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鎩羽威克島

日軍鎩羽威克島

日軍鎩羽威克島

太平洋戰爭初期,美英盟軍在各個戰場上全線潰退。真正為盟軍扳回第一分的,竟然是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威克島。與馬里亞納、馬紹爾、加羅林、所羅門等群島每一個小島都有眾多兄弟不同,威克島是一個孤零零的島嶼。放眼四望,西邊900公里是關島,東邊距夏威夷3700公里,東北距中途島1900公里。在此之內,除了平靜的洋麵沒有任何陸地。

威克島的具體位置是北緯19°16′、東經166°37′,由三個小珊瑚礁組成,總面積不過10平方公里。三個小珊瑚礁呈“Y”字形,威克島在東南面組成中間部分,皮爾島是“Y”字西北方向的分叉,剩下西南方向的那個分叉叫威爾克斯島。三島之間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內海,水深達數十米,可以進出停泊數千噸級的船舶。三面環礁擋住來自太平洋的狂風巨浪,使得“內海”成為風平浪靜的理想錨地,天然形成一座易守難攻的海上要塞。

早在1796年,航行至此的英國人威廉·威克船長就發現並確定了威克島的位置,同時以自己的名字為該島命名。鴉片戰爭爆發的1840年,美國海軍準將查爾斯·威爾克斯和博物學家提香·皮爾組成的聯合調查小組再次登上該島,開展了為期幾周的取樣和測量考察工作。經過考察,他們發現,環礁實際上由三個獨立小島組成。兩個人也沒白來,他們分別以自己的名字為西南和西北方向的兩個島嶼命名。此時的威克島還像醜小鴨一樣不引人注目,以至於威爾克斯準將連替美國宣佈佔有這一環礁的興趣都沒有。

威克島就這樣在茫茫大海中孤獨地度過了半個世紀,再次發生故事時已經到了1898年。這一年7月4日,菲律賓遠征軍第二特遣隊搭乘的運輸船“托馬斯·科溫”號來到了這裏,陸軍中校弗朗西斯·格林下令放下2艘小艇登島,在島上升起了一面長36厘米的星條旗。第二年1月17日,美國海軍軍官愛德華·陶西格率領“本寧頓”號戰艦再次登陸威克島,正式宣佈美利堅合眾國佔領了這一環礁。陶西格比格林要認真得多,他不但豎起一根旗杆固定了一面旗幟,還在旗杆下邊釘上了一塊牌子,用文字將這些過程詳細記錄下來。

1902年,在威克島周圍開始出現了日本漁民。當時日本駐美大使向美國遞交了一份照會,聲稱日本並不需要威克島的主權,只是要求能和平利用威克島的資源。美國對此是不置可否。1906年12月,美國的約翰·潘興船長在島上升起了一面更大、更耐久的帆布制美國國旗。

1934年,剛剛上任的羅斯福總統頒佈命令,由美國海軍部接管威克島的管轄權,這裏開始真正進入美國人的視野。1935年,美國泛美航空公司獲准在島上建立一個中轉基地,開通從美國到澳大利亞、新西蘭和菲律賓的航線。美國海軍部敏感地意識到,泛美航空公司此舉未來具有巨大的潛在軍事價值,在基地建設上給予其極大的方便和支持。由於皮爾島的地質條件最好,這裏被選作水上飛機的基地。基地建設在1935年5月5日開始,3個月後,8月9日,泛美航空公司第一架水上飛機就開進了威克島。

面積不大的威克島除了拍打海岸的洶湧浪濤和一些海鳥,再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但所處的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其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威克島位於關島和夏威夷之間,為兩者海上交通的中間站,也是美國太平洋艦隊最理想的前哨陣地。為此,1938年5月,海軍部建議給予威克島優先的建設級別,並提出用3年時間花費750萬美元將威克島打造成一個航空基地,為遠程巡邏和偵察提供服務。海軍部在報告裏語重心長地說,“在太平洋戰爭爆發時,從威克島起飛的巡邏機能夠及時而持續地作戰,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

隨着日美矛盾的日益惡化,戰爭陰雲漸漸籠罩了太平洋上空。美國海軍也逐步加快了對威克島的基地建設,希望將之建成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扼守美軍通往西太平洋的咽喉。1940年5月,美太平洋艦隊在結束例行的訓練后沒有回到西海岸而是進駐珍珠港,作為前哨陣地的威克島由此備受關注。

1941年2月,金梅爾上將就任太平洋艦隊司令官之後,更是對威克島青眼相待,他對這一小島的戰略價值有着充分而清醒的認識。金梅爾於1941年4月18日寫信給海軍作戰部部長斯塔克上將,在闡述威克島重要性的同時建議加強對該島的防禦。上將冗長的信件包含以下主要內容。

一、作為運轉的巡邏機基地,威克島無論在觀察馬紹爾群島方面,還是在掩護我軍沿塞班島、本州防線前進方面,都有着無可替代的價值。

二、一旦威克島落入日軍之手,就將成為我們突襲北馬紹爾群島、馬庫斯島、小笠原群島、塞班島的主要障礙,並且會對我軍的其他秘密行動造成嚴重障礙。

三、如果日軍在戰爭初期佔領威克島,我軍要想重新奪回,就需要一定級別的軍事行動。

四、如果我們能夠守住該島,之後日軍想要削弱它,就需要他們的海軍部隊在我軍可控的範圍內擴大軍事行動,就給雙方的海軍決戰創造了有利條件。

金梅爾最後指出,一旦條件允許,必須儘快在島上部署海軍防衛部隊。根據威克島現有的設施狀況,建議在島上配備一個海軍陸戰隊守備營。從金梅爾上述言論可以看出,打了敗仗的人不一定就沒有水平。

對於金梅爾的建議,斯塔克上將很快做出回應。1941年6月23日,金梅爾獲准“一旦那裏的條件允許,可以在威島克逐步建立適當的海軍部隊,越快越好”。這樣,在1941年秋天,1200多名建築工人進駐威克島,這裏馬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

海軍部最初的打算是,讓海軍陸戰隊第四防衛營充當威克島的駐軍。但由於第四營遠在古巴的關塔那摩,任務就轉給了第一防衛營。當時第一防衛營除了部分人員在強斯頓環礁和巴爾米拉島,大部分人員都在夏威夷。

1941年8月8日,海軍陸戰隊第六防衛營劉易斯·霍恩海軍少校帶領第一防衛營的5名軍官和170名士兵,首次踏上了威克島的土地。由於第一營當時沒有多餘的校級軍官,帶頭大哥只能由第六營的霍恩少校暫時擔綱。霍恩對部下還算寬容,他命令士兵每周工作5天半,時間是6時到17時30分,中午最熱時可以有一個半小時吃飯和休息。儘管海軍陸戰隊員都是身體強壯的棒小伙兒,工作對他們來說依然異常艱苦,因為幾乎所有工作都需要人工來完成。

與關島戰前基本不設防不同,經過短時間的建設,威克島的防衛已初具規模。島中央分別建起了2000米和1600米兩條飛機跑道,海軍營房也建立起來,在月牙島所擁抱的礁湖內,他們將水下珊瑚礁擊碎,鑿成了潛艇基地。8月26日,金梅爾在寫給斯塔克的報告中說,威克島現有12門76毫米高射炮,6門127毫米岸防炮,18挺0.50毫米口徑高射機槍。同時指出,一旦緊急情況出現,島上的非軍事人員(其中相當數量是退役軍人)將會大大增強島上的防衛力量。

9月30日,島上又來了2名軍官和9名士兵,他們是威克島航空站的先頭部隊。

10月15日,海軍陸戰隊第一守備營參謀長詹姆斯·德弗羅少校登上了威克島,接替霍恩少校出任島上的指揮官,霍恩少校隨後返回珍珠港歸建。37歲的德弗羅生於古巴,從外形上看,他與我們通常想像中海軍陸戰隊員的標準形象相差甚遠。德弗羅身高只有1.57米,前額幾乎成了禿瓢,長着一對碩大無比的招風耳。遠比霍恩少校嚴厲的德弗羅,凡事照章辦事,絕不徇私,登島之日就宣佈取消所有休息日,要求所有官兵每天工作12至14個小時,甚至更多,他也由此成為第一防衛營“最令人討厭的人”。德弗羅最緊迫的任務就是,讓威克島的防禦在最短時間內進入最佳狀態。他認為用於戰爭準備的時間已經不多,所有人都必須加班加點地工作。後來事實證明,德弗羅的做法是完全正確的。

10月底,島上守軍得到波特少校率領的8名軍官和194名士兵的增援。德弗羅下令,讓陸戰隊士兵傳授島上的建築工人如何使用武器。

11月28日,又一批援軍來到威克島。他們包括43名海軍人員,以及沃爾特·拜勒少校率領的50名來自第二一一戰鬥機中隊的地勤人員。他們與先前來到的11人會合,威克島的海軍航空站具備了接收飛機的基本條件。

