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天戰事

十八天戰事

十八天戰事

1941年12月8日凌晨,在內地與香港分界線的大陸一側,伊東武夫少將率領的步兵第二二九聯隊、第二三〇聯隊和炮兵第三十八聯隊,已藉著漆黑的夜色秘密潛入深圳附近一片片茂密的芭蕉林里。

收到第二十五軍山下奉文發來的馬來亞登陸作戰已經打響的電報后,凌晨3時40分,大本營陸軍部向第二十三軍發來了“花開、花開”的暗語電報,酒井隆立即回復:“‘鷹’命令已經發出。”

凌晨4時,隨着酒井隆一聲令下,日軍炮兵開始猛烈轟擊英軍的前沿陣地。短暫的炮火準備之後,日軍9個步兵大隊爭先恐後地躍出戰壕,開始向邊境線上的英軍陣地發起衝鋒,其前鋒兩個大隊與第一道防線上的守軍迅速接火。奇怪的是,邊防線上竟然並無多少英軍,且一觸即潰。日軍先頭部隊千餘人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就衝過了東南側的鐵舟橋。到上午9時,步兵第二二九聯隊已經在沙頭角西側突破邊界向前突進。據當地居民講,防守的英印部隊已經向九龍方向退卻。日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越過了邊界。雙方交手的第一個回合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英軍唯一的成功之處,是在撤退途中將新界北部的主要道路、橋樑悉數破壞,或爆破山泥予以掩埋,使之難以在短時間內恢復,導致日軍行軍飽受拖延之苦。當日黃昏時分,日軍前鋒已進抵大埔一線。

上午8時許,日軍26架轟炸機在13架戰鬥機的掩護下直撲香港啟德機場。帶隊作戰的土生秀治大佐發現,停機坪上竟空空如也,一架英軍的飛機都沒看到。他認為,明知不敵的英軍飛機可能已提前逃離。就在他率隊準備對海面上的幾艘英國艦船實施俯衝攻擊時,意外地發現在機場的一個角落裏,幾架英軍戰機整整齊齊地停放着那裏。土生大喜,迅速帶領機群猛撲過去。隨着日軍炸彈的落下,僅有的幾架英軍戰機剎那間灰飛煙滅。隨後,另一批日機俯衝到港口上空,開始對7架民用飛機進行轟炸掃射,包括美國泛美航空公司的“香港快航”號,這些飛機很快就冒出了熊熊大火。

事後得知,英軍戰機之所以整齊排列在地面上等待挨炸,是因為之前接到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要求他們在黃昏或第二天拂曉時分攻擊日軍海軍艦隻的最佳時機來臨之前,不準擅自離開地面——這命令也真夠豬頭的。

日軍戰機很快就取得了制空權,隨後開始對英國陸軍深水埗營房和海軍基地進行轟炸。英軍留下的唯一那艘老式驅逐艦“特拉辛”號重傷擱淺,炮艦“莫斯”號及1艘魚雷艇也被炸沉。

雖然首日便奪取了制空權,但日軍的空襲效率並不高,以至於啟德機場的跑道仍可運轉。當天晚上,部分滯留在港的重慶政府政要,如宋慶齡、宋靄齡以及民國第一混世魔女孔二小姐令俊等人乘飛機安全撤離。

在空軍出動的同時,新見指揮日本第二遣華艦隊從海上封鎖了香港周邊海域。懾於英軍岸炮的巨大威力,力量並不強大的日本海軍在戰役過程中始終沒敢近前炮擊以支持陸軍作戰。

同一天早晨,在香港東北方向的上海,天不亮就響起了陣陣槍炮聲,有人高喊“東洋人來了”。“威基”號炮艦值班軍官打來的電話吵醒了正在上海城市寓所中酣睡的艦長哥倫布·史密斯少校,向他報告了珍珠港突然遭襲的消息。少校匆忙爬起來趕往港口,準備執行撤走部隊的命令。在碼頭上,他被日本中國方面艦隊的軍使攔住,日本人說:“大日本帝國與貴國已處於戰爭狀態,本職勸告停泊在上海的貴國所有艦艇投降。對本勸告必須立即向本軍使做出回答。如拒絕本勸告,或表示躊躇,或破壞船體、武器,或採取戰鬥部署時,本職將立即以武力予以攻擊。”表示同意投降的史密斯少校隨即成為日軍的俘虜。後來日本海軍將“威基”號改名為“多多良”號。

