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搏鬥
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搏鬥
12月23日,對於那些守衛威克島的人們來說,註定將終生難忘。凌晨1時,皮爾島北面的水天相接處,忽然閃起了一連串“鮮艷而不規則”的閃光。一切跡象表明,出現在那裏的絕不可能只有一條船,而是一支龐大的艦隊:鬼子來了!
12月22日22時,梶岡率領的登陸船隊已經行駛到威克島以南50公里的海面上。氣候一如既往地惡劣,星光雖多,月影卻無,猛烈的颶風以每秒13米的速度掠過海面,讓梶岡意識到此次登陸仍將會兇險異常。由於有了第一次失敗的痛苦經歷,這次日軍明顯老實了許多,整個艦隊以8節的速度緩緩地向威克島靠近。除了登陸船隊的艦隻,在威克島以東100公里的海面上,五藤存知指揮的4艘重巡洋艦在負責警戒,準備隨時截擊來自珍珠港的美軍增援部隊。在西北方向400公里,山口多聞的“飛龍”號、“蒼龍”號航母早已蓄勢待發,艦載機已經做好了天亮之後直接進行攻擊的所有準備。對於坎寧安和德弗羅來說,援軍已註定不會到來,威克島守軍已瀕臨絕境。
黎明前的黑暗中,日軍逐漸靠近了威克島。梶岡小心地將主力艦停在島上岸炮射程之外的海面上,用登陸艇和巡邏艇渡運舞鶴特別陸戰隊的1500名官兵上岸。此時海上不但巨浪滔天,還下起了瓢潑大雨。凌晨2時,登陸的日軍官兵開始從距離岸邊3000~4000米的運輸艦向登陸駁船換乘。他們將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摸向威克島和威爾克斯島南岸。2時40分,在威克島機場南面,兩艘哨戒艇突然右轉直衝向岸邊的礁石,登陸部隊開始乘突擊舟和巡邏艇迎着洶湧的波濤強行登陸。
日軍新一輪的猛烈進攻開始了。坎寧安中校後來如此描寫當時的情形,“在極為混亂的氣氛中,只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入侵者在數量上處於壓倒的優勢地位”。
僅僅半小時之內,就有1000名日軍海軍陸戰隊員潮水般衝上海灘。突然,一顆紅色信號彈從威爾克斯島的海灘上升起,劃破了黑暗的夜空。威克島海軍陸戰隊的炮兵連開始向日軍的登陸點開炮了。日本戰艦也隨即開火,使得暗夜中的這場煙火表演更加眼花繚亂。“那景色太美了,簡直不像是戰場”,“夕張”號輕巡洋艦上一名日本戰地記者感慨地寫道。片刻之間,威爾克斯島上的探照燈也亮了,光束一下子罩住了剛剛登上海岸的100名日軍。所有機槍都噴出了火舌,打得登陸日軍像被收割麥子一樣倒下。此時是威克島時間12月23日2時45分,威克島第二次攻防戰終於打響!
在暗夜中,在第一次攻防戰中大顯神威的127毫米岸防炮失去了應有的威力。雖然日軍第三十二號、第三十三號哨戒艇在黑暗中躲開了岸炮火力強行沖灘成功,但美軍76毫米炮的第一次射擊就準確命中了第三十二號艇的艦橋。2名水兵被當場炸死,包括艇長在內的5人受傷,隨後又有14發炮彈打在第三十三號艇的艇身和上層建築上,引發的熊熊大火照亮了整個海灘。波音德克斯特少尉組織了3名戰友結成兩隊,奮勇地衝上海灘將手榴彈投擲到敵人的船艙里。他的這一瘋狂舉動被同事形容成“要麼是臭蟲一樣的瘋子,要麼就是最勇敢的活人”。
戰鬥進行得異常慘烈。在威爾克斯島上,韋斯利·普拉特上尉指揮70多名海軍陸戰隊員成功地將一艘日艦擊中起火,並用步槍和手榴彈頻頻對登陸的日軍敢死隊進行反擊。經過4個小時的肉搏戰,高野中隊長帶領的100名日軍敢死隊員全軍覆沒,除了2名士兵重傷被俘,無一生還。美軍的代價僅僅是9名陸戰隊員和2名平民戰死,4名陸戰隊員和1名平民負傷。普拉特上尉立即組織起新的防禦,等待日軍更猛烈的進攻。由於美軍的通信網絡已被徹底破壞,普拉特上尉無法將圍殲敵軍的信息告訴德弗羅少校。所以在坎寧安中校命令他們投降時,威爾克斯島的防禦依然是堅固的。日軍小山海軍大佐後來在提及威爾克斯島的戰鬥時含蓄地說:“整體上,那一部分的戰鬥我們沒有取勝。”
在威克島上,中隊長內田均一同樣在進攻普特南少校把守的防線時被打死,其餘日軍也受阻於美軍的機槍陣地之前。
