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塔”計劃
“瞭望塔”計劃
1942年6月30日,美國阿拉米達海軍航空站發生了一起嚴重事故。1架大型西科斯基XPBS-1型水上飛機降落時不慎被一根原木頂翻,飛行員重傷、副駕駛死亡,未系安全帶的乘客幾乎人人帶傷,美國太平洋艦隊作戰處長麥考密克上校兩節脊椎骨裂,頭部鮮血直冒。當時坐在上校對面,正和他玩紙牌的那個老頭兒受傷輕微,只有一些清腫和破皮,是所有人中傷勢最輕的一個。
當海水開始灌入翻倒的機艙時,艙內的人不顧傷痛打開艙門,爬出來站到了機翼下部。救生艇飛快駛了過來,救生員和醫護人員爬上機翼,帶領或攙扶乘客登上小艇。所有人渾身濕透,凍得發抖。當救生艇慢慢駛離飛機時,那個披着一條毯子的老頭兒依然站在艇尾回頭張望,顯然飛機里仍有重傷者。
“你給我坐下!”一名年輕的水兵對他大吼道,老頭兒乖乖地坐了下去。
水兵忽然發現那人袖口有他從未見過的很多條金邊,他立即意識到了什麼,於是紅着臉向太平洋艦隊司令官道了歉:“對不起,將軍。”
尼米茲顯然並未生氣,他和藹地告訴年輕人:“水兵,你忠於職守,做得很好。”
副官普雷斯頓·默塞爾中校非常擔心司令官的傷勢。尼米茲指着他懷裏緊緊抱着的東西說:“中校,我沒什麼,上帝保佑,那隻公文包沒有丟掉。”公文包里裝着的正是太平洋艦隊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上帝在關鍵時刻再次眷顧了正義一方——所有人中只有尼米茲傷勢最輕。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將軍重傷或身亡,後果不堪設想。據美國高層後來透露,當時可能接替他出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候選人只有兩個——大西洋艦隊司令官英格索爾上將和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羅伯特·戈姆利中將。前者對太平洋缺乏足夠的了解,後者的缺點在隨後的戰事中我們就能發現。事實上,如果沒有尼米茲最後的堅持,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的結局將大大不同。
6月初,嘉芙蓮女士已從華盛頓移居西海岸加利福尼亞的伯克利市,這裏距尼米茲經常回國與金上將會晤的三藩市很近。幾天前,三藩市海軍第十二軍區司令官約翰·格林斯萊德中將曾打電話問她,30日早晨是否願意到阿拉米達附近的機場去。嘉芙蓮立即領會了其中的含義,叫她去海軍機場肯定不會是研究西海岸防禦的。那只有一種可能,丈夫回來了。她立即回答道:“非常願意去。”
嘉芙蓮最先得到的卻是飛機出事的消息。她看到了被抬在擔架上的麥考密克,那一頭鮮血着實讓她心驚肉跳。好在丈夫很快出現了,除了渾身濕透,並無大礙。已分別半年的夫婦緊緊擁抱在一起。
在對擦傷進行簡單治療之後,尼米茲夫婦根據第十二海軍軍區的安排住進了三藩市聖·弗朗西斯酒店的套房。特殊時期飛回國內的尼米茲肯定不是專程回來看夫人的,他此行的目的是與金上將共同商討盟軍下一步的作戰計劃。洗完熱水澡的尼米茲很快得到了一個令人愉悅的消息。華盛頓的激烈爭論仍在持續,金正就下一步作戰與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博弈,至少要到7月3日才能前來會晤。這就意味着他不但有充足時間養傷,而且和夫人有了難得的幾天休閑時間。
中途島戰役的勝利讓盟軍太平洋戰場的低迷士氣為之一振。在美國國內,民眾要求趁機向日本人發起反攻的輿論扶搖直上。雖然日軍瘋狂的進攻勢頭暫時得到遏制,但就全球戰局而言,盟軍依然面臨非常困難的局面。馬歇爾冷靜認為,中途島戰役的勝利僅僅算“最勉強的成功”。根據盟軍“先歐后亞”的總體戰略,他不贊成在太平洋發動大規模攻勢。
歐洲和大西洋局勢在持續惡化。“我們在太平洋的作戰進展順利,”6月6日,在向老朋友丘吉爾通報了中途島戰役的勝利后,羅斯福擔憂地說,“我必須承認,我非常關切地注視着俄國戰線。”蘇聯紅軍在哈爾科夫遭到慘敗,德軍正快速向克里米亞和高加索進軍。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先後飛往倫敦和華盛頓,爭取英國和美國“8月或9月在西歐登陸”。對此丘吉爾“不做保證”,他擔心1942年匆忙越過英吉利海峽發動強攻以減輕俄國的壓力將是一次“犧牲性的登陸”。英國人的日子同樣不好過,遭隆美爾重創的英第八集團軍正大踏步向托布魯克撤退,奉調前往印度的軍隊不得不掉頭回去應付蘇伊士運河出現的危機。
6月17日,丘吉爾再次飛赴華盛頓,尋求美國人支持他開闢第二戰線的替代戰略,就是將登陸地點由西歐改為北非。6月20日,兩位領導人做出了一項具有歷史意義的重大決定,集中力量,不惜一切代價研製原子彈。丘吉爾認為,同盟國“經不起在這個重要領域被敵人超越的致命風險”。目前只有美國擁有製造這種武器的財力和工業能力。第二天,當兩人回到華盛頓時,又有噩耗傳來,攻克了托布魯克的隆美爾兵鋒直指阿拉曼。7月2日,壞消息接踵而至,克里米亞半島上的塞瓦斯托波爾要塞陷落。如果在俄國作戰的德軍突破高加索與隆美爾會合,那麼德國和日本在中東會師就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羅斯福當即表示進一步加大援助力度,幫助英國人死守埃及,他甚至答應在萬不得已時向那裏派遣1個美國師。危機不僅在陸地上存在,鄧尼茨的潛艇在大西洋上興風作浪,盟軍僅6月份就損失商船62.7萬噸,這一數字仍在不斷增加,維持大西洋生命線也成為當務之急。馬歇爾認為“這真是嚴酷的時刻”。7月4日,當丘吉爾離開時,越過英吉利海峽進攻歐洲大陸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但有一點非常明顯,只要丘吉爾大老遠跑過來了,不管是援助中東、加強大西洋護航力量以及登陸北非的“火炬”行動,都將對盟軍在太平洋投入更多軍事力量造成不利影響。
對歐洲和英國人缺乏興趣的金吵嚷着要加大對日本的攻勢——這顯然更符合美國的民意。國會的政治家則要求首先將日本人趕出阿留申群島,讓太陽旗飄揚在美國領土上實在鬧心。但在軍事家眼中,北太平洋遠不是戰略重點,讓日本人先在那些鳥不拉屎的地方玩着無傷大雅。由於保住了中途島,中太平洋危機暫時得以解除。如此,戰略重點毫無疑問轉向了西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尤其莫爾茲比港依然危機四伏。
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麥克阿瑟上將一再強調,日軍將絕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他管轄的區域。除非他得到的人力、物力比尼米茲多很多,否則勢必大難臨頭。中途島硝煙尚未散盡,6月8日,耐不住寂寞的麥克阿瑟就向華盛頓建議:發動一場代號為“塔爾薩”的大規模攻勢,在兩周內奪取拉包爾,“迫使敵人退回到700海裡外的特魯克去”,從而獲得“多方面的戰略優勢”。麥克阿瑟開出了條件,除了他的3個步兵師,如果再給他“一個經過兩棲作戰訓練和有充分武裝配備的海軍陸戰隊師,一支包括2艘航母的特混艦隊”,他就可以在14~18天內輕鬆實現上述目標。
其實麥克阿瑟對拉包爾的情況並不十分清楚。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運輸能力連莫爾茲比港美澳聯軍數千人的後勤補給都保證不了,何談發起大規模兩棲作戰奪取日軍重兵把守的拉包爾?麥克阿瑟的大膽設想並沒有具體行動計劃,更多是為了擴充自己的實力。作為一個內斂之人,尼米茲嘴上不說,心裏對老麥一直覬覦太平洋戰場總指揮的位置不太痛快。在此之前,5月27日,他煞有介事地告訴麥克阿瑟,可以借給他一個海軍陸戰隊突擊營,用於破壞剛剛被日軍佔領的圖拉吉水上飛機基地。對此,麥克阿瑟嚴詞拒絕,才給一個營,逗我玩哪?這事兒很快傳到華盛頓,對南太平洋一直情有獨鐘的金,支持強力癱瘓或摧毀日軍前進基地,“尤其是圖拉吉”。但他也認為一個營兵力太少。看到領導認真了,尼米茲在6月1日辯解說,從未打算靠一個營佔領圖拉吉,只是想讓那裏的設施無效化,阻止敵軍站穩腳跟而已。
