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你,這世界還是一樣在轉動

少了你,這世界還是一樣在轉動

少了你,這世界還是一樣在轉動

這天下午很清閑,原本我等着下班,誰知道四點多時,電話鈴突然響起來。

“小胖,有狀況,××平交道口。”

哦……

卧軌不是不常見,但隔很久才會有一次,畢竟那麼可怕的死法,不是每個人都敢去做的。不過,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看看手上的手錶,想着:為什麼卧軌的人都選擇在大家下班的時間呢?

但我還是跟老大前往現場,畢竟這關係到所有通勤的人,一刻都不能耽誤。

現場這個平交道口,我很熟悉,這是一個很小的平交道口,在某個小社區的正前方。據我所知,這是這個平交道口發生的第三次意外了。

第一次約莫在十多年前,還記得是我十七歲的夏天。那天,我急急忙忙地趕車上課,到了平交道口這裏才發現,被警察管制了,不讓我們通行。

那時,我在心裏罵個不停,一想到討厭的教官讓我登記遲到簿時的臉,我就很想衝過去,但是看到現場有第一志願學校的書包以及散落一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課本,不禁慶幸自己沒什麼榮譽心,也不會讀書,更考不上什麼第一志願。所以我是只在乎上課會不會遲到,而不是如何得到好成績、如何考上好大學的那種學生。

隔天,我們學校果真就傳開了,某第一志願的優等生因為壓力太大,跑出去被火車撞了。

第二次是我已經進入社會了,某天經過這個平交道口要買便當的時候,發現又被管制了。

可能是那個時候家裏情況不太好,加上自己也不太順遂,所以在那裏停留了一段時間,看着地上蓋着白布的遺體。

靜止的火車、忙碌的警察、無聊的路人以及沒有呼吸的屍體,詭異又符合常理的畫面,就這樣發生在這個平交道口上。

那時的我,很羨慕倒在地上的人有這種勇氣離開世界,不管生前有多少煩惱,現在倒在那裏笑看這個世界,映襯着忙碌的警察、一直彙報的列車長、火車上的乘客、急着要通過平交道口回家的路人,彷彿回應着一句話:“少了你,這世界還是一樣在轉動。”

現在看你們怎麼轉呀!

如今,我成為在旁邊戴着手套和口罩、拿屍袋的人。

看着現場熟悉的封鎖線,急急忙忙的交通隊警察,驚魂未定的鐵路員工,在停駛列車上探頭探腦的乘客,旁邊一些想通過平交道口卻不斷被警察建議改道的人群,住在社區里硬要出來看熱鬧的閑人……一時間,我還難以適應自己的角色。

遠遠地看到初中時的老師,他也看到我。我很熱情地向老師打招呼,但他一看到我穿着殯儀館的衣服,戴着手套、拿着屍袋,立馬轉過頭。

我擦擦淚,唉,我竟然忘了,我工作的時候,大家都不喜歡看到我呀。

我們越過封鎖線,看着現場的情形。

其實對比被火車撞來說,這個現場不算太慘。白布裏面是一個扭曲的身體,四肢上沒有什麼傷痕,但是脖子呈現一個旋渦狀,好像少了什麼。警察指着大概二十米外的一個黑色物體,說:“頭在那裏……”居然沒有像電影畫面一樣滿地血水,反而只有一小攤血,這倒是讓我和老大嘖嘖稱奇的地方。

鐵路警察的壓力很大,一直問我們多久可以撿好遺體,他們需要快速恢復通車,但我們只能說儘快。

撿到一半時,旁邊突然出現一台接運車,原來是附近的殯儀館員工過來了。我們對他笑笑,他一看到我們,也知道沒機會了,只能離開。

當我們把大部分遺體放進屍袋,開始處理一些小碎塊的時候,鐵路已經等不及地通車了,我們在旁邊慢慢地撿,一邊還要注意火車。

也許是我撿得太認真了,沒注意火車剛好經過,旁邊的鐵路警察也沒看到,我突然聽見老大在大喊我的名字:“小胖!火車來了,快閃呀!”

我想我可能這輩子都沒有那麼靈活過,簡直是洪金寶上身呀,連滾帶爬地閃了過去!我心裏想:好險,不然就要再叫一輛殯儀車來了。

我死裏逃生看到的第一個景象不是趕來看我怎樣的老大,而是剛剛經過的接運車繞了回來,那位同行滿臉都是“還有沒有需要幫忙?這邊車上還有一個空位”的表情。看到他那張臉,我不禁流淚了,這行的友情贊助真的令人不敢恭維呀!

回殯儀館的路上,我看着手機的實時新聞,問老大:“老大,新聞是不是報道錯了呀?說是誤闖哎,誤闖會只斷兩節鐵路嗎?而且監視器里拍到的明明就是這個逝者自己衝出去的。”

老大想了想,說:“其實鐵路意外,沒有特別留下遺書的都會被判定為誤闖,因為這樣也算是不讓留下來的家屬有太大壓力。你想想,假如一開始就說是自殺,那家屬們要怎麼面對被影響到的民眾,要如何面對鐵路公司的求償?唉!人都死了,有時候死因就不要太過於追究了。你信不信,明天驗屍結果出來,應該也是意外,而不是自殺。”

我抽了支煙。自殺就自殺,該賠就賠。難道當天乘車的人活該倒霉嗎?為什麼一個人自殺,全世界都要依着他?

直到隔天驗屍的時候,來的人是逝者的兒子,他一臉悲戚,臉上更多的情緒是錯愕和不敢置信。

原來,他父親是抑鬱症患者。他們的生活不差,為什麼他的父親會這樣?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彷彿這鐵道有吸引人的地方。監視器也錄到原本在旁邊吃飯的逝者,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火車來就往前沖。

接下來沒有後續了,開出來的相驗證書的確沒有提到自殺。這件事情再也沒有人提起。也是,把責任轉嫁到留下來的人身上,的確有點不合理。

我想了想:嗯,這次“誤闖”就這麼結束了,但是這個平交道口、這個社區,我應該還會再來吧,畢竟這樣“誤闖”的人還是會有啊。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我們剛到現場時,就發現社區管委已經在燒紙錢了,警察問他是不是認識往生者,管委說:“只要這段鐵路出事,我們社區就有事,所以我先燒個紙錢。”

然而,是不是真的這樣呢?

第二天,有三輛接運車在那個社區進出,有三家殯儀館老闆有生意,有三個生病的人都剛好在那天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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