在一號營地不遠處的76毫米炮陣地上,普特南少校率領戰鬥機第二一一中隊的倖存者仍然在浴血奮戰,他們已經被不斷登陸的日軍從側翼包抄。美軍幾次實施營救均告失敗。黎明時分,之前在空戰中擊落多架敵機,後來在追擊中擊沉“如月”號驅逐艦的埃爾羅德上尉——他被大家親昵地稱為“錘擊手漢克”——被一名在76毫米炮下裝死的日本兵打死,年僅36歲。這一小塊陣地很快也失守了。
憑其擊沉日軍驅逐艦的戰功以及英勇的戰鬥精神,埃爾羅德在戰後的1946年11月8日被美國海軍陸戰隊追授海軍上校軍銜,同時成為“二戰”中第一位死後被追認榮譽勳章的海軍軍官。美國總統哈里·杜魯門在為他頒發象徵最高榮譽的美國國會勳章時說:“12月9日到12日,面對數量上占絕對優勢的敵方轟炸機與艦艇,埃爾羅德上尉擊落了22架敵機中的2架,從極低的高度不斷向敵艦近距離掃射並投彈,成功地對一艘日本主力艦造成了致命損害,使其成為史上第一艘被戰鬥機投放的小磅數炸彈擊沉的大型戰艦。”今天,通往美國海軍陸戰隊軍官學校的一條主幹道被命名為“埃爾羅德路”,美國海軍“佩里級”護衛艦中的一艘也被命名為“埃爾羅德”號。他的骨灰被安葬在相當於中國八寶山革命公墓的美國阿靈頓國家公墓之中。
隨着黎明到來,威克島的形勢變得愈發嚴峻。3個島上的美軍加起來不超過500人,而此時登陸日軍遠遠超過1000人。就威克島而言,這裏的美軍只有201人,還有大約100人守在炮位上不能移動,另外有15人負責高射機槍和探照燈。也就是說,美軍約85人要對付已經登陸的近1000名日軍。這85人中,機槍手也超過了一半,能夠拿起步槍進行反擊的士兵只剩下40人,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不利境地。已經登陸並站穩了腳跟的日軍在已攻佔的陣地上插起了太陽旗,以免遭到己方艦炮的誤擊。德弗羅少校放眼望去,插膏藥旗的地方越來越多,並且都在不斷靠近。
清晨5時,守軍總部的旗杆被日軍炮火打斷。星條旗很快在一座被打壞了的水塔上再次升起。在威爾克斯島上,星條旗也同樣在迎風飄揚。天色漸亮之後,在四周的海面上,威克島的保衛者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一幕,強大的日本海軍已經把他們團團包圍了。有人數出敵艦足足有16艘,但也有人數出了27艘。
此時,從400公里之外航母上起飛的艦載機黃蜂般呼嘯着飛臨了威克島上空,對島上美軍的殘存陣地進行狂轟濫炸。此時,美軍的高射炮陣地大多已經被日軍佔領,使得飛機的進攻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日機按照預先分配的目標分成了幾群,不間斷地對登陸和地面戰鬥提供空中支援。只要美軍的陣地一暴露,就會立即招致日機一窩蜂攻擊。島上再沒有“野貓”戰鬥機起飛迎戰了,普特南少校此刻正率領着倖存的飛行員和地勤人員同陸戰隊官兵並肩戰鬥。
到7時30分,仍在拚死抵抗的海軍陸戰隊員已漸漸不支,日本人的子彈已經打到了德弗羅少校的指揮所。威爾克斯島在幾個小時前一陣密集的槍聲之後陷入沉寂,坎寧安中校並不知道那裏的敵軍已被全殲,他認為該島已經落入日軍之手。作為島上的最高指揮官,坎寧安知道威克島面臨著無可挽回的結局。守島將士或許能夠從白天堅持到夜晚,一旦夜幕降臨,他們的防線肯定會被日軍攻破。島上還有許多手無寸鐵的建築工人和平民百姓,戰鬥持續下去,最後的結果無異於一場屠殺。此時德弗羅少校向他彙報了島上的嚴峻形勢,並問他是否會有援軍到來,坎寧安的回答是“不”。在同德弗羅少校協商后,坎寧安痛苦地授權這位陸戰隊少校向日軍投降。
德弗羅請示坎寧安,是否可以通過無線電試着和日軍聯繫,坎寧安同意了。恰好此時陸戰隊炮手約翰·哈馬斯進入了德弗羅的地堡,通報外面戰鬥的進展情況,並詢問下一步的作戰命令。德弗羅回答說:“太晚了約翰,坎寧安指揮官命令我們投降。準備一面白旗,傳達停火的命令。”於是,哈馬斯從指揮部里走出來大聲喊道:“少校的命令,要我們投降,德弗羅少校的命令。”
聽到喊聲的德弗羅馬上衝到門口,對着哈馬斯大聲喊道:“見鬼,這不是我的命令!”
