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鵲巢鳩佔
1945年8月23日,重慶,虎頭橋監獄。
秦景天一臉焦灼來回在陰暗霉臭的牢房裏踱步,從被抓捕到現在已經半月,作為一名受訓於臨澧特訓班的軍統特工,秦景天很清楚軍統對付共產黨的手段,所以在軍統還沒進行拷問他就和盤托出了自己知曉的一切。
識時務者為俊傑,秦景天為自己背棄信仰找到借口和理由,他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多可恥,歸結於人性本能的求生欲,以至於他毫不隱瞞的出賣了同志和組織。
秦景天在心裏盤算着如何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畢竟作為一名變節的共產黨員,自己為軍統提供了價值重大的情報,可結果卻遠不像秦景天所預計的那樣,在他交代出一切后,軍統方面再沒有與他有過任何接觸,自己像是被遺忘在了虎頭橋監獄,與其他犯人不同的是,除了自由之外,秦景天的所有要求都能及時得到滿足,但越是這樣越讓秦景天感到不安。
不小心踢翻地上發涼的飯菜,即便再豐盛可口也引不起秦景天絲毫食慾,心煩意亂拆開一包香煙,剛放到嘴角時。
“能給我一支嗎?”
聲音從監室的角落傳來,秦景天嚇了一跳,但很快恢復了鎮定,甚至還有些新奇,他都快忘了這間牢房裏除了自己外還關着另一個人,只不過從來都沒聽見這人說話,秦景天一度以為他是啞巴。
聽到其他人的聲音,這恐怕是難得讓秦景天興奮的事,比起終日惴惴不安的等待,這不見天日牢房裏的孤獨和空虛更讓秦景天惶恐。
“你不是啞巴?”
“在某些時候我比較喜歡安靜。”
那人從角落慢慢走過來,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一張冷峻端正的臉,卻透着與那人年齡不相符的冷靜和從容。
虎頭橋監獄是軍統的特殊據點,關押的犯人大多都是被秘密逮捕的共產黨,秦景天打量那人一番,遞過去一支煙,臉上泛起警覺:“共產黨?”
那人搖頭:“我是一名軍統。”
秦景天長吁一口氣:“能在這裏碰上也是緣分,兄弟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你呢?”那人一邊點煙一邊反問,搖曳的火光襯出一抹陰鬱。
“兄弟我誤入歧途加入了共產黨,在臨澧特訓班受訓時被甄別出來,不過我已經改過自新,準備為黨國效力。”秦景天恬不知恥道。
“我以為信仰很難背棄。”那人淡笑。
“什麼信仰不信仰的,這世道誰還不是想讓自己活的舒服點,誰給官給錢,我就信仰誰,兄弟我迷途知返,打算戴罪立功為黨國建功立業。”秦景天叼着煙看向對面的人,好奇問道,“兄弟是在哪兒受訓的,你我也算是患難之交,以後出去了還能相互照應。”
“德國。”
秦景天有些詫異:“哦,能派往德國受訓的可都是精英,兄弟前途無量啊,怎麼會淪落到這裏?”
那人回答:“我在執行一項任務。”
秦景天越聽越迷惑,環顧四周茫然問道:“在監室里能執行什麼任務?”
