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的影子

我們抵達廣州火車站已是第二天下午一點多。孔昕為了補辦身份證，在廣州火車站直接轉車回了韶關老家，因為有方圓圓陪同，所以她讓我先回學校。

我一個人背着背包搭上開往美術學院的公交車，公交車剛駛出客運站，車上的乘客很少，我可以隨意坐。我走到後車門附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因為旅途的疲憊，我坐下便閉目養神。公交車走走停停，乘客上上落落，越來越多。我偶爾微微張一下眼皮，以免睡着錯過了站。

“美術學院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面下車。”公交車上的廣播再次響起，我睜開眼睛，公交車上已經擠滿了人，我慌忙背起背包往後車門擠。

“麻煩讓一下，我下車。”我一邊擠過人群一邊說。好不容易擠到後車門，卻在跨出車門時不小心撞了一下剛要從後車門擠上公交車的女生。

“對不起。”我忙轉過身去道歉。

“沒事。”她說著，跨上公交車。

我愣了一下，這聲音好熟悉，葉露凝？我迅速望向她，只見她抱着一個黑色布袋（後來她告訴我，布袋裏裝着一把古琴），穿着一件復古的棕色連衣裙。她轉過身，面朝車門，剛好碰上我的視線，我沒有將視線移開，因為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居然和葉露凝撞臉了，相貌上雖不是十分相似，但猛然一看，也有七八分，除此之外，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和葉露凝相同的氣質。

車門“嘎吱”地關上，或許是我的目光讓她感到不自在，她只好將視線移開。我依然無法抽身離開，我的腳像是化作磁石，和地磁緊緊相吸。直到公交車開出我的視線，我腳下的磁力才慢慢減弱。

我推開宿舍的門走進去，林木森正戴着耳機看着電影，電腦屏幕的熒光在他臉上閃爍着。他隔壁床鋪的劉遠風正在午睡，對面師弟的床位空着，因為他最近下鄉了。

我的突然出現讓林木森出乎意料瞪大了他的小眼睛，他將電影暫停，脫下耳機朝我不解地問：“怎麼這麼快回來了？那個艷遇機率那麼高的地方都沒能讓你多待一會嗎？”

“艷遇倒沒有，小偷倒遇上了，孔昕的錢包被偷了，連帶身份證和銀行卡，提前回來補辦證件。”我說著，走到我的床位將身上的背包放下，我看了看我的電腦，想起了葉君希曾用過的尋人方式——校友群，於是我趕緊打開我的電腦。

“唉，本想讓你出去散散心的，沒想到連最後那點心情都被偷了。”林木森敲着鍵盤嘆息道。

我沒把話接下去，雖然在束河丟了那點心情，可是就在剛才我找回了動力。我盯着正在進入桌面的屏幕回想剛才碰到的那個女生，她是哪一屆的呢？又是哪一個專業的呢？我正想着，電腦已經進入了桌面。林木森將耳機戴回耳朵，繼續看電影。

我很快便登錄了我的QQ，打開校友功能選好性別和大概年齡后，我在入學年份那一欄選了2009，接着敲下確認鍵。隨着確認鍵的敲下，屏幕上跳出了好幾頁女校友的頭像，我一頁一頁地仔細翻看，可是並沒發現她的頭像。我有些失落，但我很快就將入學年份改為2010，隨着確認鍵敲下，頁面上的頭像也迅速更換，終於，我在第二頁發現了她的頭像。我激動不已，如同看到了丘比特張弓瞄準了我。我迅速點擊她的頭像，隨後桌面跳出她的簡介：周靜虞，設計學院，2010入讀廣美。

比我小一屆，可是廣美這麼小，我卻現在才發現她的存在，難道是上帝故意蒙住了我的眼睛，想在我被感情折磨得遍體鱗傷之後，才將這一劑良藥送到我手中？好吧，上帝，我願意接受你的彌補，哪怕你這是在可憐我。

