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各自的夢

第9章 各自的夢

拍集體照的這天上午,陽光明媚,他們的心情和陽光一樣明媚,這得益於領導昨天的通告,原本他們以為畢業照要統一穿上那件缺乏美感的校服,可是在這所爭分奪秒地追求升學率的中學,領導並沒有對一幅畢業照抱有太大的想像空間,於是任由他們展現自己的穿衣品味,只要別穿得太出格,別把畢業照搞成時裝秀便可。這一從簡的政策得到了所有學生的一致擁護,這天誰也沒有穿校服,其實平時也只有少部分學生穿校服前來上課,大部分學生已經有了自己的穿衣觀念,雖然他們的審美觀念並沒能給他們帶來美感,但他們卻在心靈上得到了自由。再加上校領導也無心管制,所以缺乏美感的校服就註定被他們拋棄或是雪藏,就拿鄧逸心來說,他的校服早已成了母親的睡衣。

同樣便裝而來的林澤洺揣着租來的相機早早來到學校,不過他並沒有回自己的課室,而是跑去找楊晴。不知情的鄧逸心和張洋還在伸着脖子盼着他歸來,做同桌那麼久,他們第一次如此盼望林澤洺的出現,當然,吸引力並不在林澤洺本人,而在於他手上的那台相機,可是直到班主任上樓通知全體同學前往操場排隊,林澤洺也還不見蹤影。直到他們在操場上排好隊形,林澤洺才匆匆趕到,趁着班主任整理隊伍的間隙,他偷偷溜進了隊伍中。按身高排行,張洋、鄧逸心、林澤洺依序排在一排、二排、三排,張洋幸運地和朱梅、陳杏媚站在了一排。待到領導們在前排擺放好的凳子就坐后,攝影師“咔嚓”一聲將人和陽光都定格下來。

他們原以為集體照過後會有自由照的時間,可是在升學率的催使下,領導們在攝影師做出OK的手勢后,便將他們趕回了課室,儘管他們怨聲四起。

不死心的鄧逸心依然在四下張望尋找林澤洺的身影,可惜當他發現林澤洺時,林澤洺已經帶着那台租來的相機躲過領導,偷偷地溜到了楊晴的身邊,拉着楊晴正準備從籃球場旁邊一處倒塌的圍牆溜到圍牆外的足球場上。

足球場原先是一塊耕地,學校開始擴建后這塊耕地被泥沙填平,準備建一個足球場,後來因為經費不到位,也就閑置下來,現在的足球場上的球門還沒建成,兩邊只擺着兩塊磚頭代替球門立柱。足球場除了挨着學校的一面圍牆,其它三面毫無遮攔,周圍都是空曠的田野,風到這裏便捲起一陣沙塵,滾滾落入了田間。林澤洺和楊晴並沒有在足球場上停留,他們跨過倒塌的圍牆后,迅速消失在鄧逸心的視線之內。

鄧逸心帶着失落回到課室,他原打算藉此機會和陳杏媚合照一張,哪怕只是陳杏媚的個人照也好,可惜現在都沒了下文,這張畢業集體照很可能是他和陳杏媚唯一的合照。他心不在焉地翻開物理書,在他旁邊的托着下巴的張洋也無精打采,像是和鄧逸心得了同一種病,他身後的朱梅也沒趣地趴在桌子上發著呆,唯獨陳杏媚若無其事地做着習題,似乎早已將畫像這事忘於腦後。在教室的後面,楊言不知從哪搞來了一台智能手機,拉着她周邊的好友正旁若無人地拍着照。

整個早上,林澤洺都沒回學校,直到下午臨近上課他才再度出現,只是相機已經不在他手裏了,他已歸還照相館,他帶回來的只有滿面的春風。

第二天晚上,林澤洺抱着一沓相片回到課室,他像抱着一沓人民幣一樣激動不已。他剛把相片放到桌面,他的兩個同桌便迅速把照片翻了個遍。在照片里,林澤洺和楊晴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把這個小鎮給逛了一遍,為他們的愛情存下過往的點點滴滴。那些不起眼的大街小巷,輕而易舉地滋激發了鄧逸心的幻想,他多希望照片里的那兩個人是他和陳杏媚,多希望陳杏媚能擱下筆和他出去逛逛,他們同窗的時日已所剩無幾,哪怕只是顧及同窗之情給他留個好念想也好,可是眼下已是緊張的中考衝刺階段,陪他逛街無疑是妄想,就算不是衝刺階段,這些的畫面也只能是他的自作多情。不過他還是抱有幻想地回頭看了看陳杏媚,可惜少年有鍾情之念,少女卻無懷春之意,陳杏媚只顧埋頭學習,連林澤洺的愛情故事她也無暇顧及。他只好失望地將頭轉回去,用自己那張剛及格的英語試卷提醒自己別再妄想。