馬歇爾卻對麥克阿瑟的“塔爾薩”計劃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因這一作戰無疑將在陸軍指揮下進行,海軍只處於從屬地位。他立即寫信給金,請他儘快借給麥克阿瑟一支海軍陸戰隊和幾艘航空母艦,協助老麥完成實際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的信件未能寄出,金的信已先到了。金指出麥克阿瑟的計劃完全沒有可操作性,他無論如何不會把寶貴的航母交給陸軍指揮。他指出,把稀缺的航母派往暗礁密佈和海圖不清的所羅門海區,進入敵陸基航空兵的打擊範圍完全不可取,屬於不折不扣的冒險行為。金堅持步步推進逐步拿下所羅門群島,以便能夠修復機場,用陸基航空兵支援下一步的進攻行動,最終攻取拉包爾。最後金強調,海軍正在考慮下一步的軍事行動,這些行動“主要是海戰和兩棲作戰性質,由駐澳大利亞的陸軍部隊支援跟上”。很明顯,兩人都想在下一步的行動中佔據主導地位。
對此,麥克阿瑟怒不可遏。他提出對日軍的反攻應該實施統一指揮,言外之意是應該由他,而且只能由他來指揮,因為戰鬥是在西南太平洋戰區,也就是他的地盤內進行的。金對麥克阿瑟統一指揮的說法舉雙手贊成,同時提出擔任這一職務的毫無疑問應該是一位海軍將領,因為包括陸戰隊、特混艦隊、運輸艦及護航艦船只能來自太平洋艦隊,作戰指揮應該由尼米茲或戈姆利負責。金進一步解釋說,正如你馬歇爾過去提到的,在歐洲作戰的部隊大部分是陸軍,由你們出任最高指揮官合情合理。即將開始的所羅門群島戰役作戰部隊主要是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由我們出任最高指揮官同樣理所當然。最後金大度地說,在海軍及陸戰隊攻佔上述島嶼之後,陸軍倒可以派出守備部隊擔負起諸島的防禦任務。換言之,打仗你們就別摻和了,給你們留一些看家護院的輕活兒吧。
對此馬歇爾自然不會接受,雙方為此爭執不下。陸海軍首腦就誰主導下一階段作戰進行了長達2周的激烈辯論,備忘錄頻繁地換來換去,估計連軍方的“快遞小哥”都累趴下了。脾氣暴躁的金最後使出了撒手鐧,公開威脅馬歇爾:“即使得不到陸軍支援,海軍也將單獨發起進攻行動。”這話讓馬歇爾非常生氣,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但作為軍事家中最具政治家素質的人,馬歇爾還是決定靜下心來,仔細思考再做答覆。
麥克阿瑟顯然沒有馬歇爾那麼好的涵養,他怒氣沖沖地致電華盛頓:“綜觀全局,很明顯,海軍企圖獨攬太平洋作戰的指揮大權,認為陸軍只居次要地位,應該把部隊交由海軍或海軍陸戰隊的軍官支配或指揮。”他接著說,所有這些都是“海軍為實現獨攬國防大權”制訂的總計劃的一部分,這是他擔任參謀長期間“偶然發現的”。用陸軍守衛海軍攻下的太平洋各島,海軍就能保留自己的陸戰隊,隨心所欲開展各項軍事行動,把陸軍徹底拋到蘿蔔地里去。
馬歇爾一時左右為難,他內心是贊同麥克阿瑟的,但知道這樣乾耗不是個事兒,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雙方均做出一定讓步,達成公平的妥協。馬歇爾等了幾天,讓整個局勢平靜下來,然後在6月29日以和緩的語氣回信給金,建議雙方坐下來商定一個折中的方案。
可能因為身居高位,金同意適當做出一些讓步。馬歇爾發現在很多時候,比之於麥克阿瑟,金還是比較容易打交道的。經過幾天反覆博弈,7月2日,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正式下達了名為“瞭望塔”——寓意展望未來——的作戰計劃。計劃實施共分三個階段:
一、奪取聖克魯斯群島、圖拉吉及附近要地。該階段由太平洋戰區總司令尼米茲上將任戰略指揮,戰役發起時間為1942年8月1日。
二、在圖拉吉地區站穩腳跟后,向巴布亞半島的薩拉莫阿和萊城挺進,將日軍全部逐出所羅門群島和新幾內亞地區。該階段由西南太平洋戰區總司令麥克阿瑟上將任戰略指揮。
三、對日軍重要軍事基地拉包爾實施兩面夾擊,奪取新不列顛島、新愛爾蘭島,迫使日軍退回到特魯克去。該階段仍由麥克阿瑟實施戰略指揮。
因圖拉吉及周邊地區位於西南太平洋戰區的作戰範圍,戰役第一階段勢必有太平洋戰區的部隊進入上述地域。誰都清楚麥克阿瑟和尼米茲嘴上不吵,心裏互不買賬,未來戰役指揮勢必產生大量摩擦。為此聯席會議做出決定,將兩戰區的分界線由原來的東經160度改為159度,這樣第一階段的作戰就全在尼米茲地盤上了。
7月2日,尼米茲見到了美國艦隊助理參謀長里奇蒙德·特納海軍少將。之前金曾向他建議,由特納出任下一步反攻行動的兩棲指揮官,“既然特納已深入參與了南太平洋兩棲作戰計劃的制訂,他在這方面應該能夠派上用場”。
和美國大多數海軍將領一樣,57歲的特納同樣是海軍學院1908年畢業生,成績在201名學員中排名第五。尼米茲大四時,特納入學,兩人在學校應該見過面。特納起初對海軍航空兵很感興趣,並於1927年成為一名“遲到的老哥”,隨後在多個海軍航空部門任職。但1936年他主動放棄了航空專業,認為這一行局限性太大,減少了躋身將軍行列的機會。特納希望能指揮一艘戰列艦,卻在1938年作為弗萊徹的下屬出任重巡洋艦“阿斯托利亞”號艦長。這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鬱鬱寡歡。
在美國海軍中,特納絕對屬於性格鮮明的另類人物。他精力充沛,辦事雷厲風行,但絕對稱不上正直無私。儘管出場比其他大腕兒晚了一些,但特納幾乎參加了美軍反攻階段的所有戰役,贏得了“兩棲作戰大師”的美譽。特納極其自負,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他經常引用盧梭的一句名言:“上帝在創造了我之後,就把模子打碎了。”“恐怖特納”一方面堅忍不拔、聰明過人,另一方面粗魯暴躁、剛愎自用、咄咄逼人,喜歡越權干涉與自己不相關的事務。弗萊徹對特納非常敬重,他在1940年的一份報告中形容自己的這位下屬是“美國海軍中最聰明、最強硬的人之一”。但特納一向看不起弗萊徹。當他1940年10月離開“阿斯托利亞”號履新時,弗萊徹曾握着他的手說:“好吧,咱們一直合不來,但你總是給我把船管得很好。”即使到了戰後,1963年,弗萊徹還曾告訴特納的傳記作者喬治·戴爾:“任何接替特納的艦長都非常走運,只要把螺絲稍微擰松一點,就能得到一艘完美的船。”
作為美國海軍最負盛名的兩棲作戰指揮官,特納曾屢屢在接令之後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發起進攻,但他也經常犯一些低級錯誤。歷史學家理查德·弗蘭克如此評價這位聲名顯赫的將軍,“他身上經常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剛在成績冊上給他記下一筆大功,緊接着就要記上一次大過”。當時陸戰一師作戰參謀——戰後官至海軍陸戰隊上將——梅里爾·特文寧中校認為特納極端自負,“一方面指天發誓堅決要為自己犯下的任何錯誤承擔所有責任,另一方面斷然否認自己曾犯過哪怕一丁點錯誤,他認為他是一貫正確的”。珍珠港事件之後,特納大放厥詞,說早料到那天日本人會偷襲珍珠港。可惜沒人跟他較真,憑此言論完全可以追究當時身在核心部門的特納瀆職或“知情不報”的責任。事實上,金讓特納離開華盛頓另有一層不能言明的原因,暴烈的脾氣導致他已無法與陸軍共事。說實話,金比特納,也就地上蹦到席子上,高不了多少。
7月3日,金帶一眾幕僚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三藩市。在4日的會議上,他傳達了參謀長聯席會議制訂的“瞭望塔”計劃。同時放言,在完成上述任務后,下一步將以拉包爾為基地沿特魯克、關島和塞班島進攻日本本土。在宣佈由尼米茲出任第一階段作戰總指揮后,金指出麥克阿瑟的任務是“阻截敵軍在作戰區域西方的空中和海上活動”。金強調如果作戰使航母面臨過多危險,尼米茲可以命令海軍艦隊“在任一階段結束時撤退”。此外,在三個階段作戰期間,航母特混艦隊司令官將始終保持對兩棲部隊的直接戰術指揮。為防止麥克阿瑟從中作梗,金指出所謂的159度線並非中國長城那樣不可逾越,海軍就是越過了該線也不歸麥克阿瑟指揮。
