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國的謀殺案

理想國的謀殺案保羅2473發現了一本書，而他的問題也因這本書而起。

這本書光從外表來看，就顯得很有歷史了，應該是來自遙遠而模糊的某個世紀。之前有一次，他無意經過微縮檔案室時，發現裏面有很多人正在拷貝一些類似的書籍，拷貝完之後，他們就將這些書籍統統銷毀了。

而這本書現在就在他的身邊，並且沒有其他人知道。此時，他心中升起一股很強的好奇心，但與此同時，也產生了些許恐懼。

那天是星期四，他正在一條鄉間小路上參加長跑訓練。訓練中途的休息時間，他在路旁的一棟古老建築旁邊的草地上仰躺了下來。周四的長跑訓練是最枯燥乏味的，所以他的眼睛不停地在四周打量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他無意中發現，古建築的牆壁上有一道裂縫，牆角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洞穴，一些小動物便在這個洞穴里安了家。

保羅來到了那個小洞穴的旁邊，趴在旁邊的草地上，朝裏面探望了一下。儘管洞穴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但他還是一眼就發現了那本書。當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將那本書拿出來，然後直接上交給排長。“但凡跟過去文明有關的事物，既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也具有很高的危險係數。”這種觀念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深入他的內心，因此，他很清楚，他既無權將這本書毀掉，也無權私自偷看書中的內容。

他朝四周看了看，排長並不在周圍，而排里的其他人也都躺在地上休息，並且和保羅有一定的距離，似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行動。於是，保羅屏住呼吸，將手伸進了洞穴里，一把將那本書給拿了出來。此時，他看着拿出來的那本書，身子還有些微微顫抖。

書並不大，而且很輕，感覺已經沒有了紙張應有的重量，似乎只要用力一捏，它就可能變成一堆碎紙屑。他仔細看了看，封皮上並沒有字，在強烈好奇心的促使下，他抬起還在顫抖的手，輕輕地翻開了封面，書的名字顯露了出來——《謀殺的邏輯》。

看到書名的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有些失落。他懂得“邏輯”這個詞的含義，可是“謀殺”這個詞，他就完全不懂了。如果他不能理解這本書里所講的內容，那麼這本書對他而言就沒有任何價值了。究竟是自己拿着，還是交給排長呢？他猶豫了很久，最終也沒做出個決定。他只是覺得，通過這本書他或許能夠掌握究竟什麼是“謀殺”，說不定“謀殺”是個非常有趣的東西呢？

此時，從遠處傳來了排長的聲音：“全體集合！”

就在這時，保羅做出了一個決定，將那本小書塞進了襯衫里。隨後，他以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然後跑步歸隊了。

留在小屋裏的保羅，此時卻玩起了學生時代的老把戲。每天晚上，當小屋裏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將那本小書擺在《進步新聞報》下午版的下面，然後裝作在讀報的樣子，專心地閱讀那本神秘的小書。他之所以這樣做，為的就是躲避安裝在牆角的監控攝像頭。

他知道這麼做其實非常冒險，不過，他實在無法抵抗這本書的誘惑。他對書中的內容越發感到痴迷，並且逐漸從中歸納出了一些結論。

現在，他知道“謀殺”究竟指的是什麼了。起初的時候，他還感到非常震驚，原來謀殺就是將一個人的生命剝奪，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儘管他知道，人不可能長生不老，他也知道，人在一定的時候，可能會因為疾病纏身而被送往醫院、診所或者是病理實驗室，也有可能自那以後，那個人就再也看不到了。此外，根據他的了解，人在死亡的時候並不痛苦，除非當局是出於生理研究的需要，可能會故意讓人處於痛苦之中。總之，他基本上沒有仔細地考慮過死亡這回事，也從來沒有因為遲早要面臨的死亡而感到恐懼。

根據書中的信息，保羅了解到，謀殺應該是古代文明中所存在的一種常見現象。那個時代的當局對於人的死亡不需要負責，但對於個人威脅他人生命安全的行為則嚴加管控。儘管如此，謀殺仍舊是當時社會的一種常見現象。看到這裏，保羅不免感到震驚，他簡直不敢相信，過去的社會居然是這個樣子。他根本無法抑制住內心的好奇，所以不得不繼續往下讀。

