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從外面看並不起眼,誰曾想別有一番洞天。起碼三百多平的院子擺着三十多張原木桌子,食客們坐着木頭方椅,叫好聲不絕於耳。

酒娘不見蹤影。院中央,穿着白麻衣、黑色粗布褲子的中年人蹬着單輪軲轆,頭頂一坨麵糰,雙手揮着弧形削刀正在削麵。隨着叫好聲越來越響,中年人雙臂舞動如同兩團旋風,直至化成兩團淡淡的影子,根本分不出哪是胳膊哪是弧形削刀。一條條長短厚薄幾乎完全相同的面片從他的頭頂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白線,如同流星趕月準確地落進身前三米的鐵鍋。更妙的是,面片落水根本沒有濺起任何水花,像一條條靈活的白魚,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入水,在沸騰的鐵鍋沉浮翻湧。

鐵鍋熱氣蔚然,升騰着團團白色水霧,水泡“咕嘟咕嘟”冒個不停。

我對各地民俗很有興趣,這種刀削麵的做法有個俗稱“靈猴獻壽”,古時只有大戶人家的尊者過生日才能見到。山西太行山產猴,耍猴人捕幼猴訓練,表演猴戲混個餬口錢。一位侯姓面師傅看了猴戲心有所悟,模仿猴子蹬車,頭頂壽麵,苦練十餘載,削斷了兩個手指,半個耳朵,頭皮、臉部更是傷痕纍纍,才獨創出這門絕技。

面師傅本就姓侯,臉上刀疤累累活脫脫個猴臉,只在慶壽時施展,故此稱為“靈猴獻壽”。

侯師傅名聲大噪,聞名而來的求學者絡繹不絕。不過這門絕技着實難學,危險性太大,選徒有“天禿、個矮、品端、指短、腰細、腿彎”六大苛刻規矩。久而久之,這門絕技竟然失傳了。

現今也有面師傅根據古法苦練,可惜只能學其表而失其魂,終歸是個表面功夫。

沒想到,在這條陰街,這間詭異的“杏花村”飯館居然能遇到,也算是一件幸事。

“別光想着收集素材,”月餅拉着我揀地兒坐下,“正事要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麼多人在這兒,我就不信酒娘能鬧出什麼么蛾子。再說酒娘那麼漂亮,肯定不是壞人。”

“食色,性也。”月餅搖頭嘆氣,“南少俠活得挺真實啊。”

我正想回兩句,只見面師傅將最後一塊麵糰削進鍋,光禿禿的腦袋沒有丁點兒面痕,雙腿彎曲綳直,從軲轆上躍起,空中翻了個180度,眼看着就要腦袋着地,食客們“啊”地驚叫。面師傅雙臂探出,用削刀頂着地面,擰着麻花腰又轉了180°,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穩,雙手持刀抱拳揖了個圈。

炸雷般的叫好聲轟然而響!

這個動作實在驚險漂亮,力度、時機拿捏得分毫不差,月餅都忍不住鼓掌喝彩。

酒娘從院北的矮房推門而出,笑盈盈地環視一圈,眼波顧盼留情,食客們頓時鴉雀無聲,都有種“酒娘看我了”的欣喜。

“今天小店開業,咱也不搞剪綵放鞭這些營生,”酒娘清清嗓子,普通話標準得就像空姐的服務提示音,“承蒙各位捧場,賞完面師傅手藝,再嘗嘗刀削麵,還有陳了二十年的杏花村。今兒全部免費,要是好吃好喝,歡迎常來。夥計們,起面上酒。各位少安毋躁,稍等片刻,過會兒還有傀戲助個興。”

此話一出,食客們幾近癲狂,巴掌都快拍爛了。我和月餅對視一眼,沒有吭氣。

這裏,居然有傀戲?

那是只有陰人才能表演的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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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行屮“燈下黑”系列(套裝共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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