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狼圖女真
第九章狼圖女真我臉上一熱,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男人,王癩子這話說得我臉上很是掛不住,就死撐着說道:“我就不信了,古墓里的粽子還怕這個?都是死東西了,難不成還能翻起來吃人?”
王癩子縮了縮脖子,拍了我一下道:“你說對了,昨晚上……那誰不就活過來了嗎?”他邊說邊對我擠眉弄眼,我知道他說的是放山老漢,腦子頓時恍惚起來,昨晚發生的事情確實很詭異,我現在都沒想通。真的放山老漢確實是死了,就連那個壞的放山老漢,也被我用瑞士軍刀豁開了喉嚨。不管是什麼東西,被我劃了那麼大的傷口,流了那麼多血,應該都活不下來了。可是現在我眼前確實有個活生生的放山老漢,難道他真的“活過來”了?
馬王似乎知道些什麼,不過他沒有說出來,見我和王癩子的話題又要扯到昨晚的事情上,他就催我們快點收拾東西。
這時,放山老漢端着自己做的鍋盔從屋子裏出來了,他把鍋盔放在木墩子上,招呼我們吃早飯。那些苞米面鍋盔看起來黃澄澄的,還冒着騰騰熱氣,但我總是想起昨晚上放山老漢那陰森的臉和綠色的眼珠子,有點不敢吃。可我的肚子已經很不爭氣地叫喚起來了,見黑子他們吃得很香,就嘗試性地拿起一個吃了起來,結果就收不住嘴了,一下吃了四五個。
吃飽喝足之後,我們所有人都整裝待發。放山老漢穿着一身厚實的襖子,披着貂皮坎肩兒,腰間還挎着一把開山刀。他還帶着一把燧髮式的獵槍,和我們在白山買的不大一樣,這槍很古老,需要自己往槍筒里裝子彈。在他背後,還有另一個大包,不知道都裝了些什麼。老頭子神采奕奕的,身後跟着三條土狼,看起來很有氣勢。
解爺帶來的那四個夥計也都背着很大的登山包,加上我們昨天背進來的裝備,這次的行動應該萬無一失了。確定東西都帶齊了之後,我們背好行囊,就從窩棚出發了。
沒走多遠,我們就看到了遠處長白山那銀白色的山頂,看起來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放山老漢在前面帶路,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裏。聞言,我和王癩子都有點腿軟,我的親姥姥哎,這麼遠!俗話說望山跑死馬,我們這裏和那山頂之間還隔着茫茫林海,周圍全都是灌木叢和松樹林子,一眼望不到邊的那種。山裡又沒有路,從這兒走過去得多久才能到啊?
放山老漢說,走得快應該十幾個小時就到了,如果走得慢,可能得走一天一夜。換句話說,今晚我們就要在山裏過夜了。
我們都覺得這次的行程肯定很艱難。黑子的神色一直很凝重,不時看向放山老漢,我猜測他和放山老漢之間必定出過什麼事,可是又不敢問。解爺和九叔互相也不說話,九叔並不認識解爺新帶來的那四個夥計,而且這四個人只聽解爺的,馬王則好像在九叔和解爺之間徘徊。我走了一陣子就發現了不對勁,我們這支隊伍相當詭異啊,好像有很多派別似的。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放山老漢自成一派,解爺好像對九叔、我、黑子以及王癩子不太放心,所以自己又帶了五個人來。但那個矮墩墩的漢子消失了,只剩下了四個人,看模樣也都是老手。問題在於,這幾個人,九叔竟然都不認識。
九叔跟着解爺差不多有十年了,一直是解爺的左膀右臂,許多店面和夥計都是九叔負責的。在明面上,九叔幾乎就等於古董店的真正老闆,而且九叔為人處世很有自己的一套,如果九叔不幹了,解爺的古董生意必定要倒一半。可是這次進野人溝,解爺卻來了臨時換人這麼一手,我要是九叔心裏也不會好受,老闆這麼做,不是擺明了不信任自己嗎?這樣下去,說不定還會被老闆炒魷魚。
我不明白解爺這種做法,難道他是忌憚九叔的勢力嗎?古人常說“功高震主”、“飛鳥盡,良弓藏”,也許九叔的風頭確實太勁了,解爺這麼做,很可能就是在防備九叔。
可是如果這個推測是正確的,那不就說明野人溝里的東西很重要、很珍貴嗎?因為那東西實在太珍貴,以至於解爺擔心九叔會背叛他。所以解爺才做了兩手準備,免得我們進去之後,九叔會為了得到野人溝里那東西背叛他。
那麼,野人溝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解爺不惜跟九叔撕破了臉皮?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又想到昨晚上發生的那些事情,只覺得這次的野人溝之行更加撲朔迷離了。