這批人員中還包括溫菲爾德·坎寧安中校,他將接替德弗羅成為威克島的指揮官。41歲的坎寧安年輕時曾在中國服役兩年半,並在那裏獲得了飛行員資格。之後他先後在美國第一艘航母“蘭利”號以及“列剋星敦”號、“約克城”號航母上服役,是一名出色的海軍飛行員。坎寧安在戰前10天才到達威克島,對島上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加上作為飛行員出身的他在海防方面並無多少經驗,因此他仍把防禦工事的構築等事務交給德弗羅負責。大部分時間裏,坎寧安都是和隨後來到的戰鬥機中隊中隊長普特南少校商量戰鬥機的使用。在士兵眼中,坎寧安是個“堪稱完美的紳士”。他喜歡安靜,很少提高嗓門,喜歡放手讓部下去處理自己的工作。顯然大家喜歡他的程度要大大高於“令人討厭”的德弗羅少校。

12月4日,威克島迎來了最後也是最具威力的一支防衛力量。他們是從哈爾西中將率領的“企業”號航母上起飛並降落在島上的第二一一戰鬥機中隊,共有12架F-4“野貓”戰鬥機,其指揮官就是英華內斂的保羅·普特南少校。值得一提的是,“企業”號在返航途中遇上了惡劣天氣,因此耽誤了返航的行程,結果未能按計劃趕回珍珠港,僥倖躲過了日本人的襲擊。此節前文已有敘述。

普特南少校登島之後,立即對島上現有的航空設施進行了檢查。他發現機場只有一條跑道可以勉強使用。儘管跑道長度足夠,但是寬度僅能容單架飛機起飛或降落。停機坪周圍的土地凸凹不平,使用這些地方臨時疏散將給飛機帶來極大的損害。飛機掩體和防空壕更無從談起,所有加油作業只能依靠兩隻手。最關鍵的是,島上至今還沒有裝備雷達,島嶼四周海浪聲巨大,根本無法有效預防日軍戰機的突然襲擊。

除了剛剛到來的孱弱空軍,威克島還有一支不算雄厚的海軍力量。這支部隊由兩艘潛艇組成,分別是“海神”號和“太平洋紅石魚”號。兩艘潛艇同屬“太平洋紅石魚”級,排水量1475噸。“海神”號於11月19日離開珍珠港向西進行戰鬥巡邏訓練,並於26日抵達威克島。同月底,“太平洋紅石魚”號也到達威克島以北海域。

在炮火方面,儘管守島部隊的三個炮群擁有6門口徑127毫米大炮,另外還有12門口徑76毫米的高射炮以及機關槍若干,但不利的因素也顯而易見。環礁分為三個獨立的島嶼,妨礙了守軍之間的相互支援,戰時島嶼之間也很難保證信息的通暢。雖然陸地面積不大,但威克島的海岸線長達34公里,即使是一個齊裝滿員的守備營,要守住這麼長的海岸線也異常困難。島上空地很少,植被茂密,儘管能為守軍提供有效掩護,也同樣可以為入侵者登陸后隱藏行蹤。常年不息的海浪聲驚天動地,可以遮蓋敵人活動的聲音,如轟炸機來臨時發動機發出的噪聲。環礁平均高度僅3.6米,最高海拔高度僅為6.3米,超過6米的所謂制高點只有三個,放眼望去,幾乎是一馬平川。這些都為駐軍的防守帶來了難度。

到12月7日開戰之日,威克島上共有38名軍官和484名士兵,士兵中有一個是“海神”號潛艇的艇員,他因為生病被送到島上醫治。此外,還有從事工程建設的建築工人約1400人。

防務不斷增強的威克島被日本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如果不儘快加以攻佔,小小的威克島將真正成為珍珠港基地前出的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日本聯合艦隊的作戰計劃是,在南雲機動艦隊開始發起對珍珠港的襲擊后,立即派出由第四艦隊及所屬海軍特別陸戰隊組成的威克島攻略部隊,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裏佔領威克島。

在國人印象中,“4”似乎不是一個吉利的數字。巧合的是,在日本陸海軍中分別有兩支經常被大家恥笑的部隊都與“4”有關,那就是陸軍的大阪第四師團和位於特魯克的海軍第四艦隊。

第四師團的事這裏不再贅述。只簡單告訴大家,在中國戰場,只要有第四師團出現的地方,中國軍隊都會爭先恐後地去請戰立功。日本陸軍中就此產生了這樣的說法:“有第四師團參戰,本來能打贏的仗,也會因為敵軍士氣大振而打輸。”

日本海軍中也有一句類似的戲言:“怎麼又打敗了?又是第四艦隊吧?”帶領這支艦隊的井上成美同樣得到如此的評價:“什麼都行,就是打仗不行。”因為幾乎逢戰必敗,井上因此被譏諷為日本的趙括。

作為舊日本海軍最後一位大將,井上成美1889年出生於宮城縣,比山本小5歲。前文多次提過,在日本海軍中,井上是鐵杆的“條約派”,曾經與米內光政和山本一起組成了“鐵三角”,一起反對日本與德、意結盟和對英、美開戰。

從小就立誓成為“海國男兒”的井上考入“海兵”第三十七期時,成績在180人中列第八位,畢業時是179人的第二位,可謂成績優異。井上和山本一樣,也是從訓練艦“宗谷”號上開始海上生涯的。因擁有一口流利無比的英語,井上曾以海軍武官的身份長期派駐日本駐美、法、意等國使館,長年的旅歐經歷使井上擁有了開闊的視野。相比米內、山本的過早出頭,井上可謂大器晚成,整整40歲才晉陞海軍大佐。

在1935年的“二二六事變”中,當時任橫須賀鎮守府參謀長的井上果斷與司令官米內光政一道,積極出兵平叛,得到了裕仁的讚許。之後米內先後成為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和海軍大臣。米內不但邀請山本出任海軍次官,更提拔剛晉陞少將不久的井上掌控要害部門海軍省軍務局。“反戰鐵三角”在代表海軍就日本加入軸心國的表決時投下了反對票。一貫認為陸軍短視的井上曾如此諷刺他們:“陸軍自詡為中流砥柱,卻不知所謂的中流砥柱只不過是黃河中幾塊妄想阻攔潮水東流的頑石而已。”

儘管在戰術上有點蹩腳,但在老酒眼中,井上稱得上傑出的戰略家。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他就對航空戰術表示出濃厚的興趣。在華盛頓會議之後20年中,井上一直認為,日本海軍根本無法在與美國的競爭中取勝,建造戰列艦純屬浪費,那些守舊派幻想中的艦隊決戰永遠不可能發生,未來決定戰爭勝負的必將是空中力量。1937年他就明確提出,“戰列艦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無疑將是飛機”。“誰控制了天空,誰就控制了海洋”是井上的名言。井上認為,只要日本握有制空權,美國就不敢在西太平洋向日本發動進攻。他嘲笑日本海軍對於70%孜孜不倦的追求屬於典型的“比例焦慮症”。

對於未來的戰爭,井上有諸多未卜先知。他甚至預料美國可能在與日本的爭鬥中採取“蛙跳戰術”。還未雨綢繆地意識到護航的重要性,提出如果不建立嚴密的護航制度,即使能夠佔有南方資源地帶,也無法將那些戰略物資安全運回本土。後來,井上的預言一一得到驗證。

隨着三國同盟的簽訂和歐戰的爆發,主戰派的得勢使得“反戰鐵三角”曲終人散。在米內和山本先後離開權力中樞之後,唯一留下的井上開始獨自對抗自己的“鷹派”同事。和山本一樣,隨時面臨暗殺危險的井上也預先寫下了遺書。

勢單力薄的井上很快被趕出東京,到中國擔任了中國方面艦隊參謀長。井上倡導併發起了“越洋爆擊”,策劃實施了轟炸重慶的“101號作戰”等,他的手上同樣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

儘管和山本一樣是航空制勝論的倡導者,但和山本倡導發展航空母艦不同,井上提倡重點發展陸基航空兵,提議將太平洋上的諸多小島建成永不沉沒的海上要塞。就在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鬱鬱寡歡的井上被發配到遙遠的特魯克,擔任了第四艦隊的司令官,開始了其逢戰必敗的海上生涯。

第四艦隊戰績不佳也不能全怪井上。雖然排名上看挺靠前,可井上的第四艦隊是聯合艦隊各分艦隊中實力最弱的。美國歷史學家愛德華·米勒後來將這支艦隊形象地比喻為“破爛”船隊。井上的旗艦是排水量僅6300噸的練習巡洋艦“鹿島”號,其次還有2艘“一戰”時期的老式巡洋艦“天龍”號和“龍田”號,之後就只剩下一些驅逐艦和輔助艦艇了。別說戰列艦和航母,連重巡洋艦都沒一艘。由於堀井的南海支隊承擔了攻佔關島和拉包爾的任務,井上手上能用的登陸部隊就剩下數百名海軍陸戰隊員。現在井上要憑着這些力量,去攻佔比關島防務強大得多的硬釘子威克島。

1941年11月底,剛剛登上威克島幾天的坎寧安中校接到了來自珍珠港第十四海軍軍區一封預示不祥的電報,電報說:“國際局勢表明,你們應該警惕。”