尼米茲提出,用“企業”號、“薩拉托加”號和7月初剛從大西洋轉來的“黃蜂”號組成航母特混艦隊參加第一階段作戰,只留“大黃蜂”號在赤道以北警戒中太平洋。金謹慎地表示同意。首批“埃塞克斯級”航母1943年夏天才能服役,在將近一年時間裏,太平洋艦隊就只有上述4艘航母。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戈姆利中將並未出席本次會議,他受命前往墨爾本“修補海軍的籬笆”,確保麥克阿瑟合作。相比日本陸海軍的糾纏不清,這美國人好像也強不到哪兒去,很多精力花在內耗上了。
會議最後,金提出將剛剛下水的新式戰列艦“北卡羅來納”號從派伊中將的第一特混艦隊調出,充實到以“企業”號為核心的第十六特混艦隊中去。這艘排水量44800噸的船是一戰後美國建造的第一艘戰列艦,裝備9門410毫米主炮,27節航速使它勉強跟得上航母的節奏。金同時說明,8月份將有另兩艘這樣的船補充太平洋艦隊。對日軍經常用快速戰列艦陪航母出航,尼米茲一直非常羨慕,他希望看到自己的戰列艦如何與航母並肩作戰。
第一特混艦隊司令官派伊中將和海軍人事局長蘭道爾·雅各布斯少將參加了會議。雅各布斯提醒兩位上將,弗萊徹晉陞中將的手續正在辦理。如有必要,他可以在發佈正式通知前請羅斯福總統特批。會議結束之後,特納連夜飛往珍珠港。
前文提到,盟軍在所羅門群島一帶活躍着一支不穿軍裝的特殊隊伍,他們就是被稱作“斐迪南”的眾多海岸觀察哨。這樣的觀察點,所羅門群島多達64個。在圖拉吉對面的一個大島上,這樣的“斐迪南”就有6名,最著名的當屬澳大利亞派駐該島的行政官馬丁·克萊門斯上尉。由於在戰爭期間表現突出,這位當年英國劍橋大學的著名運動員戰後獲得了美國、英國、澳大利亞頒發的多枚勳章。每一名“斐迪南”都有一組當地土著為其服務。為更好獲得情報,這個島上一個叫麥克法郎的“斐迪南”還曾打入日軍設營隊當幫工。7月初,克萊門斯向澳大利亞海軍部發出重大敵情:日軍正在該島的隆加平原修建機場,進度驚人。隨後美軍偵察機證實,克萊門斯的情報是準確無誤的。
消息傳到華盛頓,立即引起美軍高層的高度重視。這個機場一旦建成投入使用,日軍的作戰半徑將一下子擴大1000公里。從那裏起飛的日軍戰機將威脅到聖埃斯皮里圖、埃法特、新喀里多尼亞一線,意味着盟軍上述基地不久將飽嘗日本人的航空炸彈。
突如其來的消息改變了“瞭望塔”計劃第一階段的作戰目標,使形勢變得越發嚴峻。參謀長聯席會議立即做出決定,第一階段奪取聖克魯斯群島的計劃取消,代之以日軍正建機場的那個大島,必須在機場建成前予以佔領——名不見經傳的瓜達爾卡納爾島就此進入我們的視線。
1568年夏天,西班牙探險家阿爾瓦羅·德·門達尼亞帶領2艘帆船從秘魯起航,前往尋找理想中所羅門國王的金礦。3個月後,船隊在新幾內亞東部發現了一群綠色的島嶼。門達尼亞期盼可以在這裏找到黃金,便引用《聖經》中的黃金之國為其命名。每發現一個新島嶼,他就依次讓手下的水手為其命名。當輪到佩德羅·德·奧特加時,他對着面前的那個大島喊出了家鄉“瓜達爾卡納爾”的名字,這個名字最早屬於西班牙安達盧西亞地區的一個小鎮。當時門達尼亞並未發現黃金。因條件惡劣極難進入,之後幾個世紀很少有人涉足這裏。
如果將所羅門群島喻為通向日本本土的一架梯子,那瓜達爾卡納爾島恰好是梯子第一階。瓜島位於赤道以南10度,長145公里,寬40公里,面積約6500平方公里,形狀似四季豆。空中俯瞰,它風光旖旎,彷彿一座熱帶天堂。海邊遍佈五彩斑斕的珊瑚,沿海是蔥鬱茂密的原始森林,南岸是連綿不斷的山脈,北岸山麓下丘陵起伏,沿海地帶有小片平原。實際上,瓜島遠非天堂,完全是一個失樂園。這裏酷熱難耐,時常大雨傾盆,白蟻、瘧蚊、鱷魚、蜥蜴、毒蜘蛛、螞蝗和蠍子遍地皆是。1908年,到這裏訪問的美國作家傑克·倫敦寫下了小說《純潔無邪、充滿原始風味的處女地——瓜達爾卡納爾》。書中寫道:“假如我是國王,懲罰敵人最嚴厲的辦法就是將他放逐到那個鬼地方去。”他萬萬沒料到,34年之後,筆下的這座島嶼竟成為美日雙方激烈較量的核心舞台,一場規模空前的海陸空大戰在此隆重上演,改變了太平洋戰爭的進程——瓜島從此聞名遐邇。
7月5日晚,尼米茲乘機飛離三藩市,翌日上午安全抵達珍珠港。當天下午,尼米茲攜新任參謀長斯普魯恩斯與弗萊徹、菲奇、金凱德、特納等高級將領就“瞭望塔”計劃第一階段作戰進行會商。會議確定,戰役總指揮由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戈姆利中將擔任。特納指揮以運輸船為主組成的第六十二特混艦隊,將承擔登陸作戰的海軍陸戰隊第一師送上瓜島。弗萊徹將率以“薩拉托加”號、“企業”號、“黃蜂”號為核心組成的第六十一特混艦隊為運輸船隊護航,同時為登陸作戰提供空中及艦炮火力支援,阻擊日軍陸基航空兵及水面艦艇一切反擊行動。以南太平洋戰區陸基航空兵、水上飛機部隊組成第六十三特混艦隊,由約翰·麥凱恩少將指揮,對弗萊徹和特納的作戰行動提供支援。尼米茲指出,麥克阿瑟將派出西南太平洋戰區陸基航空兵壓制日軍拉包爾機場,同時派部分水面艦艇參與護航和登陸作戰。最後,尼米茲對航母艦隊提出類似中途島戰役的限制,“在無法對敵人造成相當傷害的情況下,不得輕易冒險”。
會後,尼米茲將弗萊徹叫到公室,出人意料地拿出一枚美國海軍優秀服役勳章。這枚勳章的嘉獎令上寫着:“表彰受獎人為美國太平洋艦隊特混艦隊司令官的卓越功勛。在這個責任重大的崗位上,他以傑出的技藝和智謀指揮特混艦隊,先在1942年5月於珊瑚海,繼而於1942年6月在中途島一帶重創敵軍。”尼米茲本擬在公開場合為弗萊徹和斯普魯恩斯同時授勛,但後者的勳章至今未到,弗萊徹即將受命出征,只好臨時在辦公室將就一下了。尼米茲告訴弗萊徹,他晉陞中將的手續正在辦理。當晚,尼米茲、弗萊徹、斯普魯恩斯、特納、默里及太平洋艦隊聯勤部隊司令官威廉·卡爾霍恩少將共進晚餐。翌日,弗萊徹將率第六十一特混艦隊遠征南太平洋。
1942年6月上旬,日軍在中途島遭遇了開戰以來的首次慘敗。東京的決策者不得不重新考慮之前制訂的作戰計劃。大本營在6月11日宣佈“攻佔斐濟、薩摩亞和新喀里多尼亞的FS作戰推遲2個月”。對南太平洋情有獨鐘的軍令部對此一直頗有微詞。永野等人認為,聯合艦隊實力仍遠在美軍之上,完全有能力繼續實施FS作戰。作戰部長福留繁要求聯合艦隊就此提出支持意見。
令人頗感意外的是,之前一直積極求戰的聯合艦隊似乎突然間喪失了信心。核心打擊力量4艘主力航母的喪失,導致聯合艦隊無力再實施下一步的進攻作戰。特別是山本,精神壓抑,整日憂心忡忡,唉聲嘆氣。宇垣在6月22日的日記中寫道:“長官看起來甚為憂鬱,常常獨自陷入沉思。截至目前,長官還沒有和我敞開交談,可能還是有些介懷吧。”
之後聯合艦隊的答覆完全出乎軍令部的預料:進攻新喀里多尼亞尚有可能,攻打斐濟困難重重,佔領薩摩亞毫無希望。聯合艦隊同時擺出了一堆困難:
一、上述三地相距甚遠,無法得到陸基航空兵的支援。就陸基航空部隊而言,戰鬥機只有正常編製的54%,偵察機37%,轟炸機75%,情況最好的水上飛機部隊也不超過80%。現有航母在得不到陸基航空兵的支援下貿然出戰,風險極大。
二、珊瑚海和中途島損失的艦載機遲遲得不到補充。國內戰鬥機月產量僅90架,遠遠無法滿足實戰的需要。新培養飛行員連保證部隊滿編都不夠,更談不上滿足未來擴軍的需要。
三、與我軍航空兵消耗巨大、戰鬥力逐漸減弱相反,敵軍戰機補充及時,在數量上逐漸佔據上風。7月以來,新幾內亞東部地區敵機活動頻繁,出現了大量B-17、B-26等大型飛機,零戰擊落它們異常困難。
四、之前中途島和阿留申作戰,聯合艦隊傾巢出動,消耗了大量燃油,短時間內展開大規模軍事行動油料不足。海軍省的數據表明,1943年之後甚至可能出現油料枯竭,現在還是省着點用吧。
非但聯合艦隊無精打采,陸軍參謀本部對擴大戰線也缺乏積極性,東京依然沿襲了中途島戰役之前“陸軍主守、海軍主攻”的老格調。6月6日,參謀本部已下令近衛,第二、第四、第五師團撤回本土,第三十三師團調往中國內地,第十六師團撤回偽滿洲國地區。杉山上奏天皇,提出了第六師團、第五十二師團的退役計劃。小富即安的陸軍依然堅持原來“韜光養晦”的消極策略。7月13日,參謀本部《機密戰爭日誌》挖苦性地對海軍戰敗表示了同情:“近來風平浪靜,幾乎沒有收到任何軍事行動的指令。自中途島一戰之後,再也沒有聽到海軍逞能好強、耍威風的高調言論了。仔細一想,還真有點寂寞和不習慣呢!”