日軍還派軍使登上了英國炮艦“貝托勒”號,向英國艦長遞上了同樣的勸降書,英國人當場予以拒絕。隨後這艘英艦試圖強行突圍,日本人在5時30分開炮,6時05分,這艘英艦被擊沉在黃浦江中。

早在12月2日,大本營陸軍部就電令中國派遣軍司令官畑俊六大將:須處理天津英國租界、上海共同租界和其他在華敵國的權益,根據需要可以使用武力。依據上述命令,畑俊六早已做出了安排部署。在史密斯少校宣佈投降后不久,日軍車輛和步兵就列隊進入了美英控制的上海租界,那裏的英美軍隊根本不敢抵抗,乖乖地繳了械。很快,上海公共租界的大街上就佈滿了荷槍實彈的日本崗哨。不久,日軍更加順利地接管了法租界,整個上海完全變成了淪陷區。

同日上午,日本先後在天津、塘沽、秦皇島等地佔領了美英租界和兵營。當地沒有撤走的美英軍人全部被解除武裝成為戰俘,僑民也被集體關進集中營。上午8時30分,日軍對華南地區沙面的英租界也完成了和平進駐。

12月9日早晨,前線日軍準備向“醉酒灣”防線發動進攻。前方進展過於順利的消息使日軍司令官酒井隆產生了某種錯覺,他認為英軍的撤退很可能隱藏着更大的陰謀,於是下令前進中的日軍放慢步伐,等待重炮兵部隊的後續跟進。第三十八師團只好下達命令,要求三個聯隊先在“醉酒灣”防線外圍設立陣地,偵察英軍防線及附近地勢。在此待命一個星期後,再由西面的第二三〇聯隊率先發起進攻。

但是前線很快就傳來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9日深夜至10日凌晨,日軍第二二八聯隊的先頭部隊在向城門水庫南面的英軍陣地進行偵察時,意外發現了英軍的防禦漏洞。英軍“醉酒灣”防線的核心是築於魔鬼山和金山地區的鋼筋水泥棱堡,其中金山北面的城門棱堡扼九龍半島的兩條交通主幹道,地勢險要,築壘堅固,入口處的混凝土厚達1.5米。由於當時“醉酒灣”防線兵力不足,只有三營步兵駐防,英軍皇家蘇格蘭步兵團第二營負責防守西段,印軍的旁遮普營及拉吉普營防守中段及東段,使得本來至少需要200名士兵守衛的要塞只有43人把守,且疏於夜戰戰備。日軍第十一中隊偵察兵指揮官若林東一中尉發現軍兵力不足后,果斷下令變偵察為攻擊,其工兵成功破壞兩處屋頂的鐵絲網,將手榴彈投入碉堡的排氣孔內,乘守軍一片混亂之際佔領了該陣地,俘虜英軍27名,其中還包括蘇格蘭營的一名連長。第二二八聯隊得此消息後果斷跟進,不失時機地擴大了戰果。以此為轉機,佐野兵團沒有按照規定的攻擊時間就發起了全面進攻。北島的炮兵部隊也及時跟進呼應,壓制了附近包括昂船洲炮台等處的英軍炮兵。

這位導致香港“醉酒灣”防線瞬息崩潰的若林東一,後來在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中死亡,並憑藉在這兩次戰役中的表現獲得大本營頒發的最高榮譽勳章。