早上8時,水塔頂部豎起了一面用白色床單做成的旗子。唐納·馬利克中士找到一根舊拖把棍,在上邊拴上了一塊白布。8時30分,德弗羅少校手舉拖把棍走出了彈痕累累的指揮所,去向附近一名日本軍官投降。這個還算和善的日本軍官遞給他一支煙,還用流利的英語告訴德弗羅,他曾經參加過1939年的三藩市博覽會。
下達投降命令之後,坎寧安中校回到了自己的平房,洗把臉,刮凈鬍子,換上整潔的藍制服,乘皮卡車重新回到現場。投降事宜就交給坎寧安來處理了。德弗羅和馬利克兩人則在一名手持指揮刀的日本軍官監視下,前往那些依然被美軍控制的陣地上傳達投降的命令。他們第一個到達的是第二一一戰鬥機中隊防守的那塊陣地。普特南少校只剩下9名隊員,除了撒林上尉,那些人不是吊著胳膊就是頭纏紗布。
在炮兵陣地上,那些士兵開始動手把火炮的火控系統毀掉。二等兵魯弗斯似乎不太相信這是事實,他詫異地追問:“真的要投降嗎?海軍陸戰隊是不會投降的!”在消息得到證實之後,他把自己編號為“1025827”的步槍槍栓拆下來,扔進了一側的礁湖,還有人把槍栓扔進了灌木叢。他們中有些人哭了起來。巴寧奇中尉特別提醒大家,要把剩下的乾糧全部吃掉,以免留給日本人。這一決策無疑十分英明,隨後兩天裏,他們中很多人沒有得到過一粒食物。
在海軍陸戰隊的救援站——那裏之前已經被日軍攻佔——德弗羅發現那裏所有人,不管是傷員還是醫護人員,都被日軍從地堡里移出來,他們的雙手被用電話線綁在背後,脖子上套着繩索。
10時15分,德弗羅來到了飛機跑道西端克里沃中尉負責的陣地。他們的任務是在必要時引爆炸藥炸毀跑道。聽到德弗羅放下武器的命令,一名陸戰隊員仍然不願意承認失敗,他大聲地勸誡克里沃:“中尉,別投降,陸戰隊員是不會投降的,那是個圈套!”克里沃後來回憶:“那麼做(指放下武器)真的很難,但我們還是毀掉槍支後走了出來。”
一切都靜悄悄的威爾克斯島似乎沒有了生命的跡象。已經再次調整好防守陣形的普拉特上尉看到遠處走過來三個人,其中兩個人穿着皺巴巴的卡其色軍服,他們無疑是自己人,其中一人手中高舉一面白旗。他們身後是一個穿着骯髒軍服的日本軍官,手裏提着一把指揮刀。此時正好有一艘驅逐艦對威爾克斯島開火,隨着日本信號兵發出的信號,驅逐艦很快就停止了炮擊。
普拉特聽到了德弗羅少校的喊話。他看了看身邊的戴維斯,忽然想起這一天是小夥子21歲的生日。“生日過得不錯吧,水兵?”“是的,長官!我想感謝這些從日本趕來為我慶賀生日的人,還有那些焰火和爆竹,非常感謝他們!”小夥子邊回答,邊看了看錶,此時是威克島時間13時30分。隨後,很多髒兮兮的人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武器全都上好了膛。
在威克島一號營地,一個日軍士兵在眾目睽睽之下爬上了水罐,砍斷了那裏飄揚着的星條旗。1941年12月23日13時30分,威克島,這個中太平洋美國僅存的戰略要點,終於落入日本人之手。
12月23日一整天,日軍都在“圍剿”漏網的美國官兵。放下武器的美軍官兵,身上所有有價值的東西被洗劫一空,衣服被扒掉,脖子被繩索捆住,雙手被綁在後邊。戰俘被排成一行跪下,他們的面前架起了3挺機槍。美軍士兵最擔心的事情即將變為現實。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被威克島和威爾克斯島上遍地的日軍屍體激怒,他們想為死去的戰友報仇,用機槍掃射所有的戰俘。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穿雪白軍服、佩戴勳章和軍刀的高級軍官及時出現,制止了將要發生的瘋狂行為,這個人就是之前打了敗仗的梶岡。梶岡還算“善良”,他告訴美國戰俘:“天皇施恩,饒恕你們的性命。”建築工人阿特金斯和傑弗里斯語帶嘲諷地咒罵道:“謝謝你這個狗娘養的傢伙。”