12月7日是周六。這天上午,已經卸下島上最高指揮官重任的德弗羅少校組織檢查了之前的訓練情況,還特地進行了一次軍事演習。演習進行得非常順利,官兵的出色表現連一向挑剔的德弗羅也表示滿意。作為獎賞,他破天荒地下達了一項匪夷所思的命令:當天下午解散休息,第二天星期天也破例放假。大家都不相信這樣的好消息會如此毫無徵兆地來臨。有人想藉此機會睡個懶覺,也有人準備去潟湖裏好好洗個澡,以解除多天來的疲乏。這正與我們生活中的很多事例類似,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背後,往往蘊藏着更大的危機。用一個詞語來表述,就叫“泰極否來”。

此時,泛美航空公司的“菲律賓快帆”號水上飛機恰好也停泊在威克島。周日這天晴空萬里,當太陽照例從海平面上慢慢探出頭來的時候,乘坐這架航班的乘客紛紛登機,準備完成下一段旅程。飛機起飛時間是6時55分,下一個目的地是關島。此時誰也想不到,關島和威克島都將馬上迎來戰爭的厄運,他們此次的遠東之行註定無法完成。

清晨6時,儘管當天破例休息,陸戰隊兵營還是吹響了起床號。隊員陸續到食堂就餐。德弗羅少校難得有這樣的輕鬆時刻,正在房間裏悠閑地刮著他濃密的絡腮鬍子。

在飛機跑道旁的航空無線電車裏,無線電報務員雷克斯中士把頻率調到了瓦胡島希卡姆機場的位置。之前已經接到信息,有12架B-17戰略轟炸機近期將從本土出發,途經珍珠港和這裏飛往菲律賓。雷克斯像往常一樣,準備接收從希凱姆機場發來的相關信息。6時55分,他忽然截獲了一段狂亂且未加密的信息,異常清晰卻令人難以置信:“緊急求救!緊急求救!日軍襲擊瓦胡島。這是真的,沒有錯!”聽到這一消息的雷克斯大驚失色,迅速把上述消息報告了上司威爾遜上尉。

大約7時,通信班班長威爾遜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德弗羅的房間,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少校報告,“夏威夷希卡姆機場遭到了空襲”。德弗羅立即拿起電話向坎寧安報告,電話沒有打通。放下電話后,德弗羅毫不猶豫地叫來了號手,下令吹響“準備戰鬥”的警報。隨後他把所有軍官都召集起來,告訴他們“戰爭已經爆發”,日本人攻擊了瓦胡島,“威克島很快也會遇見類似的事情,日本人很快就會來的”。

陸戰隊隊員迅速丟下手中的事情,跑回帳篷戴好頭盔,帶上武器和彈藥迅速跳上卡車,沖向各自的陣地——他們頭戴的還是“一戰”時使用的帽檐寬闊的M1917式頭盔。7時45分,所有火炮陣地都致電德弗羅,已經做好戰鬥準備。

就在德弗羅收到威爾遜報告的同時,坎寧安中校帶着幾名海軍軍官正準備離開食堂。一名氣喘吁吁的海軍通信官攔住他們,說出了那句“珍珠港遭空襲,這不是演習。重複,這不是演習”。他馬上駕車直奔前線防禦陣地,正由於此,德弗羅少校的電話才沒有打通,當然那時候還沒有手機。

隨後趕到的坎寧安中校認可了德弗羅的命令。他立即聯繫泛美航空公司的機場經理威廉·庫克,要他儘快召回起飛不久的“菲律賓快帆”號,那架飛機剛剛起飛10分鐘。7時15分,這架水上飛機順利返回。坎寧安與普特南商議后,要求這架航程較遠的水上飛機做一次偵察飛行,並派出兩架戰鬥機為之護航。偵察計劃起飛時間定在了13時。普特南少校此前已經派出兩架戰鬥機升空巡邏。

上午8時,星條旗在威克島上徐徐升起,高高飄揚的旗幟宣告了全體駐島官兵誓死捍衛威克島的決心和信心。為了鼓舞士氣,德弗羅命令號兵吹響《清晨的色彩》的旋律。協助威克島防衛的兩艘潛艇“海神”號和“太平洋紅石魚”號,此時並不知道珍珠港和威克島發生的情況。由於天亮前就已潛入水下,他們沒能接到任何電文。

9時,之前派出的兩架戰鬥機返回基地。迅速完成加油之後,4名飛行員分別駕駛第九至第十二號4架戰鬥機起飛。亨利·埃爾羅德上尉帶領兩架飛機負責向北搜索,凱尼中尉的兩架飛機負責監視敵人最可能來臨的正南和東南方向。

整個上午,威克島上的防禦準備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卡車來回穿梭,運送着一箱箱的機槍子彈、輕武器彈藥和手榴彈。在海軍陸戰隊一號營地庫房,陸戰隊士兵給手無寸鐵的海軍水兵和無線電大隊發放了少量多餘的輕武器。11時40分左右,午飯被送到各個陣地,陸戰隊員趴在戰壕里匆匆用完了餐。所有人都知道,對威克島的考驗馬上就要來了。

他們的預料完全正確。早在12月8日早上7時10分,日軍第四艦隊所屬第二十四航空戰隊千歲航空隊的36架九六式陸上攻擊機,在松田秀夫海軍中尉的帶領下就從威克島以南1100公里的羅伊島起飛,分成三個波次向威克島猛撲而來。

儘管威克島已經獲悉了珍珠港遭襲的消息,並緊急升空4架“野貓”戰鬥機進行警戒,但就在日機將要接近威克島的瞬間,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給了入侵者最佳的掩護。日機在厚厚的暴風雨雲層下巧妙地逼近了目標。由於島上沒有配備雷達,位於水塔上的守島觀察哨在發出警報時,離日機的攻擊只剩下15秒鐘,高射炮手和地面上剩下的8架戰鬥機在遭到轟炸和掃射之前根本無法做出及時的反應。日軍第一梯隊的12架飛機呈一個V字形分隊在鑽出雨雲時,正好處在威克島飛機跑道的上空。如此良機,松田自然不會放過,他立即率領機群開始俯衝,在2000米的高空開始投彈。

飛行員康德曼和格雷福斯已經穿好了飛行服,正在準備執行給“菲律賓快帆”號的護航任務。聽到警戒哨發出的信號后,兩人立即奔向自己的戰機。格雷福斯剛剛爬進座艙,他的飛機就被一顆炸彈直接命中,瞬間變成了一團火球。康德曼在自己的飛機旁被日機的機槍子彈掃倒,接着一顆炸彈命中了屬於他的那架“野貓”,飛機掀起來后,殘骸重重地砸在康德曼身上。8架戰鬥機中的4架被當場炸毀,3架中彈燃燒,1架嚴重受損。

和珍珠港一樣,日軍的空襲來得太突然了。在最初幾分鐘內,守備部隊甚至連高射炮都沒來得及發射。緊接着,第二波和第三波日機對島上的軍事設施、高炮陣地和宿舍營房進行轟炸掃射。25000加侖的航空汽油被擊中,引發的大火導致小島上空濃煙滾滾。到12時10分,日軍編隊完成投彈轉向集合,並爬升到巡航高度。一名叫辻憲男的投彈手回憶,“每架飛機的飛行員都滿足得大笑起來,大家都搖晃着機翼表示萬歲”。在第二波和第三波空襲時,美軍的防空炮火做出及時反應,高射炮火導致日軍幾架飛機受傷並至少一人死亡。

凱尼中尉率領的兩架“野貓”戰鬥機發現了島上騰起的濃煙,馬上飛回島嶼上空試圖攻擊日軍的轟炸機群。但是,日軍的攻擊在極短時間裏就完成了。兩人試圖追趕離去的敵機,最終未果。

日軍突如其來的攻擊堪稱完美。受打擊最大的是戰鬥機第二一一中隊。除了4架升空巡邏的飛機,留在地面上的8架飛機在日軍的攻擊下無一倖免。讓人稍感欣慰的是,第八號飛機只是備用油箱受到了損害,修復一下還能勉強使用。

新的損失很快到來。之前起飛的4架飛機中的第九號機在降落時撞上了一個大油桶,導致螺旋槳彎曲,發動機也受到損害,不進行修復無法繼續執行飛行任務。

更嚴重的是人員的損失。兩名中尉飛行員格雷福斯和霍爾頓當場陣亡——格雷福斯還擔任着中隊的隨機工程師。挨了子彈又被飛機殘骸砸了一下的康德曼中尉,在第二天凌晨傷重身亡。航空隊的55名成員中,有23人被當場炸死或者因為傷重隨後死亡,包括隊長普特南少校在內的11人受傷。襲擊還導致平民和建築工人25人死亡。島上的糧庫被摧毀,淡水短缺。

泛美航空公司的那座豪華旅館在轟炸和隨後引發的大火中化成一片灰燼,66名僱員中9人被炸死,2名“菲律賓快帆”號的乘客受傷。讓人頗感驚訝的是,這架已經加滿了燃油的飛機儘管身上被打出了23個彈孔,卻沒有一個是在致命的油箱部位。爆炸最近的一顆炸彈距它還不到30米,卻一點也沒有傷害到它。

歸根結底在於島上沒有雷達。不管瞭望人員多麼警惕,由於巨大的海浪聲掩蓋了敵機來臨時發動機發出的噪聲,所有日機都是在進入投彈點時才被發現,這時候一切都太遲了。這種狀況在得不到新增援的情況下不可能有所改變。由於高射炮的反擊可能已經暴露了陣位,守島士兵忙了一個通宵,對炮兵陣地進行了轉移,準備迎接很快就會再來的更多的敵人。