他根據自己所掌握的知識，將謀殺定性為一種非常邪惡的行為，但當他了解到當時的社會環境時，他瞬間又覺得，這種行為放在當時的社會中也是合情合理的。由於那個時代的社會，當局對於每個人的伴侶並不予以干涉，每個人都能自由地進行選擇，因此，一些因為感情而嫉妒或者報復的人們，就會採用謀殺的方式來對付自己厭惡的人。另外，當時的社會當局不會為人們提供必需的生活用品，人們為了能夠獲得更多的財富，往往也會採用謀殺的方式。

通過不斷地閱讀，保羅了解到了各種各樣的殺人動機。書中的章節也是五花八門，除了上面提到的之外，還包括謀殺方法等一類與謀殺直接相關的專題。此外，書的末尾還附帶有偵破謀殺案件、逮捕與懲罰謀殺罪犯等邊緣內容。

這本書最令保羅2473驚訝的部分，要數書的篇末總結了。總結指出：“謀殺這種現象廣泛地存在，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項數據能夠準確地統計出謀殺的數量。很多的謀殺其實都是衝動下的產物，而非人們單純想像的‘蓄謀已久’。法律對於其中的一些兇手給予了嚴厲的制裁，但是更多的謀殺者則成功地逃脫了法律的懲罰。這一類人所犯下的多為經過精心策劃的案件，這種案件偵破起來有很高的難度，自然而然也佔據了懸案之中的大多數。如果將兇手與警察放在同一個水平面上來較量，兇手的優勢要明顯得多。儘管統計口徑各有不同，側重點也不盡相同，但至少都能說明一個問題，大部分的謀殺案都成了懸案，犯案的兇手也多因為不能結案而逍遙法外，他們甚至能夠利用犯罪的非法所得安享晚年。”

讀完之後，保羅2473陷入了沉思。此時，他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危險局面，這種書在現代的文明社會中是絕對不允許傳播的，目的在於，當局不希望現在的人們意識到，不久之前，人們居然過着那樣的野蠻生活。如今他也明白了，這種書為什麼會被當局劃為禁書。偷看禁書的事情一旦暴露，他可能會受到當局的嚴厲斥責，會被降級處理，甚至還可能被拉到公共場合，遭受眾人的羞辱。

不過，他現在對“謀殺”這個新概念非常着迷，滿腦子都在琢磨這件事情。因此，他並沒有將那本書摧毀，而是將它小心翼翼地藏到了床墊的下面。

突然，他的腦子裏萌生了一個想法。他想將這件事與卡羅爾7427一塊兒分享。他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會跟卡羅爾7427在娛樂室碰面，然後跟她一塊兒進入愛撫小屋。他跟卡羅爾7427攜手進入的頻率遠遠超過了他跟其他的女人。此時，當局正安排他與卡羅爾7427進行和諧性實驗。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希望當局將她許配給自己的期限設定為三年。當然，如果她的許配期能達到五年的話，他自然會更加高興。

讀完那本書的當天晚上，他差一點兒就把那件事情告訴了她。

她走進娛樂中心的時候，並沒有換掉工作服。而且，即使在穿着工作服的情況下，她那曼妙的身材仍舊展露無遺。他痴痴地望着她，一頭美麗的金髮，水靈靈的藍眼睛，外加白裏透紅的雪嫩肌膚，瞬間讓他想到了配對一事。他滿腦子都在幻想着一個畫面：和她配對之後，兩個人就能在同一個雙人間下愉快地相處，平時可以聊一聊心裏的開心事，還可以就謀殺這一類新鮮而又有趣的話題暢所欲言……這該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情啊！

此時，她的身旁正坐着幾個輻射農業討論小組的成員，他將她拉到一旁，盡量與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離，然後問她：“卡羅爾，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你想知道嗎？”

她起初眨了眨那修長的睫毛，然後紅着臉，小聲地說：“保羅，你要跟我說秘密嗎？那會是個什麼樣的秘密呢？”

“我違反了當局的一條約定。”

“真的？”

“嗯，而且那條規定非常重要，我估計後果有點嚴重。”

“真的？”起初，卡羅爾7427還只是有些驚訝，但給他這麼一說，她現在反而變得非常興奮了。

“不過，我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你趕緊說來給我聽聽啊！”說完，她探過了身子，和保羅挨得更近了。由於之前吃了香水片，她現在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呼吸的氣息，都帶着幾分讓人陶醉的清香。