不過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解爺為了尋找他爹的蹤跡,動了老底子,目的是萬無一失地進入野人要塞。可就算是這樣,他也該和九叔商量一下,目前看來,九叔顯然是不知道解爺的安排的。解爺是老闆,無論他怎麼安排,九叔也無權過問,可心裏總還是不爽的,所以九叔一直繃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王癩子倒是自娛自樂起來,不時跟我們扯東扯西,聊起了他在河南倒斗的事情。他講故事是把好手,多少緩解了隊伍里沉悶的氣氛。
山裡能聽見鳥叫聲,我們走的時候不時有野雞被驚得飛起來,有時候還能見到成群的飛鳥被我們從老樹上嚇起來,撲騰撲騰地飛出去很遠。王癩子想開槍過過打獵的癮,但我們這裏的三把槍,一把由馬王保管着,一把被黑子拿着,還有一把在放山老漢那裏,誰都沒有打獵的意思。黑子見王癩子躍躍欲試,冒出一句:“秋不打鳥,春不網魚,咱們又不是沒吃的,這些東西也沒招惹你。你要打自己去打,這槍是用來保命的,不借。”
秋天不打鳥是因為鳥類在秋天都要下蛋、孵蛋,春天不網魚是因為春天的魚肚子裏都是魚子,山裏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王癩子見黑子不借,又慫恿我去找馬王借槍,但我沒理他。解爺聽見我們說話,扭頭看了看我們,我見他盯着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解爺,昨天晚上來的那個矮個子夥計去哪兒了?”
解爺神色很平常地說道:“他在前頭等我們。”
“哦!”我應了一聲,心裏卻在罵娘,這話說了跟沒說有啥區別?轉念一想,既然解爺這麼說,至少說明那個矮墩墩的漢子沒死。這下疑問就更多了,而且所有的疑問都集中在我昏倒之後的那段時間裏了。
問題A:放山老漢為什麼沒有死?或者說,走在前面那個放山老漢,是好的那個,還是壞的那個?
我總覺得在前面帶路的放山老漢不像個人,可是當我掐自己的時候又很疼,我沒有做夢。
問題B: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之前九叔和放山老漢都圍着我看,放山老漢還把我的手指放了血,並嚇跑了三條土狼。黑子給我留紙條說我身上有“鬼”,這“鬼”到底是什麼?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這都是疑問,可是目前看來,大家都在有意識地迴避這個問題。知道的人不打算告訴我,和我關係好的黑子和王癩子又不知道。
問題C:那個矮墩墩的漢子到底去哪兒了?
那個矮墩墩的漢子看向我們的眼神很不善,我可是記得很清楚。這人估計不是什麼好鳥,但他總不能莫名其妙地就失蹤了吧,這裏面一定有蹊蹺。可惜那段時間我暈倒了,什麼都不知道,不但沒人告訴我為什麼,還有意識地隱瞞我。
我心裏藏着事,就像有一萬隻貓在撓,實在憋屈得慌,於是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背後的背包似乎也不那麼重了。就這樣走一會兒休息一會兒,漸漸地,大家就都沒有說話的心思了。
我們很快走進了林海,裏面大部分是紅松和樺樹,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爛的味道。我們走了沒多遠,就看到遠處有一條山溪。放山老漢說,那是山上的雪水融化了流下來的,只要順着山溪走,就能進野人溝。
山溪邊上是稀疏的灌木叢,還有一堆堆的草甸子,臨近秋天,草甸子全都蔫了,青黃青黃的。我們走了過去,竟然發現了幾棵山梨樹,樹上還掛着些野梨子。
我看到山梨樹后不由得有些發饞。我小時候吃過許多野果,印象最深的就是野梨子了。山裏的野山梨子非常酸,還很苦澀,但這難不倒東北吃貨。我們在山裏撿到野梨子后,就丟進雪裏凍着,過不了多久野梨子就會變成冰疙瘩一樣的“凍梨”了。“凍梨”對於東北農村的孩子,尤其是像我這樣在山裏生活的孩子來說,就是一道美食。什麼時候想吃,就把它丟在水裏化開,那梨子的果肉就化成瓊漿甘露一樣的汁液了。只要輕輕掀起皮子,像吸豬大骨的骨髓那樣輕輕嘬一口,保准能甜到人的心窩子裏去。
除了野梨子,我還在山裏摘過桑葚和都柿。都柿就是藍莓,山裏的野生藍莓也是很酸的,採摘之後需要放軟了才能吃。都柿一進嘴,那滋味兒,嘖嘖,都能把人的牙齒給酸軟了。
那時候家裏都窮,買不起糖,所以桑葚、都柿、山梨子、山葡萄這些野果就等於我們的糖,能吃到這些東西就跟過年一樣開心。這時候突然看到野梨子出現在眼前,我肚子裏的饞蟲立刻就被勾起來了。
我們天剛亮就出發了,到現在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了,每次休息時間基本沒超過二十分鐘。我一看到野梨子,腳就挪不動步了,眼巴巴地望向九叔,指着那邊的野梨子樹問道:“九叔,咱們能歇會兒不?”