陸軍也並非毫無作為。5月18日,大本營陸軍部為實施FS作戰組建了第十七軍,並任命天皇侍從長百武三郎的弟弟百武晴吉為司令官,軍部設在新不列顛島的拉包爾。鑒於目前美國正大規模向澳大利亞輸送兵員物資的現實狀況,參謀本部認為,當務之急是儘快奪取之前MO作戰未能得手的戰略要地莫爾茲比港。既然在珊瑚海、中途島連遭重創的海軍無力實施兩棲作戰,那隻好讓第十七軍在巴布亞半島北岸的布納登陸,翻越險峻的歐文斯坦利山從陸路攻佔莫爾茲比港,在井上成美遭遇挫折的地方重新贏得勝利。
東京大本營在7月11日正式下令,“終止FS作戰”,同時實施經陸路攻佔莫爾茲比港的RI作戰。作戰命令迅速發至第十七軍、第八艦隊和基地航空部隊:“陸海軍須協同攻佔並確保莫爾茲比港,同時隨時戡定東部新幾內亞等其他要地。”具體作戰指導如下:
一、陸軍第十七軍實施從陸路攻佔莫爾茲比港的作戰,海軍艦艇及基地航空部隊負責海上運輸、護航及空中支援。
二、海軍及基地航空部隊負責在俾斯麥群島、新幾內亞島東部和所羅門群島等地,全力鞏固並修建一系列航空基地,確保RI行動側翼安全。
關於在戰場側翼擇地修建機場一事,聯合艦隊早已未雨綢繆。1942年5月3日,吳鎮守府海軍第三特別陸戰隊不戰而得圖拉吉,同時拿下附近兩個小島加沃圖和塔納姆伯戈。為支持下一步FS作戰,日本海軍從5月下旬就開始在下所羅門群島尋找合適島嶼修建前進機場。5月25日,負責東南方面航空作戰的第二十五航空戰隊派出的勘察人員在仔細考察了圖拉吉及周邊區域后意外發現,南面一個大島北岸有一片叫隆加的開闊平原,適宜修建大型機場。6月1日,第二十五航空戰隊司令官山田定義致電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官塚原二四三,請求對隆加平原實施進一步考察,電報同時抄送聯合艦隊參謀長宇垣纏和軍令部作戰部長福留繁。此時正值海軍在東南方面大興土木修建航空基地之時,山田的請示一路綠燈,很快得到了上級部門的首肯。但軍令部和聯合艦隊都未將上述事項告知陸軍,想等機場建成后再作通報。
6月16日,門前鼎率第十一設營隊——海軍工兵部隊——250人登上瓜島。7月6日,第十一設營隊1221人和第十三設營隊1650人乘3艘運輸船再次登島,同船運達的還有大量物資和建設器材。2支設營隊中很多是從朝鮮、中國東北、中國台灣抓來的勞工。為加快施工進度,日軍隨後派出資深少佐岡村德登島監工——行事怪異的岡村是俯衝轟炸機飛行員江草隆繁的大舅哥。
除少量機械之外,日軍施工基本依靠人海戰術。勞工用鐵鍬和丁字鎬掘開珊瑚礁地面,用鐵鋸伐倒椰子樹修建跑道。到8月5日,一條長1200米、寬50米的簡易跑道初具雛形,只等戰機進駐了。按照計劃,第二十六航空戰隊的27架戰鬥機和三澤航空隊的27架中型轟炸機將在21日從拉包爾出發進駐隆加機場。隨後一個月內,隆加機場上述2種飛機的數量將分別增至45架和60架。如果上述計劃得以實現,瓜島將順利升級為“拉包爾”,拉包爾將退位成“特魯克”。日本海軍將成功實現陸基航空基地的前移。
1942年7月14日,山本汲取中途島海戰的慘痛教訓,毅然對聯合艦隊進行了一次大規模重組。原第一航空艦隊解散,航母艦隊新編成第三艦隊。原第五航空戰隊“翔鶴”號和“瑞鶴”號重新編為第一航空戰隊,並輔之以輕型航母“瑞鳳”號。原第四航空戰隊升級為第二航空戰隊,下轄“飛鷹”號、“隼鷹”號、“龍驤”號3艘輕型航母。6艘航母艦載機定額增至292架——戰鬥機141架、俯衝轟炸機90架、魚雷機61架。第三艦隊護航艦隻包括:第十一戰隊“比叡”號、“霧島”號高速戰列艦,第七戰隊“熊野”號、“鈴谷”號重巡洋艦,第八戰隊“利根”號、“築摩”號重巡洋艦,第十戰隊的“長良”號輕巡洋艦及16艘驅逐艦。
第三艦隊司令官和參謀長依然由從中途島鎩羽而歸的南雲和草鹿擔任,兩人同時兼任第一航空戰隊的司令官和參謀長。司令部參謀人員基本換任:首席參謀是高田利種,作戰參謀長井純隆,航空參謀內藤雄。新編第二航空戰隊仍是原第四航空戰隊的老班子,角田覺知及幕僚全部留任。對日軍航母艦隊的重大改組,美軍直到11月才知道。
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官塚原受命接管南洋戰區,其水面艦艇部隊細分為內南洋艦隊(井上成美的第四艦隊)和外南洋艦隊(三川軍一的第八艦隊)。前者司令部設在特魯克,後者位於拉包爾。新成立的第八艦隊負責海軍在新幾內亞、新不列顛和所羅門群島的作戰,此前兼顧這一方向的第四艦隊就可以專註於內南洋作戰了。根據聯合艦隊統一部署,到8月初,原駐本土的第二十六航空戰隊將前出至所羅門群島,第二十五航空戰隊集結於新幾內亞,配合第十七軍攻打莫爾茲比港的行動。第十七軍先鋒部隊、堀井富太郎的南海支隊已於7月21日登陸布納。有關巴布亞的戰況下一章詳敘。
新任第八艦隊司令官三川得知,瓜島和圖拉吉之前已遭到盟軍戰機的零星空襲。7月23日,他問井上,美國人是否可能在8月中旬第一批戰鬥機進駐隆加前進犯所羅門群島。井上的回答斬釘截鐵:“絕對不會!”包括東京在內的日軍高層普遍認為,盟軍反攻至少要到一年以後,就是1943年下半年。第八艦隊參謀判斷,盟軍轟炸瓜島不過是為了延緩機場建設而已。於是三川決定,將主要精力依然放在保護布納補給線和支援莫爾茲比港作戰上。
三川第八艦隊主要兵力包括:旗艦“鳥海”號重巡洋艦,第六戰隊4艘重巡洋艦,第十八戰隊2艘老式輕巡洋艦,第六驅逐艦戰隊1艘老式輕巡洋艦和12艘驅逐艦,第七潛水戰隊的8艘潛艇和2艘水上飛機供應艦等。其餘包括一些根據地部隊,有7支設營隊分散各處擔任建設機場等輔助任務。三川與參謀長大西新藏、首席參謀神重德、作戰參謀大前敏一等人在觀點上存在一定分歧。他本人對所羅門地區的鬆懈防禦一直心存憂慮,大西等人則認為三川的擔心純屬杞人憂天。為三川提供支援的航空部隊是山田的第二十五航空戰隊,有各型戰機70餘架,主力駐拉包爾,一部分水上飛機駐紮在圖拉吉基地。
7月30日,三川抵達拉包爾。僅3天之後,日軍偵察機發現盟軍正在新幾內亞島東端米爾恩灣一帶修建機場,這將對從陸上攻擊莫爾茲比港的南海支隊造成重大威脅。三川隨即與山田商定,7日拉包爾所有戰機傾巢出動,轟炸新發現的盟軍機場。事實上,這次空襲永遠不可能實施了,他們認為一片祥和的所羅門群島爆發了異常驚人的重大事變。
7月10日,戈姆利中將收到了尼米茲發來的關於“瞭望塔”第一階段的作戰命令:“迅速攻佔圖拉吉和瓜島,戰役發起日為1942年8月1日。”
對自己承擔的第一階段反攻任務,戈姆利表現並不非常積極。主觀上講,他與前任作戰部長斯塔克一樣屬於親英派,對歐洲事務比對太平洋更上心,沒有親自參加三藩市會議也讓他心中稍覺不滿。客觀上講,他認為美國人遠未做好反攻的準備。有如此心態,他與麥克阿瑟的會晤只能得出令人沮喪的結果。
兩人都同意反攻,但一致反對立刻發起第一階段作戰行動。登陸作戰兵力只有一個海軍陸戰隊師,運輸力量明顯不足,飛機也少到了令人揪心的程度。戰場位於日軍拉包爾陸基航空兵的攻擊半徑之內,航母艦隊在狹窄水域不宜過久停留,其本身及登陸船隊都將面臨極大風險。兩人7月8日得出的結論是,反對將攻擊日期定在8月1日。麥克阿瑟致電金和尼米茲,“在這一地區盟軍力量得到加強之前,要發動‘瞭望塔’行動只可能招致失敗”,“在不能合理保證每一階段有足夠空中掩護的情況下,蠻幹意味着極大的風險。敵人在珊瑚海和中途島的失敗無可辯駁地證明,缺乏適當準備的兩棲攻勢將是什麼下場”。
金對此異常惱怒,他不容許第一階段作戰有任何拖延。他立即向馬歇爾告狀:“3周之前,麥克阿瑟還信誓旦旦地表示,假如給他2艘航母和1個陸戰隊師,他就可以短時間迅速拿下拉包爾。現在他竟聲稱,連承擔攻打圖拉吉的掩護任務也無法完成,是何道理?”