“不過，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你的話，你要麼會告發我，要麼則會陷入跟我一樣的危險境地，這也是我糾結的地方。”

“保羅，我向你發誓，我一定不會告發你的。”

“可是，我不希望讓你因為這件事情而深陷危險的境地。”

聽到這句話，她撅起了小嘴，顯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不過，看到她的這種表情，保羅的心中卻顯得非常高興。保羅之所以想跟她說，是因為他們倆都具有冒險精神，而且好奇心都非常重。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選擇了暫時保密。如果下個星期他們能夠成功配對的話，他們就能在雙人小屋中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討論了。不僅如此，他還要給她看那本書，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的討論或許會變得更加熱烈。

就在那一刻，保羅2473就堅定地認為，他跟卡羅爾7427兩個人非常投緣。據說配對的機器也以這一點為主要參考，所以，他堅信，他會跟她配對成功。

可惜，結果並沒有如他所願。第二個星期四，當他訓練回來之後，巨大的佈告欄上貼出了配對的信息，最上面寫着一行大字：55區成員未來五年配對錶。他以一種極度自信的心態走到了榜單之前，然後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查找着自己的名字。令他意外的是，他的配對對象是勞拉6356，卡羅爾7427配給了理查德3833。看到這個結果，他內心突然一陣惶恐。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要跟那個勞拉6356一起待五年！那個女人又矮又胖，那頭深灰色的頭髮看起來就讓人沒了興趣，而平時臉上總是掛着傻乎乎的笑容。此時，他心中一陣怨念：“配對的機器是有問題嗎？居然認為我跟勞拉6356非常合得來？”可是，轉而想到卡羅爾居然要跟那個理查德3833一起過五年，他的怒氣就更大了。“那個傲慢無禮、裝腔作勢的畜生，憑什麼能夠佔有卡羅爾五年的時間？”他在心中再一次咒罵著。

儘管憤怒，但是保羅仍舊在謹慎地考慮着他的未來。他現在年紀已經不小了，按照當局的規定，他不能再出入愛撫屋了，在他這個年齡段，就應該過着安定而規律的生活，只有這樣，才能有益於社會。所以，因為這條原則，他只能跟勞拉6356配對生活，同樣也是因為這條原則，理查德3833能夠享有和卡羅爾7427共同生活的五年期限。

沒有溫馨的雙人房也就算了，更悲慘的是，他以後要想跟卡羅爾見面都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更不用說跟她一塊兒去討論那本非常神秘的書了。

那本書啊！想到這裏，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他隨即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他要學以致用，他要實行謀殺！眼下，謀殺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很快，他便回到了小屋裏，然後重新翻開了那本神秘的書，在裏面搜索合適的方法，尋覓適宜的動機，同時估量整個行動的風險。

他做這件事情，可以算是動機十足。原因很簡單，他不得不跟一個自己厭惡的人生活五年，自己心儀的人卻被許配給了他人。他仔細地在書中尋找着，看看過去有沒有發生跟他非常類似的案例，如果有的話，他該選用一種什麼樣的方案來動手。這種例子書中似乎沒有記載，但是根據書中的理論來看，如果一個極度情緒化的兇手在遭遇到這種情況時，他可能會直接將卡羅爾殺掉，這樣一來，理查德也甭想得到她。這屬於典型的“破罐子破摔，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的做法。不過，他考慮了一下，並沒有採用這個方案。因為在他看來，即使這樣做了，他的問題仍舊沒有得到解決：第一，他並沒有得到卡羅爾；第二，他還是要跟那該死的勞拉生活五年。

於是，他轉念一想，不妨接連進行兩次謀殺，將理查德和勞拉統統殺掉。雖然這樣一來，整個計劃瞬間就變得複雜了，但是為了達到目的，他豁出去了。

在制訂詳細而周密的計劃之前，他首先挑好了行兇的武器。當然，更確切地說，受到現實的制約，除了那個東西之外，他別無選擇。他既不可能弄到槍支，也不會使用毒藥，而且不論是理查德3833，還是勞拉6356，這兩個人身體都不瘦弱，特別是理查德，屬於高大威猛類型的人，想用純粹的暴力解決他們兩個，估計有些夠嗆。刀成了他的唯一選擇，為了提高傷害力，他可以將刀磨得更加鋒利一些，此外，他本身懂得一些生理學的知識，知道下手的時候，該捅哪個部位。這些都屬於他能力範圍內能夠改善或把握住的內容。