左肩中彈的普特南少校帶傷檢查了陣地,並指定凱尼中尉接替已經犧牲的戰友格雷福斯擔任隨機工程師。他邊說邊跟凱尼比畫:“算上受傷的,我們總共還有5架飛機。如果你能讓它們維持運轉,我將會看到你被授予一枚勳章,就像餡餅這麼大。”

“是的,長官,”凱尼回答,“如果您能在聖弗朗西斯科給我頒發勳章,我會更加高興的。”普特南指定技術軍士漢密爾頓擔任凱尼的助手。在幾位平民的幫助下,他們開始在那些已經被炸毀的飛機殘骸中尋找還能使用的零部件。

根據附近日軍基地與威克島之間的距離,坎寧安和德弗羅判斷當天不可能再有日軍的空襲,如果真來的話,他們必須在黑夜中返航和降落。坎寧安取消了“菲律賓快帆”號將在中午執行的搜索任務,命令這架飛機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此時距離日軍更近的關島很可能也已遭到了日軍的攻擊,珍珠港遭襲情況還不太清楚,但也很難保證絕對安全。大家思量再三,找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點。隨後,“菲律賓快帆”號拆除了多餘的設備,經過幾次試飛,在12時50分成功升空,帶着5名乘客和26名白人員工飛往中途島。坎寧安後來回憶,他覺得這是“一個劃分種族界限的不幸時刻”。

乘客中一個名叫赫文諾的財務預算官員意外地被留下了,他因為在島上四處閑逛觀看風景,錯過了登機時間。後來,他還有一次離開的機會,卻因為沒有足夠的降落傘而放棄,最終成為日本人的俘虜。

“這件事給了我們一個深刻的教訓,守時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德弗羅少校頗有感觸地說。

大約中午時分,“海神”號潛艇艇長威利斯·蘭特少校從潛望鏡里看到了威克島上升起的滾滾濃煙,他認為很可能是島上施工在搞爆破工程。這天晚上,“海神”號和“太平洋紅石魚”號分別在威克島南面和北面浮出水面開始充電,順便呼吸兩口新鮮空氣。這時他們得到了珍珠港和威克島遭到襲擊的消息。很快,來自珍珠港的命令傳來,要求他們在威克島周圍的海域繼續巡邏,但必須退出島上127毫米岸炮的射程之外,以免在未來的戰鬥中為自己人誤傷。

傍晚時分,坎寧安中校向珍珠港第十四海軍軍區發去了一封急電,報告了當天的戰況及損失。一片混亂的珍珠港知道,威克島也已遭到了日軍的攻擊!

12月9日是威克島遭到攻擊后的第二天,戰鬥警報在凌晨5時就早早拉起,全島人員立即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所有電話都有人值班,通信線路暢通,武器和火控設備全部滿員,水塔上的瞭望哨目光炯炯,此時離天亮還有45分鐘。天剛放亮,那3架尚且完好的戰鬥機就立即升空,沿着敵軍最可能來襲的東南方向進行偵察。7時30分,戰鬥機傳來沒有發現敵情的消息,德弗羅少校下令將防禦狀態由一級降為二級。

上午9時,終於有好消息從凱尼中尉那裏傳來。儘管螺旋槳和發動機受損的9號機還趴在一個掩體裏等待修復,但頭一天在空襲中備用油箱部位受損的8號機已開始試飛並取得成功。

根據馬紹爾群島距離威克島的距離,德弗羅測算,如果敵機從早晨起飛,到達威克島上空的時間大約是11時。果然在11時45分,從羅伊島起飛的27架轟炸機還是在松田的帶領下準時來報到了。這次他們被水塔上的博思少尉及時發現,消息迅速傳達到各個陣地,這些飛機於是受到了島上防空炮火的熱烈歡迎。戰鬥結束后,美軍宣稱擊落了2架敵機,日軍的記錄卻說沒有損失1架飛機,只是14架飛機受傷,有1人死亡、1人輕傷。島上的醫院被日機摧毀,4名海軍陸戰隊員和55名平民被炸死,其餘還有一些基地設施被毀壞。

12月10日,日軍繼續對威克島實施轟炸。10時45分,26架轟炸機準時飛臨,這次的轟炸重點變成島上各處炮台,日軍企圖破壞美軍的防禦炮火,為未來的登陸掃清障礙。另外有10架飛機轟炸威爾克斯島,導致該島的彈藥庫爆炸。美軍的戰鬥機進行了攔截,埃爾羅德上尉聲稱擊落了2架敵機,但日軍的記錄是只有1架轟炸機沒有返航。

以特魯克為基地的第四艦隊從12月8日起就已經開始忙碌。下達給井上的目標不止威克島,還包括關島以及吉爾伯特群島的馬金島和塔拉瓦島。12月10日,關島宣佈投降的早些時候,馬金島已經被日軍佔領。塔拉瓦島遭到了日軍登陸部隊的襲擊,當地英國官員倉皇逃跑,日本人抓了幾名俘虜後撤退。

一切都還順利,現在只剩下威克島了。井上判斷,相對上述幾個目標而言,這裏恐怕最難對付。島上估計至少有1000名駐軍和600名勞工。從前幾天空襲的結果看,島上還有幾架殘存的戰鬥機,高射炮火在經過幾輪打擊后依然活躍。雖然第二十四航空戰隊已確定至少損失了5架飛機,但日軍飛行員誇大地說,威克島上所有飛機和主要守衛設施都被摧毀。他據此認為,實施登陸作戰的條件已基本成熟。不過到了12月11日晚上,他就會發現事實遠非如此。

日軍登陸作戰行動由第六水雷戰隊司令官梶岡定道海軍少將指揮。梶岡的旗艦是輕巡洋艦“夕張”號,其餘還有驅逐艦“追風”號、“疾風”號、“睦月”號、“如月”號、“彌生”號、“望月”號,負責炮火支援的還有輕巡洋艦“天龍”號和“龍田”號。登陸編隊的最大缺陷是缺乏空中掩護。梶岡和井上一樣輕信了第二十四航空戰隊提供的消息,認為島上的美機已被悉數摧毀。再說,梶岡計劃的登陸時間是深夜,並不特別需要航空部隊的掩護。梶岡的這一判斷為他第一次登陸作戰失敗埋下了禍根。

放棄空中掩護不能全怨井上和梶岡,實屬不得已而為之。攻克威克島這樣的彈丸之地是不可能有航母來提供支援的。負責該區域航空作戰的第二十四航空戰隊也有戰鬥機,但它們的腿太短,無法從岸基基地往返威克島,因此只能由轟炸機裸身出馬實施單打獨鬥。這也正是普特南那殘存的寥寥幾架戰鬥機能堅持如此長時間的根本原因。

擔負登陸任務的並不是堀井麾下的南海支隊,而是海軍舞鶴第二特別陸戰隊的450名官兵。戰後在接受美軍審訊時,第六水雷艦隊首席參謀小山貞中佐說:“大體計劃是由‘睦月’號驅逐艦和第三十三號巡邏艇上的150名陸戰隊士兵登陸威爾克斯島,指揮官是板谷彌吉。由‘追風’號驅逐艦和第三十二號巡邏艇將300人送上威克島,由內田均一指揮。由於在開戰時我們還沒能集結起足夠的兵力,因此計劃在危急關頭,動用驅逐艦上的水兵實施登陸作戰。”

早在開戰之前的12月3日,這支登陸部隊就已經離開特魯克到達了羅伊島。12月9日,登陸編隊採取一條向西迂迴的路線駛往威克島。儘管預計途中不會遇上美軍艦艇,但謹慎的梶岡還是派出了兩艘潛艇,在登陸艦隊前方120公里實施警戒。

12月10日晚,梶岡率領的登陸編隊轉向北航行,逐漸接近了威克島。惡劣的天氣有利有弊,既可以給日本人即將實施的登陸作戰帶來難度,也可以適當隱藏行蹤。巧合的是,在登陸編隊行駛航線的不遠處,有一艘潛艇正好利用夜間在威克島以南浮出水面換氣充電,它就是美軍的潛艇“海神”號。

由於已經得到威克島遭到攻擊的消息,“海神”號明顯提高了警戒等級。23時15分,潛艇瞭望哨驚訝地發現,遠處海面上出現了兩道奇異的亮光,遠遠識別,發現那是一艘輕巡洋艦或驅逐艦的大致輪廓。由於“海神”號此時正對着月光,它同時也被日軍發現。前導驅逐艦“如月”號立即朝着“海神”號所在海域猛撲過來。

見狀大驚的“海神”號緊急下潛,艇長蘭特少校同時下令準備魚雷攻擊。當潛艇下降到36米深度時,“海神”號用尾部的發射管向敵艦射出了4條魚雷。這是“二戰”中美國潛艇發起的第一次魚雷攻擊,發出的第一條魚雷的編號是14198——它的使用記錄現存於紐波特美國海軍魚雷工廠博物館。上邊的標記寫明,這條魚雷命中了目標。老酒看到過這個影印件。

