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者

第四者我在地下停車場已經轉了15分鐘。

小區的車位從未如此緊張。我只能將車停在過道，等着有車離開。等了20分鐘，確切地說是19分鐘，有個長腿的姑娘出現在後視鏡。她鑽進一輛紅色的奧迪A3，可是過了整整八分鐘，車輛依然沒有動靜。

此時是下午兩點，我剛剛從300公裡外獨自開車回來，而頭一晚我只睡了三個小時。我非常疲倦，心裏莫名地煩躁。

我打開車門，向奧迪走去，停在了距離奧迪車10米的地方。

因為我看到那輛車裏根本就沒有人。

我今年30歲，有一個交往七年的女朋友和一份輕鬆自在的工作。這就是我目前擁有的全部。

我回到家的時候是下午2點20。

在微信上和一個女人說完地下停車場見鬼的經歷，我刪掉聊天記錄，脫光衣服鑽進浴室。

洗澡的時候我聽到似乎有關門的聲音，非常微弱。按理說這個時候女友不會回來，我便沒有在意。

洗完澡，裹着浴巾從浴室出來。我發現女友躺在沙發上，她臉色蒼白，閉着眼睛，好像睡著了。我一邊擦拭身體一邊問她：“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她沒有任何反應。

我心裏一緊張，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又一想，或許是生病了不舒服呢？

我突然感到一陣煩躁。再看看女友，她沒有任何錶情，雙目無光，像一具屍體。

我感到一陣困意，閉上眼睛，想要好好睡上一覺。我真的很快就睡著了。

等我醒來，發現女友已經不在身邊。

餐桌上飯菜已經擺好，女友穿着我的白襯衣，背對我坐在餐桌旁。看着她白皙的長腿和略顯消瘦的背影，我突然想起那個女人，我第一次發現她們的背影居然如此相似。

我情不自禁想起她，那個可愛性感又任性的女人。

她不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長相甚至非常普通，可是她屬於那種天生會讓男人有慾望的女人，充滿了性魅力。我們認識了很久，我一直覺得她是一個可愛的姑娘，對她頗有好感，但是我們不曾見過面，只是偶爾在微信上聊天。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奇妙的事情，比如你會因為一個人的一個表情愛上她，再比如你會因為一句玩笑話真的開始一段愛情。我們之間就是因為她不甚圓潤卻富有曲線的臀部，勾起了我體內最原始的慾望。

我開始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

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然後我就講了關於我初戀的故事，或許是她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她很感慨，也向我敞開了心扉，講起她的經歷。

我喜歡有故事的女人和有未來的男人。因為她的故事，我開始喜歡上她。

我沉浸在她最好的青春、最浪漫的愛情里，幻想自己參與了她那些單純美好的時光。他為她揮舞着拳頭的時候我就站在她面前，緊緊抱着她，讓她不那麼害怕；她半夜跑出家門穿行在漆黑無人的小路上去尋找他的時候，我拉着她的手陪伴左右。

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我在她的世界裏如影隨形，珍愛她保護她的男生黯然地轉身離開，欺騙她傷害她的渣男被我一拳打翻在地上，我聽到他們大聲地爭吵，我看見她在他身下哭紅了雙眼。

我感到恐慌，除了我的身體，其他已不再屬於我，它們都隨她而去。

我開始想念她。每一天，在車上，在床上，在辦公室，在廁所里。

我翻遍了她的朋友圈，她的微博，她所有可以尋覓到的痕迹。

她流淌在我的思念里，讓我分不清現實。

終於，我提出見面。

她沒有拒絕，給我發來一個位置。

那是一家需要預約的茶社。門面很小，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裏面有很多單獨的小隔間。我一一尋去，看到一個背對我坐着的姑娘，後頸上文着一行小字。我在她發給我的照片里見過，我知道那就是她了。