“大陸旅”旅長華萊士準將認為丟失的城門棱堡地勢險要,不宜摸黑髮起反攻。天亮之後,華萊士督促皇家蘇格蘭營反擊被日軍佔領的堡壘,營長懷特少校拒絕執行命令,認為以他手下現有的兵力,完成反擊任務是不可能的。華萊士竟然認可了他的意見。他向莫爾特比少將報告說:強迫懷特少校去執行他認為毫無把握的計劃是徒勞無益的。反擊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11日早晨,當日軍兩個大隊進一步發起進攻時,大批英軍守軍竟不戰而退。一個叫山本的日軍中隊長手舞戰刀沖在最前面,他很快被蘇格蘭營士兵的子彈接連擊中。但他好像若無其事地吼叫着繼續衝鋒,直到被子彈打成篩子后才撲倒在地。後續的日軍士兵旋風般沖了上來,個個都像刀槍不入的超人。蘇格蘭人被這一景象驚得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忘記了射擊。醒過神后,他們紛紛向後潰敗。

城門棱堡的失守導致“醉酒灣”防線岌岌可危。12月11日中午,日軍開始向防線的兩翼展開攻勢。佐野兵團的青衣島攻奪部隊從西邊迂迴,在11日佔領了青衣島。左側的第二二九聯隊10日渡過沙田海,12日突破了石頭圍附近英軍防線右翼並佔領了啟德機場。日軍的三路出擊導致英軍防線全線崩潰。

11日中午,守軍總指揮莫爾特比少將下令放棄九龍,全軍退守香港島。接到命令的印度兵、蘇格蘭兵和加拿大兵爭先恐後地跨過狹窄的海灣撤回香港島。一方面,英軍本來就沒有死守的打算,且已事先安排好了撤退路線;另一方面,日軍也未能及時發現英軍的全線撤退,故此各部大致順利地退到了島上。潰兵湧來給香港島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發現英軍全線潰退的日軍很快尾隨而至,他們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香港島對岸。從九龍的鯉魚門到對岸香港島的東北角之間水道狹窄,只有1000米左右。第三十八師團的伊藤三郎和小池禮三兩位少尉——他們都是在奧運會比賽中取得過優異成績的游泳好手——判斷僅憑人力就可以游過去,於是以能游4公里為條件,開始招募敢死隊員。這支規模不大的敢死隊下水之後才知道,有些事看起來容易,做起來沒有那麼簡單。儘管香港位於南方,但12月份夜間的海水同樣冰冷刺骨。加上背着沉重的作戰裝備,還沒游5分鐘,大部分人就不行了。無奈之下,大家只好回頭,到岸上數了數,才發現有十幾個人永遠不見了。

日軍本來認為,香港島根本無險可守,英軍固守這一孤立據點在戰略上已無任何意義。九龍陷落之後,投降才是英軍理所當然的唯一選擇。12月13日上午,一艘插着白旗的小艇由九龍油麻地碼頭向香港島駛來,旗上寫着“peacemission(和平使者)”。艇上載有日軍的勸降使者、第二十三軍參謀多田督知中佐,還有被挾持的香港總督私人秘書李夫人,另外還有一名臨產的孕婦,希望能夠入住香港島的婦產科醫院。多田帶去了酒井隆寫給楊總督的勸降書。書云:

我善戰之攻城炮兵及英勇之空軍已做好準備,香港覆滅彈指可待。溯自開戰以來,貴軍雖努力作戰,但是繼續抵抗必將斷送百萬無辜男女老幼之生命,此皆為貴國騎士精神和我國武士道精神所不忍。望貴總督深思,立即承諾舉行獻城會議。倘不接受本勸告,余只有忍淚訴諸武力以使貴軍屈服。

儘管開戰以來從前線傳來的都是壞消息,但港督楊慕琦始終未曾動搖過保衛香港的決心和信心。他斷然拒絕了日軍的招降:“我等自信尚有作戰能力,而且我等對大英帝國國王尚未完全盡到忠誠的義務。”

讓人莫名其妙的是,楊總督這一番豪言壯語傳到士兵耳朵里完全變了味,竟然成了“在日軍於香港登陸之前投降,是大英帝國體面所不允許的”。大家據此理解,如果敵軍在香港島登陸,那樣投降就是體面和被允許的。