半個月後,中考在他的盼望與抗拒中到來。

中考,不少人更願稱它為中年人的心理素質考試,因為每逢此時,最緊張並非要走進考場孩子,考場外的家長才是熱鍋上的螞蟻。除了考前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還得早早從床上爬起,保障孩子能準時開考,在距離開考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人生人海的家長便匆忙拉着孩子堵在考場大門口外,生怕走在後面,孩子的成績也落在後面。等到考場大門倘開,在父母擔憂的目光中,考生如缺堤的洪水般湧進考場,和洪水不同的是,他們有歸來之時,所以就算考試期間鐵門緊閉,被隔在鐵門外的家長也寸步不離。被鐵門隔在學校外邊的家長雖在等候中焦慮萬分,但絕無半點吵鬧之聲,反倒是費盡心思地維護考場周圍的安靜,恨不得將一切發聲之物趕盡殺絕。鄧逸心隨着人潮湧進考場時,站在門外等待的是他的母親,母親臉上的焦慮更像是要送兒子上戰爭前線。

考場內,從教室窗戶和門口投進來幾處陽光,陽光格外安靜,影子的輪廓格外清晰。在考生與考生之間隔着兩個人的位置,這是鄧逸心讀書以來,第一次獨自擁有空間如此寬敞的座位,這並沒有讓他的心情也跟着寬暢,反倒因為陌生倍感緊張。他四處張望,想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好緩解自己內心的緊張,但他除了找到兩個他初一的同學和讓他厭惡的楊言以外,他沒找到其他熟悉的面孔,教室前面那塊黑板反倒是比較親切。

這塊大黑板足足有五六米長,黑板左邊用油漆畫著一個值日表,上面的粉筆字已經被擦乾淨。黑板中間用白色粉筆寫着考試的科目和時間:語文,考試時間:9:20~11:00。在黑板上方掛着一個大概直徑30厘米的圓形掛鐘,掛鐘上的秒針不斷地跳動着,滴答的聲響在安靜的試室里催趕着筆尖,在不知不覺中跳過大半個小時。剛做到閱讀題的鄧逸心抬起頭來看了一下時間,又低下頭緊張地做着卷子。坐在講台旁邊的監考員正在低頭閱讀這份試卷,偶爾抬起頭來視察一下下邊考生的動靜。下邊幾個考生停住筆巡視周圍,目光悠然,卻目的明確,捕捉到監考員低頭閱卷,他們立刻將脖子伸長,目光從悠然狀態瞬間變得銳利,好比獵人發現了獵物。身經百戰的監考員警覺性可不賴,他抬起頭,用一聲咳警告了蠢蠢欲動的考生。那幾個考生也是經風歷雨的戲精,他們不慌不忙地回歸悠然狀態,等待下一個好時機。久等之下,他們還時不時申請上廁所,像是考試有害於腎的健康。

當鄧逸心再次抬頭望向黑板上方的掛鐘,時間便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而他還剩半張卷子沒做,他只能提高閱卷的速度,讓筆芯在卷子上飛快滑動,以少有的速度做完了剩下的半張卷子,當然,至於答案的對錯就得另當別論了。

鄧逸心沒來得及將試卷檢查完畢,結束考試的鈴聲便準時響起,監考員應着鈴聲手忙腳亂地將試卷收了上去。當考生如釋重負地走出考場時,陽光已經變得特別鋒利,在校外等待的家長也已被驕陽烤得滿臉通紅,油光閃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每次大考,考了孩子肚子裏的墨水,也考驗了父母心中的愛。

中考結束后,便是漫長的等待,等待分數出來的這段時間,在家中閑得無聊的鄧逸心,腦子裏沒了語數英煩擾之後,不切實際的幻想便趁機而入,他常常在腦子裏看到他那張考卷上的讓人羨慕或是同情的分數,還有得知成績之後的他們抱在一起慶賀或是痛哭。這些幻想白天總會在他吃飽喝足后跑進他的腦袋,到了晚上又跑進他的夢裏,他時常夢到自己坐在川三中學的課室里上課,夢到自己在給瘋狂大笑的陳杏媚畫肖像,這樣的夢已不止一次讓他的靈魂在夢裏幸福地笑起來。直到他被自己的笑聲吵醒,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躺在床上,房間內是安靜的一片漆黑,半開的窗檯撒滿了柔和的月光,像一層輕紗溫柔地披在窗台上,輕描淡寫窗前物象的輪廓,蟲鳴聲越過窗檯,清晰地鑽進了他的耳朵。