武器的問題解決之後，他開始對整個行動的風險進行評估。他會不會被那兩個人抓住呢？如果真的被抓住了，又會怎麼樣呢？

此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細節，並且剛一想到，就讓自己吃了一驚。現在的社會中，根本就沒有謀殺的這項罪名，如果有的話，他肯定會知道的，因為他們從小就被灌輸了良好的行為教育，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至於不應該做的事情，無非就是那麼幾大類。叛國罪位列第一，涵蓋了各種形式的破壞、暴動等顛覆活動；其次便是懶惰罪，不按規定完成工作量、會議缺席、不保持精神與肉體上面的健康等，統統歸在這一類的下面。

罪行從大類上說，就是這些了。不僅沒有謀殺，和謀殺相關的，諸如搶劫、偽造等，也統統沒有。在保羅看來，他現在所生活的社會，就是一種完全理想化的文明狀態，這裏的人們根本就不會有那些粗暴的犯罪動機。當然，這並不包括他後來所發現的一些情況，比如，某些官員在進行和諧性試驗的過程中犯了錯，導致實驗無法繼續進行。

此時，他那原本緊繃的神經現在似乎鬆弛了下來。既然國家連謀殺罪提都沒提，這也就意味着，國家並沒有對付謀殺犯的工具，也沒有審訊謀殺犯的部門，更不會有經驗豐富的偵探來對整個案件進行偵破，估計科學家都不太清楚謀殺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麼。這一切的一切，都只存在於已經遠去的古老文明中，所以那一套機制根本不可能存在於現在的社會中。只要這個計劃策劃得好，新的社會文明對於這種行為根本就束手無策，所以，這個計劃的開展算得上是絕對安全的。

一想到這一點，保羅便開始激動起來。他平整了一下呼吸，然後開始認真準備整個計劃。一般來說，住房信息一旦公佈之後，配對計劃就要正式實施了，但住房的安排往往需要大約一星期的時間，所以，他的時間可以說非常充裕。他琢磨了一會兒之後，決定在兩天內完成整個計劃。

由於他是55區的空氣過濾工程師，他可以利用職務的便利，自由穿行於整個區域，並且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懷疑。他可以設定一個工作路線，首先接近第一個目標，然後再趕往第二個目標就行了。

星期四的時候，他做了整整一個下午的長跑訓練，等到星期五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好機會，空氣過濾存在問題的幾個地點中，恰好覆蓋了行動計劃里兩個目標所在的地區。

他挑了一把刀鋒銳利的刀子，別進了襯衫後面的皮帶里，換了一雙質地柔軟的橡膠絕緣鞋，這樣一來能夠最大限度地減輕走路過程中的響動，不至於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整個工作的間隙排得非常緊，不過由於事先安排好了行走的路線，他可以從中抽出一兩分鐘的時間來完成整個計劃。

首先，他直接來到了理查德3833所在的病毒化驗室。理查德在這裏擁有一個專屬於他的工作角落，這樣一來，他就能夠安心地在裏面工作。

保羅走近那個角落時，發現理查德正趴在顯微鏡上專註地做着實驗。他小聲地朝理查德打了個招呼：“嘿，理查德，你真走運，和你配對的卡羅爾是個很棒的姑娘。”

不過，這個行動的確存在着一個潛在的可能，工作間裏的話筒也許具有偷聽的功能，牆上的監視器也許在悄悄地運作。這一點其實保羅事先就已經想到了。不過，由於理查德和勞拉都屬於平時比較安分的人，所以衛兵一般不會對他們進行嚴加監視，再加上是工作時間，衛兵們能夠顧及到的區域畢竟也非常有限。所以，為了整個行動能夠如期完成，他寧願冒着這種細小的風險。

“謝謝。”理查德只是隨便敷衍了一句，很明顯，他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在卡羅爾的身上。“既然你來了，我給你看個小東西，很有意思的。”說完，他從凳子上下來了，並且示意保羅踩到凳子上去看看。