12月17日,日軍再次派人乘兩艘小艇過海,向楊總督呈上由酒井隆和新見政一聯名發出的勸降書。楊慕琦再次回書:

香港總督和英軍當局司令官堅決拒絕討論香港的投降事宜。請轉告酒井隆中將和新見政一中將,我們不再接受關於該事宜的任何聯絡。

英軍同時警告日方,如果再派遣所謂的“和平使者”過海,我們將毫不客氣地開槍射擊了。

兩次勸降都遭拒,酒井隆是怒不可遏,斷然下達了渡海攻擊的命令。為了削弱英軍的防衛力量,北島指揮炮兵部隊以240毫米攻城重炮猛轟香港島北岸,由廣州飛來的日機連日轟炸多個英軍炮台及通信、發電設施。

莫爾特比少將也對島上的守軍進行了重新部署。按照整體地勢,他將兵力平均部署於港島各處。“大陸旅”士兵陸續向“港島旅”報到,使後者的指揮部不勝負荷。12日凌晨,莫爾特比與羅遜、華萊士兩位準將商討后,決定臨時將駐守港島的部隊連同從九龍敗退的潰兵分成東西兩旅。東旅由剛從九龍退回來的華萊士準將負責,西區則由羅遜準將任總指揮。此次調動與開戰前“港島旅”的反登陸作戰部署有異,造成了各部隊換防期間的一些混亂。

12月14日,日軍多次空襲島上的石油提煉廠、橡膠廠及多處民房設施,引發多處衝天大火。香港的主輸水管道也被破壞,一部分地區停止供水。12月15日深夜,日軍企圖在港島北岸強行登陸,被守軍頑強擊退。12月17日,兩支日軍敢死隊強攻北角發電廠附近海岸,遭守軍盡殲。

就在日本第一次試圖登陸香港島的12月15日,因為美國突然捲入戰爭而躊躇滿志的丘吉爾正準備帶領大批幕僚離開倫敦,乘坐“約克公爵”號戰列艦遠赴美國,參加在華盛頓舉行的軍事會議,這是太平洋戰爭爆發后英美之間第一次首腦會晤,史稱“阿卡迪亞會議”。臨行前,首相向在香港與日軍英勇戰鬥的英軍發出了一封激勵電報,讚揚他們“頑強地保衛了香港的人民和這座堡壘,在你們面臨嚴峻考驗的時候,我們的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話雖說得美麗動聽,但絲毫無法改變戰場上英軍面臨的險惡局勢。

18日,新見政一指揮的第二遣華艦隊也在香港島南部海域出現,佯裝準備從南岸實施登陸。同時日軍持續炮擊港島北岸,開始在九龍各地集結船隻。港島北岸四處冒出的滾滾濃煙隨東北風吹向英軍陣地,使守軍的視野大受影響。交通和通信也多次因炮擊而陷入癱瘓,大量探射燈亦告失靈。19時,第一撥日軍開始登艦,19時20分駛向港島。當時日軍的多個登陸點都被大火照亮,有助於登陸部隊的搶灘。在微雨和濃煙掩護下的快速登陸部隊在靠近岸邊時才被英軍發現,各機槍碉堡旋即向近岸的日軍開火,可已無法有效阻止日軍的前進。20時15分至20時30分,日第二三〇聯隊、第二二八聯隊及第二二九聯隊陸續強行登上陸地。

守軍據險死守不退,日軍亦因英軍的炮火轟擊而出現混亂,三大聯隊之間無法建立起有效的指揮,原定的作戰方案也無法執行。一小時后,日軍第二撥登陸部隊上岸,雙方的兵力更為懸殊。指揮系統的混亂使得登陸的各步兵大隊只能強行向內陸四周推進。兩軍戰線犬牙交錯,多處呈現出混戰狀態。