所有人包括平民在內,都被日軍視為戰俘,他們受命為日本人清理威克島。為了儘快修復機場,日軍命令陸戰隊一個軍官帶領300個士兵參加勞動,必須在一周內完成修復工作。這位軍官搞清楚任務后回答:“用不了那麼多人,3個士兵就足夠了。”只見他們使用一種安裝在大型汽車上的機器,僅用了一天時間就將機場修整完畢。這種安裝有機器的大型汽車還有個名字,叫推土機或挖掘機,它們與鐵鍬、鐵鎬相比,效率提高了上百倍。前面提過,日軍迅速將推土機和挖掘機送回日本拆卸仿造。推土機倒是仿造出來了,卻無法批量生產。挖掘機更是連仿造都沒成功。
在威克島東岸,坎寧安中校的宿舍門前,很快就貼出一張告示:
大日本軍司令部宣言
威克島全部歸大日本帝國所有。
愛好和平、尊重正義之大日本帝國,由於羅斯福總統之挑戰,不得已遂起而應戰。故我軍本着大日本帝國固有之和平精神,對於無敵意的敵國人民的生命,則不加任何傷害,盼即安居樂業。
如違反指示,或不服從者,則按照軍法嚴懲不貸。
昭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1941年12月24日上午11時,大本營海軍部對外發佈了攻克威克島的正式公告。
一、大日本帝國海軍乘風破浪,曾於23日凌晨攻擊威克島。我方陸戰隊員逐漸排除敵人的頑強抵抗,大膽地在敵前登陸。23日上午10時30分完全佔領該島。
二、此次作戰,我軍損失驅逐艦兩艘。
島田繁太郎在向裕仁彙報威克島戰況時說:“發生在那裏的戰鬥之壯烈程度,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日本歷史學家伊藤正德在《日本海軍血戰史》一書中指出:“在威克島日軍所受到的損失竟然比珍珠港還大,不但失去了2艘驅逐艦和2艘巡邏艇共4艘艦隻,而且戰死和受傷者也不在少數。”
梶岡以裕仁的名義將威克島更名為“鳥島”,皮爾島改為“羽島”,威爾克斯島改為“足島”。後來在反攻過程中,美軍實施蛙跳戰術時,威克島成為被跳過去的島嶼。因此,從這一天起,一直到日本投降,威克島始終控制在日本人手中。除了偶爾有一些美軍飛機前來轟炸駐島日軍,這裏再沒發生過大的戰事。一直到1945年9月7日,威克島日軍指揮官重松西原少將向美國海軍陸戰隊山德森準將投降。當時第一個返回威克島的,就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拜勒少校,那時候他已經晉陞上校了。
1942年1月,日本運輸船“新田丸”來到了威克島,把俘虜帶往日本。388名平民繼續留在威克島,為日軍修築防禦工事和飛機跑道。後來留下來的人中有45人死於營養不良。1942年9月,又有200多人被運往日本。剩下98名建築工人,在1943年10月被日軍集中起來用機槍掃射至死。其中一人逃跑並躲了起來。但是威克島太小了,他隨後被抓回去砍下了頭顱。因為這一屠殺戰俘的無恥罪行,日軍島上指揮官板井原在1947年被審判並處以絞刑。
最早一批被“新田丸”從威克島運往中國的美軍戰俘,忍飢挨餓之餘每天還要遭受毆打。1月20日航行結束之時,虐待變成了殺戮。5名戰俘被日軍帶走,他們是弗蘭克林、蘭伯特、岡薩雷斯、漢納姆、拜雷,幾個人全是海軍航空兵。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們被帶走去幹什麼,只知道他們再也沒能回來。
5個人被戴上眼罩,五花大綁地押到甲板上跪下。日軍指揮官齋藤敏雄中尉站在一個箱子上宣讀了對他們的判決書:“你們在戰鬥中殺死了很多日本軍人,現在以復仇的名義將你們殺死,你們也將代表所有美國士兵接受死亡的命運。你們現在可以祈禱在另一個世界,在天堂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隨後5人被砍下頭顱,屍體靠着大木桶掛起來,作為練習刺刀的靶子,最後肢解拋入大海。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1946年10月,那個高呼“少校下令投降”的炮手哈馬斯指認出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的齋藤敏雄,正是他在“新田丸”上下令處決了那5名美國士兵。齋藤隨後被美軍處死。