保羅的心思定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面，所以他也只是隨意地轉動了一下顯微鏡，然後非常敷衍地回答：“有東西嗎？我怎麼什麼都沒看到？”

理查德則顯得非常耐心，他走到顯微鏡旁，然後重新調整着顯微鏡的焦距。此時，他那寬厚的背正對着保羅，整個人也全神貫注地投入在顯微鏡上。

保羅瞅准了時機，果斷地將手放到身後，將別在皮帶上的刀子抽了出來，猛地捅進了理查德的身體。理查德根本沒有時間反應，只是吃驚地“哼”了一下，一雙手死死地抓着面前的實驗桌。

保羅此時又快速地將刀子從他身上拔了出來，然後閃到了一旁。他親眼看到理查德慢慢地垂下身子，然後便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確認理查德失去知覺以後，保羅把刀子在理查德的襯衫上擦了擦，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從化驗室逃走了。整個過程完成得幾乎不帶聲響，他也十分確定，沒有人看見他來過這裏。

等他到達勞拉所在的數學計算中心時，已經是殺害理查德3833四分鐘之後的事情了。和理查德一樣，勞拉工作的地方也只有她一個人。此時，勞拉正在擺弄眼前那台碩大的機器，儘管發現門口站了一個人，但她現在並沒有空去打招呼。她是一個非常勤快的人，此時還有很多命令等待她去下達。

說實話，要不是看到那份配對方案，保羅幾乎沒有正眼看過這個女人。實際上，勞拉也是在那份方案出來之後，才開始注重打扮自己的，她現在的着裝看起來起碼像個女人了。

稍微閑下來的時候，她把頭轉向了門口，然後笑呵呵地說：“保羅，你好啊！這個時候來找我，難不成你想告訴我，房子現在已經收拾好了，我可以直接搬進去住了嗎？”

勞拉也確實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所以她只能這麼說了。保羅並沒有答話，而是將手放到了背後，用手摸到了那把刀，並且漸漸地向她靠近。

勞拉又一次自作多情了，她以為保羅走近她是為了撫摸她。儘管這種行為在工作中是被明令禁止的，但她的內心還是滿懷期待。她那肥胖肩膀上的肉都在不停地顫抖着，似乎在等着他的手伸過來安撫。

保羅直接拔出刀子，然後捅進了她的身體裏。和理查德不一樣，她並沒有躺倒在地，而是整個身子都撲在了控制台的面板上。由於身體的重壓，機器面板上的好幾個按鈕都被同時按了下去，整個機器也發出了奇怪的聲響，指示燈也在不停地閃爍着，示意操作錯誤。

保羅將刀子拔了出來，並且在她的身上擦乾淨。此時，他想到了那個配對的機器，心中暗喜：誰說那個機器准來着？我就要證明，那台機器是不準的，它也會出錯。

隨後，他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那裏，並且回到了他正常的工作路線上。此時，他舒了一口氣，心想：現在，理查德3833和勞拉6356都已經不在了，而卡羅爾7427和保羅2473恰好落單。正常來說，委員會應該會把這兩個意外落單的人安排在一塊兒，這樣一來，他就能夠達成願望，跟卡羅爾一塊兒生活五年了，說不定，以後還能繼續生活在一塊兒。一想到這，他心裏就更加高興了。

接下來的事情，他其實也不知道會如何發展，他無法猜到55區的統治者可能會做出怎樣的決定。這方面，那本書里也沒有提到，畢竟在古代的文明中，這種情況根本就不會存在。

放在古代文明時期，一般來說，謀殺往往能夠引起人們的注意，如果受害者特別有名，或者說謀殺與某種醜聞有着某種聯繫的話，這種關注度就會被抬到一個更高的高度。而且報紙往往喜歡對這類型的案件做追蹤報道，不管整個案件要拖多長的時間，哪怕是好幾個星期、好幾個月，他們也會一如既往地跟蹤下去。即使是兇手被警方抓住了，報紙還會對整個審判過程做專題報道。

可是，55區當天下午新出版的《進步新聞報》中，對於那件事情隻字未提。當天晚上的時候，也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狀況，唯一與平時不同的地方在於，娛樂中心裏少了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是理查德3833，另一個是勞拉6356。