12月20日,西旅司令部突遭日軍襲擊。在久久得不到增援的情況下,羅遜與莫爾特比做了最後的通信,之後決定率領指揮部人員突圍。這批軍官甫一離開碉堡,即遭日軍三面射擊,包括羅遜準將在內的指揮部人員幾乎悉數陣亡。莫爾特比少將多次組織反擊,均告失敗。

同日,航行在大西洋上的丘吉爾再次致電香港政府,鼓勵全體守軍血戰到底。其電文曰:“汝等能多抵抗敵軍一日,對於全球之盟軍仍能有所貢獻。”——聽着都不那麼帶勁兒。

就在英軍浴血奮戰,困守孤島的同時,四面的噩耗不斷傳來。美國太平洋艦隊在珍珠港遭受重創,別說拉出來進攻,連自保都懸乎。日軍此時已經在菲律賓登陸,美軍連那裏都無力增援,更不要說抽出兵力支援香港。

靠自己人也已不可能。就在香港戰役打響的第三天,從新加坡傳來噩耗,英國遠東艦隊的兩艘主力艦“威爾斯親王”號和“反擊”號連同司令官菲利普斯中將,被日本海軍航空兵乾脆利落地送進了海底,日第二十五軍正穿越馬來半島的叢林向著獅城新加坡快速挺進。那邊已是自顧不暇,徹底打消了香港守軍等待英軍外援的指望。

在北面,日中國派遣軍為了防止重慶方面在香港、泰國等地作戰友軍的側后搞牽制活動,策劃實施了第三次長沙會戰,將國軍第四戰區主力牢牢牽制在華中方面。之前英軍苦戰的一個原因,在於重慶的駐港代表陳策告訴英軍,60000多名中國軍隊正在向邊境集結,很快就會在敵人側后發起大規模進攻。莫爾特比在20日上午曾接到國軍進軍深圳的消息,並經陳策向余漢謀確認。陳策此後再未接獲過國軍電報,但還是在22日早上“偽報”國軍已兵分三路南下馳援,以鼓勵守軍繼續戰鬥下去。事實上,國軍後來也的確曾進抵惠陽及寶安一帶,但當時香港已經投降。且長沙戰況告急,這部國軍只好掉頭北上。

19日和20日,港島各處呈現出混戰的狀態,武器裝備和人數明顯佔優的日軍漸漸佔得上風。日軍攻佔黃泥涌山峽后,控制了水庫,不但將守島東西兩旅分割開來,也切斷了香港市街的供水。幾天不吃飯還能堅持,但是一天不喝水都不行。斷水成為英軍很快投降的重要誘因。在這裏,日軍還從一位戰死的英軍軍官身上發現了島內的防禦配置地圖,自此,日軍對英軍各處的重要火力點一目了然。北島所屬重炮部隊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這些據點很快被日軍炮火一一拔掉。

21日下午,莫爾特比向楊慕琦表示戰敗在即,為避免造成更多士兵及平民傷亡,請求考慮投降,楊慕琦亦隨即電告倫敦。倫敦當局並未完全掌握戰局,亦不希望香港過早投降,打擊英軍在其地戰場的士氣。航行途中的丘吉爾以及倫敦均致電香港,希望能做最後的堅持。22日凌晨,楊慕琦和莫爾特比接到回電后決定繼續堅守。

戰況仍在持續惡化。此時的維多利亞城內,煤氣、電力中斷,衛生環境日差,傳染病橫行,日軍的轟炸導致不少市民死亡。隨着水和糧食的日漸短缺,一些市民開始乘坐舢板和小船逃離港島。

12月25日上午,港督楊慕琦發表聖誕文告,鼓勵士兵繼續奮勇作戰。但島上的防禦體系已告崩潰,殘餘部隊被困在島嶼南端狹長的赤柱半島上。一隊隊日軍在城市街道上橫行無忌。在香港聖斯蒂芬學院,日本兵用刺刀一口氣挑死了64名英國傷兵,之後對78名女醫生和女護士集體姦殺。為了掩蓋獸行,他們砸掉所有的傢具,堆在這些人身上付之一炬,其野獸本性暴露無遺。