九叔看了看解爺,這時王癩子也說累了,可憐兮兮地期待着解爺發話,解爺見大家都盯着他,就對前面的放山老漢喊道:“老爺子,能休息會兒不?”放山老漢在前面轉過身,道:“累了?那咱們到前面吃了飯再走吧!”
那三條土狼一進林子就不見了蹤影,只是偶爾會從旁邊悄無聲息地現出半個身子,用綠油油的眼睛看我們一眼,再扭身鑽進林中。黑子告訴我,這三條狼是在前面探路。狼鼻子尖,能聞到幾裡外的血腥味,這林子裏很可能有人熊和野豬,雖然我們人多,但遇到那些東西也免不了一場惡戰,有那三條土狼在前面開路,能省不少事兒。
山溪流經一片低矮的盆地,清亮清亮的溪水靜靜地流淌着,溪邊的荒草甸就像是一堆堆的奶油。放山老漢剛宣佈休息,我就朝着山溪跑了過去,將背包往草甸子上一丟,然後在溪邊蹲了下來,捧起一捧水澆在了臉上。
這山溪里的水是長白山上融化了的雪,冷得徹骨。我臉上、手上的毛孔都急劇收縮,整個人像是被扣了一盆子冰雪在身上,猛地打了個寒戰,但精神一下子就提起來了。我又捧起一捧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水透着甘甜,還有一種清新的草木氣息。王癩子也學着我的樣子喝了一口,感嘆道:“嗯,這才是真的礦泉水啊,真甜哪!”
我又喝了一口,其實這水剛進嘴時沒什麼感覺,但只要在嘴裏抿一下,細細地體會,就會感覺口舌之間都甜津津的。我們全都把東西放了下來,蹲在溪邊喝起水來。
我倒在地上,用手撐着地,抬頭看向了天空。這裏空氣清新,天也蔚藍蔚藍的,我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叢林裏忽然傳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就聽到了一陣劇烈的喘息聲,好像有什麼巨獸在憤怒地掙扎。我們一下子都警覺起來,放山老漢唰的一下站起身來,豎著耳朵聽了一陣,臉色陡然一變,吼道:“快躲起來,是黑瞎子!”
黑瞎子就是黑熊。我心說沒那麼巧吧!扭過頭一看,果真看見林子裏有一頭黑乎乎的、體型碩大的野獸,橫衝直撞地從林中跑了出來,那三條土狼正圍着他撕咬跳躍着。
我頓時覺得很有意思,這三條土狼竟然在挑戰林中之王黑瞎子!
在東北的老林子裏,除了傳說中的長白山雪人(即野人)和山魈,黑瞎子和人熊就算是非常恐怖的東西了。山裡自古就有“一豬二熊三老虎”的諺語,單個的獵人要是在山裏遇到黑瞎子,那簡直就是一場噩夢。黑瞎子皮糙肉厚,一般的獵槍連它的皮都打不透。以前去山裏獵熊,都得整個村莊的獵人一起出動才行,還得事先挖好陷阱或者下好葯,讓獵狗上去和黑瞎子搏鬥,等它力氣耗盡,再由獵人一刀捅進它的心窩將它了結。這樣獵到的黑瞎子不僅皮子完整,熊膽、熊掌、熊皮等值錢的東西也都能完整地保留下來,人員傷亡也能降到最低。
不得不說,那三條土狼很兇悍也很狡猾,它們在黑瞎子邊上跑來跑去,不時上前咬它一口,黑瞎子很懊惱地咆哮着,急得團團轉,卻怎麼也摸不到那三條土狼。在近距離聽黑瞎子的咆哮聲,簡直就像是平地打雷,我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直響。
“快,快上樹!”不知道誰吼了一句,大家這才反應過來。王癩子一直在我身邊,這時就拍了我一下道:“快跑啊,你不要命了!”
我“哦”了一聲反應了過來,但在真的黑瞎子面前還是覺得雙腿發軟。我急得腦子一片空白,左右看了看,發現王癩子已經靈活地爬上了旁邊的一棵椴樹。溪邊的樹都不太粗,他爬得很費勁,那樹的樹枝也很細,看起來不太穩當。我剛猶豫了一下,就聽到身邊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咆哮。
“嗷吼!”