在整個作戰中,日軍死亡800多人。美軍171人戰死,其中陸戰隊士兵和海軍官兵89人。很多戰史資料都把硫黃島戰役列為太平洋戰場登陸部隊傷亡大於守島部隊的唯一戰例。其實不然,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威克島創下的業績,使戰爭後期所有的抗登陸作戰都黯然失色。
儘管坎寧安中校在發給珍珠港的最後一封電報結尾處寫上了“聖誕節快樂”的祝福語,派伊也確實把威克島陷落的消息放在聖誕節之後才正式發佈,但這絲毫無法撫慰美國人受傷的小小心靈。在他們心中,那個堅固堡壘上的勇士,之前打得是那麼好,僅僅因為得不到增援才被日本人抓走。別說是羅斯福,就連普通的美國民眾也無法接受這一悲慘的結局。失落的美國報紙只能盛讚美軍的頑強戰鬥精神,可鋪天蓋地的讚揚也掩蓋不了失敗的結局。如果派伊和那些將軍,如弗萊徹、布朗能夠比較堅決地前往援救威克島,這個失敗本來是有可能避免的。對於珍珠港來說,威克島的失守可謂是唇亡齒寒。日本控制下的威克島成了日軍今後向西進攻珍珠港的根據地和起跳板。
更重要的是,威克島的陷落使得美國和菲律賓之間的補給線被徹底切斷。那個在科雷希多島防空洞裏天天給羅斯福和馬歇爾寫信和發電報的麥克阿瑟,今後將只能依靠手中的兵力來抵禦日軍的入侵,菲律賓戰役失敗的命運從這一時刻起就已經註定。
1941年聖誕節上午,太平洋艦隊新任司令尼米茲上將抵達珍珠港。他開口便問起了威克島的救援行動。當得知救援部隊已經撤退之後,尼米茲沒有再說什麼,但從表情上看他“似乎很失望”。尼米茲認為威克島救援行動的失敗已經是“覆水難收、無可挽回”,他“沒有浪費時間去猜想原本可能做些什麼”——這話鬼才相信!
相比起尼米茲來說,官兒更大的羅斯福可沒有那麼含蓄。之前華盛頓一直在關注着威克島的消息,羅斯福甚至向自己的海軍助理貝爾·道爾上校詢問過“丹吉爾”號的技術性能。對於威克島的失守,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諾克斯的副官弗蘭克·貝蒂上校問斯塔克,他會不會把放棄對威克島增援的命令告訴總統。斯塔克長嘆了一口氣,悻悻地說:“不,弗蘭克,我沒有這個膽子。”
看來大家也都知道,放棄對威克島的增援並最終導致其陷落不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情。這麼大的事不說也不行,大家推來推去,最後還是諾克斯硬着頭皮把這一不幸的消息告訴了總統。聞聽威克島竟然如此失守的羅斯福,勃然大怒。第十四特混艦隊曾離威克島如此之近,卻沒有打一仗去拯救該島或者為其陷落報仇,羅斯福的憤怒理所當然。他甚至認為,威克島的不戰而棄比珍珠港“還要糟糕”,臨陣退縮對士氣的打擊是巨大的。
當時丘吉爾正好在華盛頓,他站着說話不腰疼地寬慰羅斯福,“插手將軍們的事務是非常危險的”——儘管他插手類似的事務要比羅斯福要多不知多少倍。
羅斯福為威克島的陷落向全國發表了講話,他說:“那裏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只有約400名隊員。他們在這場英勇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威克島保衛戰中,給敵人造成如此巨大的損失。其中一些官兵陣亡了,另一些現在在戰俘營里。當這次偉大的戰鬥中的倖存者被解救出來,回到自己家園的時候,他們將知道,他們的13000萬同胞將會因此受到激勵和啟發,去履行自己那一份犧牲自己、服務國家的義務。”
隨後羅斯福下令,給負責調查珍珠港事件的羅伯茨委員會增添一項工作內容:在1942年1月,對半途而廢的威克島救援行動進行徹底調查!
