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裝
包裝
殯儀館裏送來了一個小朋友,大概十多歲,應該是在上小學。
父母親都來了,感覺他們看得很開,好似早知道有這天的到來,但是孩子要被送進冰庫的時候,媽媽還是淚崩了。
爸爸拍了媽媽的肩膀,說:“不是說好不哭了嗎?我們早知道會有這天,讓他走吧。”
媽媽擦擦淚,忍下心來往回走。“從冰庫出去之後,你們就往前走,不要回頭。”我們都是這樣跟家屬說的。
家屬走之後,我仔細看了一下小朋友的死亡證明書,難怪爸爸會這樣說,原來是久病導致的夭折。
之後,就是進入喪葬的部分了,這次來的葬儀社的人很面生。
怎麼說呢?是一家大公司,代表穿得很體面,不論是面對家屬,還是面對我們,都帶着一種專業的同情面容,似乎跟家屬同凄同悲。不過,我總覺得這種感覺中帶着一絲虛偽,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喜歡我面前這個穿着體面、戴着名表和金絲邊眼鏡的人。
但是,這種人卻很合一般家屬的口味。
“放心吧!我們公司從事這行很久了,業界有名,那個××明星是我們辦的,××大戶也是我們處理的,交給我們,肯定圓滿。”
所以他們一拍即合。
所謂喪事就是這樣,只要辦得圓滿就好,不需花大錢,不需很鋪張,辦完之後,你覺得安慰到了自己,若干年後回想起來不覺得愧對家人,就好了。
剛好老大經過旁邊,便看看究竟是哪家葬儀社接手的。他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話:“讓他辦真的很衰。”
一開始我覺得應該是誤會吧,基本上那些包裝不錯、賣相好的,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但是,我慢慢地發現,由於他們公司很大,業務很多,自己人基本上不太夠用,很多都外包給別人做,而外包的那幾家卻難以讓人信任。來洗遺體的時候,別人都慢慢洗,只有他們像打仗一樣把遺體當物品在整理,似乎忘了他們曾經也是人。叼支煙,吃着檳榔,喝着飲料,不是看不起這些行為或是覺得不好,只是覺得場合不對。
我一直認為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有最基本的尊重,尤其是殯葬業這行,這樣才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工作,晚上才能睡得安穩。
那時候聽到他們談的金額,同樣的東西,別家要一半的價錢就可以搞定,說穿了還是兩個字:“包裝。”
有葬儀社老闆在這裏說過,殯儀館遍地黃金,一般人或是思念亡者,或是礙於親人間的壓力,或是面子,只要聽說是對往生者好的商品,無論價格多少都會掏錢買,但是葬儀社經營者要找到買家,就要靠各個環節的功力了。
這部分倒是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因為我們不會參與這些事情。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是很在意。
●
這天,這家葬儀社跑來說他們要提早退冰,因為過兩天是大日子,他們很忙,可能到時候沒時間來。
我們只是提供設施,不干涉一些殯葬事宜,他們說可以,我們就可以,所以葬儀社方面辦好手續后,就來退冰。
“你確定提早五天退,這樣可以?”我一臉疑惑地問。
“不行也沒辦法,我們兩天後沒時間來。”
“確定不會腐敗嗎?”
禮儀師笑眯眯地說:“放心吧!這我們會處理。”
我們嘆了一聲。你說可以就可以吧。
四天後,化妝師來化妝。當她們把小朋友從退冰區帶出來的時候,看了看小朋友,問:“這具遺體來的時候,是腐屍嗎?”
我們搖搖頭,說:“是好的呀。”
“那為什麼味道都出來了,臉也發黑了呢?”
“退冰四天了……”
我們互相看着,相對無言。
她們也知道了原因,嘆口氣,只能粉上厚一點,香水多噴一點。
隔天出殯的時候,禮儀師特地一早來補噴香水。他一身筆挺西裝,一副專業的樣子,手上戴着勞力士,勞力士旁邊多了一個手環,是小朋友來后才有的。
我看着手環,對他說:“大哥行情不錯哦,戴了葆蝶家的手環。”
禮儀師笑一笑,說:“這手環是假的。”
但我仔細看了看,怎麼都不像假的。
禮儀師告訴我:“因為放在我的勞力士旁邊,你看到勞力士,就會覺得我的手環也是真的。如果戴在你那個破表的手上,就算告訴別人這是真的,別人也不信。”
我看着我手上的破表,似乎有點道理,又問:“那勞力士是真的嗎?”
禮儀師笑一笑,望着走過來的家屬,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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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看着小孩白白凈凈的面容,容光煥發,覺得值得了,卻不知化妝掩藏的是發黑的面容。
媽媽聞着滿棺木的香氣,清新淡雅,覺得值得了,卻不知那香味是為了掩蓋腐敗的氣息。
媽媽摸着小孩的頭,說:“小偉,你才來人世不久,媽媽沒辦法多給你什麼,這次幸好有這個哥哥幫你辦喪事,辦得好,辦得圓滿,你就好好去吧!媽媽已經把最好的都給你了!”
莊嚴的師父帶頭念聲佛號,氣派的靈車前掛着小朋友生前秀氣的面容,四個樂手在吹奏樂器,大家都覺得這是場完美的喪禮。
站在旁邊的我突然理解了老大那句話。
“讓他辦真的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