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死

保險死

我們接到一個任務：去一個村子，把一位老奶奶接回來。

老奶奶獨居，但是跟左右鄰居的關係很好，村長也很關心她，大概每隔三天去她家看一次，平常社工也會去關心她。奶奶九十多歲，喪偶，小孩長大娶嫁后就住在村外，大概過年才會回家一趟。

平常，老奶奶很喜歡和鄰居的小朋友玩。小朋友有時做錯事怕被家裏罵，就躲在奶奶家裏，附近鄰居到奶奶家抓人的時候，奶奶多少都會說一下情。要不就是小朋友肚子餓了，到奶奶家拿小點心。總之，奶奶在這村子裏如同吉祥物一般。

她總是喜歡一大早起來，坐在破舊三合院的門口，跟大家打招呼。也有鄰居說，她是在等兒女帶孫子回來。

但是，人都會老，老了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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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村長像往常一樣到奶奶家關心老人家，卻發現她倒在床邊，沒有呼吸了，於是給我們打了通電話。

我們到的時候大概是中午，原本想簡單處理，裝好屍袋后帶回殯儀館，讓她在那邊好好休息就好。但是這次不一樣，現場警員對我們說：“地檢署和法醫說要現場驗。”

我們一聽嚇到了。莫非是兇案嗎？

在這裏跟大家解釋一下，有時候驗屍會有區別。沒什麼疑慮的話，基本上都是等鑒定人員拍完照，然後載回殯儀館等待相驗。假如是在鄉下比較偏遠的地方，遺體放家裏，就在自宅相驗，隔天法醫和驗屍官會去喪家。

有一些是明顯意外、緊急情況的，鑒定小組會請我們趕快處理，然後他們到殯儀館再拍照，法醫可能當天晚上或隔天一早來驗，比如遇車禍、火車輾斃或鬧區“小飛俠”（跳樓）。

不是沒有現場驗的，但比較稀少，一般來說，多數兇案需要現場驗。

後來據說，是因為這組驗屍人員下午會經過這裏，就想順便現場驗了。我們沒關係，就在旁邊等，但是看着這純樸的鄉下，左右鄰居看起來都是老實人，老人家家裏看起來也沒什麼好偷的，真不曉得為什麼要現場驗屍。

就這樣，從下午一點等到四點多，等到小朋友都下課了，等到三姑六婆都回家煮飯了，等到農忙的農夫都從田裏回來了，但是呢，現場的民眾都不能離開，因為驗屍官還要問話。大家都等得不耐煩了，而且現場還有一股奇怪的氣味。

我們倒是習慣了，畢竟驗屍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我們擔心的是：遺體一直在房間裏放着，不會怎麼樣嗎？

直到大概五點，他們終於來了。於是我們戴上手套，拿着剪刀上工。為什麼要帶剪刀呢？因為驗屍的時候要把衣服全部剪開，看看有沒有外傷。

我們進屋一看到奶奶的臉，都嚇傻了，奶奶的臉上有一條一條的痕迹，法醫一看，說：“嚙齒類動物咬傷……”

唉！果然放得太久，房屋又太老，被老鼠咬了呀……

村長一聽，眼淚掉了下來。

不是我們袖手旁觀，是一切都要合程序。假如真的是被搶劫后殺害，我們亂動遺體會影響鑒定，只能默默地配合。

驗完屍之後，我們到屋外準備了一個簡易的問話位置，從破舊的三合院裏移出一張大鐵桌和幾把椅子。村長看了后搖搖頭說：“怎麼可以讓驗屍官坐那麼爛的椅子呢？”

他指着外面的一把大椅子：“這把拿去給驗屍官坐。”

我們就照辦。

後來驗屍官請一堆村民來問話。

“亡者生前交友狀況如何？平常都在做什麼？最後一次看到她是什麼時候？”

村民A：“老奶奶生前都沒出過門呀，她這剛走沒多久啦，平常只跟我們這些鄰居閑聊，生前最喜歡坐在椅子上曬太陽，就是你現在坐的這把椅子呀！然後……最後看到她是今天凌晨我要去田裏忙的時候，那時候我看到她坐在這把椅子上，還笑着跟我打招呼呢！”

驗屍官一聽，屁股挪了一下。法醫“咦”了一聲，我和老司機在旁邊聽，也跟着“咦”了一下。

驗屍官轉頭問我們，“哎，你們不是說昨天晚上就往生了嗎？”

法醫和老司機互相看了一眼，法醫問：“老司機，你接過那麼多，這個幾天了？”

老司機說：“法醫老大，這個至少一天了，沒看屍水流成這樣，怎麼可能早上見過？”

法醫也覺得奇怪，這個照理應該是昨晚往生的呀。

然後繼續追問第二個、第三個村民，都是一樣的答案。

驗屍官的腰可能不太好，問到第二個人就離開了那把大椅子。

早上忙農活的農夫、當地的婆婆媽媽和小朋友，都統一口徑說：“老奶奶像平常一樣，在椅子上揮揮手，笑着跟我們打招呼。”

法醫也感到不解，但是鄰居們的口徑都一樣。奇怪歸奇怪，假如家屬沒什麼疑慮，也沒有遺產問題，一般來說不會解剖，只好先送到殯儀館。

隔天家屬來的時候，我們就如同往常一般開冰庫讓家屬認屍，或許是由於臉上的齒痕太嚇人，家屬才看一眼就說：“沒錯，這是我家的老人家。”

法醫問他們：“對老人家的死有疑慮嗎？”

家屬回答：“沒有。”

法醫說：“那就不解剖了哦！”

家屬說：“就讓老人家好好地走吧，不要再讓她開刀受苦了。”

法醫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問一句，“老人家有保險嗎？”

家屬們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後來其中一個女兒說：“我幫她買了，有什麼問題嗎？”

法醫說：“意外死、自然死和自殺、兇殺，都與保險賠償金有關。你們要不要討論一下？”

法醫繼續往辦公室走，但他還沒走到辦公室，討論結果就出來了。

“小胖，準備一下，兩天後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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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事情就這麼結束了，直到某日我們和老司機閑聊，提起這件事，老司機小聲地說：“其實後來我們調了那裏路口的監視器……”

我抽口煙，問他：“然後呢？”

老司機想了想，說：“椅子在，大家都沒說謊，她都打招呼了……”

我接着問：“老人家呢？”

老司機詭異地一笑，說：“電話來了，我去工作了。你想想，真的有可能只往生幾小時嗎？”

我想了想，我不相信她只往生幾小時。

但，我也不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