一個月內說的話自相矛盾,這次麥克阿瑟明顯不佔理了。日軍在瓜島修建機場的消息令華盛頓如坐針氈,參謀長聯席會議一致贊同金的意見,必須儘快拿下瓜島和圖拉吉。拿到令箭的金立即致電戈姆利、麥克阿瑟和尼米茲:“必須按計劃實施‘瞭望塔’計劃,以防敵軍鞏固在所羅門群島的據點。”戈姆利意識到任何無正當理由的拖延都可能使自己被免職——老酒猜測一貫“親英”的戈姆利在一貫“煩英”的金那裏不會順眼到哪裏去——勉強表示從命。但之前的反對意見畢竟是兩大戰區司令官聯合提出的,華盛頓勉強同意將攻擊日期推遲一周到8月7日。
提出的意見被領導否決,心情欠佳的戈姆利自有解決辦法,乾脆將戰術指揮權下放給珊瑚海和中途島的勝利者弗萊徹。既然不同意我的看法,那就讓你們的人來唱這齣戲吧。他將自己不願意直接行使指揮權歸結為通信條件太糟。事實上,這一說法根本站不住腳,航母上的弗萊徹必須實施無線電靜默,如何通過電報發送指揮全局?戈姆利此舉等於把弗萊徹置於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
7月15日,特納飛抵奧克蘭向戈姆利報到。17日,他於運輸艦“麥考利”號上升起了自己的將旗。尼米茲已按金的指示授權他指揮南太平洋兩棲登陸部隊,任務是負責將海軍陸戰隊第一師順利送上兩島。
一旦陸戰一師踏上陸地,島上的作戰就歸該師師長亞歷山大·范德格里夫特少將負責了。性格開朗的范德有“陽光吉姆”之稱,之前已度過了33年的職業軍人生涯。1908年從弗吉尼亞大學畢業后,范德就加入了海軍陸戰隊,其間參加過多次軍事行動,擔任過軍校教官、憲兵甚至警察。1927年2月和1935年6月,他兩次在中國的天津和北平履職。1942年初,范德受命出任陸戰一師師長。
生就一副剛毅面孔的范德辦事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但這次不同,戈姆利要他必須在5周內拿下兩島,而他剛剛從國內趕來,一切還摸不清頭緒。匆忙接手一場大型兩棲作戰,讓范德心中七上八下,他坦承“之前甚至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島”。
登陸主力陸戰一師是美國最早進行兩棲作戰訓練的精銳之師。但由於匆忙應對突如其來的戰爭,軍隊短期內大規模擴編,該師大批官兵被調去充實新組建的陸戰二師、三師,新補充大量入伍不久的新兵,戰鬥力與老一師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到6月底,只有第五團剛剛抵達新西蘭,幾乎全是新兵的第七團剛結束入伍基本訓練抵達薩摩亞,第一團還在開往南太平洋途中。之前在抽調骨幹時上級曾向范德保證,陸戰一師1942年不會有作戰任務,至少有半年時間來提高戰鬥力。但范德6月26日剛到奧克蘭就被告知,陸戰一師將作為主力參加8月即將展開的反攻作戰。匆忙看完傑克·倫敦的小說,范德自語:“國王沒有把我們放逐到所羅門群島,倒是日本人把我們給逼到那兒去了。”他為即將進行的作戰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瘟疫行動”。
非但范德心裏沒譜,他手下的弟兄更是缺乏信心。官兵給即將到來的作戰取了個形象的綽號叫“小本經營”。誰也不曾料到,“小本經營”最後做成了大買賣。
戰鬥將在4周后打響,各項準備工作千頭萬緒。之前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奧克蘭港口,瞬間被數不清的艦船和作戰物資淹沒。時值雨季,傾盆大雨下個不停,碼頭一片混亂。碼頭工人趁熱打鐵,搞起了罷工——如果鬼子來了,拿刺刀頂住屁股估計就不罷了。陸戰隊員不得不臨時客串起了搬運工。他們分成3班,晝夜工作,正在暴發的流感導致大家疲憊不堪,怨聲載道。重裝任務接近尾聲時,才發現沒有足夠空間放置用於裝卸的運輸工具。到最後,所有1噸以下的小型運輸車勉強被塞到船上,但75%的載重牽引車不得不留在岸上。
范德認為最大的問題依然是兵力不足,就連陸戰一師也不滿員。經戈姆利的強烈要求,才將陸戰二師第二團和其他部隊的3個營臨時編入一師,勉強湊出一個加強師,總兵力為18000人。這些部隊大多未進行過專業的登陸訓練,戰術水平根本無從談起。一直到7月28日,范德才抽時間匆忙進行了一次登陸演習。隨軍記者形象描述了當時的情景:
登陸艇在水中打轉,找不到起點在哪裏。軍官們聲嘶力竭地發出命令,士兵們依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第一攻擊波向海岸衝去,不少船在距陸地數百米的地方擱淺。整個登陸場亂成了一鍋粥,沒有一個士兵真正按指揮順順噹噹上了岸。
演習唯一亮點是支援艦隊炮火支援的場面看上去還算壯觀。范德一邊搖頭,一邊苦笑着自嘲:“荷里活的慣例是糟糕的綵排往往預示着精彩的演出。”
時間緊、任務重、兵力不足姑且不論,陸戰一師極度缺乏作戰地區的相關情報。圖拉吉之前有澳大利亞行政人員和小股部隊駐紮,情況還好。瓜島的情況別說華盛頓情報部門兩眼一抹黑,就是先前的管理者澳大利亞海軍部也說不清楚,連一張像樣的地圖都沒有。陸戰一師情報官弗蘭克·戈特中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找到了一張一戰時期德國人的航海圖,一本不知驢年馬月的《全國地理》雜誌,剩下的就是一沓傳教士拍攝的年深日久的照片和傑克·倫敦的那本小說了。范德只能苦笑,憑小說去打一場預示着盟軍轉守為攻的關鍵戰役,也算開創了一個先河。
通過尋訪到過瓜島的旅行家、農場主及水手,戈特收集了部分信息,但他認為這些資料指導作戰還遠遠不夠。7月2日,徵得范德同意,戈特飛往澳大利亞,從西南戰區司令部得到了兩島的航拍資料。之後走訪了有關人員,戈特於13日返回新西蘭。
為搜集更多有價值的情報,7月17日,陸戰一師作戰參謀特文寧中校和威廉·基恩少校乘1架B-17從莫爾茲比港出發,飛臨瓜島和圖拉吉上空實施航拍。飛機很快被日軍發現,圖拉吉起飛了3架水上飛機實施攔截,兩人不得不結束偵察提前返航。結合帶回的航拍照片和之前掌握的資料,戈特繪製了兩島詳細的地形圖。不僅海岸線輪廓清晰,連地形和等高線都標註得清清楚楚。在一系列糟糕的準備工作中,戈特的情報工作堪稱為數不多的亮點。
戈特還想通過島上的“斐迪南”獲取更多的情報。為克萊門斯服務的土著清一色大字不識三個的文盲,連基本的數字概念都沒有,只會說“有很多很多人”,或者比畫“從這兒到那兒”。克萊門斯和麥克法郎只好測量這些人的腳掌長度,估算他們的示範距離,再計算日軍的大概人數。美軍估計駐島日軍超過8400人。海軍部的估計是圖拉吉1850人、瓜島5275人,並特別指出瓜島有“一個裝備完整的步兵聯隊”。後來實際情況表明美軍嚴重高估了兩島日軍的實力。這樣也好,可以引起足夠重視“殺雞用牛刀”,多帶些人去雖然浪費,但至少保證不吃大虧。范德將陸戰一師分成兩部,負責圖拉吉攻略的稱為“Y部隊”,由副師長威廉·魯普圖斯準將指揮。登陸瓜島的主力部隊代號為“X部隊”,由他本人親自指揮。
因為第一階段作戰事關西南太平洋戰區的側翼安全,與珊瑚海海戰類似,麥克阿瑟派出了自己不太強大的海軍力量——第四十四特混艦隊。這支美澳合編艦隊下屬重巡洋艦“澳大利亞”號、“坎培拉”號、“芝加哥”號和“鹽湖城”號,輕巡洋艦“霍巴特”號及9艘驅逐艦。當年6月,48歲的英國少將維克多·克拉奇利接替了克瑞斯的職務。身材高大的克拉奇利出生在英國切爾西,臉上留着掩飾傷疤的絡腮鬍子。他曾參加過日德蘭海戰,英國對德宣戰時他已是著名的“厭戰”號戰列艦艦長。克拉奇利足智多謀,舉止謹慎,對待戰役策劃和作戰一絲不苟。7月22日,特納率第六十二特混艦隊運載陸戰一師官兵、彈藥和補給,在第四十四特混艦隊護航下離開惠靈頓。