我鼓起勇氣，向她發出好友申請。好友申請發出后，我在電腦前等待了許久，可是對方並無回應，隨着時間點滴流逝，我的心也漸漸涼了下來，看來丘比特只是張開了弓，而忘了裝上箭。心情恢復平靜后，我的倦意也漸濃，於是我換過衣服爬上了床。

夕陽西下時，將我從床上挖起來的是葉君希。和他們吃過晚飯後，我再次登錄了QQ，QQ剛登陸，屏幕右下方便彈出一個系統通知：好友申請通過。

我心頭的那團火再次被點燃，迫不及待地打開和她的對話框，可是當我的手指在鍵盤上停留了半天，我也沒能敲出點什麼。

不知道如何開始這段陌生的對話的我只好將屏幕上的箭頭移到她的頭像上，點開她的空間后，我開始翻看她的資料。在興趣愛好那一欄，我發現她也中國風的音樂，還有文學。這簡直就是將葉露凝複製粘貼過來而已，讓我更加確信這是上帝給我的可憐安排的彌補。

我回到自己的空間，我的空間早已被我刪得一乾二淨，在決定忘記葉露凝那天起，我就狠下心將關於她的一切刪掉，我以為這樣做，便能漸漸將她忘記，然而輕易就被刪除的只有數據，記憶仍舊還在。

“你好。”半晌，我敲下一句招呼，在猶豫之中按下了發送鍵。

“你好。”她友好地回了我一句。

“你也是廣美的嗎？”我明知故問，我確實不太會聊天。

“嗯，設計學院的。”她回我。

“呵，我教育學院的。”我說。

“找我有事嗎？”她的直截了當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沒事，想交個朋友。”我想了一下，敲出一句很老套的話，我的榆木腦袋實在憋不出第二個借口了。

“嗯，那我要做作業了。”她說。

我失落地敲下了再見。

坐在電腦前想了一會，我將硬盤連接電腦，將幾張生活照上傳到空間相冊，並在資料上填上興趣愛好：文學、繪畫、攝影、中國風音樂。

然而我並沒有像葉君希那麼幸運，即使廣美並不大，我也沒有經常碰到她，偶爾的一兩次四目相對，卻也只是陌生地擦肩而過，誰也沒開口問好。直到寒假回來，她在說說里發了一句：好聚好散。

看到這句話時，我大概明白在她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也明白了她之前對我設下的防備，於是我再一次鼓起勇氣給她發去信息。慶幸的是這一次，她卸下了她身上的防備，給我講述了關於他們的故事：他是教古琴的，而她是學古琴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一年後，因為家裏的極力催婚，他同意去相親了。他已經年過三十，而她還年輕，最終他們還是輸給了年齡。故事就這樣結束了，至於經過，就是一個春秋和冬夏。

作為傾聽者的我，開始不斷地給予她關懷，我們之間的交流也漸漸多了起來，但是並不深入，直到她在宿管處拿到了我給她送去的營養品。雖然這招是仿照葉君希的，但這一招終於讓她忍不住問我為何對她這麼好。

“因為喜歡。”我大膽地按下發送鍵。

“可是你一直不說。”QQ那頭的她繼續發來信息。

“不知道怎麼開口。”我再次敲下發送鍵，接着對話框便沉默下來。

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不斷變動，然而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對話框依然毫無動靜。這樣的沉默帶給我太多的想像，卻不知所措，以致我的手指在鍵盤上停了許久也敲不出任何文字。

正當我苦惱於如何將話題繼續下去，對話框裏跳出了一行字：“陪我出去走走吧！”。

如此突然的邀請，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在屏幕前愣了半晌。要見面了，可我還沒做好見面的準備，可我又該如何準備呢？一想到和她見面的畫面，我只有緊張，可是這樣的機會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了，於是我鼓起勇氣，用不斷冒汗的手指敲下了一個字：好！

傍晚，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差不多二十分鐘，我便來到了她的宿舍樓下。認識那麼久，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這應該算是一次約會吧？這次約會我該做點什麼呢？或許可以牽起她的手？或許會吻上她的唇？臆想讓我努力平靜下來的心情又再度緊張起來。我掏出手機，試圖用手機緩解一下緊張的心情。

