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夜雨瀟瀟,梧桐葉落。
金陵,沈碧落坐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身上的囚服早以破爛不堪,她剛剛捏死自己身上的第七隻虱子。
此時,沈碧晴帶着海棠步搖,穿着鳳錦華袍,娉娉婷婷的走來,她柳眉杏眼,櫻唇桃腮,一身說不出的華美貴氣,而沈碧落卻像泥里的癩蛤蟆,臉上身上長了毒瘡,聲音早已沙啞,一雙眼如死魚般絕望。原是被人稱讚的姐妹花,沈碧落如芙蓉,妹妹若海棠,如今海棠依舊,自己怕是連殘花敗柳都不算了。
沈碧晴微微了服了服身子,動作輕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聽說姐姐不大好了,我來看看。”她面無表情的站在沈碧落面前,本想走近,忽又止步,拿出手帕捂住口鼻,似是聞到了什麼難聞的氣味。那芙蓉並蒂的手帕還是出嫁前沈碧落綉給她的。
“姐姐可還記得這手帕?妹妹一直帶在身上,足見我們姐妹情深。”
姐妹情深?沈碧落不禁失笑,想要揭穿眼前人虛偽的面孔,可又有什麼意義!她輸了,輸的徹底。父親說的對,從自己跟秦墨楓走的那刻起,就輸掉了屬於自己的戰場,一個連陣地都沒有的人,怎麼可能打贏呢?
“姐姐可還想見三郎?他政務繁忙,剛剛我求了他半天,他還訓斥了我,姐姐可別怪他。”沈碧晴表情很悲傷,語氣卻好像在講一個笑話。
怪?一切不過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還記得宮中初見,那個美如冠玉的少年,一襲白衣飄飄宛若謫仙。當時多少閨閣貴女為三皇子秦墨楓傾心,可惜她與這個男人註定無緣,自己的妹妹沈碧晴早已與他有了婚約。
“過去的所有,樁樁件件,可都是姐姐自己謀划的,為了搶妹妹的夫婿,為了成為三皇妃,姐姐逼得妹妹懸樑,逼得父親背着荊條殿前請罪,差點賠進去整個沈家,自己在那苦寒之地守了十年,又衝鋒陷陣的落下這一身的病。”
沈碧落的手緊緊握住,指甲嵌入肉中,滲出一滴滴的血,她本與定國王府二公子秦熠定了親,聘禮已下,婚期將近。適逢宰相凌若輔聯合眾大臣推舉三皇子為太子,凌若輔正是三皇子的生母凌貴妃的哥哥,這些年凌家獨大,皇上早有猜忌,一怒之下以結黨營私之罪將凌若輔革職,秦墨楓遭陛下厭棄,被貶去戍邊,十年不得踏足金陵。
原先炙手可熱的三皇子,一下跌落神壇,人人敬而遠之。沈碧落聽說他落魄,心下不忍,差人匿名送去一把畫著紅梅傲雪的摺扇,鼓勵他在逆境中堅守本心。而就在沈碧落成親前幾日,秦墨楓即將出發去邊關之時,他居然派親信給自己傳了口信,許諾若有朝一日榮耀歸來,必許她十里紅妝萬里江山。沈碧落心裏又是意外又是喜悅,那個翩翩少年,沒想到也對自己情深義重。
繼母張氏出手,“幫”沈碧落謀划,毀了與定國王府的婚約,讓她追隨秦墨楓去了邊關。為了此事,父親脫了官服背着荊條去殿前請罪,好在陛下念及沈家的功勞並未重責。
在別人眼裏,沈碧落是個歹毒的婦人,違抗聖旨,搶了妹妹夫婿,與那個落魄皇子私奔,逼得妹妹上吊,還差點連累整個沈家。
大家也都以為原本嬌生慣養的三皇子多半要死在邊關。沒想到戍邊十年,秦墨楓戰功赫赫,終能衣錦還鄉。他與皇上畢竟是親生父子,況且當年的牽連也令皇上心生愧疚,回來便得重用。
十年戍邊的日子,沈碧落過得艱難,就連當初那個甜蜜的承諾,都根本不是是屬於她的!當年她追隨秦墨楓而去,對方親口告訴她,那些誓言是他留給沈碧晴的,而她在這個故事裏不過就是一個局外人!
為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諾言,沈碧落賭上自己的清譽,耗費自己的青春陪了秦墨楓十年,以為他終究會感動,總能給自己一個名分。誰知秦墨楓回朝後,就跟沈碧晴走到了一起,還有了孩子!沈碧落成了整個金陵的笑話,她哭過,鬧過,結果卻更加被厭棄。
“再過幾日,便是父親的祭日了,若是當年姐姐沒去通風報信,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
沈碧落胸口一緊,一股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秦墨楓回京后對當年帶頭參凌宰相的定王一直不能釋懷,暗中收集證據,終得機會以謀反之罪將整個定國王府治罪。
沈信與定王一直頗有交情,也被牽連其中,沈碧落跪在秦墨楓的書房外一天一夜,請求他放過自己的父親,他卻未曾理會。後來,是沈碧晴勸她悄悄遞個消息回府,好跟父親商量對策。沈碧落原以為,沈碧晴與自己終歸是姐妹,才會為了沈家出謀劃策。可沈碧晴背地裏卻將事情告訴了秦墨楓,惹得秦墨楓震怒,父親為了不再牽連他人,與沈府一起化成灰燼。沈碧落被打入牢獄,而沈碧晴卻在秦墨楓的保護下置身事外。
“姐姐若是要怪,就怪當年那個傳話的人,是他傳錯了人,誰知那些話原來不是對姐姐說的。”
沈碧落不禁苦笑,十年陪伴又如何,原來她這些年的不離不棄只不過感動自己罷了,她嘆息愛過誰恨過誰,曾經的那些不甘心和執着,對於此時的自己都不再重要。
她只是後悔,後悔當年沒聽父親的勸告,後悔為這涼薄之人搭上了最美好的歲月,若是再來一世……她這麼想着便沒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沈碧落在一陣爭吵聲中醒過來,身上傳來陣陣寒意,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四肢已經麻木,全身動彈不得,似乎是被綁住了。
“老爺這麼綁着碧落終究不是個辦法,這陰冷的天,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呀。”
“我又有什麼辦法,這是天子賜婚,你當皇三子是個庶人,豈能說換就換?”
“雖說碧落不是我親生,但自幼長在我膝下,她既然無心定國王府,您又何必棒打鴛鴦,不知碧落娘在天有靈作何感想……”那女人帶着哭腔,不停的抽泣。
“胡鬧!”那男人有些不耐煩的說。
夢嗎?怎麼會痛的如此鑽心刻骨!
沈碧落的意識漸漸清醒,她抬起頭,看見那香案上供奉着幾十個牌位,她仔細辨認那些牌位上的字,更是愣了,這不是沈家祠堂嗎?可記憶中沈家祠堂早就成了一片灰燼,怎麼還會好好的在這裏。
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但剛剛那說話的聲音正是自己的父親撫遠大將軍沈信和繼母張氏。
如今眼前這般,沈碧落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些不是夢,她重生了,她不禁笑出了聲,她還活着,父親還活着,沈府尤在,自己還沒跟秦墨楓走,所有的不幸都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