我坐下來，她對我微微一笑，帶着些靦腆。

我問她：“怎麼第一次見面就給我一個背影？不怕我認不出來？”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相信你是一個細膩的人。”說著，給我倒了一杯茶。

“不，”我接過茶杯，順勢輕輕拉着她的手，“我不是一個細膩的人，我只是對我感興趣的人和事用心罷了。”

那天她穿着一條棉麻的長裙，扎着一個長長的馬尾。化了點淡妝，皮膚很白但是並不大光滑，眼睛不大，嘴唇倒是很性感。比起照片差了不少，的確算不上漂亮。

可是她愛笑，笑容俏皮又可愛。她的聲音溫婉，輕淺的唇齒音，性感的聲線很容易便喚起了我想要靠近她的慾望。

我控制着話題，故意撩撥她，她沒有反感，卻也巧妙地避開。

坐了兩個小時，她說想出去走走。我看看手機，已經晚上10點，心想：這個時候去哪裏好呢？她沒給我思考的時間，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她掏出車鑰匙，問我開還是她開。

我問她：“去哪？”

她把嘴湊近我耳邊說：“強姦你。”說著順手拍了拍我的屁股。

我摟過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說：“請粗暴地對待我！”

說完我們倆都哈哈大笑起來。

她一路指揮我把車開到了東湖公園。

她拉着我的手，認真地告訴我：“陪我散會兒步吧。”

然後，我們就真的散了一個小時步。

散完步之後，她問我：“你怎麼回去？”

我本來想說“我跟你回去吧”，可是說出口的卻是“我打車吧”。

她把我送到大路邊上，我坐在副駕不肯下車，她說：“來日方長啊，快回去吧。”

我說：“那親我一個。”

她搖搖頭。

我捧過她的臉，注視着她的眼睛，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唇。

然後開門下車，目視她開車遠去。

我喜歡夏天，滿眼都是綠色，身體暴露在空氣里，肌膚變得興奮。

喜歡上一個人，往往就會讓人變得不理智。

我發現我閉着眼睛，腦子裏出現的全是她對我微笑的樣子；女友在廚房忙碌的時候，我卻窩在沙發里和她在微信上打情罵俏；我和女友逛宜家，看到好看的沙發想起她說過她想要一個大紅色的沙發，就把自己陷在裏面躺上一天。

我知道，我的心已經被她偷走了。

我還意識到，當她說她從來不願成為第三者的時候，我心裏已經開始動蕩不安。

我成了第四者。

愛着我女友的我、不願成為第三者的她，以及正在背叛我和女友的感情的我。

她說周末有一天的時間不知道做什麼。我為了騰出一整天的時間和她在一起，熬夜到早上五點處理好工作。

她有睡懶覺的習慣，我補了個覺，然後起床去買了一堆她喜歡吃的東西，預訂了中午和晚上吃飯的餐廳，買好下午的電影票，出門的時候還帶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紅酒。

我開車到她住的小區接她，前往餐廳吃飯。

她那天穿着破爛的牛仔褲和貼身的CKT恤，腳下一雙小白鞋。上車的時候她從包里掏出一包香煙，說：“我在歐洲買的，帶給朋友的，還剩了一包，給你抽。”

我接過煙正想拆開，她攔下我的手，任性地說，和我在一起不許抽煙，要不然不給你親。

我只能苦笑，好吧。

晚上我洗澡的時候，想起好像忘了刪掉我們的聊天記錄，有時候女友會拿我的手機玩遊戲。

我匆匆洗完澡，回到卧室。女友穿着蕾絲內褲，赤裸着上身，正趴在床上刷微博。我的手機躺在床頭，保持着之前的姿勢，似乎並沒有被動過。我緩了一口氣。

我躺上床，拿起手機，把她發給我的照片保存在手機相冊里，快速地刪掉我們的聊天記錄，再把照片導入到加密的照片APP里，刪除相冊里的照片，清空垃圾箱。

剛做完這一切，女友翻過身來，靠在我肩上，給我看微博里有趣的段子。

我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一眸一笑都在腦子裏循環，她柔軟的身體和忘情的親吻讓我十分想念。

