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中島敦與大久保康雄

第七節中島敦與大久保康雄由日本當代文藝批評家川村湊監修的《日本殖民地文學精選集南洋群島編》中，共收錄了四部小說：山田克郎的《炎島》、丸山義二的《帆船天佑丸》、野口正章的《外地》、大久保康雄的《孤獨的海》。其中，《孤獨的海》的作者大久保康雄與中島敦之間有一些間接的關係。在此前的中島敦研究中，這是一個幾乎不曾被人提及的問題。其實，中島敦的南洋行以及創作的一系列取材於南洋的小說與大久保康雄有一定的關聯性。

大久保康雄生於1905年，茨城縣水戶人，年長中島敦4歲。大久保康雄從慶應大學英文科畢業之後，曾在作家大宅壯一開設的翻譯所里學習。昭和十一年（1936），大久保翻譯出版了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在日本成為暢銷書，一時洛陽紙貴，也開啟了在日本研究美國現代文學的風氣。之後，大久保康雄還翻譯了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等眾多的英美文學作品，作為翻譯家為世人所知。但是，大久保康雄在年輕時候曾立志當作家，他比中島敦先去南洋群島，以在南洋時的見聞為素材，創作了《孤獨的海》及其他幾個短篇，以《孤獨的海》為題結集出版（法蘭西書院，1948年）。

中島敦在南洋時，曾在寫給妻子的信中提及大久保康雄：

我在賈魯伊特島時，和一個公務員相處不錯。他姓竹內，是一個感覺非常舒服的人。他比我年長三四歲的樣子，因為老是和上司起衝突，所以一直混不出名堂來。……在聊天時他忽然對我說起“前年，我曾為《飄》的譯者大久保康雄帶路，去了馬紹爾”。你還記得嗎？在田中西二郎送給我的小說中，有兩本大久保康雄寫的關於南洋的作品。那兩本書都是這位竹內氏提供的材料。但是，竹內氏本人還沒有讀到大久保康雄的小說。所以，我想讓竹內氏讀一讀那兩本書。這事不用急，什麼時候都可以，在你有空時，把那兩本書郵寄給他（你在那三本書中找找看，有沒有大久保康雄的書。你可不要搞錯了把《飄》也寄給他了啊！是田中寄來的叫作《妙齡》的書）。請寄到南洋群島賈魯伊特島賈魯伊特支廳，收信人是竹內虎三。

這件事在中島敦於1941年11月27日從南洋寫給田中西二郎的信中也有提及：

這兩個多月以來，一直在到處跑，現正在塞班。這裏過於日本化了，一點都沒有趣。我上次去賈魯伊特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官員，他說他曾帶領《飄》的翻譯者去了馬紹爾群島漫遊。我對他說起讀過大久保康雄寫的南洋的小說，他聽說后也想要讀，我想把你送給我的刊登在《妙齡》中的兩本送給他。

順便介紹一下田中西二郎（1907—1979）這個人物。田中西二郎畢業於東京商科大學，畢業後進入中央公論社，後來又到了一橋大學經濟研究所工作，后辭職從事英美文學翻譯，翻譯過麥吉維爾的《白鯨》和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他曾經以佐木狷介的名字從事過文藝評論。1928年，還在東京第一高等學校讀書的中島敦在澀谷的親戚家寄宿時，結識了田中西二郎，之後一直都有交往。田中西二郎和大久保康雄也是關係密切的好友。田中西二郎曾在1941年5月5日寫信給中島敦，其中有這樣的內容：

我和你最後一次見面，還是我在東洋出版社工作的時候。……二二六事件的頭一年底，公司老闆因為霍亂死了，我也因此失業了，但不久之後在文藝家協會裏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在那裏幹了三年，前年一月份就辭職不幹了。過了九年上班族的生活，已經徹底厭倦了，最終造反，決心做一個作家，一直混到了今天……但遺憾的是，直到現在決心還只是個決心而已。不管怎樣得要吃飯，這兩年專門接一些翻譯活兒度日。截至今天，如果換算成稿紙的話，已翻譯了將近一萬頁的東西了。期間，也寫了三個短篇小說，也出版了，可是不受歡迎。

田中西二郎喜歡漢學和日本古典文學，也曾立志當作家；而中島敦除了精通漢學和國學之外，其英文及英美文學的造詣也極高，兩人能成為朋友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至於大久保康雄是何時去南洋群島的，目前尚沒有可靠的資料可以佐證。但是，從中島敦寫給妻子的信中可以推知應該是在1939年前後。大久保康雄因為翻譯了《飄》一炮而紅，也拿到了不菲的稿費，也許他正是用這筆稿費去南洋旅遊的。《孤獨的海》中的七個短篇都是以南洋群島為舞台。由此可見，大久保去南洋旅行並非是走馬觀花，而是帶着目的和任務去的，那就是為小說創作尋找題材。也可以斷定，大久保在南洋生活的時間不會太短。

1940年，大久保康雄與竹內虎三、宮西豐逸、小出節子等結成“妙齡會”，創辦同仁雜誌，他們創辦的這份同仁雜誌不斷更換名字，最先就叫作《妙齡》，後來又相繼改稱《短篇八人集》《年輪》等，最後在1941年時改為《霜月會》，從1940至1942年一共出了8本。大久保康雄很活躍，在每期的雜誌上都有作品，先後發表了《島妻》（后改名為《黑色熱帶魚》）、《流木》《阿莫科島日記——一位女傳教士的手記》（后改名為《花卉幻想》）、《在椰子與大海之間》等，這些小說後來於1948年結集為《孤獨的海》由法蘭西書院出版了單行本。這也是日本以南洋群島為題材而創作的文學作品的先驅。通過田中西二郎，大久保康雄他們創辦的同仁雜誌至少有兩本被送到了中島敦的手上，也就是說中島敦至少讀過兩篇大久保康雄寫的取材於南洋的小說。因為中島敦在寫給妻子和友人的信中直接提到了《妙齡》，所以可以斷定的是中島敦讀到的兩篇大久保康雄的小說就應該是發表在《妙齡》上的《島妻》和《流木》。

《島妻》講述的是在一個虛構的南洋的島嶼上，一個叫作青木的男子決定回夏威夷時與島上的原住民妻子萊利告別的故事；《流木》則是用一種素描風格的筆調描寫了在開往密克羅尼西亞的船上的日本人和島民的形象的作品，沒有收入單行本；《椰子和大海之間》被改名為《大海和椰子之間》。在《孤獨的海》中還收錄了《孤獨的海》《花卉幻想》（原名《阿莫科島日記》）、《海松》《月亮與證券》《暴風雨》等。大致說來，《孤獨的海》的主題是要表明西洋人是壞人，而當地人是好人。

綜上所述，中島敦最先接觸到大久保康雄的小說是在昭和十五年（1940）。其時，中島敦正在創作以南洋時期的斯蒂文森為主人公的《光風夢》。那時的中島敦並沒有去過南洋，更多的是依賴資料在寫作，他也沒有意思要將《光風夢》寫成一部紀實性的作品，所以，對於描寫現實生活的大久保康雄的小說或許興趣不大。但是，不管怎樣，大久保康雄的這些以南洋見聞為題材的小說一定也給了中島敦某種刺激和參考，至少讓中島敦感受到了南洋群島的某種氛圍。當然，在1940年這個時間點上，中島敦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像斯蒂文森和大久保康雄一樣親自去南洋群島生活，如果是這樣的話，說不定他還會繼續追蹤、關注大久保的南洋系列作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