羅斯福對派伊中將的怨恨至死未消。尼米茲就職之後,派伊馬上就被調回西海岸擔任了第一特混編隊的指揮官。第一特混編隊的駐地是三藩市,任務僅僅是負責從西海岸到珍珠港的海上巡邏。讓一個曾經代理太平洋艦隊司令官的海軍中將擔負這樣不疼不癢的工作,誰都知道這究竟意味着什麼。就這也干不長,1942年10月,派伊被解除職務,之後再也沒有擔任過任何作戰部隊的指揮任務,1944年7月戰爭結束前就退出現役。斯塔克和弗萊徹也不會得到什麼好評價,一貫親英的斯塔克還要為珍珠港事件埋單,不久就被調離現職,得償所願地到歐洲做了海軍聯絡官。弗萊徹這時候還屬於一個小人物。儘管酷愛加油的弗萊徹少將隨後有了珊瑚海和中途島的豐功偉績,但還是在東所羅門海戰之後遭到冷遇。誰也不敢肯定,他的賦閑與威克島失敗的救援行動無關。
1942年8月11日,美國上映了荷里活拍攝的主旋律電影《威克島》,據說是根據海軍陸戰隊官方的記錄製作的。但它明顯帶有宣傳性質,因而出現了很多錯誤。電影中,威克島的指揮官第一天就戰死了,隨後海軍陸戰隊進行了全面防守,最終所有守軍全部壯烈犧牲。這無疑是誇大其詞——要是真都死了,德弗羅後來怎麼當上參議員呢?雖然此舉讓公眾對威克島之戰產生了完全錯誤的印象,但也激勵了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志願去加入海軍陸戰隊,為曾經戰鬥並“全部犧牲”在威克島的戰友報仇!
美國總統嘉獎令被授予第一海軍陸戰隊守備營,嘉獎令說:“1941年12月8日到23日,威克島的守軍與在空中、海上和地面均佔有壓倒性優勢的敵人進行了英勇的戰鬥,官兵的勇敢已經為他們的同胞和整個文明世界所景仰和銘記。只要勇敢精神和英雄主義繼續為人們所尊崇,他們就不會被遺忘。他們在逆境中忠於職守和堅守陣地的壯舉為人們所稱讚。”最後的簽署人是富蘭克林·羅斯福。
後來在美國,同樣有一位將軍如此評價在這場戰鬥中有着傑出表現的那一群美國戰士:“他們不僅激勵了美國公眾,也鼓舞了他們的戰友。在那段災難的日子之後,陸戰隊員在威克島精神和它的保衛者的鼓舞下堅持戰鬥直至勝利。雖然戰鬥的時間和規模都比不上後來的瓜達爾卡納爾島或其他大戰役,但是威克島永遠不會被遺忘。儘管被敵人的數量最後壓倒,但他們從來沒有被打敗。”他就是率領美國陸戰一師在瓜達爾卡納爾島打得日軍屍橫遍野,後來出任海軍陸戰隊總司令的亞歷山大·阿徹·范德格里夫特。
今天在威爾克斯島,還留有一塊“98石”。當時一名不明身份的戰俘在這塊珊瑚巨石上刻下了“98USPW5-10-43”的字樣,以紀念被日軍機關槍掃射致死的98名戰俘。經歷了炮火彈雨洗禮的威爾克斯島今天已成為一個鳥類保護區,無人居住。據說到那裏訪問必須經過特別批准,且所有參觀者只允許到“98石”處為止。
20世紀70年代中期至今,威克島一直是軍用和民用飛機緊急降落的備用基地,也是美軍飛機從檀香山到東京和關島的中途加油站。島上機場的航站樓里,美國人建起了一個小型博物館,裏邊擺放着一些後來陸續發現的能夠反映那場戰鬥的器物,如飛機殘骸、炮、機槍和一些個人物品。它們似乎在默默地告訴人們,70多年前,這裏爆發過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