7月26日14時,盟軍參戰各路大軍抵達湯加塔布以西、斐濟以南650公里的集結點。71艘艦船雲集的宏大場面展示了令人震撼的海軍力量,它們將共同拉開盟軍太平洋上戰略反攻的序幕。早在7月21日,戈姆利就從奧克蘭發出指示,要求弗萊徹、特納和麥凱恩共同進行戰前會商,他並不打算親自出席。在弗萊徹強烈要求下,戈姆利勉強派出參謀長丹尼爾·卡拉漢少將出席會議。弗萊徹、諾伊斯和麥凱恩的碰頭將是美國海軍學院1906年畢業生的一次小聚會,可惜他們的同學戈姆利不願前來。
27日上午,弗萊徹、特納、范德、卡拉漢、諾伊斯、金凱德、麥凱恩、克拉奇利、斯科特、賴特、提斯代爾、魯普圖斯等一眾高級將領一起登上了“薩拉托加”號,參加戰前唯一一次聯絡會議。參會的全是各部的司令官和參謀長,陸戰一師作戰參謀特文寧裝糊塗,想和將軍們待在一起,弗萊徹毫不客氣點了他的名,禮貌地提醒他外邊備有精美的點心,不妨去嘗一嘗。此前在尼米茲催促下,弗萊徹晉陞中將的報告已經獲批,起效日是6月26日。這樣,弗萊徹主持會議就顯得名正言順——諾伊斯的資歷比他深得多。
會議持續了4個小時,這對不太愛開會的美國人來說實屬罕見。在金凱德眼中,“作為一次最終會議,會談多少顯得有點不尋常。因為計劃是匆忙制訂的,許多細節有待研究,我們有些人直到此時還不知道要制訂的程序”。海軍提出在夜間接近瓜島和圖拉吉,黎明時分在艦炮和航母艦載機支援下實施登陸,這一方案很快達成共識。隨後關於航母艦隊位置,艦炮、空中支援的細節都一一敲定。
直到參加會議范德才得知,在登陸和物資卸載過程中,他只能得到48小時空中保護,之前他一直以為是全程保護。按照他的測算,24小時連軸轉至少也要天才能把人員物資全部卸完。
海軍當然有他們的理由。弗萊徹認為,航母最大的特點在於機動性、強大的飛機運載起降能力,它們的主要對手毫無疑問是日軍機動部隊。如果航母待在瓜島海域時間過長,勢必成為敵陸基航空兵、潛艇的攻擊對象。如果在遭受較大損耗之後,日軍機動部隊前來挑戰,美軍勢必陷入非常不利的尷尬境地。他提出航母在瓜島海域最多停留48小時,直到瓜島陸基航空兵具備一定作戰能力之後,航母編隊才可以重新回到那裏。對此,范德和特納提出了異議。經過辯論,最後勉強以停留3天時間成交。
對會議上出現的爭議,卡拉漢向遠在努美阿的司令部做了彙報。戈姆利對弗萊徹的做法深表擔憂。他採取的做法是難辦的事情索性撒手不管,交給弗萊徹去全權處理,自己躲在後方靜觀其變。此時海軍部副部長弗雷斯特爾恰好在前線視察,看到糟糕的準備、蹩腳的演習和戈姆利撒手不管的尷尬局面,這位來自華盛頓的高官不禁慨嘆:“美國人民如果知道我們的部隊是這樣打仗的,一定會起來造反。”
7月30日,弗萊徹按照戈姆利的特遣編組將參戰部隊整編為三支特混艦隊。
第六十一特混艦隊由利·諾伊斯少將統一指揮,下轄三個特混大隊。
第一特混大隊:“薩拉托加”號航母,指揮官弗萊徹中將;護航艦隻重巡洋艦“明尼阿波利斯”號、“新奧爾良”號及“菲利普斯”號等5艘驅逐艦,指揮官卡爾頓·賴特少將。
第二特混大隊:“企業”號航母,指揮官金凱德少將;護航艦隻戰列艦“北卡羅來納”號,重巡洋艦“波特蘭”號、輕巡洋艦“亞特蘭大”號及“格溫”號等5艘驅逐艦,指揮官馬倫·提斯代爾少將。
第三特混大隊:“黃蜂”號航母,指揮官諾伊斯少將;護航艦隻重巡洋艦“三藩市”號、“鹽湖城”號及“斯特雷特”號等6艘驅逐艦,指揮員查爾斯·麥克莫里斯上校。
第六十二特混艦隊為兩棲登陸部隊,由特納少將統一指揮,包括以下作戰單位:
X運輸群:運輸船15艘,指揮官勞倫斯·賴夫施耐德上校。
Y運輸群:運輸船8艘,指揮官喬治·阿希上校。
瓜島登陸火力支援群:重巡洋艦“昆西”號、“文森斯”號、“阿斯托利亞”號及“杜威”號等4艘驅逐艦,指揮官弗雷德里克·利科爾上校。
圖拉吉登陸火力支援群:輕巡洋艦“聖胡安”號,驅逐艦“蒙森”號、“布坎南”號,指揮官諾爾曼·斯科特少將。
護衛群:澳大利亞重巡洋艦“澳大利亞”號、“坎培拉”號、輕巡洋艦“霍巴特”號,美國重巡洋艦“芝加哥”號及“布魯”號等9艘驅逐艦,指揮官英國皇家海軍克拉奇利少將。
登陸部隊:瓜達爾卡納爾群,指揮官陸戰一師師長范德格里夫特少將;圖拉吉群,指揮官副師長魯普圖斯準將。
麥凱恩少將的南太平洋航空部隊整編為第六十三特混艦隊,所屬陸基戰機、水上飛機近300架,其中海軍和海軍陸戰隊飛機166架,陸軍飛機95架,新西蘭皇家空軍飛機30架。分駐新喀里多尼亞、埃法特、斐濟及聖埃斯皮里圖等地機場,隨時提供遠程支援。
因上述基地距戰區較遠,實際只有30架B-17和30架“卡塔琳娜”具備長途奔襲執行偵察和攻擊的能力。體形碩大的空中堡壘起降需要較長的跑道,大部分機場不能滿足使用要求。經工兵部隊的晝夜作業,7月29日,聖埃斯皮里圖機場才初步具備供B-17起降的能力。從7月31日開始,麥凱恩派出部分戰機對圖拉吉和瓜島進行了小規模的空襲,島上日本守軍人心惶惶。
8月1日晚,弗萊徹和特納從斐濟以南185公里處整隊起航。倉促的戰前準備使戰區後勤供應極度混亂,加油無法按計劃執行,驅逐艦普遍出現油料不足。尼米茲針對“燃油困境”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似乎出在配送上,而不是出於缺油”。
8月2日,戈姆利才將戰區司令部前出至努美阿,將老式輔助艦“阿爾貢”號作為自己的旗艦。剛組建的司令部里一片混亂,參謀很少,一切都顯得雜亂無章。果真正如他自己所言,美國人根本沒有做好打一場大型反擊戰的準備。
8月4日,弗萊徹率艦隊進入珊瑚海,這裏已進入日軍偵察機的搜索半徑。“薩拉托加”號派出了巡邏戰鬥機。雷達曾發現幾個可疑目標,最後證實均為友軍的空中堡壘。日落時分,艦隊抵達圖拉吉東南980公里處。
當天,日軍圖拉吉的一架川西二式大艇偵察了斐濟,另一架沿新赫布里底島鏈向埃法特方向飛行,最終南下到新喀里多尼亞,只因壞天氣和運氣欠佳才漏過了陰雲下航行中的盟軍艦隊。8月5日,平安無事。傍晚,艦隊距圖拉吉已不到740公里。
弗萊徹最關注日軍航母艦隊的動向。珍珠港的情報顯示它們尚在日本本土,不是在港口就是在進行海上訓練。7月24日,戈姆利曾斷言,拉包爾地區“無任何證據表明存在敵軍航母”。8月5日,珍珠港的情報仍堅持上述觀點,戈姆利同意這一判斷並強調“一些跡象表明其將有所行動”。弗萊徹對變幻無常的無線電情報不敢完全信賴,他必須時刻提防敵軍航母的偷襲,就像他在珊瑚海和中途島突然向日本人發力那樣。
8月6日是關鍵的一天。相隔22公里的兩支盟軍船隊朝北方的瓜島迤邐而行,檣桅如林的龐大艦隊很難避開日軍的搜索。但天公作美,黎明時分,濃密陰雲挾着頻繁的風暴和霧霾鋪天蓋地而來。弗萊徹本已做好了頂着空襲殺向瓜島的心理準備,惡劣天氣使他的擔心一掃而空。當天,日軍有3架飛機從圖拉吉起飛偵察。中間那架在8時與美軍艦隊擦肩而過,陰雲擋住了它的視線。西側那架僅飛了690公里就因能見度太差返航。如果天氣情況允許它完成搜索任務,它將很難錯過海上分佈數十公里的盟軍艦隊。東側飛機的搜索同樣無果,美國人的運氣實在不能算差。
日落時分,盟軍艦隊已逼近到瓜島西南160公里處。夜幕降臨,3艘航母同時轉向西北以22節速度航行,22時30分轉向北方起飛點。航母上共有艦載機234架——戰鬥機98架、俯衝轟炸機96架、魚雷機40架。22時50分,Y群先導艦“聖胡安”號向東北繞過瓜島西端向東,直趨圖拉吉。15分鐘之後,負責瓜島登陸的X群也進行了同樣的機動。
海上風平浪靜,大部分時間有雨霧。空氣潮濕異常,稍一活動就汗流浹背。燈火管制命令早已下達,船艙內那些美國大兵或打牌看書,或書寫家信,也有人在聽留聲機,氣氛輕鬆得好像不是去打仗。范德顯然沒有這樣的好心情,他神情嚴肅地手扶“麥考利”號的欄杆,眺望遠方。前途吉凶未測,此次出兵準備倉促,島上到底有多少日軍還不清楚,難道一世英名要毀於此處?這是1898年以來美軍第一次兩棲登陸作戰,他手下那些20歲左右的小夥子完全沒有實戰經驗,他們連日本兵的影子都沒見過呢!