保羅在娛樂中心碰見了卡羅爾，他這時才意識到，配對方案已經公佈好幾天了，但是他好像還沒跟卡羅爾說過話。她現在和她的同伴們待在一塊兒，保羅想了個辦法，然後把她叫到了一旁，非常謹慎地問：“你看到理查德了嗎？”

她雙手一攤，然後說：“沒有呢，今天一天都沒看見他。”

看到卡羅爾這樣說，保羅心裏非常高興，這也意味着，理查德現在是失蹤的狀態，更重要的是，她對於理查德的失蹤顯得非常平靜，那種感覺，好像這個人對她可有可無一般。於是，保羅在心裏盤算着，當這件事情過去之後，她說不定能很快地接受新的安排。

這天晚上，他幾乎都和卡羅爾待在一塊兒，心中感到一種無比的滿足感。他覺得，說不定當局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所以他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所以對此避而不談，就當沒發生一樣。這樣一來，佔據絕大多數的一般人根本就不會知道“謀殺”這種事情。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都一直堅信，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可是，星期六清晨的號聲將他的幻想打得粉碎。其實，他早就聽到了那個聲音，只是他怎麼都不敢相信，那居然就是起床號。迴響在耳際的號聲越來越大，但他所睡的單人間的外面仍舊是漆黑一片。

他以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服，然後走出了房間。走廊里的人看上去和他一樣迷惑，而且都表現出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齊步——走！”

他們在走廊裏面排着長長的隊伍，然後朝走廊盡頭的方向走了過去，接着，他們下了樓，來到了寬敞的院子裏。天還沒有亮，但屋頂和院子高牆上的探照燈全開了，那種亮堂的程度與白天無異。所有人都按照各自所屬的排和連隊站好，站得整整齊齊。儘管所有人都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但沒有一個人對這麼早被叫醒發出怨言。院子裏非常安靜，靜得讓人壓抑，讓人恐懼。

保羅同樣也有這種感覺，儘管他不停地在心裏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沒必要害怕，但在大環境的影響下，內心的情緒也由不得他自己來控制了。

他們到底想要怎麼樣？直接宣佈有兩個人被殺？然後呢？難不成他們想要兇犯自首嗎？還是想讓大家集中起來，然後收集情報，揭發兇犯？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麼能夠比其他人還顯得冷靜。他經過簡單的分析，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他們真的找出了兇手，也就不會這麼大費周章地把人們都集中在這裏了。想到這裏，他就更加淡定了。

保羅冷靜地分析着當下的局面：現在看來，當局可能要做地毯式的調查，他們應該會向每個人問一些問題，也許想從中獲得一些線索。當然，這個過程中並不能掉以輕心。不過，不管他們怎麼做，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們現在並不知道兇手是誰，只要把握住這個關鍵點，並且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小心謹慎一些，他們就永遠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不過，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大喇叭並沒有播報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這一大群人更像是被扔在了這裏，讓他們好好體驗一下這種恐懼的滋味。說不定這也是當局的一個方案吧，兇手說不定會受不了這種恐懼的折磨，然後迫於心理壓力，向當局自首。

一大群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外面吹北風，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天依舊沒有亮，也沒有人離隊。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居然聽不到半點別的聲音。

別的都無所謂，最讓保羅頭疼的就是那高高的探照燈，光線很強，照在眼睛上顯得非常不舒服。而且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可以對着燈光眨眼睛，但只要他將眼睛閉上，他的身體就會不自覺地晃動起來。他可不想發生那樣的事情，否則所有人都會注意到他。所以，他只能極力地忍受着這種奇怪的感覺，並且用事情過後的幸福憧憬來沖淡當下的這種不適感覺。

他相信，這種折磨的方式很快就會結束，畢竟整個55區有好幾萬人，難不成就因為死了兩個人，就要讓整個區的所有人平白無故地遭受折磨嗎？何況死亡這種事情每天都會發生，他們的位置遲早會有人來填補，雖說初期可能會出現一些磨合的問題，但整個局面遲早都會恢復到常態。

“正常……”

“那個人好像跟卡羅爾分在一個房間……”

“咦，有人說話了……”

“小聲一點，沒事的……”

“唔，終於結束了……”

“這種感覺真不舒服……”