防守香港總督府所在區域的主力部隊也行將潰敗。聖誕節上午9時,日軍釋放了兩名俘虜,一個英國退伍少校和一個平民,讓他們再次帶信給莫爾特比。信中說,“繼續抵抗已屬徒勞,日本停火3小時讓英國人下決心”。

楊慕琦再次拒絕了日軍的勸降,日軍即時大舉進攻。15時45分,莫爾特比向楊港督報告,主要陣地全部失陷,炮彈所剩無幾,能夠機動使用的火炮只剩下8門,守軍已經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我覺得一切都完了,”最後他這樣告訴總督,“不可能再進行任何軍事抵抗了。”

接到莫爾特比的報告,楊慕琦決定在設法送走相關軍政要員後向日軍投降。之後他先向倫敦電告,而莫爾特比則聯絡日軍並下令英軍停火。18時20分,楊慕琦穿上插有羽毛鑲金邊的華麗港督服裝,帶領一眾港府要員來到了日軍佔領的半島酒店三樓336室,這裏是日軍的臨時司令部。

由於空襲導致停電,楊慕琦在昏暗的燭光下籤署了投降書,比威克島美軍的投降僅僅晚了3天。當隨軍記者將相機對準他們的時候,楊慕琦大叫了一聲“不要拍照”。很顯然,作為一個俘虜,沒有人會把他的話當回事。

楊慕琦成為繼關島總督麥克米林之後第二位被俘虜的總督。由於麥克米林的軍銜僅僅是上校,莫爾特比有幸成為第一位被日軍俘虜的盟軍高級將領。他們後來被押解到中國東北,囚禁於瀋陽附近的戰俘營。

香港守軍放下武器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倫敦和華盛頓。雖然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正在參加“阿卡迪亞”會議的丘吉爾對香港的淪陷依然戚戚於懷。在當晚白宮舉行的聖誕宴會上,一向口若懸河的丘吉爾一反常態,始終沉默不語,並提前向他的美國朋友告辭。

由於通信中斷,東部旅一部在赤柱並未接到投降的命令,繼續奮力反抗日軍第二二九聯隊的進攻,並以赤柱炮台的大炮阻止日軍推進。直到26日凌晨,華萊士準將的副官將投降手令帶回,東部旅才停止射擊並交出武器。香港的主要戰事至此結束。

日軍的凌厲攻勢下,原計劃至少堅守半年的香港僅僅18天即告陷落,因此,香港保衛戰後來被稱為“十八天戰事”,1941年恰恰是英國人搶佔香港的100周年。

聖誕節晚上,鬱鬱寡歡的不止遠在華盛頓的丘吉爾,絕大部分香港居民都躲在黑暗的房屋或防空洞裏,往日燈火輝煌的“不夜城”變成了血雨腥風的恐怖世界。雖然英軍已經放下了武器,但日軍的暴行在聖誕之夜通宵未停。這一天後來也被稱為香港人的“黑色聖誕節”。

在香港保衛戰中,盟軍共陣亡1555人,其中大部分是英國人、印度人和加拿大人,有少部分中國人。日軍死亡683人,1413人受傷。至少4000平民死於戰火。盟軍有9495人成為日軍的俘虜,這些人被分成四批運到日本做苦役,很多人死於高強度的勞動。戰後倖存者有3000多人返回香港或英國。

12月26日,日軍舉行了入城儀式。騎着高頭大馬並排走在最前列的是酒井隆和新見政一,他們頻頻向在軒尼詩道上列隊的2000名日軍敬禮。別看走在最前面,但流氓成性的酒井隆和名不見經傳的新見政一在老酒眼裏連屁都不算,他們身後那個一點都不顯山露水的騎行者才是真正的狠角兒,現在還不是他唱主角兒的時候。他就是剛剛露過臉,對杉坂事件做出準確判斷的第二十三軍參謀長栗林忠道,到戰爭結束前的硫黃島戰役中我們再做詳細介紹。