“在德國受訓時,其中有一項特殊課程,要求學員在極短的時間內熟悉被諜報目標,這需要學員精準掌握目標人物的習慣、舉止以及神態,但很多學員都未通過這項考核,因為在絕大多數時候,學員會忽視掉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往往最致命的破綻正是這些細節。”那人對秦景天直言不諱道,“作為一名特工從來都沒有糾錯的第二次機會,成敗意味着生死,所以我必須確保沒有任何遺漏的細節。”
秦景天眉頭皺起:“這,這裏有什麼你需要注意的細節……”
秦景天剛問到一半,就看見那人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刀刃的寒光映射在那人臉上像覆了一層冰霜,秦景天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退,卻發現自己的手被那人緊緊抓住,在臨澧特訓班秦景天學過格鬥,可剛一出手就被那人輕而易舉制服,秦景天頓時驚慌失措大聲呼救,明明能清楚聽到監室外守衛巡邏的腳步聲,可任憑秦景天如何喊叫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秦景天的右手被按在了牆壁上,那人的右手覆蓋在上面,每一根手指嚴絲合縫的重疊,只有小拇指處不同,秦景天的小拇指從第一節處截斷。
刀刃就抵在秦景天的手指處,當刀鋒毫不猶豫切下,帶有體溫的鮮血濺落在他臉上時,秦景天並未感覺到疼痛,但他的表情卻異常驚恐,戰戰兢兢注視着牆上那兩隻右手。
現在這兩隻手完全一樣了,因為那人切斷了自己的小拇指,他有着和秦景天一樣長度的斷指。
那人鬆開秦景天,面無表情包紮傷口,聲音依舊平靜:“這就是細節。”
秦景天噤若寒蟬,嘴角不斷在蠕動,對面的那人怎麼看都文弱儒雅,但舉動竟如此狠辣果斷,一個能對自己都這般殘忍的人,想來對別人更不會憐憫。
“你,你想幹什麼?”秦景天踉蹌向後退。
“你,你想幹什麼?”
……
秦景天臉上的害怕變成驚恐,那人說著和自己一樣的話,可連語速、語調甚至表情都一模一樣,秦景天就感覺自己站在一面鏡子前,站在對面的那人正在慢慢變成自己。
“你,你到底是誰?”
“你,你到底是誰?”
那人依舊在重複秦景天的話,監室里的一切突然變的詭異,秦景天突然發現那人就連神態也和自己如出一轍,秦景天的慌亂也在那人臉上聚集,只是慢慢凝聚成一抹滿意的微笑。
“剛才我告訴你的那項受訓課程,最終的考核方式就是,要求學員能毫無瑕疵完美的替代目標人物,你不是好奇我在執行什麼任務,我需要在這半月與你共處的時間內,完全掌握你包括行為、心理以及舉止在內的所有一切。”那人看向秦景天,舉起剛包紮好的斷指,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紗布,“當然也包括體態特徵,你剛才所表現出來的恐懼說明我已經完成了這個任務。”
秦景天蠕動喉結,結結巴巴問道:“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人一邊擦拭匕首上的血漬一邊說道:“這項課程最難的地方不是如何替代目標人物,而是如何挑選目標人物,因為目標不是單獨存在的個體,目標的社交面越廣會導致人際關係越複雜,認識目標的人越多替代的難道也越大,因此被暴露的風險往往不是執行者本身出現紕漏,而是被認識目標人物的人識破。”
“這能說明什麼?”秦景天一頭霧水。
“這說明你極具價值。”
“是的,我已經交代了知道的一切,我願意棄暗投明為黨國效力。”秦景天聲音透着乞求。
“不,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價值的所在,至於你交代的事都無足輕重,你真正的價值是你本身。”
“我本身有什麼價值?”秦景天戰戰兢兢問道。
“秦景天,男,23歲,家中獨子父母雙亡,就讀於東吳大學法學院,抗戰期間學校搬遷重慶,途中遭遇日軍飛機轟炸,你所有同學和老師死於空襲,你是唯一的倖存者,在重慶期間你接觸到共產黨組織,並作為預備黨員被考察,隨後你被軍統招募派往臨澧特訓班受訓,考慮到你的身份,共產黨將你列為重點培養對象,在半個月前你被甄別後被秘密抓捕,你供出了唯一和你單線聯繫的上級,這意味着……”那人目不轉睛直視秦景天,“意味着共產黨根本不知道你已經暴露,同時也沒有人知道誰是秦景天!”
秦景天似乎明白了什麼:“你到底是誰?”
“我代號“紅鳩”,你應該聽過鵲巢鳩佔,鳩不會築巢所以只能佔有喜鵲的巢穴,但我佔有的不是巢穴,而是其他人的名字和身份,最後成功替代這個人。”那人敲了幾下牢門,緊閉了半月了牢門被打開,那人步伐沉穩走了出去,隨着重新關閉的牢門,光線慢慢被漆黑所吞噬,那人轉身看向暗無天日的監室,“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秦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