幾個女生有說有笑地經過我身邊，然後踏着階梯上了樓。我聞聲抬起眼睛，剛好看到周靜虞從樓梯走下來，隨即我的心臟跳得更劇烈了。我真的要拉起她的手嗎？我的手掌現在可是滿滿的汗水啊，只要和她手指一接觸，我內心的緊張肯定會暴露無遺，我不能這樣做，不能。

我還困在胡思亂想中糾結時，她已經走到我面前，並用老朋友的語氣朝我說了一句：“走吧！”雖然是第一次正式會面，但她似乎一點也不覺陌生，反而是我，靈魂和肉體已不在同一線上，會面之前所想的肢體動作沒有一個在現實中出現，出現的只有我木訥的點頭。

我們並肩走了許久，但兩人都默不做聲，只有我們的腳步聲在交流。從會面到現在，我一直在琢磨着該說些什麼打破這沉寂，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話沒有意義，毫無營養，便又吞了下去，繼續琢磨。

終於，她實在忍不住問了我一句：“你沒談過戀愛對嗎？”

“嗯······看得出？”我的內心一陣慌亂，我沒想到如此明顯。

“很明顯。”她接着問：“你喜歡我什麼？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你還沒了解我呢！”

“就喜歡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慢慢了解的。”我說著，心跳又猛烈跳動幾下。為什麼喜歡她？是因為她長得像葉露凝？雖然我的靈魂很想直白，但我的軀體不會傻到在她面前坦白說是因為另一個人，要是讓她知道她只是葉露凝的影子，估計她現在就會往我臉上甩上一巴掌，然後揚長而去。廣美雖然不大，但這段路我想嘗試和她走完。於是我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一眼，在她臉上，我沒有看到任何笑容，只看到幾分若隱若現的悲傷，現在的她，就像隱在霧裏的一朵憔悴的花。

“可是我心裏還忘不了他。”她的語氣突然有些憂傷。

我有些失落，但我還是鼓起勇氣望着她緊張地許下一句諾言：“嗯······我······我等你。”

“這對你不公平。”她望向我，眼睛裏滿是憐惜，像看着一隻受傷的寵物。

“只要你願意走出來，我就願意等。”我避開她的眼神，語氣平緩地說。她的眼神讓我感到愧疚，因為我對她也不公平，既然這樣，那兩個受傷的人何不藉此互相療傷？這樣一想，我心裏的愧疚便少了幾分。

“你會很痛苦的，知道嗎？”她看着前方的路說。

“知道，痛過，已經有了免疫力。”我以為我說了個笑話，可是她依然沒笑。

她低下頭，我們又回歸沉默。

我們的鞋踩在圍繞着廣美的瀝青路上，清晰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天邊那已經沉下去的夕陽帶走了最後的一點自然光，路燈早已亮起，燈光將我們的影子清晰地印在瀝青路上，幾個需要添肉的女生喘着粗氣從我們身邊跑過，緊跟在她們後面的是一對需要減肥的情侶。有言道：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但是不累能減肥嗎？我扭頭看了看旁邊的周靜虞，她需要添肉，她現在消瘦得連走路都讓人感到痛惜。

廣美確實不大，沒多久我們就繞着廣美走完了一圈，連話都沒能多說兩句，我們就回到了出發點。可是就算廣美再大，路再長，估計我笨拙的口舌還是會導致話題的夭折。

“還想繼續走走嗎？”我傻乎乎地問了一句。

“看來你是真的沒談過戀愛。不了，我還有作業，送我回宿舍吧！”她有些失望。

我也為剛才不經大腦的問題感到懊悔，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將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到了宿舍樓下，她便轉過身告訴我：“我改天再約你吧，今晚做作業應該會做得挺晚的，你早點睡，我明天再Q你。”說著，她揮了揮手，朝我微微一笑，但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禮貌。

“嗯，別太晚睡。”我也微笑，朝她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