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類

第四章 同類

秦景天很珍惜眼前片刻的寧靜,在開往上海的火車上,秦景天的思緒如同窗外疾馳而過的剪影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上海對於秦景天並不是一個陌生的城市,自己曾在這裏用鮮血書寫過青春,他滿懷憧憬和抱負步入象牙塔,和眾多莘莘學子一樣,目睹家國頹敗,民眾疾苦,在大時代思潮下都一腔熱忱願為民族復興而竭盡所能。

在反抗列強暴行的遊行中,秦景天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前面,和同學挽手迎着槍口堅定不移邁進,他曾經看到了希望,只不過希望在槍聲中湮滅,他在醫院醒來,肩口的槍聲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愛國之路。

遊行和口號還有散發的傳單改變不了現狀,自己孱弱的身軀以支撐不起這個積弱太久的國家,自己的英勇和過人的數學天賦引起了復興社的注意,在出院后他便加入了國民黨,在登上前往德國貨輪的那刻,他期待等自己回來時這個國家已經有所改變。

四年後,等他再次重回上海,四年的淬鍊已褪去了臉上那抹青澀,唯一不變是那顆赤子之心,刺眼的旭日旗和那些踐踏在國土上的侵略者讓他義無反顧投入戰鬥,他用行動證明自己是一名忠貞的愛國者。

他很慶幸自己引來了曙光,那是無數前赴後繼的同仁用生命鑄就的勝利,他似乎看到了民族的復興,熄滅多年的希望終於在他內心復燃。

可命運總是讓他與上海交織在一起,戰敗的侵略者還沒有撤離這片土地,而他又重新踏上征程,但對手已從外敵變成了同胞,思緒和窗外稍縱即逝的畫面一樣模糊,他忽然迷茫的發現,當初選擇的信仰似乎在和自己的初衷漸行漸遠。

“先生,能不能麻煩讓讓。”

聲音打斷了秦景天的思緒,穿長衫的中年男人一團和氣,秦景天側身時無意間觸碰到中年人的腰,眼底瞬間多了一絲異樣。

“我幫你。”

秦景天起身幫忙放行禮,手不經意摸到中年人的腰際,精通各種槍械的他僅憑觸感就能斷定那是一把蘇制托卡列夫手槍。

他能閉着眼睛將這把槍拆分並且重新組裝,所以很清楚這把槍的性能,這種手槍射程短並且精度不高,不利於遠距離射擊,但在近距離情況下由於威力大致死率極高並且還能造成連帶傷害。

封閉的車廂長度在25米,這個距離能將這把槍的優勢發揮到極致,慶幸的是自己並不是中年人的目標,從他落座到現在注意力並不在自己身上,但從中年人嚴陣以待的神情能推斷他的目標就在這節車廂。

秦景天借故抽煙離座,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多年的經驗,讓走到車廂連接處的秦景天已大致有了眉目。

第六排外側穿中山裝的年輕人,緊張和興奮就寫在他臉上,長時間的精神集中讓他身體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用布包遮擋的手上一定握着武器。

第四排靠窗的女人,舉起的報紙遮掩了半張臉,露在外面的眼睛視線並沒在報紙上,她忽略了開着的車窗,貫入車廂的風吹的報紙嘩嘩作響,很少有人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安心看報。

加上之前那名中年人,這三人呈楔形分佈,典型的攻擊站位,第五排的其中一名乘客就是他們的目標,秦景天不清楚這些人的意圖,但很顯然這三人都是經驗不足的新手。

秦景天試圖在乘客中找出他們的目標,從第五排座位上站起一個男人,徑直走到秦景天面前,手裏拿着一支煙,面帶微笑道:“借個火。”

秦景天遞去打火機,目光還在逐一掃視乘客,忽然發現那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自己,立刻意識到他們關注的就是自己面前的男人。

收回目光打量男人,年齡和自己相仿,樣貌硬朗英俊,身穿灰色三件套西裝,剪裁得體做工精湛,一看就知價格不菲,頭髮和指甲都修正的乾淨工整以及擦拭鋥亮的皮鞋,這些讓秦景天對這個男人有了初步的印象,這是一個精緻並且嚴謹的人。

秦景天若無其事問了一句:“到哪兒?”

“上海。”紈絝不羈寫在男人的笑容里。

得知男人的目的地,這讓秦景天很快就能推算出沿途最佳的伏擊地點,漫不經心問道:“在上海高就?”

男人點頭反問:“你呢?”