我頓時感覺到一股衝擊氣浪向這邊襲來,扭身一看,媽呀!原來那黑瞎子被三條土狼咬得心頭火起,張開血盆大口一路朝我衝過來了!
我本來就嚇得兩條腿發軟,這下更是獃獃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了。黑瞎子撲向我的時候帶過來一股強烈的腥臭味,它的身軀就像火車頭一樣,卷着碎草屑和氣浪,帶着驚人的氣勢撲到了我跟前。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得“砰”的一聲槍響。那頭黑瞎子原本正朝着我猛衝而來,此刻卻被斜刺里飛來的子彈重擊了一下,一個趔趄就重重地摔進了旁邊的灌木叢中。隨後槍又“砰砰”響了兩聲,黑瞎子吃痛,暴怒地咆哮起來,但它的身體似乎是被那堆雜亂的灌木阻擋住了,只能在裏面不停地翻騰。
這時,放山老漢沉着臉,端着獵槍從不遠處的林子裏鑽了出來。他吹了一聲口哨,三條土狼像是得到了號令,立刻嘶鳴着撲向了那頭黑瞎子。
我如釋重負,身體隨之一軟,這時旁邊一隻大手將我拽到了樹邊。我一看,原來是黑子,他也端着獵槍,額頭上都是汗珠子,問道:“你沒事吧?”
我大口地喘着氣,點頭表示自己沒事。黑子長吁一口氣,道:“還好我開槍快,不然你的命就沒了。你傻了是吧,不知道躲?”
我覺得挺委屈,剛才我見那黑瞎子撲過來,兩條腿完全不聽使喚,就算想逃命也挪不動步子了。我以前去動物園時也見過黑瞎子,但它們一個個都蔫兮兮的,看起來傻了吧唧,也沒有眼前這頭黑瞎子這麼大。再說了,我哪兒想得到頭一次進老林子就能遇到黑瞎子啊?
不過我還是對黑子感激地笑了笑,不是我不說謝謝,而是我的心臟到現在還是怦怦地跳個不停,根本說不出話來。
黑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躲起來,隨即就貓着腰,端着獵槍又摸了上去。我連忙趴在一棵松樹邊上,看那三條土狼怎麼對付黑瞎子。
山裏的獵人說“一豬二熊三老虎”,並沒有把狼算進去,因為狼才是大山裡最恐怖的生物,人要是遇到狼群,一般都活不下來。它們不但智慧極高,還非常狡詐,狼群在捕獵的時候會使用陷阱,還會誘敵。
此時那頭黑瞎子已經身中三槍,腸子都露出來了。它咆哮連連,劇烈地喘息着,但並沒有束手就擒,而是往地上一坐,揮舞着兩隻蒲扇一樣的熊掌扑打周圍的三條土狼。那三條土狼看着很不起眼,身體卻異常靈活,繞着黑瞎子輕盈地轉着圈,還時不時湊上去咬它一口。
我還以為黑瞎子有多恐怖呢,此時一看,它身中三槍,再恐怖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解爺和九叔等人也都在周圍觀察,但是放山老漢不讓我們靠近。馬王和黑子兩人端着獵槍,只等放山老漢發話就上去打死黑瞎子,放山老漢卻沒有着急,好像在等着什麼。
這時王癩子像樹袋熊一樣從樹上滑了下來,湊到我跟前道:“放山老漢是在找機會讓那三條土狼掏黑瞎子的腸子。”
我問:“你咋知道的?”