“據說他們的房間沒有裝話筒和監視器，不過也是，配對住雙人間的人能夠享有私隱。”

卡羅爾聽到，人群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了。

“一連，向右——轉！齊步——走！”伴隨着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有一百個人開始從院子裏離開了。儘管看不見，但從口令和腳步聲，保羅能夠猜出來，他們現在正要去娛樂中心，說不定他們要去那裏接受特別的檢查了。

保羅他們仍舊站在原地，也許過了幾分鐘，或者是十幾分鐘，他只覺得眼前的燈光非常晃眼。他們在外面站了很長時間了，保羅開始覺得腳有些發酸，頭也有些暈暈乎乎的，眼睛看東西也變得有些迷濛。他試圖將眼睛閉上，但那種搖搖欲墜的感覺馬上就上來了，而且四周都佈滿了燈光，即使閉眼也遮擋不住強烈的光線。

“二連！向右——轉！齊步——走！”

聽到這句口令，他心裏非常高興，終於可以動一動了。和一連一樣，目標也是娛樂中心。兩個衛兵走在前面，打開大門之後，二連的一百人也進入了空曠的大廳里。

雖然大廳裏面也是燈火通明，但相對院子裏的探照燈來說，這裏的燈光已經非常柔和了。當人們進入裏面之後，開始小聲地說起話來。整個隊伍的人一直慢慢地向前走着，當快走到盡頭的時候，兩個衛兵要求所有人排成一列。此時，他們也不用再保持立正的姿勢了，不過他們看起來仍舊非常緊張，也許是之前的恐懼氛圍太過濃厚了，很多人直到現在都沒有緩過神來。

所有人排着隊，依次通過一扇小門。他站在隊伍中，顯得非常鎮定。當局之所以會做出這麼大的反應，恰巧印證了他的猜想：因為找不出兇手，所以才要這麼做。

從排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方往前看，差不多能夠看到前方房間裏的動靜了。他仔細地看了看，發現整個房間裏只有一個護士，前面擺着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針頭。此時，他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心中默默地嘀咕着：“原來是要打針啊，難道是集體接種疫苗嗎？這跟我犯下的謀殺案簡直八竿子打不着嘛。”

很快，護士就要給他打針了。針頭扎進手臂的那一下略微有些疼，但他滿不在乎。跟剛才院子裏的恐懼折磨相比，這一點疼痛又能算得了什麼？

話雖是這麼說，但他打完針之後，感到有些奇怪，手臂上的針口不疼了，整個人卻暈暈乎乎的。他告誡自己，勝利就在前方，千萬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暈倒在地，不過，在強大的藥效作用下，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此時，衛兵架着他走進裏面的小屋，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小屋裏端坐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人，看到保羅進來之後，他眼睛裏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然後非常直截了當地問：“保羅2473，昨天那兩個人，是你捅死的嗎？”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腦袋，只能將整個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也許，這才是當局安排所有人打針的最終目的。

很快，他就被公開審判了，不過，當局審判他並不是為了處罰他，而是要給廣大的55區成員予以警示。

審判過後，他直接被安放在了院子一側一個玻璃做成的籠子裏，整個人被繩子直挺挺地捆着，一百多條電線穿過玻璃罩接在了他身上的不同部位。所有電線的另一端都有一塊控制板，上面還有一個按鈕，整個處罰的過程由所有的55區成員來進行。當局規定，所有人只要有空，就必須來到這個籠子旁邊，然後按下控制板上的按鈕，以此來表達他們對當前文明的熱愛與忠誠。按下按鈕之後，每一次的電擊都會讓保羅感到疼痛，但這種程度的電擊絲毫不會傷及保羅的性命。

為了讓人們時刻謹記，廣播內每天都會將保羅的事情播報一遍，並且提醒人們要注意表達對現代文明的熱愛與忠誠。

現在，廣播裏面又傳來了抑揚頓挫的聲音：“保羅2473，由於無視現代文明的威嚴，擅自損毀兩名國家財產，分別是理查德3833和勞拉6356，經法院審議，判處危害國家財產罪，定性為國家叛徒。”

對於罪行的錯誤估計只是其一，更令保羅2473備受打擊的是，參觀籠子的常客，並且最喜歡通過按鈕的方式來表現忠心的，正是卡羅爾7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