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碰過了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有些東西，碰過了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呢今天的任務有點特別，是到一棟頗高級的住宅去接運屍體，這棟住宅剛建成不到三年。
一進社區，有三個保安叫我們從地下室上樓，只見每座電梯口都貼着“故障維修”的字條。
一層樓大概有六戶吧，這層好像只賣出三戶，其中兩戶是投資商買的，因此往生者死了很久也沒人知道，直到警衛有天巡邏時聞到溢出來的臭氣才發現。
警察在聯絡家屬，順便等我們到場，但是鑒定小組還沒到，所以我們不能動，只能仔細地觀察環境。
卧室里鋪的是木質地板，一體成形，地板連着床頭櫃，給人一種霸氣的感覺，看來裝潢時很下功夫。
往生者的手上拿着針筒，桌上有吸食器和一些煙，滿地的屍水滲入地板，散發著惡臭。遺體發黑、腫脹，雖然看起來好像還很乾凈，但我們知道，如果翻過去，後面一定都是蛆，我們判定這個人大概死亡了一個禮拜了。
我們走到客廳，發現還有一具“屍體”，雙眼無神，看似死不瞑目，手中拿着電話，坐在沙發上，我想可能是在氣絕那一刻要打電話求救。這具“遺體”看起來沒有明顯的外傷，嘴角還有口水，我們猜測他跟卧室里那位應該是一前一後往生的，他還沒有屍臭。
我好奇地看一看那具“遺體”，突然，他轉過頭來對着我們身後的警察說：“完了！聯絡不到承租人，完了！”
哦，原來是房東！他坐在沙發上，一臉慘白，凄苦死人臉，想嚇死誰！
鑒定組來了，我們就開始工作了，翻翻遺體，找找證件。
聽房東說，這間房是一群開寶馬的少年租的，他們沒事就來聚會，個個看起來都很有錢，所以他租給這群人時也沒想太多。誰知道，原來這群人都在這裏幹這種事情。
由於事隔太多天，只能先將屍體運回去，等警方聯絡到關係人再說後事。回到殯儀館后，我們把遺體安頓好，放在比較靠後排、沒人去的冰庫，因為我們知道，這種情況的逝者大概要變成“長老”了。
然而，事情卻超出我們所料，他奶奶來了！
當天晚上，這個逝者的奶奶就趕了過來，她好像並沒有很難過，反而像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似的。打開屍袋，那腫脹的面容，那腐敗的惡臭，奶奶沒多看，搖搖頭對警察說：“我認不出來，但應該是我孫子。”
認不出來的話，只能等待DNA採樣才能進行鑒定，但屍袋要蓋下去之前，老奶奶看到逝者手臂上的大胎記，嘆了口氣，大概心裏也認定是了。
隔天相驗的時候，老奶奶問我們，她可以跟她孫子說話嗎？我們告訴她鑒定結果還沒出來，不一定是她孫子。可是老奶奶搖搖頭，說：“沒關係，不是我孫子也可以，我有話跟他說。”
在遺體面前，老奶奶雙手合十，說：
“孫子，如果真的是你的話，你跟你那個老爸一樣，他還關在牢裏，你卻死在外面了。你比你老爸聰明，你老爸只會吃，你又吃又賣，可是到頭來，你還是比他慘。
“你看，你平常不回家，每天出去找朋友，現在你的朋友呢？孫子，如果真的是你的話，記得，不要放過那些跟你一起吸毒的朋友，還是要每天去找他們玩。
“平常聽你說賺多少賺多少的，可是現在就剩皮夾里的那三千塊，夠辦喪事嗎？還是要我老人家把棺材本先給你用呀！唉，我也看透啦，命啊！如果你不是我孫子，就當聽我這老人家啰唆好了。”
幾個禮拜后，老奶奶正式來殯儀館認她孫子，還帶着一個殯儀界同行小李哥來處理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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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哥很有趣，他專門處理這種吸毒而死的喪事。
小李哥坐了十多年牢，跟葯和槍有關。其實如果不是他告訴過我，我根本看不出來，他工作很認真，為人客客氣氣的，穿着很樸素，很節儉。