王癩子道:“黑瞎子脂肪厚,皮也厚,中了槍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要想殺死它只能開槍打它的頭,但是打頭就把會把它的腦袋全打爛。這皮子一破相可就不值錢了,現在一張完好的熊皮子可是幾萬起的,別看它身上有三個窟窿,山民自有辦法去補。照我看,放山老漢就是在等着這黑瞎子被土狼玩死。”
“玩死?怎麼玩?”我問道,王癩子沒說話,示意我自己看。
只見一條土狼忽然離開了兩個同伴,在黑瞎子面前蹦躂了起來。沒錯,它就像是跳舞一樣,一邊在黑瞎子面前刨土一邊不停地嘶鳴,還擠眉弄眼的,臉上的表情跟人一樣多變。另外兩條土狼則是躲在黑瞎子身後,它們雖然低垂着腦袋,但眼睛一直在轉動,好像在等待好機會來臨。
那黑瞎子受了傷,本來就狂暴無比,此時見這條土狼竟在自己面前“跳舞”挑釁,更是憤怒到了極點,張開血盆大口就“嗷嗷”地咆哮起來。它雖然咆哮着,卻並沒有起身。在一般人看來,黑瞎子好像又蠢又笨,其實正相反,這種動物的智商是非常高的。野生的黑瞎子尤其聰明,它知道狼最喜歡做掏後門、拽腸肚的事,所以此時就只蹲在地上,不敢亂動。
我覺得很有意思,這時放山老漢忽然吹了一聲口哨,那挑釁的土狼好像是聽懂了這口哨的含義,竟發出一陣類似人的笑聲的怪叫,然後就抬起後腿,當著那黑瞎子的面,淅淅瀝瀝地撒起了尿。
我目瞪口呆,九叔和王癩子他們也都發出驚呼聲。這土狼太聰明了,竟然選擇用這種方式激怒黑瞎子!要知道另外兩條土狼就在黑瞎子的屁股後面,一旦黑瞎子被激怒起身,它的後門就暴露了,那兩條土狼肯定會趁機將它的腸子從後門掏出。這樣一來,黑瞎子的這張皮就能完整地保存下來了。
這種景象非常滑稽,瘦小的土狼在碩大的黑熊面前撒尿,就像個猥瑣的小丑。我看了都忍不住想罵娘,更別提黑瞎子這個“叢林之王”了。那黑瞎子平時在老林子裏都是橫着走,幾時受過這種氣?當下就怒不可遏地暴喝一聲,隨即一躍而起,以與體型不符的輕盈撲向了前面的土狼。因為太過激動,黑瞎子身上的傷口崩裂得更厲害了,鮮血也噴涌了出來。
而就在此時,在它屁股後面等候多時的兩條土狼閃電般地躥了起來。它們伸出鋒利的爪子,在黑瞎子的後門一扯,然後狠狠地咬了上去。兩條土狼叼住黑瞎子腸子的一頭,扯繩子般地將它的腸子和內臟從後門中拖拽了出來。可憐的黑瞎子只能嗚嗚哀鳴,似乎還想撲向那條挑釁它的土狼,但只是往前晃了兩步就無力地癱軟在了地上。那負責挑釁的土狼靈巧地扭身躲過了黑瞎子的襲擊,隨即就繞到了它身後,也加入了撕拽它腸子和內髒的行列。
三條土狼不等黑瞎子完全咽氣就狼吞虎咽起它的腸子和內臟來,吃得渾身都沾滿了鮮血,其中一條甚至直接鑽進了黑瞎子的肚子,從裏面叼出了一大塊肉。它們的眸子綠油油的,散發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當它們盯着我的時候,我竟然想起了昨晚那個放山老漢的眼神……
這時,我突然發現黑子也在直勾勾地盯着我,他那眼神讓我覺得冷颼颼的,再細看他的眸子,竟然也是綠油油的……
解爺等到土狼走了才說道:“快把火堆點起來。”
我們先前在鍋里煮了方便麵,這會兒面里早已被吹進了許多草屑和灰塵,根本吃不成了,只能倒掉。我和黑子心疼地端着鍋,怎麼也捨不得倒掉,這時解爺的一個夥計走了過來,順手就把鍋端走了。
我見他走了,就沒在意,和黑子一起在原先的火堆處生火,王癩子則端着另外一鍋方便麵和那夥計一起去了。因為方便麵里有肉有油,所以不能就這麼倒在周圍,否則就會引來其他野生食肉動物,要是引來老虎或者豹子之類的東西,那就不好玩了。當然,最怕的還是狼,雖然放山老漢說那些狼皮毛鮮亮,應該是吃飽了的,但誰會嫌自己吃得少?估計狼在山裏也不是頓頓都有吃的,沒準兒還會殺個回馬槍,把我們一鍋端了。
王癩子他們去了沒多大會兒,我們就聽見林子裏傳來一陣“啊啊啊”的大叫。九叔叫我和黑子去看看,我們跟其他兩個夥計剛要過去,就看到王癩子一邊大呼小叫着“不好了、不好了”,一邊向我們沖了過來,手裏的鍋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跑得氣喘吁吁,我趕緊上去抓住他問道:“啥不好了?”
王癩子指了指他身後的叢林,急得雙手亂擺,道:“那邊、那邊有個石人,還有石獸!”
馬王本來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聞言問道:“石人石獸?那豈不是意味着有古墓?”
王癩子激動得都結巴起來了,連連點頭道:“哎!對對對!”