入城之後,酒井隆隨即宣佈“放假”,此舉被認為是放任士兵進行燒殺搶掠。大量的店鋪被洗劫一空並封門,殺害無辜居民和強姦婦女的暴行屢屢發生。在離跑馬地不遠的藍塘道,一戶居民全家8口皆被日軍所殺。在皇后大道西,一名老年婦女因為聽不懂日語試圖通過馬路,被日軍當場開槍打死。在深水元州街,一名中年婦女背着小孩兒上街買菜,回來時正好遇上戒嚴,她9歲的大兒子試圖穿過馬路來接媽媽和弟弟,竟然被日軍全部開槍打死。類似的殺戮俯拾皆是。日軍還將香港庫存的95萬石大米掠走80萬石充作軍糧,直接導致香港爆發了糧荒。1946年8月27日,血債累累的酒井隆被南京軍事法庭判處死刑,並於9月30日押解雨花台執行槍決,死有餘辜!

佔領香港之後,日軍隨即成立了軍政廳,酒井隆出任了最高長官。被稱作“三年零八個月”的被佔領時期自此開始。1942年2月20日,“香港佔領地政府”成立。出任總督的人大家也不陌生,他就是前邊多次露過頭的三大“中國通”之一磯谷廉介。在諾門坎慘敗於蘇聯之後,當時關東軍參謀長磯谷廉介被打入預備役。由於和東條英機是鐵哥們兒,早已不甘寂寞的磯谷終於藉此機會重出江湖。

在台兒庄被李宗仁打得鼻青臉腫,在諾門坎被朱可夫打得找不着北的常敗將軍磯谷,打仗不怎麼行,抓經濟確實還有兩把刷子。磯谷擔任港督期間,日軍從香港大肆掠奪各種物資。他強迫香港市民拿港幣換取毫無保證的日本軍票。起初軍票對港幣的兌換比率定為1:2,到1942年10月改為1:4,到1943年6月30日則乾脆宣佈禁用港幣,居民必須在限期內到銀行把手中的港幣兌換成軍票,違者殺無赦。通過赤裸裸的金融掠奪,日本人將戰前香港流通的1.6億港幣中的1億港幣弄到自己手中,而戰後軍票成了毫無用處的廢紙。日軍還多次發動“獻銅運動”,強迫市民將銅、鐵製品捐出以供日方製造武器,連總督府門前原屬香港上海滙豐銀行總行的兩隻銅獅子亦差點未能倖免。

日本佔領香港初期,香港居民每天還能領到六兩四錢的配給米,很多人被迫以樹葉、番薯藤、木薯粉充饑。其後由於大米缺乏,改為配給日本蘿蔔做糧食。到了戰爭中期糧食發生恐慌時,磯谷再次下令改變配給制度,只配給日本人聘用的公務人員。結果造成港島米價飛漲,每斤由數元漲到200多元。因為糧食日趨缺少,日方的定額配給制度於1944年取消,改以自由買賣。但很多市民因負擔不起糧食價格的瘋狂通脹而餓死。物資和糧食的極度匱乏使得港日政府大力推行疏散政策,逼迫香港居民遷回內地。到1945年日本投降時,香港的居民人數降至不到70萬,只有戰前人口的一半。

物質上的盤剝還不夠,日軍對港人精神上的奴役也隨之展開。磯谷在港島推行日化教育,禁止使用英語,把香港街道及地名悉數篡改為日本地名。戰前香港有學校649所,至戰爭結束時只剩下34所,學生人數也由1941年的118000人跌至1945年的僅4000人,幾乎所有適學兒童失學。日本人還強令廢除公元紀年,改以“昭和”年號,還將香港標準時間撥快一小時,讓香港和東京的時間保持一致,此即所謂的“大東亞共榮”。

香港被佔領后,中國內地少了一個重要的資源補給中轉站,對抗戰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