秦景天剛要開口,傳來響亮的汽笛聲,火車在一處貨運小站停留,男人掐滅煙頭致謝後轉身下了車,秦景天回到座位上,之前關注的三人也如影隨形跟着男人離開,秦景天看着窗外的站台,停靠幾列廢棄的火車,有不少的旅客下車活動筋骨,站台上的小販正在忙碌着招攬生意。

秦景天試圖讓自己心無旁騖,他已經知道伏擊將會在何時何地發生,那個渾然不知的男人應該沒有機會活到上海。

這不關自己的事。

秦景天反覆在心裏提醒自己,比起身上肩負的任務,一個素不相識男人的死活完全可以無視,可秦景天不明白自己為何還會如此糾結,交叉的雙手不停轉動着拇指,在以往任何時候,他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置身事外。

秦景天還是下了車,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因為什麼原因,視線掃視過站台,看見從廢棄火車後走出的男人停在一處攤販前,秦景天快步走過去時,男人手裏正拿着一個剛剝好的茶葉蛋,發現秦景天一言不發看着自己。

“怎麼了?”

秦景天深吸一口氣:“有人想殺你。”

任何人聽到這句話,第一反應應該是恐慌,可秦景天卻在男人臉上看見了吃驚,最後在他嘴角泛起的笑容就像身後那輪艷陽一樣燦爛:“是嗎?”

“在車廂內你被三人包夾,可他們不敢在火車上開槍,那樣的話即便得手也會在下一個站點被軍警圍捕,沿途最好的伏擊點就是這裏,這處貨站只有少量警察看守,為了不引起警察的注意……”

“他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動手,比如另一列火車進站時。”男人一臉從容打斷秦景天,在他說話時,剛好一列火車從遠處緩緩行駛而來,“火車的汽笛聲能掩飾槍聲,他們能在警察毫無覺察的情況下殺掉我,並且還能全身而退。”

這和秦景天的推算不謀而合,他很少有看走眼的時候,不過這次自己顯然低估了面前的男人,還是不忘善意提醒:“火車還有兩分鐘進站,你再不想辦法離開,吃的就是槍子。”

“我還是比較喜歡吃茶葉蛋。”男人攤開手,掌心裏握着三個彈夾。

秦景天視線立刻移向廢棄的火車,男人是故意下車,並將伏擊的人引到人跡罕至的地方繳械,一切都在男人的掌控之中,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此一舉。

“四個。”

“什麼?”

“想殺你的人不是三個,而是四個。”秦景天一臉自信。

男人:“還有誰?”

“謀生的攤販都會賣力吆喝招攬客人,從我們站到這裏到現在,你有聽過他有說過話嗎?”秦景天偏頭看向一旁的小販,“而且他的攤位遠離靠站的火車,乘客不會捨近求遠來買東西,他要麼無心做生意,要麼就是他根本不是小販。”

秦景天話音一落,小販驚慌失措從攤位下掏出一支槍,槍口距離男人近在咫尺,在小販扣動扳機的那刻,秦景天手指準確無誤插入扳機同時按下卡簧,彈夾隨即掉落在地,再順勢一擰已將手槍奪了過來,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小販在短暫的獃滯後轉身逃逸,身影消失在進站的火車后。

秦景天熟練拉動彈膛,一顆子彈跳落在他掌心,遞到男人面前:“留個紀念吧。”

男人接過子彈,沒有劫後餘生的驚魂未定,笑意中透出一絲感激,誠懇的伸出手:“顧鶴笙。”

“秦景天。”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在明媚的陽光下像兩個久別重逢的故友。

“我還想活着到上海,不能再與你同行。”顧鶴笙將子彈收入西裝口袋,饒有興緻道,“你住什麼地方,等回到上海再謝你的救命之恩。”

“這麼多人想要你的命,我還是離你遠些好。”秦景天轉身走向火車,忽然停下腳步像是明白了什麼,苦笑着重新看向顧鶴笙,“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麼?”

“第四個人。”秦景天笑着嘆息一聲,自己在同一天內犯了兩次相同的錯誤,“你之所以在攤販前停留,是因為你早就識破了他的身份。”

顧鶴笙笑意斐然:“我很好奇你怎麼會識破他們?”

秦景天只留下一句後會無期便沒入人流之中,顧鶴笙久久站在站台,直至目送着火車消失在自己視線,一輛黑色別爾克轎車駛進站台,從車上下來的人快步小跑到顧鶴笙面前,神色舉止都極為恭敬。

看見顧鶴笙一言不發眺望遠方,好奇問道:“您在看什麼?”

顧鶴笙的眼神漸漸變的深邃,若有所思回答:“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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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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