月已圓,人卻散了,月色總能輕易地誘發了人的懷念,於是一陣寂寞猝不及防地湧上他心頭,他十分確定是遺傳了母親的多愁善感。清醒過來的他在枕邊拿過夜光手錶看了一下,凌晨兩點,距離天亮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得繼續睡,更何況剛才的夢裏藏着與現實相反的內容,於是他又繼續躺下,好再回到剛才的夢裏。可是夢與願違,當他再次回到夢裏時,卻發現自己雖依舊坐在課室里,但他們卻是走在通往各自理想學校的路上,他們在他前面一聲不吭地走着,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他慌忙起身拚命追趕,卻總是在將要觸及他們之時又感覺遙不可及,就算他把手伸到了和他們只有咫尺之距,都無法牽上他們的手。這種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的感覺讓鄧逸心的靈魂在夢裏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但他卻聽不到自己的哭聲,只有淚水順着眼角流了下來。眼角的濕潤了讓剛才的一切變得真切,一番掙扎過後,他睜開了眼睛,卻發現房間空空蕩蕩,眼前依然是被黑暗淹沒的毫無內容的天花板,窗檯依然是月光,鑽進耳朵的卻是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不久,中考分數公佈,他第一個想告知的並不是每日一問的父母,而是激動地翻出同學錄,用家裏的固定電話,撥通了陳杏媚家中的電話,聽着話筒里的拉長的嘟嘟聲響,他的手心開始冒汗,腦子漸成空白。電話嘟嘟地響過三聲后,一個中年男人接了電話,在得知他要找陳杏媚后,中年男人把電話交給了陳杏媚。陳杏媚先是意想不到的一聲疑問,緊接着傳過來的便是她無羈無束的笑聲。

“你考上了嗎?”鄧逸心打斷她的笑聲,迫不及待想聽到她的去向。

“嗯,一中應該沒問題了。你呢?”陳杏媚把笑聲收起,一本正經地回他話,又有些擔心地回問他一聲。

“我文化過了,美術分數還不知道。”鄧逸心憨笑一聲。

“你畫的那麼好應該沒問題的,哈哈!”陳杏媚接觸顧慮笑着說。

“希望如此吧!”

互相報了喜,兩人心情愜意,接下來的對話只是毫無主題毫無營養的聊天,但他並沒感到無聊。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和陳杏媚聊天的原因,結束通話時,鄧逸心的皮囊已跟不上他的靈魂,木然地盯着眼前的固定電話許久,甚至忘了剛才電話裏頭他們聊了些什麼,回蕩在他耳邊的只有陳杏媚的笑聲。

思緒恢復平靜后,他又拿起話筒撥通了林澤洺的電話。

林澤洺和楊晴,還有張洋,都去了川西中學。關於他們後來的故事,鄧逸心是從小倩那裏得知的,而那時,林澤洺和楊晴已成陌路人,因為林澤洺高考失敗,楊晴卻考上了理想大學,即便是林澤洺復讀了一年,可是他還是沒能留住楊晴的愛。楊晴的三觀在大學改變了許多,她的世界變成了全世界,而林澤洺的全世界還只裝得下他們兩個人,這差異導致兩人漸行漸遠,最終他們所有的過去和未來,都隨着楊晴在最後一通電話里留下的那一句“我們分手吧”戛然而止,從此成為陌路人。大學畢業后,林澤洺找了一份保險銷售的工作,但一直沒能找到的就是另一半。張洋的故事沒有太大的起伏,唯一起伏大的就是他的身高,他在高中身體發育迅猛,長高了許多,已經趕上了鄧逸心的個頭,雖然鄧逸心的個頭也不咋地,但讓後來者趕上,心裏不免失衡,幸好張洋依然依然和他一樣孤身一人,月老和丘比特才倖免於他的罵。對於自己的人生沒有過多期待的朱梅只期待自己的睡眠和口水能在振文中學的課桌上得以延續,於是選擇留在振文中學,鄧逸心後來在一個聖誕節里碰到她,得知她中途退了學,而那時的她,身邊已經陪伴着一個男生。

沒有相聚的慶祝,也沒有抱頭的痛哭,故事和時間都一樣平靜地過去了,每個人都隨着自己考出來的分數去了該去的學校,在各奔東西的故事裏,最終只剩下懷念,而這些懷念也只是部分人暫時的不適應,直到那個能代替這些記憶的人出現,或是那些記憶變質成為一種痛苦后只好選擇遺忘,就像鄧逸心對陳杏媚的念念不忘,在他看到那一幕之後隨風而去。而他心底那顆萌芽得不合時宜的種子,也終因缺少陽光沒能開花結果。

至於振文中學的發展,也逐漸有了好轉,在他們離開振文中學之後的三年裏,振文中學頻繁地撤換校長,學校才斷斷續續地蓋起了新的教學樓和運動場,舊的教學樓也得以重新裝修。短短的幾年,振文中學在好幾任校長的手裏終於頑強地改頭換目,得以生長,這個小鎮,也從這個學校開始走出振興文化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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