美軍對日本海軍已有一些了解。但包括范德在內,參加瓜島作戰的這些人還沒人和日本陸軍打過交道。開戰以來,盟軍官兵中普遍存在一種莫名的恐日情緒。各個戰場潰敗下來的老兵提起日軍就驚恐萬狀、魂不守舍:“他們簡直不可擊破,特別是日本陸軍,幾乎每一個都是超人。”很多人在讀一本剛下發的小冊子《了解你的敵人》,上面寫着:“日軍士兵是世界上最善於叢林作戰的戰士,他們能夠靠葦莖呼吸在水下潛行數英里,能夠赤腳在叢林中悄無聲息地接近敵人,他們爬樹的本領可以和猴子媲美,在爬樹時還可以貼緊樹榦進行射擊。他們執着,能夠長時間設伏,然後用英語高喊口號向前衝鋒。他們比我們走得更遠,吃得更少,能忍受更多痛苦。他們不是人類,完全是一群公狼!”這些恐怖的描述讓陸戰隊的小夥子不寒而慄。現在,他就要帶這樣一支準備不足、心懷怯意的部隊去迎戰傳說中幾乎不可擊敗的日本陸軍,能打贏嗎?
心神不定的范德摸黑回到悶熱的艙室,給夫人寫下戰前最後一封信:“明天拂曉,我們將打響一場戰爭。計劃已制訂好了。願上帝保佑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告訴你,我已盡了最大努力,但願這些努力已經足夠。”
2個小時后,瞭望哨遠遠望見了海上酷似金字塔的一處黑影——後來知道那是一座叫“薩沃”的小火山島。龐大的艦隊向右急轉,進入埃斯佩蘭斯角和薩沃島間的航道。薄霧漸漸消散,日軍顯然仍未發現他們。平靜的海面讓士兵們覺得毛骨悚然,陸地上吹來的微風對在海上航行了幾周的人來說本應是心曠神怡的,此時卻充滿了叢林和沼澤的惡臭。
盟軍在太平洋的反攻即將拉開序幕。第一槍打響之前,戰役總指揮戈姆利中將從努美阿及時發來了激勵電報:“用一次真正的進攻震撼世界吧,在所羅門群島狠揍他們!”
范德匆匆用完早餐,東方已呈現魚肚白。遠處島上毫無動靜,這難道是日本人精心設下的詭計?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7日2時40分,登陸部隊朝預定登陸點——圖拉吉島“藍灘”和瓜島北岸正中的“紅灘”奮勇挺進。
“每個人似乎都做好了槍聲一響就往下跳的準備,但並沒有激昂的情緒,”理查德·特里加斯基斯如此寫道,這位26歲的隨軍記者在“Y”群的一艘運輸船上開始了平生第一次戰地採訪,“正在發生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好像是在做夢。我們悄悄溜過了瓜島和薩沃島間的狹窄水道,實際上進入了圖拉吉灣,幾乎繞過了日軍海岸炮兵陣地,雙方都沒發一槍。”
黎明前一小時,美軍3艘航母接近了瓜島以西55公里處的“勝者點”。“瞭望塔”行動的目標——瓜島中部的隆加和其北方33公里的圖拉吉——位於航母東北110~140公里之外。“薩拉托加”號一馬當先,“企業”號和“黃蜂”號分別在其右後和左後10公里處,形成一個“品”字形陣位。“藍色的閃光在發動機排氣管口閃爍跳動,起初只是星星點點。但彷彿有人撥動了一個巨大的開關,它們一下子籠罩了每艘航母的2/3甲板”,“企業”號上的金凱德在日記里寫道。100多架飛機在甲板上同時預熱,聲震海天。5時30分,航母轉為東南以18節航速逆風行駛,參加第一波攻擊的93架艦載機已各就各位。在黎明的晨曦中,“3艘航母齊頭並進,其間距只夠防止各自驅逐艦防衛圈互不干擾,場面很是激動人心”。
Y群沿58度方向朝圖拉吉緩緩靠近。6時37分,船隊抵達預定位置,指揮官阿希上校在“內維爾”號上發出指令:“登陸時間為上午8時。”
日軍情報機關對盟軍即將展開的進攻行動毫無察覺,直到盟軍戰艦在晨光中露出清晰的黑色輪廓。駐圖拉吉的日軍電報員向拉包爾發出了一份語焉不詳的電文:“大隊數量、型號不詳的船隻駛入海峽,它們來幹什麼呢?”
美國人立刻用無數炸彈做出了響亮回答。在此之前,美軍航母上的15架戰鬥機和15架俯衝轟炸機拔甲板而起直撲兩島。6時10分,日橫濱航空隊3架執行偵察任務的水上飛機正欲起飛,被突然殺出的“野貓”全部擊毀在滑跑階段。剩餘10架被“無畏式”投下的炸彈搗成一簇簇火炬。看到敵機爆炸起火的壯觀情景,船上盟軍官兵激動得手舞足蹈,大呼過癮。不到10分鐘,日軍駐圖拉吉水上飛機悉數被殲,無一倖免。“薩拉托加”號飛行大隊長哈里·費爾特中校返航后意興索然地告訴弗萊徹,“在瓜島幾乎找不到任何抵抗”。
7時10分,“聖胡安”號輕巡洋艦、“蒙森”號、“布坎南”號驅逐艦炮塔開始徐徐轉動,一發發炮彈呼嘯而出,島上立即爆發出該地區除火山爆發外從未有過的巨響。炮彈像用紅鉛筆畫出的弧線一樣向岸上飛去,預定登陸地點瞬間一片火海。陸戰二團一營7時06分開始換乘,先頭部隊B連由埃德加·卡恩上尉率領於7時40分登上陸地。雖然幾乎未遇抵抗,美軍登陸依然混亂不堪,從海岸到哈雷塔港5分鐘路竟花了40分鐘才走完。哈里·舒勒爾中士榮幸成為第一位傷員,首位陣亡者的稱號被換乘時不慎摔死的一名情報分析員奪走。五團二營緊接着在藍灘登陸,迅速向縱深推進擴大戰果。
7時50分,美軍“無畏式”再次前來助興,海陸空立體打擊使躲進洞穴的日軍頭都不敢露出來。眼見美軍來勢兇猛,8時10分,橫濱航空隊和圖拉吉守備隊聯合向拉包爾發出了訣別電報:“敵人力量佔壓倒優勢,現正焚燒密碼本,我部擬戰至最後一人。願我軍武運長久,國運昌盛。”電報剛發出去,凌空落下的炸彈就摧毀了這個發報站。
范德和特納將X群在瓜島的登陸時間定為9時10分。9時,重巡洋艦“阿斯托利亞”號、“昆西”號領銜“杜威”號、“霍爾”號、“威爾遜”號和“埃列特”號驅逐艦開始對預定登陸區域實施炮火準備,1290發炮彈將可能妨礙登陸的障礙全部掃除。“妙極了!哦!多麼美好的一天!”聽到遠處震耳欲聾的炮聲,看到黑壓壓的戰機在頭頂隆隆飛過,“斐迪南”克萊門斯上尉在日記中寫下了上面這段話,他是在瓜島叢林山坡上一處偽裝得極為巧妙的隱蔽所里寫這篇日記的。當地土著偵察兵的士氣“陡然上升了500%”,可算把自己人盼來了,還一下來了這麼多,數都數不過來。
海空打擊達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登陸部隊出發!”隨着擴音器里發出的號令,粗短的登陸艇被放了下去,陸戰五團一營、三營那些穿着綠色粗布軍裝的陸戰隊員斜挎着槍,屁股上掛着飯盒,沿艦身兩舷的軟梯吃力地爬了下去。“他們像螞蟻一樣翻過舷側,緊緊抓住粗糙的麻繩網,順着溫暖的鋼質艦殼搖晃着往下爬。”機槍手羅伯特·萊基二等兵這樣寫道——他參軍前是一個體育記者,文筆極佳。滿載士兵的登陸艇開到集合區排成圓圈,展開成一列寬縱隊向海岸駛去,後面留下一串串冒泡的航跡。儘管演習混亂不堪,登陸還是達到了令人滿意的效果。在蹚過暗褐色的海灘時,陸戰隊員被尖削的珊瑚劃破皮的比中槍彈受傷的還多。由於事先決定在晝間登陸,混亂局面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
“麥考利”號上的范德雙眼緊盯機場後方的奧斯汀山。曾有一位種植園主告訴他“那裏距海岸只有幾英里”,現在看起來至少“幾十英里”。
