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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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酒鬼理髮師的故事,也是MR.周講給我聽的。
那個理髮師是他爺爺的朋友,他爺爺生前經常帶着他去找那個理髮師剪頭髮。他說我每次一進那間老舊的理髮店,都能聞到酒味,理髮師一開口說話,更是一股嗆人的酒味,他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保持在七分醉的狀態裏面。他說我小時候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耳朵,生怕那酒鬼一不小心把我的耳朵給剪下來。要知道,他在理髮的時候,還時不時要喝上一口酒,喝的不是普通的啤酒,是高度燒酒!多可怕!那時候我媽忙,每次都叫我爸帶我去理髮,還囑咐他不準去找那個酒鬼理。可我爸也忙,每次都叫我爺爺帶我去,也會囑咐他別去找酒鬼。我爺爺閑是閑,但生平重義氣,有生意一定會照顧朋友,所以哪怕要被我媽罵幾句,還是會帶我去找酒鬼,我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脖子發涼。
MR.周講完這個故事沒幾天,有個下午,我們去買傢具,抄近路從一條狹窄的小弄堂里穿進去,到某個地方,他突然把電瓶車停下來,悵悵然地望着一間老舊的店面看很久,我順着他的目光去看,就看見一間古老的理髮店,裏面只有最簡單的一把椅子和一面鏡子,門口斜掛着一塊三夾板,用毛筆歪歪扭扭寫着兩行字:理髮,三元。
MR.周說天啊,那酒鬼,居然還在給人理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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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周的爸爸有個很好的朋友,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瘦瘦高高,臉上總是雲淡風輕的表情,看見我們會暖暖地笑,經常到他們家裏去吃飯,用城裏人經常用的話說,是“蹭飯”,用MR.周媽媽的話說,是“多擱副碗筷”。
他們跟我說,這個男人的日子,誰都看不懂,從來沒好好做過一份工作,也沒成過家,缺錢的時候才會找地方打點零工,不缺錢了,就什麼都不做,每天拎着收音機,騎自行車到郊外的田野里,坐下聽廣播,看白雲落日,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鎮上的人管他叫“浪蕩子”。
但是在我看來,這何嘗不是一種別樣壯麗的人生。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自己那份都活不明白,何必去廢口舌評斷別人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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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周父母的家在鎮郊的舊區,周圍的房子都破舊,大多已經划進拆遷範圍準備重建。離他們家三十來米遠的地方,有兩間平房,很破舊,窗戶上連玻璃都沒有,用塑料膜擋着風雨,望進去,黑洞洞的,像鬼屋一樣,挺嚇人。
起先我以為是廢棄的空屋,後來慢慢發現一些生活跡象,比如會有炊煙,比如門前的竹竿上會曬有女人的衣服。我問MR.周,是不是有人住在那裏。他說是的,有個瘋女人住在裏面,住了好些年了。
後來我看見MR.周說的那個瘋女人,看上去很普通的一個中年女子,穿黑底碎花的外套,齊耳短髮,有點瘦。她正在門邊生爐子,背對着我,所以沒看清楚面貌,但怎麼都覺不出是瘋的,所以兀自以為,MR.周所謂的“瘋”,跟之前他們所謂的“浪蕩子”是差不多的概念,只因為生活方式不一樣,就把她劃到非正常人類裏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