到這裏來是找娛樂的,不要問。”何經理正想問第二句話時,主人兩個女僕同時走來。一個是將一杯涼的菊花茶,放在茶几上,一個是將搪瓷盤子,托着一大盤新鮮水果,低聲道:“請隨便用一點。”他隨便取了兩個大桃子在手,心裏想着:這裏一切還是不問米價的。這個念頭未完,舞廳里音樂停止,大群男女來到草地。范寶華和一位摩登女郎,也一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