日軍設營隊正準備前往機場施工,他們發現遠處飛來了許多炮彈,好在它們大多落在隆加平原前方的沙灘上,並未造成多大傷亡。幾天前,岡村曾向第八艦隊司令部報告,要求儘快向即將竣工的機場派駐飛機。由於三川和山田都忙於新幾內亞作戰,根本無暇理會岡村的要求。岡村立即登上奧斯汀高地向下眺望,海面上出現了數不清的艦船,那顯然不是自己人。撒腿就跑的岡村碰到了迎頭趕來的門前。兩人一致認為,憑藉這些缺乏武器的工兵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抵抗,於是率隊倉皇逃入馬坦尼考河對岸的茂密叢林。
蜂擁而上的美軍連日本人的影子都沒發現一個,島上好像從未有人居住過似的。9時13分,美軍兩個先頭營“無血登陸”。收到前線發回“登陸成功,未遇任何抵抗”的電報,范德長出了一口大氣,“我們成功了,上帝保佑我們,陸戰一師遇到了好運氣”。“陸戰一師登陸好運”的傳說從此不脛而走。後來甚至有不少人搶着報名要參加第一波登陸,因為這樣既風光又安全。這種好運一直到兩年後在貝利琉島才不再靈驗。11時,第二梯隊陸戰一團順利登陸,進一步鞏固了灘頭陣地。
雖然作戰還算順利,卸貨卻出現了大麻煩。海岸控制組人手不足,不得不動用戰鬥部隊幫助卸載。100艘舟艇同時抵達岸邊,卸貨的卻只有300人。貨還沒有卸下多少,50艘船又接踵而至,場面混亂不堪。因組織不力,一些人忙得喘不過氣,另一些人卻在海灘上曬日光浴或到叢林中打鳥。不管怎麼說,美國人總算順利踏上了陸地。
12時,美軍開始分頭向縱深推進。陸戰隊員砍開叢林,跳進沼澤,渡過激流,在比人還高的荊棘叢中向機場方向艱難推進。手中的地圖和腳下的陸地完全兩碼事,眼前流淌的小河地圖上根本找不到,地圖上的草原卻變成了面前茂密的叢林。第一次參戰的美國兵根本無法保持隊形,他們邊喊邊罵,聽見點動靜就開槍。如真遇上強敵,他們勢必遭受重大傷亡。16時,范德告訴特納師部已安全上岸,各部正小心翼翼向機場推進。當天黃昏,11000名美軍順利登島。大批裝備物資陸續上岸,重炮、山炮、坦克源源不斷進入陣地,氣勢恢宏。
范德判斷瓜島之敵比預想要弱很多,於是將預備隊陸戰二團的兩個營全部調往遭遇挫折的圖拉吉方向。美國人在瓜島的第一個晚上幾乎徹夜不眠。隨着夜幕降臨,士兵對那些“公狼”的恐懼感越發強烈,防線外圍到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稍有風吹草動哨兵就胡亂開槍。不知道有沒打着日本人,自己人倒是被打傷好幾個。
8日9時30分,美軍在庫庫姆村遭到日軍第一次抵抗,一營僅用5分鐘就擊退敵軍佔領村莊。16時,一營順利“攻入”即將竣工的隆加機場,敵人好像變魔術一般突然消失了。機場到處一片狼藉。美軍炮擊時日軍可能正在做飯,他們的鍋還掛在熄滅的柴草上面,未吃完的飯糰放在桌子上。機場旁邊的簡陋車棚里存放着幾十輛破自行車。日軍在逃跑前既未炸毀已完工3/4的跑道,也未破壞設施和物資——可能他們認為很快會打回來的。一台推土機、許多建築設備和材料完好無損,還留下了大批食物。在炎熱的瓜島,對口乾舌燥、大汗淋漓的陸戰隊員來說,成噸的大米和大豆還不如那幾百箱日本啤酒更受歡迎。他們還發現了一個冷凍廠,有人立即在上邊掛上了新招牌:“東條冷凍廠——換了新老闆。”為紀念在中途島壯烈殉國的偵察轟炸機中隊長洛夫頓·亨德森少校,美軍將佔領的機場命名為“亨德森機場”。
美軍圖拉吉作戰起初進展順利。7日11時20分,先頭部隊成功抵達預定A線,控制了半個圖拉吉。12時,第一突擊營營長梅里特·埃德森中校報告前線進展順利,副師長魯普圖斯準將得知前鋒已抵達東南角時,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中午前後,美軍遭到日軍機槍火力阻擊。水上艦艇再次抵近實施炮擊。11時35分,正打得起勁兒的“聖胡安”號一號炮塔突然炸膛,造成5人死亡、13人受傷。從12時40分開始,“聖胡安”號向日軍據守的281高地傾瀉了280發127毫米炮彈,但美軍依然無法向前推進一步。16時25分,埃德森沮喪地致電副師長:“進攻失敗,高地守軍約500人,日本人簡直太頑強了。”前線一時陷入僵局。夜幕降臨,戰戰兢兢的美軍停止進攻暫時轉入防禦。
8日零時30分,瀕臨絕境的日軍手持輕機槍、手榴彈和戰刀嗥叫着衝出岩洞,向美軍撲來。美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雙方用刺刀和手榴彈展開肉搏戰。在丟下26具屍體后,日軍的反撲被美軍擊退。由於兵力太過懸殊,當夜日軍的4次夜襲均無效果,但把美國大兵嚇得夠嗆。
8日清晨,美軍通過迂迴突襲攻佔281高地。“躲在地下和岩洞裏的日本人足有200人,到處散佈着狙擊手,”埃德森如此形容可怕的對手,“機槍掩體阻止我們好幾個小時不能前進,我們被迫爬上懸崖向掩體裏丟炸藥。”洞穴中的日軍沒有水和食物,但是拒絕放下武器,美軍第一次領教了傳說中的武士道精神。經一天激戰,除零星日軍躲入叢林繼續展開游擊戰,一切有組織的抵抗宣告結束。在付出36人陣亡、64人受傷的代價之後,魯普圖斯於當晚宣佈圖拉吉重回盟軍之手。
為確保圖拉吉的安全,美軍必須同時拿下外圍2個衛星島。攻佔加沃圖的任務由第一傘兵營承擔。驅逐艦和轟炸機的炮火準備幾乎將小島淹沒在塵霧之中。美軍認為彈丸小島上可能已無生命存在了。但狡猾的日軍躲在珊瑚洞穴里,幾乎未遭任何損失。駐守加沃圖的是橫濱航空隊,約100人,他們充分利用地形給美軍製造了不少麻煩。營長羅伯特·威廉中校在戰鬥中挂彩,副營長查爾斯·米勒少校接替指揮。哈里·托格森上尉發明了一種攻擊岩洞的特殊方法。在機槍掩護下,上尉用木棍挑起炸藥包從洞口扔進去。炸藥包的導火線很短,洞內日本人來不及撿起扔出就爆炸了。托格森的軍服被炸得稀爛,獲得了“光屁股連長”的雅號。美軍利用這種方法一連拔掉了50多個岩洞。
14時30分,美軍僅控制了半個小島。在越過山稜線向前推進時,進攻部隊遭到來自塔拉姆伯格機槍火力的側擊,傷亡慘重。米勒只好向副師長求援,“黃蜂”號派轟炸機和“蒙森”號、“布坎南”號再次實施炮火支援,使“整個小島樹木幾乎消失”。18時,美軍在佔領的148高地上升起了星條旗。入夜,戰鬥仍在持續,不斷有日軍士兵從佛羅里達或圖拉吉游水過來加入守軍。零星日軍的自殺式衝鋒雖給美軍造成不小傷亡,但戰鬥還是很快進入了收尾階段。
美軍對塔拉姆伯格的攻擊同樣遭遇挫折。島上有日軍橫濱航空隊、海軍特別陸戰隊及設營隊官兵約540人。美軍一個連當晚登島,在付出陣亡18人的代價后倉皇撤退,吃到了瓜島戰役的首次敗仗。預備隊用盡的魯普圖斯只好向師長求援。鑒於瓜島戰事進展順利,范德派出兩個營前來增援。16時30分,美軍2輛坦克向日軍據守的最後據點發起了攻擊。斯威尼中尉試圖操縱車載機槍向日軍射擊,腦袋剛伸出就被日軍狙擊手打死。日軍敢死隊員用汽油瓶將一輛坦克摧毀。後續部隊很快將81毫米迫擊炮送上了岸,並再次呼喚軍艦和飛機實施炮火支援,地面部隊才得以緩慢向前推進。痛感形勢已不可回的橫濱航空隊司令官宮崎重敏飲彈自盡,殘餘日軍死戰不退,寧願自殺,絕不投降。到9日清晨,美軍基本肅清殘敵,宣佈佔領塔拉姆伯格。
攻佔三島,美軍亡108人、傷140人,宣稱擊斃日軍1500人,23名俘虜全部被押往新西蘭菲德斯多戰俘營。日軍記載為1000人死亡、23人被俘、3人失蹤,約70名殘兵逃入佛羅里達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