表面上我和女友感情似乎還不錯，在很多人的眼裏，我們甚至算得上模範戀人。可是我們彼此清楚，我們看似完美的感情一直有一條裂縫。這條裂縫在我們內心深處，在看不見摸不到的地方，卻不時牽引着我們的神經，讓人疼痛。

三年前發生的事，至今讓我耿耿於懷。

因為工作地點變動，女友突然提出想分開住。我是一個喜歡自由的人，對於分開住並無異議。只是覺得有些突兀，一向黏我的她怎麼會想自己一個人住。況且新的工作地點離我們住的地方也只需要一個小時的路程。

我一向尊重女友的想法，所以還是幫她在城南找了一個獨立的公寓，租金很高，但是她很喜歡。搬出去之前，她突然異常地亢奮。搬出去的前一晚，我們做完之後她突然趴在我的胸口哭了起來。哭了許久，她抬起頭摸着我的臉，聲音哽咽着說：“想到以後你要和別的女人牽手，擁抱，做愛，我就覺得好難過。”

我非常詫異她為何這麼說，心裏帶着疑惑，我想問，但是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分開住之後我每周會有兩天去她那邊過夜，偶爾周末也會開車帶她出去玩。但是她沒有再回來過。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她經常和同事一起去應酬，一周至少三天去酒吧、KTV。以前住一起的時候她回來得還比較早，自己住之後沒了束縛就慢慢開始玩得瘋了。後來的劇情就和濫俗電視劇里的一樣，我發現她出軌的時候，她自己承認已經有一個月。對方是個小她5歲的男生，富二代，開跑車。他們在酒吧認識，對方一直追求她，她剛開始拒絕，但是女人的虛榮心作祟，最終還是以喝醉酒的名義和對方上了床。

我聽她哭着說這些，心裏充滿了憤怒，又感到傷感和失落，我從來沒有那麼深刻地體驗過被背叛的感覺，也第一次覺得她似乎沒有我以為的那麼愛我。

那天我一個人在酒吧喝到凌晨，回憶就像洪水猛獸，讓我更加難受。

當年在學校，追她的人很多，受家庭影響，她一直堅持不戀愛。隨着追求她的人一波又一波地散去，唯有我始終在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以一個好朋友的身份關注着她的一切。

每次有優秀的男生出現，我總是非常緊張，我怕她早晚會被打動。可是讓人安心的是，她從來都不曾為誰動容，像一隻高傲的白天鵝無視着所有人。

只是令人沮喪的是，這所有人也包括我。

從大一到大二，整整兩年，我以為我會一直卑微地偷偷愛着她。直到有一天，班上聚會，近乎醉酒的我竟然在KTV里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她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當場向她下跪表白，而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第二天在寢室里醒來，我斷片了，腦子一片空白。面對一臉木然的我，室友們眉飛色舞地向我描述了我英勇的求愛事迹。我被自己的行為嚇得驚惶失措，他們不知道我有多怕因此失去她，哪怕只是朋友的身份。

那天上課我一走進教室，大家就起鬨鼓掌，我尷尬地躲避着這一切。我不敢像平時一樣離她那麼近，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後的角落裏，遠遠地看着她的背影，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終於上完最後一節課，我依然情緒低落，等所有人離開教室才緩緩起身走出去。剛走出教室門口，我就愣在了那裏，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不敢動彈。

她看我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昨天不是挺大膽的嗎，怎麼今天就這副樣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她朝我走上來，停在距離我20厘米的地方，平時看似高傲的白天鵝此時仰視着我。她輕輕地，緩慢地，又似乎帶着挑逗地吐出三個字：“跟我走。”