他有一個很愛他、願意等他十多年的老婆，還有四個孩子，生活壓力很大。他平常當人力抬棺材、洗遺體或搭會場，但是遇到這種吸毒而亡、家裏無力治喪的，他會來幫忙，雖然不算什麼大事，但也幫了喪家不少忙。
晚上，看到他還在忙喪事，我問：“小李哥，你做這個有賺頭嗎？沒有的話，為什麼還要做？”
小李哥笑笑說：“吸毒的人沒有朋友呀！他們的家人又很可憐。本來一個家好好的，出了一個吸毒的，就什麼都沒有了。唉！家人是無辜的。他們在家是不定時炸彈，死後被討債，朋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我也是過來人，幫個小忙而已，人工又不用錢，還債啦。”
看着小李哥身上的刺青，我笑着對他比個贊，歌功頌德一下。小李哥心情爽，反問我：“你知道我坐過牢的事情，但是我為什麼做這個，你曉得嗎？”
我搖搖頭。
小李哥繼續說：“我那時候去販毒，被關了，加上有傢伙和案底，所以被判了很久。我在監獄裏面的時候，還想出來再干票大的，但是每次見爸媽和我老婆帶着兩個小孩去看我，我總是很難過，一直在想：‘這樣真的值得嗎？’”
說到這裏，我忍不住插嘴問：“小李哥，你不是有四個孩子嗎？怎麼變成兩個了？他們幾歲呀？”
小李哥算了算：“最大的十六歲，老二十四歲，老三八歲，老四六歲。”
我的算術不太好，所以不忍心算，只見小李哥頭上綠油油的扁帽歪了，提醒了他一下。他把頭上的帽子扶正之後，繼續說：“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想做殯葬這一行。我的兩個兄弟都吸毒，我進去的那幾年，我爸有一天跑來找我，哭得很慘，說我哥夫妻倆託夢說他們死了。”
我很驚訝地問：“被託夢？那你爸去找過他們嗎？”
“有啊！我爸說那夢境太真實了，他夢到我哥跟我嫂子七竅流血地去找他，不說話，只是磕頭，說著：‘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在夢裏，他們夫妻倆雖然是死人，卻比活着的時候更像活人，因為吸毒的緣故，我爸好幾年沒看到我哥那種正常的眼神了。
“我爸一醒就立刻衝去我哥住的出租屋，一打開門不得了，夫妻倆死在裏面，兩個小孩就在旁邊，那時候一個四歲、一個兩歲，不知道在裏面哭了幾天，臉都黑了。
“那時候我們家裏條件也不好，媽媽生病，家裏靠老爸開出租車，沒什麼錢。我老婆做清潔工，帶兩個小孩已經很辛苦了，也沒多的錢辦喪事。我試着找人聯絡外面的兄弟，沒人幫我。那些我帶出來現在風風光光的小弟，以前圍在我周圍喊我哥哥的，居然都不見了，可能我自以為混得很不錯吧，哈哈！結果到頭來還是沒人理的小混混，我很後悔。
“最後，家裏把喪事草草辦了，我對老婆說：‘這兩個小孩，我們以後一定要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養。’所以，我對外都說有四個小孩。出來之後，只要聽到因為吸毒而死並且家裏無力治喪的，我都會去幫忙！”
聽到這裏，我覺得自己很蠢，小李哥頭上的扁帽不是綠光，是聖光啊！一瞬間，我真的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這種知錯能改的才是聖人，這種不計較付出而回饋社會的人才值得尊敬。
隔天的告別式雖然簡單，但不失莊重，小李哥又幫助了一個人。看着老奶奶一直握着小李哥的手，對他說謝謝，我不禁跟着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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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某個夜班，我和大胖巡邏的時候，看到小李哥從廁所里走出來，身上散發著奇怪的味道。他見到我們，眼神迷茫地走了。
而那一刻，我難過地笑了。
我們繼續巡邏，我問大胖：“你覺得吸毒的人真的能戒掉嗎？”
大胖喝着麥香，說：“假如毒品跟麥香一樣好喝的話，應該戒不掉。”
是不是有些東西，碰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