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厚是散文的重要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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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厚是散文的重要品質

劉火

李致先生作為一位資深的出版人(“文革”前是團四川省委《紅領巾》雜誌社的總編輯和團中央《輔導員》的總編輯,“文革”后是四川人民出版社的總編輯),對新中國的出版事業有獨特的貢獻。李致作為巴金的親侄子,對巴金先生的文學成就和人格有別人不能替代的評價。李致作為一位有成就的散文家,在《李致文存:我的人生》(共三部《四爸巴金》《銘記在心》《昔日足跡》,天地出版社2014年9月重排增訂本)里,則展示出了“親情散文”的魅力。

《四爸巴金》以其親侄視角,從不同的側面展示出“與讀者交心”的文學巨匠巴金的情懷和巴金的人格力量。《銘記在心》以與作家相關的人物和事件為本,書寫無論對偉人還是與同事的美好記憶。《昔日足跡》則大都以作家本人的親身經歷為本,書寫作家所經歷的時代的艱難和欣喜。作家的寫作宗旨和趣味,開門見山,如《李致文存:我的人生·總序》所說:“我喜歡真誠、樸實、動情、幽默的散文。不作無病呻吟,不追求華麗,不故弄玄虛,不作秀,不煽情,不搞笑”。確實,任挑《李致文存:我的人生》一文,都能感到,李老的文章,踐行了李老“真誠、樸實”的散文觀念和諾言。“李阿姨(曹禺之妻李玉茹,引者注)送了我一張複印件。巴老的傳真充分表達了我和眾多人的感情,對李阿姨是莫大的安慰。我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的。我感謝李阿姨多年來對萬叔叔(曹禺,引者注)的照顧,希望她保重。李阿姨把帶去的川酒,放在萬叔叔的遺像下。/我一再仰望萬叔叔的遺像,在心裏對萬叔叔說:‘我們何日才能再傾積愫?’”(《懷念曹禺》)像這樣飽含真情且文字表達簡潔直白的敘事風格,即是李老散文的特徵。同時也是李老散文之所以成為具有標籤性質的“親情散文”的原由。李老的散文,印證了清代學人的“性情不足,未可謂學問也”(章學誠《文史通義·博約》的文章標準。事實上,李老的這些親情“往事”,除了“真情”,我還讀到了中國生生不息的古老文化中更為重要代碼:敦厚。

《李致文存:我的人生》三部近70萬字,絕大多數篇什,無論記事,還是寫人,其背景大都是的那一段艱難歲月。李老,少年才俊,13歲為文,內戰後期成為我黨地下工作者,新中國建立后,長期在共青團省、市委和團中央做青少工作和雜誌編輯工作。由於“胡風事件”,李老除工作之外,幾乎與作文再不相關,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才重新握筆為文。這一段時間,李老接觸到的人和事,無論是直接領導胡耀邦(李致1964年至1976年在團中央工作),還是間接的他人和他事,無不與那一段艱難歲月相關,無不與那段讓後人唏吁、傷感、喟嘆,以及反思的歷史相關。那段歷史有太多的眼淚,或者說還有太多的苦難。但是在李老筆下,沒有聲嘶力竭,沒有悲天搶地。特別是沒有把個人的恩怨和仇恨當成作文的元素和基調,而是把溫情訴諸筆端。寫自己:“我的眼病有點像‘牛鬼蛇神’,過幾年就‘跳’出來。幸好從一九六0年起到80年代初,我與四川省人民醫護人員的關係很好……他們的醫術好、醫德高,成了我眼睛的‘保護神’”(《大放光明》。寫他人:“他(沙汀,引者注)希望四川有更多的新人,希望四川有更多在全國有影響的作品。對周克芹的培養和關切,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出版后,沙老滿懷激情推薦給周揚同志”(《懷念沙汀》)。寫四爸巴金:1972年12月“到了四爸家,四爸和九姑媽既感到高興,又感到意外……我們緊緊地握着手,以此表示相關的信賴和關懷”(《記“文革”中去上海看巴金》);“‘摔跤是我自己不小心,與你無關!’巴老反過來安慰我,‘你不要有負擔!’我心裏熱乎乎的,但眼睛卻潤濕了”(《春蠶》);“太爺爺(即巴金,引者注)笑着沒有回答,太姑國煣問珊珊的妹妹有多高,珊珊用手比了一下,說:‘我妹妹很乖!’太爺爺年老有語言障礙,這時卻敏捷地說:‘你也很乖!’”(《一定要學好中文》)。……我們看到,我們讀到,在這些敘事的背後,其實是人生的艱難與辛酸,而且還有對歷史的反省和追問。但是,李老卻在一種心平氣和的狀態里,簡明、直白而又溫婉。

記住歷史與反省苦難,是人類得以前行的動力之一,但是,在歷史中沉淪、在苦難里消沉,可能會讓歷史成為虛無,也會讓人的力量消失殆盡。再從散文本身來說,真如那樣,散文就有可能成為記恨的另一文本。而李致的“我的人生”,剛好與此相反。李老的“我的人生”不是苦難的展覽館,更不是自家怨氣的發泄池。李老的散文遵循着中國散文的傳統,真誠之外,更看重的是“敦厚”。“敦厚”一語來自“六經”之一《禮記》。《禮記·經解》一開篇就傳述孔子的話“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中國自《詩》三百始,奠定了中國詩文的傳統。《論語》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孔子此句,治經專家楊伯峻的譯文是“詩經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它,就是‘思想純正’”。何為“純正”?就是《禮記》所說的“溫柔敦厚”。敦厚,當然不是不明是非,更不是沒有感情,而是超過越了個人的大情懷。敦厚作為一種人生姿態,同樣也作為散文文本的姿態,甚至可以說,美文的主要元素正得益於敦厚。敦厚,這一中國詩文的傳統,李老的“我的人生”,正是這一姿態的最佳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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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文存:我的人生(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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