說魚雷擊中目標是因為“海神”號在發射58秒后聽到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他們據此判斷,至少有一條魚雷命中了目標。事實並非如此,不過是其中一條魚雷提前爆炸了而已。後來日軍的報告也說明,潛艇攻擊沒有對他們造成任何損傷。由於深夜雙方視線都不佳,儘管已在甲板上擺滿了準備實施攻擊的深水炸彈,但“如月”號在周圍轉了幾圈后,還是悻悻離開,“海神”號也繼續下潛到50米的深度迅速撤離現場。隨後的戰況表明,這幾條魚雷變相導致了“如月”號驅逐艦在白天的戰鬥中沉沒,說是“海神”號擊中了敵人,也勉強說得過去。

凌晨3時,日軍登陸編隊已經可以在黑暗中看到威克島影影綽綽的輪廓,黑暗中的島嶼一片靜謐。梶岡以旗艦“夕張”號輕巡洋艦為前導,逐漸接近到離威克島南岸只有8至10公里的位置。天公不作美,狂風大作,巨浪滔天,導致日艦艇無法卸載,陸戰隊員無法換乘,一些小艇剛放入水中就被巨浪打翻。眼看天色漸漸放亮,無奈的梶岡只得放棄夜間登陸的打算,改為在白晝強行登陸。

早在3時之前,位於威克島最南端“孔雀點”上的美軍瞭望哨就已發現,遠方漆黑的海平面上隱約閃爍出詭異的燈光。得到報告的德弗羅少校迅速走出指揮所登上了瞭望台。經過仔細觀察,他們判斷那是一支規模尚無法確定但肯定是數量可觀的艦隊。珍珠港剛剛遭受襲擊,況且真要有美軍艦艇來的話,事先也會通知,這些艦船無疑是日本人的。德弗羅立即打電話告知了坎寧安,之後下令所有人員立即準備戰鬥。

從艦隊規模上德弗羅判斷,敵人的武器無論在射程還是在投彈量上都遠遠優於自己。事實的確如此,日軍3艘巡洋艦上就有140毫米炮14門,6艘驅逐艦上還有120毫米炮24門,而威克島勉強可以與之匹敵的只有3個海岸炮連的6門127毫米炮,這些炮分佈在環礁的3個角上,無法集中使用。美軍只有一件致命武器,那就是佯裝不知,在敵人進入自己射程后突然開火。德弗羅馬上下達命令,無論敵軍目標多麼誘人,在沒有接到命令的情況下,嚴禁開火。

4時,普特南少校率領能夠升空的4架戰鬥機,各掛上2顆45公斤炸彈進入起飛區,隨時準備起飛迎戰。

清晨5時,天色漸漸放亮。“夕張”號已經接近離威克島南岸只有7000米的地方。在作戰室里,梶岡和手下的參謀軍官舉行了最後一分鐘的情況介紹會。事先他們已經知道,這座島嶼上美軍有若干岸防炮,梶岡提醒“我們預料會吃點苦頭”。此時梶岡沒有想到,位於“孔雀點”的美軍岸防炮A連已經卸下了偽裝,炮口開始不斷移動跟蹤“夕張”號。5時15分,3架“野貓”戰鬥機升空。5分鐘后,備用油箱曾經受損的8號機也起飛了。

5時22分,日軍3艘輕巡洋艦在離海岸6500米的距離率先向美軍開火。隨着岸上騰起的陣陣硝煙,受驚的黑腳信天翁發出一陣陣凄厲的叫聲一鬨而散,而守軍仍然是靜若冰封。日艦逐漸接近的消息不停地傳給德弗羅。6時15分,德弗羅終於下達了射擊的命令。首先開炮的是A連,目標是早已經瞄了半天的“夕張”號。

雖然之前日機的空襲給美軍造成了很大破壞,但美軍士兵仍集中最大力量發揮了岸防炮的威力。經過一夜驚濤駭浪的顛簸,日軍已略顯疲態,更沒有想到島上的美軍還有如此的攻擊力。A連射出的兩發炮彈準確命中了“夕張”號左舷,煙和蒸汽立即從受損處噴出。看到旗艦受傷,一艘護航驅逐艦迅速開過來,試圖釋放煙霧實施掩護,一發炮彈很快擊中了這艘驅逐艦的前甲板。受傷的巡洋艦和驅逐艦迅速掉頭往遠海撤離。邊打邊撤的“夕張”號給A連造成的損害是僅有一名陸戰隊員負傷。

A連連長克拉倫斯·巴尼格中尉滿意地記下了重創這艘日本旗艦的情景,“兩發炮彈剛好落在它的左舷吃水線以上的地方,濃煙和蒸汽立即從左舷噴了出來,艦艇的速度越來越慢。該艦在離岸6000米時又連中兩發炮彈,差不多打在同一個地方。日艦左舷完全籠罩在噴出的蒸汽之中”。

日第三十驅逐艦隊的3艘驅逐艦也已進入位於皮爾島上美軍岸防炮B連的射擊範圍,B連隨即向領頭的“彌生”號炮擊,這艘驅逐艦艦尾很快中彈起火。日軍的反擊炮火也落在美軍的炮兵陣地上,破壞了美軍的通信聯絡,使得B連只剩下1門127毫米炮還能戰鬥。這幾艘驅逐艦也迅速掉頭,邊射擊邊撤出美軍的岸炮射程之外。

最晚射擊的是位於威爾克斯島“果鳩點”上的L連,他們選擇了從南方接近的3艘驅逐艦。在敵艦距離岸邊只有3600米時,美軍岸炮突然打響。6時52分,在三輪兩炮齊射之後,第三波齊射的炮彈準確地落在“疾風”號的艦橋和艦腹之處。在煙和水霧漸漸散去之後,威爾克斯島上的美軍炮手清楚地看到,這艘驅逐艦迅速斷為兩截,很快就消失在水面上。前後還不到兩分鐘,“疾風”號就帶着艦長高塚實少佐以下共167名官兵沉入了海底。

由於幾天前“淡路山”號大型運輸艦已經在哥打巴魯被英軍擊沉,幸運地奪去了日軍太平洋戰爭中第一艘被擊沉艦隻的“光榮”稱號,“疾風”號只好屈尊成為日本海軍被擊沉的第一艘水面作戰艦艇。

幾乎沒費什麼力就輕鬆擊沉一艘敵艦,這美妙的情景讓島上的小夥子樂開了花。炮手們禁不住歡呼雀躍,甚至忘記繼續射擊。得意忘形的時候,傳來了副排長亨利·比德爾少尉的吼叫:“別太高興了,你們這幫蠢貨!快回去放炮,你們當它是什麼,開狂歡會嗎?”醒過神來,大家抖起精神,重新投入戰鬥。在勝利的鼓舞下,他們連續擊中“追風”號和一艘運兵船,迫使幾艘日艦倉皇逃走。

威爾克斯島的平民也加入了戰鬥隊列,積極為岸防炮連搬運彈藥。受傷的“追風”號跑在最後邊,立即成為美軍炮火集中打擊的目標。該艦離海岸是如此之近,以至於連機槍手也紛紛要求向敵艦射擊。德弗羅當然清楚,此舉除了浪費子彈不會有什麼效果,斷然拒絕了機槍手的請求。連中數彈的“追風”號開足馬力,像旋風一般退到美軍的射程之外,“彌生”號在逃跑途中至少也被擊中一次。美軍的記錄上顯示,“追風”號和“疾風”號一樣被擊沉,日軍則記錄這艘艦隻是船尾被擊中,導致14名船員受傷。取得赫赫戰果的L連付出的代價不過是120發炮彈和2名陸戰隊員輕傷。

梶岡本來以為,經過幾天的狂轟濫炸,美軍應該沒多少反擊力量了,威克島可謂是唾手可得。他想不到,美軍的反擊不但使日軍陸戰隊不能順利登陸,還讓日軍遭受了如此大的損失。眼前的一切表示,岸上的美軍火力很猛,梶岡白晝登陸的計劃已宣告破產。

小山貞向梶岡建議:“敵軍鬥志高昂,炮台射擊非常準確,我們受損不輕,若再繼續強行登陸攻擊,損失將更慘重。況且天氣對我十分不利,依目前形勢,我們應該先行撤退,做好準備之後再進行第二次攻擊。”梶岡對此也非常清楚,若貿然實施強攻,不但沒有成功的把握,還可能遭受更大的損失。權衡再三,梶岡採納了參謀的意見,下令艦隊返航駛回誇賈林島。

敵軍已經逃遁,沒長腿的岸防炮已經夠不着日本人。但是沒關係,普特南少校還有4架戰鬥機沒發威呢。本來攻擊艦艇,轟炸機和魚雷機才是主角兒,但是現在那些都沒有,也只好由戰鬥機來友情客串了。在岸炮攻擊的同時,美機已經爬升到6000米的空中進行了偵察,確信並沒有艦載機的空中支援或來自岸基航空兵的打擊部隊。看到日艦隊回頭撤退,普特南少校親自率領3名經驗最豐富的飛行員埃爾羅德、撒林和弗洛伊勒駕駛倖存的4架“野貓”戰鬥機進行追擊,每架飛機都攜帶有2顆45公斤炸彈。一個小時后,他們在威克島西南方向追上了撤退中的日軍艦隊。