我嗤笑道:“你妹的,那你還說什麼‘不好了’,嚇我們一跳。”
王癩子聞言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道:“是我的錯,我應該說太好了,你們快去看看。”
這時,跟着王癩子一起過去的那個夥計也走了過來,這夥計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農民。他拎着鍋徑直走到了解爺跟前,對解爺說了幾句話。解爺聽得連連點頭,隨即就讓我們都帶上手電筒,大家一起過去看看。
聽說發現了古墓,我本來還挺興奮,因為我還沒見過古墓呢。但九叔的臉色不太好,他讓黑子拉住我,免得我亂竄,然後就安排馬王端上槍和另外一個夥計守護營地,剩下的人則一起去古墓那邊。最後,九叔叫我們都抓緊武器,千萬不能放鬆警惕。
放山老漢和解爺還有那個發現了古墓的夥計走在最前頭,王癩子、我、黑子則是和九叔走在一起。王癩子一邊走一邊給我們描述道:“……黑漆漆的,我走過去想看看,卻發現一個高大的人形東西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邊上盯着我。它渾身綠油油的,我嚇得手一抖,鍋子都差點摔爛了,心想,莫不是山魈?正要罵娘,又想咱好歹也是身懷絕技的摸金校尉,怎麼能怕這小小的山魈?於是我就把鍋里的東西連湯帶面地直接倒在了那東西身上,接着就破口大罵,打算罵跑它。豈料它還是一動不動,於是我就湊上去仔細一看,發現那竟然是一尊石人,身上都是青苔,旁邊還有一尊模樣古怪的半羊半虎的石獸,那石獸的半截還埋在土裏。我知道一定是遇到古墓了,這才連忙過來找你們。”
王癩子說著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子。
我問:“既然發現了古墓,那你跑這麼快乾嗎?一副屎尿都嚇出來的樣子,古墓真的是你發現的?”
王癩子道:“那還有假……”
他還沒說完,前面帶路的那個夥計就對解爺說道:“我走到這裏,發現這裏有尊石人,心想這裏應該是一座古墓,就叫那個王癩子回去給你們報信,沒想到他把鍋一扔,撒腿就跑……”那夥計說得不溫不火,但是音量控制得恰好能讓後面的人聽見,王癩子臉皮再厚也裝不下去了,只好尷尬地笑笑。
我們不再理會他,走過去看他們發現的地方。
那塊高大的石頭在灌木叢中顯得極為突兀,拿手電一照,上面都是青苔和泥土,還有一堆混合著雜草和樹枝的方便麵,那口鐵鍋就被扔在石頭下面。解爺讓那個夥計把石頭上的東西都清理乾淨,整個石塊這才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個持劍的武士俑,雖然石人的臉頰和身體都因風化而有些變形,但依稀能看出運來的輪廓,而且那鍋方便麵的湯很湊巧地把這個石人上的雜物衝下來了一些。在石人旁邊,有一截模樣古怪的石獸,果真是半羊半虎的樣子,石獸上也滿是青苔和雜草。
“我們可能到了神道了。”放山老漢蹲下來瞅了瞅那石人和石獸,又站起身來繞着石人和石獸走了幾步,最後用手在泥土裏挖了挖,才道:“去把傢伙拿來,下土挖一挖。”
“老爺子,這是不是狼圖部的古墓?”九叔問了一句。
放山老漢點頭,指着那半羊半虎的石獸和那武士俑道:“你看,這個武士俑帶有很明顯的金代風格,必定是金國發跡后回來重修的,咱們走對地方了。”
我們一聽他這麼說,又聯想到最近文物部門在野人溝找到了金國的古墓群,一下子都興奮起來。只有王癩子聽得疑惑,問道:“這狼圖部是什麼?”
解爺聽他這麼問,就給他講了一下這個傳說中的狼圖部。
看過金庸小說《天龍八部》的人,對喬峰胸口的那個狼頭文身一定都不陌生,在小說里,契丹的皇族人胸口都有一個猙獰的狼頭文身。這並不全是小說虛構的,因為在歷史上,東北的確有一個胸口文狼頭的部落,這個部落就是狼圖部,最早也叫“野人狼圖”或“狼圖女真”。狼圖女真起源於女真和契丹兩族,甚至和匈奴、柔然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中國史學界普遍認為,狼圖女真是漢武帝時期被打敗的北匈奴的一支,他們一直被漢軍追擊,經過了河套平原、外蒙古、西伯利亞地區,最後才在東北長白山和大興安嶺一帶安定了下來。
雖然後來遼國和金國都被蒙古消滅了,但狼圖女真並沒能壯大起來,因為它人口很少,加上自然環境的限制和外部勢力的虎視眈眈,它始終只是女真的一個小部落。後來,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建立了“后金”政權。一六三五年,皇太極改“女真族”為“滿族”,狼圖女真從此就消失在了歷史長河。
王癩子聽完之後問:“敢情這個狼圖女真就是女真和契丹的一個分支部落,只是這個部落的地位很高,是這樣吧?”