然後轉身走開。

我像個傻子一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機械地邁出步子，跟在她身後。

後來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

就像陳奕迅的歌里唱的那樣：“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在兩個人的關係裏面，被愛的一方比另一方要幸福得多，主動去愛的一方往往容易疲憊，更容易在心理上失衡。一旦得到就忘了初心，一旦對方也愛上，就不再那麼珍惜。

我很早就對此有所意識，也主動去調整自己。可是並沒有用，我們依然陷入了這樣的境地。

對我來說，我所遺憾的是我沒有和一個主動愛我的人在一起。被人仰視，被人全身心去愛，被人主動地關心照顧，甚至是寵溺，這些對我而言都是缺失的。而她，恰恰相反。

這樣的遺憾在每次爭吵和失落之後逐漸放大。

我們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岌岌可危。

女友出差去上海，我第二次和她見面。

沒有任何計劃和目的，她突然問我有沒有時間陪她逛街，我就去了。

說是逛街，結果並不是我想像中的大包小包。她目的明確，拉着我去了太古里一家女裝店，試了兩條裙子，讓我選一條。我覺得她穿上都挺好看，選不出來。她說：“只能買一條，最近錢不多。”我隨口就說：“那我買來送你啊。”

她搖搖頭：“我怎麼能要你給我買呢！”

說著轉身進了試衣間。

我問店員兩條裙子多少錢，店員說：“一條2499，一條2699，今天店裏做活動，會員可以8.8折。”

我有點尷尬，這也太貴了點，若是平時咬咬牙就買了，可那段時間我手頭也很緊張。但是話已說出口，只能硬着頭皮買了。

正給店員說兩條都要的時候，她從試衣間出來，急忙給店員說：“只要一條。”然後把我晾在一邊自己結賬去了。

買完衣服出來，我跟在她後面，她突然回頭，挽着我的手臂，興緻勃勃地說：“我記得你說喜歡吃面，我帶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麵館。”

她一路指揮，我們開車到了一條巷子裏，那是成都無數條小街小巷裏的那種老麵館。破落的青瓦，泛黃的牆，老舊的桌椅，還有冷淡的老闆。她點了四份不同的面，每個都是一兩，然後要了四個空碗，每碗面都分三分之一給自己，剩下的推給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就像我多年的妻子。我突然感到心裏有陣陣的酸楚。

我們開始頻繁地見面。

我對她的想念也不可抑制地生長。

那天我們在車裏接吻，我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想要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着我。

她瘦弱的身體非常柔軟，我緩緩拉下她裙子的拉鏈，她白皙纖細的身體便像水一樣融化在我的懷裏，滲透進我的身體裏。我腦子一片空白，心裏卻開始難過起來。

我總是做一個相似的夢，夢裏的女人各有不同，卻同樣與我糾纏不清。我在夢裏像一個遊離於世界之外的人，我經歷着所有發生的一切，卻感知不到任何人的存在。我觸不到她們。

就像我懷裏抱着她，嘴唇親吻着她，手拂過她的肌膚，感受着她的呼吸。可是我離她越近，就離她越遠，我可以擁有她的身體，但是走不進她的心裏。

這讓我總是處在一種矛盾的痛苦之中。

這是一個正在發生的故事。

此時此刻，我正開車去見她。

最近一周以來，我們每晚聊到一兩點，說了好幾次晚安才真的結束聊天。我夢見她好幾次，有好夢也有不好的夢。她昨晚說她也夢到了我，夢裏我們不知身在何處，我拉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她想叫我，但是發不出聲音，我也不曾回頭。她覺得很害怕，不知道我將帶她去往何處。

這個夢讓我們都沉默了很久。

現在，車裏放着許巍的《我們》。

我在去見她的路上。

我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我也不知道未來在哪裏。

我甚至不知道何時我們就會形同陌路。

只是這一刻，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

在紅綠燈停車的間隙，我匆忙打下這些字。

就像我此刻想見她的心。

這一切，都真實地存在着。

我是一個第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