普特南少校立即駕機向“睦月”號驅逐艦俯衝過去,在450米高度上投下了2顆炸彈,並未命中。隨後,普特南用機槍將“彌生”號艦橋上的玻璃打得粉碎。其餘3架美機紛紛衝上前向日艦投彈。輕巡洋艦“天龍”號的水雷炮台和“龍田”號的無線電室被炸毀。運輸艦“金剛”號也未逃脫厄運,不但艦舷被炸彈擊中破損進水,搭載的一架水上偵察機也被美軍飛機的機槍擊傷,5號船艙里的汽油被引燃,導致艦上烈火衝天,3名水兵被打死,19人受傷。

在扔掉2顆炸彈,打光所有機槍子彈后,美軍飛機迅速返航,以最快速度重新掛彈出擊。埃爾羅德上尉盯准了驅逐艦“如月”號實施俯衝攻擊。發現美軍戰機的“如月”號似乎並不在乎,轟炸機還值得怕怕,你區區戰鬥機能奈我何?按道理,戰鬥機懸挂的45公斤炸彈對戰艦也真是隔靴搔癢。7時37分,埃爾羅德繞到“如月”號的艦尾方向俯衝撲向甲板,投下炸彈后迅速拉起機頭,如穿雲箭一般揚長而去。

不知應該說是“命運眷顧勇者”,還是“自作孽不可活”,僅僅45公斤重的航空炸彈竟然在艦上引起了一系列驚天動地的連環爆炸,“如月”號瞬間化為一團火球!7時42分,這艘驅逐艦帶着艦長小川陽一郎少佐以下167名官兵沉入大海。

如果真是那顆45公斤迷你炸彈就能炸沉一艘驅逐艦,那肯定被記入戰爭史冊了。其實不然,“如月”號在之前遭遇美國潛艇“海神”號時,甲板上已經堆滿了深水炸彈。由於匆忙,加上認為不可能遭到美軍的攻擊,這些炸彈沒來得及放回彈藥艙。埃爾羅德投下的那顆炸彈正好落在一堆深水炸彈中間,誘發了連環大爆炸。所以說,擊沉“如月”號,“海神”號潛艇也有不小功勞。

4架飛機總共出擊了10架次,一直到日艦完全逃出戰鬥機的航程之外。它們總共投下了20顆45公斤炸彈,打完了攜帶的20000發12.7毫米子彈。但日軍也不是吃素的,艦上的高射炮火導致兩架戰鬥機重傷。埃爾羅德的飛機燃料迴路被打斷,雖然勉強返回了陸地,但在迫降過程中又不幸撞上了石頭。弗洛伊勒的飛機被打壞了冷卻器和一個汽缸,他竭力在發動機完全停止工作之前使飛機安全返回地面。這兩架飛機都已無法起飛繼續戰鬥。

取得輝煌戰績的美軍幾乎沒有時間來慶祝自己的勝利,因為之前幾天不間斷的空襲很快就會到來,所有炮兵陣地都在補充彈藥。9時15分,還能起飛的2架戰鬥機再次升空偵察,使用效率可真高。

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后,9時45分,18架日本轟炸機從東北方向飛來。2架美軍戰鬥機實施了攔截,2名美軍飛行員聲稱各擊落敵機1架,地面高炮部隊也宣稱擊落1架,很多人注意到數架日機在離開時冒着濃煙。但日本只承認有2架飛機被擊落,另有11架受傷,飛行員和機組成員15人死亡、1人受傷。美軍猛烈的高射炮火使日軍不敢實施低空轟炸,導致準確性降低,對地面造成的損失微乎其微。

日軍攻擊剛剛開始之時,“太平洋紅石魚”號就從威克島以北南下,試圖接近並攻擊敵艦。但水下速度太慢,那些驅逐艦正是潛艇的死敵,潛艇也不敢浮出水面實施進攻,並沒有取得發射魚雷的機會。日本人撤退後,“太平洋紅石魚”號迅速北返,避開了“海神”號的巡邏區域。

相對於日軍的損失慘重,美軍只有4名陸戰隊員負傷。對於悶頭挨了幾天炸的他們來說,這真是揚眉吐氣。後來,美國史學家埃里奧特·莫里森少將這樣寫道:“1941年12月11日,應該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史上永遠值得驕傲的一天。”

當天下午,德弗羅少校指揮對可能已經暴露的炮兵陣地進行轉移,島上的平民也參與了此項工作。傍晚時分,美軍舉行了最後一項活動,坎寧安中校下令埋葬之前所有的死難者。夜幕降臨時,島上的建築工程隊用挖掘機在海軍陸戰隊的救援站旁挖了一個大坑,把所有戰死的陸戰隊員、海軍和平民安葬在同一個墳墓里。坎寧安中校、德弗羅少校和4名陸戰隊員組成的鳴槍隊出席了葬禮。

因為沒有專職牧師,工程建築隊的木匠——一位非神職的牧師約翰·奧尼爾臨時客串,為已經逝去的亡靈做了禱告。隨後推土機給墳墓填上土,上邊做好了精心的偽裝。大家隨後商定,今後的戰死者就地掩埋。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日軍通過墓前的十字架來判斷美軍的陣亡人數。

帶着累累傷痕,日軍登陸艦隊踉踉蹌蹌地回到了誇賈林島,隊列中已經沒有了兩艘驅逐艦的身影。氣急敗壞的梶岡隨即向井上報告,“攻擊未果”,由於島上的美國人“發起了猛烈反攻,我們被迫暫時撤退”。

就在威克島守軍擊退日軍第一次攻擊之前,南雲忠一率領的航母艦隊已經重創了位於珍珠港的美國太平洋艦隊。僅僅幾個小時之後,麥克阿瑟在已經得到提醒的情況下仍被來自台灣的日海軍第十一航空艦隊打了個措手不及,那些寶貴的B-17重型戰略轟炸機超過一半被擊毀在地面上。就在威克島守軍擊退日軍的頭一天,英國遠東艦隊主力“威爾斯親王”號戰列艦和“反擊”號戰列巡洋艦在關丹東南海面,被從西貢起飛的日海軍第二十二航空戰隊乾脆利落地送入海底,盟軍遠東地區的三大打擊力量在日軍的猛烈進攻下瞬間土崩瓦解。三次唱主角兒的都是日本聯合艦隊的海軍航空兵。在香港、關島、菲律賓和馬來亞,各路進攻日軍高歌猛進,打得盟軍節節敗退,潰不成軍。縱觀遠東戰局,用一句話來形容盟軍,就是“怎一個慘字了得”。

在遠東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陰霾之下,小小威克島竟然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他們不但擊退了強大敵人的進攻,還取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輝煌勝利。捷報以最快速度傳回國內,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是事實。儘管手頭事情很多,儘管那個整天要錢、要東西的丘吉爾很快要來,但羅斯福總統始終關注着太平洋上的前哨陣地威克島。華盛頓時間12月12日11時(威克島時間12月13日3時),羅斯福舉行了一場例行新聞發佈會。只有在提及威克島戰況時,總統才眉頭稍展。當被記者問及“威克島目前情況到底怎麼樣”時,總統自豪地回答說:“據我目前所知,威克島的守軍正在頑強抵抗,他們表現得非常出色。海軍陸戰隊的一小部分官兵在支撐着威克島,這一點我們非常引以為豪。今天我們沒有進一步的消息,但是他們在頑強堅持,這一點我們在今天上午很早就知道了。”

在前方噩耗接踵而至、國內民眾一片恐慌、失敗主義情緒扶搖直上的不利局面下,美國人太需要一次哪怕微不足道的小小勝利給自己打一針興奮劑了。威克島的勝利恰好成了最好的話題。華盛頓負責新聞發佈的官員認真查閱了坎寧安中校發來的所有電文,裏邊除了遭受重大損失和請求緊急增援的文字之外,實在找不到什麼驚天動地的英雄事迹或豪言壯語。其實別說他們,連離威克島最近的珍珠港都不清楚那裏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美國人真是說多失望有多失望!

就在此時,寂靜的暗夜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怒吼,如晴天霹靂一般震撼了天地間。暫時代理第一守備營營長的德弗羅少校在被問及還需要什麼援助時,竟然喊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語言:“請多送些日本鬼子來吧!”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像旋風一般迅速傳開,讓所有國民和在前線抗擊日軍進攻的官兵精神為之一振。瘦小、禿頂、招風耳的德弗羅少校,形象瞬間偉岸挺拔起來,他的巨幅照片立即登上了美國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

“多送些日本鬼子來吧!”這句話在盟軍節節敗退的陰霾下刺破夜空,照亮了天地,成為千千萬萬美軍士兵抗擊日軍的精神武器。在1942年荷里活拍攝的大片《威克島》中,這句飽含個人英雄主義的豪言壯語更成了影片的主旋律。一直到戰爭臨近結束的1945年,儘管那時德弗羅少校尚在日軍戰俘營當苦力,但美國《時代周刊》仍然津津樂道,稱這是一種連日本神風特攻隊員都無法比擬的雄心壯志。這也為德弗羅少校戰後高票當選參議員奠定了雄厚的群眾基礎。

戰後,榮歸故里的德弗羅少校親口否認了這一說法。他悻悻地說:“我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因為那時候島上的日本鬼子已經夠多,不需要更多了。”

美國人最喜歡刨根問底,真有人查明了其中原因。在第一次戰鬥結束之後,島上最高指揮官坎寧安中校曾經向後方發出過無數次求救電文,其中一段電文由於接收信號不好變得斷斷續續:“給我們多送些……現在到了所有健全的人都站出來為國效力的時候了……坎寧安……更多的日本鬼子……”如果斷章取義,要頭要尾,正好出現那樣一句話,這正是德弗羅少校豪言壯語的最終來源。但不知為什麼,電文中的坎寧安後來宣傳時變成了德弗羅。

這個故事的美國版本後來又發生一些變異,說這話的人變成陸戰隊一個少尉排長。戰後回國,這名排長還留下一句極具美國特色的髒話:“老子他媽的什麼時候說過這鬼話!”