解爺點頭:“狼圖女真在整個部落里的地位就相當於黃金家族在蒙古族的地位,簡單來說,當時能在胸口文上狼頭的人,都是地位尊崇、身份高貴的人。到了後期,就只有守護‘祖興’之地的人才有資格在胸口文上狼頭了。”
我問道:“這個‘祖興’之地是什麼地方?”
解爺還沒有開口,放山老漢就先答道:“‘祖興’之地就是東北地區的女真和契丹等族發源的聖地,是長白山的龍脈所在。”
我頓時明白了,“哦”了一聲,隨即陷入了沉思。
黑子問道:“解爺,這狼圖女真不是很早以前就消失了嗎?”
解爺搖頭:“你真的以為狼圖女真消失了嗎?”
原來,皇太極將女真各部統一併改名為“滿族”之後,狼圖女真這個小部落依舊存在,只是他們自此就隱進了深山老林,默默守護着“祖興”之地,所以才沒被外人發現。在清朝建立的早期,皇帝和貴族們擔心政權不穩,都紛紛把自己的陵墓秘密地設在關內。在他們的陵墓中藏有許多金銀珠寶,哪怕以後政權崩潰,清朝還可以用這批寶藏東山再起。這些陵墓和寶藏就在東北長白山一帶的大山深處,清朝皇帝還精心挑選了一批八旗的精銳子弟,讓他們回到狼圖女真去守護這些寶藏和陵墓。
解爺接着道:“也許當年日本人在東北勘測石油和礦產資源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這批寶藏的蹤跡,甚至還建立了野人要塞。這野人要塞既是起點又是終點,我們只要找到入口進去,就能明白一切。我父親苦苦追尋了一生都未能弄清日本人的目的,而今終於被我找到線索了。”他說著說著,眸子裏就燃起了火光,同時緊緊地捏起了拳頭。
“要是真的發現了入口,我家老爺子也能放心了……”王癩子在一邊小聲地道。
我在腦子裏把所有的線索都理了一遍,理完突然發現,解爺說的這些要是被傳出去,很可能會在社會上引起巨大的轟動。
我知道,解爺的父親二十五年前是以“官方”的名義帶隊進來的,那是一支裝備精良的勘測隊,來這裏就是為了尋找日本人當初修建的野人要塞。
那麼野人要塞是什麼呢?當時日本人在整個東北都修建起了許多戰略要塞,組成了強大的防禦體系,號稱“東方馬奇諾防線”,野人要塞就是這條防線的一個組成部分。然而有些要塞位於深山之中,根本沒有戰略用途,其真實用途至今仍然是個謎團。
按照解爺的意思,日本人之所以修建野人要塞,就是為了挖掘那些寶藏。這麼說來,那些隱藏在別處的不明用途的要塞,很有可能也是為了挖掘寶藏而修建起來掩人耳目的了。
這麼一想,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民間一直有傳聞,說清朝的東陵是假的,真的皇陵在關內的長白山一帶。這個傳聞從幾百年前清朝建國起就在傳了,至今仍然在傳,那麼這個傳聞是真的也說不定。
這時,放山老漢招呼我們繼續在周圍尋找線索,解爺也讓我們用手電筒照照周圍,看看有沒有別的東西。我們仔細找了找,最後發現了一些碎裂的石塊,九叔就叫我們用工兵鏟挖一挖。解爺帶來的那四個夥計都有自己的工具,他們帶的是自己加工過的洛陽鏟,這些洛陽鏟都是精鋼打造的,而且是一節一節的,可以拆卸,不比工兵鏟差。解爺一聲令下,夥計們就四下散開了。
王癩子小聲道:“這四個夥計都是老手,你看。”
我聞言便仔細觀察那四個夥計,果然發現他們正動作嫻熟地用洛陽鏟的下端探着土。我翻了個白眼道:“你管他們呢,咱們做咱們的。”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九叔,從前這些事情解爺肯定是讓九叔去做的。但這時九叔正尷尬地站在原地,沉着臉不知如何是好。我給黑子和王癩子使了個眼色,我們就一起朝着九叔走了過去。
“九叔,我們該做什麼?”我問道。
九叔見我、黑子和王癩子都看着他,也許是覺得自己身邊還算有幾個人,心裏好受了一些,這才說道:“你們幾個人也跟着他們去找找,看看周圍有沒有線索。”說完自己也在周圍轉悠起來。
我點點頭,隨即就招呼黑子和王癩子幹活兒。我在灌木叢中找了一會兒,卻並沒像別人一樣用工兵鏟翻地,因為我實在是捨不得,好歹這也是煎過蛋的東西啊。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工兵鏟買得實在太貴,我生怕這鏟子在翻地時被石頭崩出口子來,所以草草翻了翻就算完事了。
誰知我剛走了兩步,就看到地上有塊兒翻起了一半的石板子,石板下面正是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我湊了過去,一股腥臭味兒撲鼻而來,聞起來有點熟悉。再仔細一看,洞口周圍的地上似乎有爪印,應該都是野獸留下的。我用手電筒一照,發現爪印非常多,再皺眉一想,猛地反應了過來——這不是狼爪印子嗎!