完敗的戰爭也會偶有亮點,這次的亮點,意外地屬於一個中國人。他就是1939年就到香港出任重慶國民政府駐港全權聯絡代表的陳策。1893年出生的陳策,在抗戰爆發后曾任虎門要塞司令,1938年使用反間計誘使日軍登陸虎門,在海上擊斃日軍百餘人。陳策亦在這次戰鬥中被日軍炮火擊中,左腿截肢,人稱“獨腿將軍”。

就在香港投降的12月25日,楊慕琦在下達投降命令之前,也向陳策做了通報。得知消息的陳策聲稱“寧可戰死,不作降俘”,遂決定乘船突圍。英軍隨即將僅余的數艘魚雷艇交由陳策指揮,同時10多名英國軍官及30多名士兵和情報人員亦決定隨隊突圍。

突圍途中,陳策所乘魚雷艇被日軍發現並遭到攻擊,陳策手腕中彈落入水中。幸得副官徐亨少校跳入水中背負游水上岸得救。最後陳策等數十人成功逃離香港。那些英國官兵經惠州、雲南、緬甸、印度等地輾轉回到英倫三島。為表彰陳策在香港戰役中的出色表現,英國女王特授予陳策“帝國騎士司令勳章”和大英帝國爵士稱號。

這是“二戰”中中國人僅獲的兩枚英國勳章之一,另一個獲得勳章的是大家更加熟悉的孫立人。和陳策類似,孫立人在仁安羌也冒死救過被圍困的英國人。看來這英國女王不但小摳,也缺乏氣度,只有救了她臣民的人,她才給發個爛牌子。

讓人頗感意外的是,與香港近在咫尺的澳門竟然能夠在戰爭中得以倖免。日本佔領了東南亞廣大地區,除了投入日本的懷抱參與對同盟國作戰的泰國之外,日軍唯獨放過的就是彈丸之地澳門。究其原因,來自遙遠南美國度巴西的一個外交照會嚇住了日本人。

早在16世紀初,南美的巴西就淪為葡萄牙的殖民地。由於地廣人稀,葡萄牙不斷向巴西移民。但葡萄牙本國僅有五六百萬人,到19世紀80年代,土地遼闊的巴西才有300萬人口。為此,葡萄牙政府派員到中國與清政府協商移民巴西,一向留戀故土的中國人對此不感興趣。葡萄牙轉而與地狹人多的日本商量,喜出望外的日本人立即就答應了,從此陸續向巴西輸出人力。戰爭之前,移居巴西的日本僑民已超過了30萬——里約奧運會上,我們在鏡頭裏看到了大量的日本人後裔。

面對戰爭初期日本在遠東的大肆擴張,作為中立國的葡萄牙也感到非常緊張,擔心日本會放羊拾柴火地滅掉澳門。如果日本真那樣做,澳門除了投降,沒有第二條路。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過,與巴西關係極為密切的葡萄牙政府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們讓巴西給日本外務省發去一個照會,照會稱:“如果日本人膽敢以武力入侵澳門,巴西就把所有的日僑攆回本國。”你敢打我親戚,我就打你孩子!

這一照會還真管用,日本人嚇出了一身冷汗。若30萬人一起被掃地出門趕回老家,不僅造成混亂,還會衍生出很多麻煩。不怕葯便宜,就怕葯對症,這一招真號住了日本人的脈。再說,攻佔澳門並無多大軍事意義,投鼠忌器的日本人因此始終沒有對澳門下手。

與香港被佔領時期相對應,澳門經歷了三年零八個月的“風潮時期”。在此期間,澳門反而因為孤島地位獲得了畸形繁榮,持有不義之財的漢奸、特務、土匪與奸商紛紛到澳門消遣,使澳門的賭場、煙館、妓院有增無減。另外,隨着大量黃金、白銀與外幣流入澳門,內地的不少銀號也隨之遷澳,使澳門的金融市場獲得了空前的發展。但由於海上交通斷絕,糧食只能來自內地,而日軍、漢奸又從中囤積居奇,謀取暴利,澳門糧價日漸升高,大量平民因飢餓及營養不良而失去生命。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澳門也結束了“風潮時期”,不再被稱為東亞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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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三:不宣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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