無論後方如何大肆宣傳,都絲毫無法緩解威克島越來越惡化的局勢。很明顯,日本人被打疼了,但絕不會就此放過這個志在必得的小島,這是任何人都十分清楚的現實。唯一可以明確的是,他們下次來攻擊,力量一定比上次更加強大。

12月12日早上5時剛過,兩架來自南方馬朱羅環礁的飛機轟炸了威克島和皮爾島。顯然他們運氣不太好,美軍僅存的兩架戰鬥機此時恰好在空中巡邏。仇敵相見,分外眼紅。一架日機很快被打成一團火球,一頭鑽進了大海,另一架倉皇逃遁。

坎寧安和德弗羅必須感謝臨時客串隨機工程師的凱尼中尉。他帶領漢密爾頓技術軍士在幾架破損的戰鬥機之間來回拼湊,居然又搗鼓出一架能夠上天的飛機,這樣,普特南少校的飛行隊就有了3架飛機。可惜的是,這架飛機在下午對日軍一艘潛艇的攻擊中,由於飛行過低被濺起的彈片自傷,飛機尾部和機翼被撕開了幾個洞。凱尼中尉馬上又忙活上了。

日軍組織第二次進攻需要準備時間,直到12月20日,威克島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時光。12月13日最讓人意外,大度的日軍竟然給威克島的美軍整整放了一天假。到了下午,日機還沒來,德弗羅少校索性批准那些疲憊的士兵到潟湖裏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

從12月14日起,每天都有日機造訪,就像鐘點工一樣一直持續到威克島陷落。但它們每次到來都沒有完整地回去過。14日11時,來自羅伊島的30架日機的轟炸造成第二一一航空隊員兩死一傷,要命的是,一顆炸彈直接擊中了一架“野貓”戰鬥機的后機身。就在機身熊熊燃燒起來的時候,凱尼中尉帶着兩名助手冒着轟炸和飛機爆炸的危險沖了上去,把飛機發動機從烈火中搶了出來。讓人頗感驚訝的是,經過檢查,這台發動機竟完好無損。作為對凱尼勇敢行為的獎勵,高炮連的弟兄同仇敵愾,一口氣揍下來2架日機,也算為那架不幸罹難的“野貓”報了仇。

到17日清晨,凱尼中尉帶着助手向坎寧安中校驕傲地宣佈,他們可以使用的飛機又恢復到了4架。對此,普特南少校評價,“他們變魔術般完成了任務,要知道在這之前,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飛機,也沒有任何技術說明。他們的工作在整個戰役中是最出色的”。一名陸戰隊士兵在日記里這樣寫道,“引擎在飛機間拆來拆去,它們被從殘骸里挑出來、拆下來再組裝起來。可以說除了新造,該做的事他們全做了”。

可能大家也和老酒一樣納悶,這威克島之外的美國人怎麼光說不練,到現在還不派出援軍呢?12月20日15時30分,威克島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詹姆斯·墨菲少尉駕駛一架笨重的水上飛機意外地降落在威克島——這是開戰以來堅守威克島的人們第一次與外界接觸。墨菲少尉腳一沾地,就開始打聽泛美航空公司那座豪華旅館的位置,他希望能在那裏洗個熱水澡,更衣后享用一頓美味的晚餐。遺憾的是,順着人們的手指望去,那裏只剩下一片斷垣殘壁。一名陸戰隊士兵指着那片廢墟略帶譏諷地告訴墨菲:“歡迎來到威克島!”

不管怎麼說,墨菲帶來的消息讓大家興奮不已。少尉說:“增援威克島的艦船、人員、物資、雷達和飛機都在全速駛向威克島的路上,正在離這裏越來越近。”墨菲當然不知道那些東西雖然在路上,但並非是全速。

威克島的官兵度過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溫馨夜晚。這天晚上,島上所有人都在給母親、妻子或親人寫家書,這些書信將通過墨菲帶回美國。遺憾的是,這也是戰爭結束前國內最後一次得到這些人的消息。守備部隊的各級指揮官都撰寫了工作報告,委託墨菲帶走。早已完成任務的拜勒少校受命乘坐這架飛機回去,他之前到島上只是為了安裝航空基地通信設施,他將和墨菲一起把這些書信帶往後方。拜勒成為最後一個自由離開威克島的人。

少校也必須先回去。4年後,1945年9月7日,已經晉陞上校的拜勒還將第一個踏上威克島,接受駐島日軍的投降。

大家不要忘記了12月8日錯過“菲律賓快帆”號的赫文諾財務預算官。他本來可以乘坐這架飛機離開的,但飛機上沒有多餘的降落傘和救生衣,怕死的赫文諾還是選擇繼續留在島上。也許他命中注定要去戰俘營,度過那幾年難忘的時光。

12月21日早上7時,這架帶來無限希望的飛機在大家的注目下無情地飛走了,坎寧安和德弗羅以及第一守備營的完結篇就此開始。大家沒有想到,這個沒有吃上豐盛晚餐的墨菲少尉竟然成了葬送他們的罪魁禍首之一。

8時50分,29架日軍轟炸機在18架戰鬥機的護航下再次飛臨威克島,轟炸和掃射了每個守備連的陣地。儘管沒有造成嚴重損失,但它們的出現使得島上的美軍官兵幾乎絕望。

最絕望的當屬普特南少校的第二一一戰鬥機中隊。他那幾架拼湊起來的飛機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就是因為日軍的陸上基地距威克島較遠,前來攻擊的陸基轟炸機得不到戰鬥機的護航。現在日軍的機群中竟然出現了可怕的零式戰鬥機,而且是地地道道的艦載機,那隻能說明一件事——敵人的航空母艦來了。

他們應該為自己之前的辛勤努力感到驕傲和自豪:由於威克島陸戰隊員的頑強抗擊以及普特南和弟兄們的英勇作戰,小小的威克島竟然引來了日軍的航母!

就在敵機完成轟炸轉身返航的當兒,普特南少校迅疾駕機前去追蹤,試圖找到日軍航母的準確位置,但他的努力沒有成功。

事實證明,島上的美軍確實是見過世面的。這些零式戰鬥機正是從山口多聞率領的第二航空戰隊“飛龍”號、“蒼龍”號航母上起飛的。在那些剛剛在珍珠港取得赫赫戰績的零式戰鬥機眼裏,普特南那幾架倖存的戰鬥機都不夠塞牙縫的。三個半小時后,12時20分,從羅伊島飛來的33架陸基轟炸機再次轟炸了威克島。

12月22日上午,島上僅剩的兩架戰鬥機照例起飛巡邏,兩名飛行員是弗洛伊勒上尉和戴維森少尉。一小時后,戴維森看見一群敵機黑壓壓地向島嶼飛來,他立即呼叫弗洛伊勒一起飛回島嶼上空。

來者正是“蒼龍”號和“飛龍”號上的33架艦載轟炸機和6架零式戰鬥機。弗洛伊勒立即意識到,明年的今天可能就是自己的忌日。但他毅然駕駛那架不知由多少架戰機零部件組合起來的戰機,沖入日軍的轟炸機群,向一架迎面而來的九七式艦載攻擊機射出了一長串子彈。手起刀落,那架日機立即拖着黑煙一頭栽進大海。

幸運的弗洛伊勒並沒有在當天的戰鬥中陣亡。直到戰爭結束,他一直認為自己擊落的是一架零式戰鬥機。戰後研究者查閱日軍記錄后才發現,弗洛伊勒擊落的是一架轟炸機。在珍珠港,那架戰機的投彈手金井一級下士曾經對“亞利桑那”號戰列艦投出了致命一彈,引發的劇烈爆炸導致威武龐大的戰列艦瞬間沉沒。他也算為“亞利桑那”號和隨艦陣亡的1117名美國官兵報了仇。

咱們在這裏啰里巴唆,戰場上的弗洛伊勒可想不了那麼多。他隨即開始攻擊另一架零式戰鬥機,那架敵機很快就在離他僅20米的地方爆炸。敵機爆炸噴出的火焰和飛濺的碎片毫不客氣地擊傷了“野貓”,飛機操縱系統油壓迅速下降,弗洛伊勒只好尋找場地降落。這時他看到戴維森少尉正在追擊一架日軍轟炸機,他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架零式戰鬥機。這是他最後一眼看見戴維森——擊落戴維森飛機的零式戰鬥機飛行員是田原功下士。