“解爺、老爺子、九叔!你們快來看!”我大聲喊道,接着用手電筒往洞裏照了照,這個洞好像還挺深,就像個地道。
黑子和王癩子首先湊了過來,黑子彎下腰看了看,隨即就將手電筒含進嘴裏,鑽下去了半個身子,過了一會兒才退出來道:“是狼窩!”
“我靠!”我罵了一聲,連忙向後退了兩步,沒想到這洞竟然是個狼窩!
這時,解爺、九叔和放山老漢也都湊了過來。黑子明明已經說了是狼窩,但解爺還是不放心,又讓他那四個夥計中的一個鑽進洞裏看了一遍。那夥計鑽進去,在地上刨了一陣子,然後伸出了手,那隻手裏正舉着一截白森森的骨頭。
“這不是狼窩,是殉葬坑。”王癩子看清他手中的骨頭后低聲對我說。
“怎麼說?”我問道。
他扭頭道:“石人和石獸是神道兩邊的東西,既然有神道,那殉葬坑肯定就在不遠處了。殉葬坑裏一般都會埋一些奴隸和野獸,就是不知道這下面到底是人殉坑還是獸殉坑了,也有可能是陪葬品坑。總之,咱們應該是找對地方了,這裏必定有大墓。”
黑子被解爺帶來的夥計給擠到了一邊,心裏很不爽,就對我和王癩子道:“我感覺咱們有點兒多餘。”
我聞言看過去,果然,解爺的四個夥計和放山老漢把洞口圍了個密不透風,我、九叔、黑子和王癩子四個人就像是被他們丟在一邊兒似的。九叔因為是解爺的手下,必須得站在邊上陪着,我、黑子和王癩子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一邊兒閑聊。
我見九叔孤零零地站在一邊,像條受了極大委屈的忠犬,便對黑子道:“你可別這麼說了,九叔會難受的。”
王癩子的心思沒在聊天上,他一直盯着那鑽進去的夥計,只見那夥計不斷地從洞裏往外丟東西,都是動物的骨骼,熊骨、鹿骨、虎骨,甚至還有一種不知名的鳥類骨頭。解爺和九叔蹲在一邊看,越看越驚訝。而且那洞出人意料地大,人鑽進去之後,竟然還能蹲在裏面,以至於後來放山老漢也鑽進去了。
“我的媽呀,這殉葬坑裏竟然還有孔雀,你看到了沒?”王癩子碰了碰我的肩膀,示意我看那夥計扔出來的鳥類骨骼。
我驚訝地說道:“不會吧,東北可是沒有孔雀的。”
黑子道:“很有可能是修建陵墓的人從南方帶過來的,放山老漢不是說這個陵墓是金國風格嗎,狼圖女真又是金國的起源地之一。金國每年都要接受宋朝的‘歲幣’,可能在‘歲幣’中就有孔雀這類的珍禽異獸,被修建陵墓的人當作陪葬品埋在了這裏。”
王癩子點頭:“你說得很對,這個陵墓不簡單,我還沒見過有哪座普通陵墓有神道和殉葬坑,現在一想,這肯定是座皇陵啊!在古代,只有皇帝才有資格建神道、用殉葬坑,否則就是逾制,是要滅九族的!這回咱們發了!”他越說越高興,到最後幾乎是用吼的了。
不知為何,看着王癩子如此興奮的樣子,我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那邊的九叔也十分不高興,陰着臉站在那兒,不時還會用擔憂的眼神看我一眼。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對九叔說什麼才好。這次的野人溝之行讓我覺得很壓抑,好像我們這幾個人一直都在被排擠着,解爺是擺明了不信任我們的。
這時放山老漢從那洞窟里鑽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地下是個殉葬坑,被狼群給挖通了。”
解爺問道:“下面有什麼線索嗎?”
放山老漢點點頭,道:“我發現了一具人的屍體,可能是被狼咬死的。那屍體身上穿着舊軍裝,應該是二十五年前那支隊伍里的人。”
“哦?”聞言,解爺眸子裏猛地迸射出了一縷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