就在此時,另一架零式戰鬥機在他身後突然打出了一連串點射,弗洛伊勒感覺子彈打進了肩膀和後背。他本能地拉動操縱桿試圖擺脫日機的瞄準線,但受傷的“野貓”已經無法轉彎,他只好朝着海面垂直栽下去,敵機被甩掉了。

也算弗洛伊勒命不該絕。就在即將跌到海面的一剎那,飛機戲劇性地被重新拉了起來,身負重傷的弗洛伊勒連放下起落架的力氣都沒有了。島上的人們看着這架飛機貼着海面衝到岸邊,機腹貼着沙地衝出去幾十米才停了下來。當弗洛伊勒掙扎着爬出座艙時,那架飛機已經變成了一堆廢鐵。

凱尼中尉傷心地說,“我們現在連一架飛機都沒有了”。正是由於他們的努力,這些修修補補的“野貓”才與敵人整整周旋了15天之久。精疲力竭的凱尼之前一直忍受着嚴重的腹瀉,現在暫時失業的他立即被送進了臨時搭建的簡易醫院。

在12月8日到22日的15天裏,日軍持續不斷的空襲還是取得了一定效果。開戰時,島上的12門高炮只剩下4門,而那12架飛機已全部壯烈了。

第二一一戰鬥機中隊連同隊長普特南少校在內,所有飛行員和地勤人員加起來只剩下20人。他們在少校的帶領下整隊集合,集體到德弗羅少校的步兵指揮所報到。他們接受了新的任務,與海軍陸戰隊一起守衛沿着這座珊瑚島海岸線挖掘的沙袋塹壕。病癒的凱尼中尉迅速歸建。戰役結束時,這個中隊僅剩下10個人,只有撒林上尉一個人不帶傷。

威克島的地形並不適合防守,全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制高點,也沒有足夠的機動空間。面對絕境,一名陸戰隊軍官的話語中充滿了無奈,“能做的都做了,但也只是僅此而已”。的確如此,日本人肯定會回來的,得不到增援,威克島註定會陷落。但是赫夏爾·米勒下士留下了一句鏗鏘有力的語言:“他們若想要這個島,就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那梶岡帶着殘兵敗將垂頭喪氣地回去向井上復命,讓他頗感意外的是,井上並未過多責備,仍然給予梶岡以充分的信任,指定他繼續擔任第二次攻擊的指揮官。儘管前線打了敗仗,但日軍後方的宣傳一點都不嘴軟,“我海軍炮轟了敵重兵把守之威克島,給美軍軍事設施和人員造成重大損失,我方損失輕微”。

牛該吹要吹,事該辦也要辦。第一次攻擊失敗之後,井上迅速召集參謀人員對失敗原因進行了分析。大家一致認為,攻擊未能得手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一、美軍強大的岸炮火力;二、美軍竟然還擁有戰鬥機;三、當時的天氣對登陸作戰不利;四、自身力量不足和作戰方式不夠完善。

威克島必須加以攻佔,但是完成這一任務必須針對第一次攻擊中的不足做出大的改進。幾艘輕巡洋艦的140毫米艦炮不足以完全壓制美軍的127毫米岸防炮。為了削弱守軍岸防炮的火力,大家一致認為,應該將登陸時間選在黎明之前,在戰術上變強攻為突襲。一旦日軍優勢兵力能夠順利登陸並站穩腳跟,彈丸之地威克島指日可下。但是大家對如何應對美軍那幾架戰鬥機,一直束手無策。有人建議井上向聯合艦隊司令部求援。

四面八方捷報頻傳,單單從威克島傳來的是壞消息。得知首攻威克島出師不利並慘遭潰敗,同時接到老夥計井上請求增援的電報之後,山本怒不可遏,立即電令返航途中的南雲,從珍珠港凱旋,正在回國途中的機動部隊中調派“適當兵力”對第四艦隊進行增援。

對於支援進攻威克島這樣的小型作戰,見慣了大世面的南雲並不熱心。但是軍令難違,之前已經沒有按照山本的電令去攻擊中途島,這次再不聽話實在說不過去,因此儘管心裏不太情願,援兵還是要派的。南雲在和草鹿經過會商后認為,如果派出第一航空戰隊“赤城”號、“加賀”號航母當然最好,但是“赤城”號是自己的旗艦,這樣的話,兩人勢必也要趕過去,耽誤回家領功請賞喝酒的機會。如果派出剛組建不久的第五航空戰隊“翔鶴”和“瑞鶴”號,兩人又有點不放心。之前第四艦隊在威克島吃了敗仗的事實說明,那裏肯定是一塊沒有多少肉的硬骨頭。兩人同時想起了山口多聞的第二航空戰隊。在珍珠港,山口就強烈要求發起第三波攻擊。你不是很想打仗嗎?那你就去打吧。兩人決定以第二航空戰隊為核心組織威克島增援艦隊。

12月16日,第二航空戰隊航母“蒼龍”和“飛龍”號,以及擁有重巡洋艦“利根”號、“築摩”號的第八巡洋戰隊率領“谷風”號和“浦風”號驅逐艦駛出大隊列,轉赴支援威克島。支援艦隊指揮官是第八巡洋艦隊司令官阿部弘毅海軍少將,可憐的山口又成了打醬油的。雖然山口名氣更大,畢業考試成績也是第二名,而阿部弘毅畢業時僅僅是第二十六名,但人家阿部大哥是“海兵”第三十九期,你山口小弟不過才第四十期而已。在論資排輩至上的日本海軍,作為師弟的山口也只好屈尊一下了。

其實這個阿部弘毅也絕非等閑之輩,回頭在瓜達爾卡納爾戰役中,還要重點介紹阿部。就是他在夜戰中損失了“比叡”和“霧島”兩艘戰列艦。他的弟弟阿部俊雄更牛,作為艦長,率領世界上最大的航母“信濃”號第一次出航就被美軍潛艇擊沉。真乃一家都是掃把星也,後文詳敘。

支援艦隊的任務是徹底消滅威克島上的美軍航空力量,對日軍第二次登陸作戰提供海空支援,同時有可能的話,擊潰前來增援的美軍艦隊。之前普特南少校看到的零式戰鬥機,正是從這兩艘航母上起飛的。日軍當然不願意在威克島這樣的小地方消耗珍貴的航母力量,因此“蒼龍”號和“飛龍”號並沒有被安排作為進攻的主力,它們只是位於威克島西北400公里之外負責遠程打擊。

派出增援艦隊之後,南雲和草鹿興緻勃勃地率領襲擊珍珠港的主力部隊前往西南的特魯克基地,加油補給後繼續駛往日本本土。

對於美軍對威克島的可能增援,山本也給予了充分考慮。一切跡象表明,珍珠港美軍的戰列艦暫時喪失了作戰能力,但那些重巡洋艦在襲擊中幾乎完好無損。如果它們前來增援,僅靠井上手下那幾艘破爛輕巡洋艦肯定不是對手。為了應對這一可能出現的威脅,山本再次頒佈命令,五藤存知海率領的第六巡洋艦隊的“青葉”“古鷹”“加古”“衣笠”4艘重巡洋艦,以及數艘驅逐艦由特魯克基地出發前往增援威克島。它們將在威克島以東形成一道防線,掩護整個登陸作戰的側翼。一旦美軍來援,預期的水面作戰成為現實,全部日軍水面艦艇將由第八巡洋艦隊阿部弘毅統一指揮。

日軍對美軍增援的估計完全正確,於情於理美國都必須救援威克島。但他們小看了美國的決心,遭受重創的太平洋艦隊竟然不惜血本,派出之前僥倖躲開打擊的主力航母,還一下子派出兩艘,一艘主攻,一艘佯攻。隨後我們將會看到,如果不是美國增援艦隊的半途而廢,五藤的這幾艘重巡洋艦很可能成為美國航母特混艦隊的美味佳肴,隨後進行的可能是美日航母之間2:2的巔峰對決。真那樣,珊瑚海海戰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航母大戰的稱號將被提前奪走。

由於在第一次登陸作戰時遭受了重大損失,第四艦隊又給登陸編隊補充了“朝風”“夕風”和“瀧”這三艘驅逐艦,以及佈雷艦“津清”、運兵船“天洋”等。另外,“夕張”“龍田”“天龍”等幾艘巡洋艦經過修理,再次加入戰鬥行列。

與之相對應的是登陸兵力的增加,從第一次的450人一下子增加到1500人。該部隊編有三個步兵中隊,內田少尉和板谷中隊負責在威克島的突擊登陸,高野中隊組織了100人的敢死隊將登陸威爾克斯島。為了確保對島上美軍的絕對優勢,梶岡還特地從水兵中組織了500人的登陸隊。一旦前方攻擊受阻,這些人將作為援軍登島作戰。萬一如此仍不能取勝,則由艦隊中的幾艘驅逐艦直接沖灘擱淺,艦上所有水兵全部衝到岸上,與美軍血戰到死——不成功則成仁!

獲得井上充分信任的梶岡仍將擔任指揮官。他將12月23日定為第二次進攻威克島的日期,這天是皇太子明仁8周歲的生日。

12月21日上午9時,日軍登陸及護航艦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羅伊島,氣勢洶洶地朝着威克島殺將過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太平洋戰爭三:不宣而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太平洋戰爭三:不宣而戰
上一章下一章

日軍鎩羽威克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