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嬈望着他，可以看到濃密黑髮遮住他寬闊的額頭，劍眉下雙眸專註，又長又翹的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他的嘴角有些淤青，她伸手過去摸摸，他吃痛的躲開。沈嬈問，“怎麼弄的？”
蕭陌城笑笑不語，沈嬈低下頭，可以看到他修長的手指靈活的繫着紐扣，青灰色的軍裝襯得他月色下的手指白凈。
“疼嗎？”沈嬈堅持追問。
扣完最後一個扣子，他抬起頭，雖然他蹲她坐，但是身高體長的他基本可以與她平視，“如果你能快樂些，我怎麼樣都不會疼！”
沈嬈心底某個角落一軟，“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曾捨身相救，他曾不惜屈尊跪求，他曾助她發泄情緒，這時他還守在她身邊，為她取暖。
“因為你可愛，善良，勇敢，堅強，你值得每一個人對你好！”
他對她展開一個鼓勵的笑容，他所有的憐惜讓她體會到久違的被呵護的感覺，他的笑容融化着她心底的冰層。
他起身坐在她身邊，解開袖扣和領扣，嚴謹的他頓時平添了不羈。沈嬈以為他會說什麼，但是他只是望她一眼，抬眼望着遠處的星空，一言不發。沈嬈等了好久，他只是陪她靜坐。
“蕭陌城，你說做父母的為什麼會丟棄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想要，為什麼還要讓她出生？”沈嬈打破了寂靜，望着天空的殘月，喃喃的問。
“沒有父母會願意丟掉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即使兄弟姐妹之間也不會輕易放棄親情！天下再沒有什麼比親情更珍貴，血濃於水！”
“我沒有兄弟姐妹，沒有父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能到哪裏去……”沈嬈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可是風從指尖穿過，什麼也沒有留下。
“我有父母，有妹妹，可是都失去了，現在和你一樣，只有一個人！”蕭陌城抬頭，月光清輝，“我擁有過，又失去了，那痛，是終生難忘的！”
“可是我連失去的痛都沒有，我根本就不曾擁有過。我以為的父母雙親，我所相信的一切，全是虛空。我從來沒有這麼彷徨過，這麼無助，無望。”沈嬈以為自己會哭，可是抹一把臉上，竟然一絲濕意也沒有。
“你看，我連哭都成了奢望！”她無奈的笑笑。
“我妹妹和你一樣，相信有爸媽和哥哥，就是最幸福快樂的。可是，父母意外離世，我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我想，她堅信哥哥會把自己全部的力量來守護她！”
“沒有了爸媽，只有哥哥，當然是這樣。”
“可是，我卻把她丟了……”蕭陌城手緩緩的握住，握緊，緊到不能再緊。
沈嬈驚道，“丟了？怎麼會？”
從他的話中可以聽出，妹妹對哥哥信賴，哥哥對妹妹也極是疼愛的，可是他怎麼捨得丟掉妹妹？
“我們當時是個特殊的環境，我本想好好對妹妹，結果卻因此丟掉了她。我發現妹妹不見了，也努力的找過，可是我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她。”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沈嬈不由的忘記自己的悲切，關心的問。
“十八年前！”
“十八年？那她當時多大？”沈嬈瞪大了眼問。
“不到兩歲……”說到這兒，蕭陌城的聲音充滿了悲愴！
“什麼……”沈嬈心中痛緊，一個不足兩歲的女孩兒，沒有父母，沒有兄長，孤身一人，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她……還活着嗎？
蕭陌城緊皺着眉頭，周身都被悲切的情緒籠罩，沈嬈從來沒看過這樣無助痛苦的他，那個意氣風發，即使身負重傷依然可以果敢睿智的蕭陌城，即使被蘇子斌欺壓，奪功爭利依舊淡然冷靜的蕭陌城，即使面對她的無理取鬧依然費盡心思撫慰她情緒的蕭陌城，他總能穩操勝券，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為其他因素所動。可是他畢竟還是個普通人，也有一樣的親情難捨，痛悔深陷！
“蕭陌城，這不怪你的，你並不想和妹妹分開，過了這麼久，你都記着她，希望找到她，這說明你很疼她，很挂念她！你不要這麼自責，你是個好哥哥！”
“我知道你在寬慰我！十八年，我努力過很多，也想過很多，無數次希望時光可以倒轉，回到妹妹丟失的一刻，我會寸步不離的守着她！”
“蕭陌城……”看着他痛苦的眼神，沈嬈拉過他的手，努力的掰開他的拳，“我知道為什麼你會說這些，你是想勸我，我的父母遺棄我，一定有他們的苦衷，可能像你一樣，這些年一直在找我，他們很捨不得我。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可我仍然要謝謝你！”她努力的笑笑，“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真相是什麼，你也一定會把妹妹找回來！”
蕭陌城凝視着她，“沈嬈，你真的是冰雪聰明！”
“你也是個好人！”沈嬈回應他，放開他的手，雙手支着下巴看向月空，“雖然我們都有難過的事情，可是你看這月亮，不管是殘月還是滿月，它都盡全力的照着大地，不論是快樂還是痛苦的人，都可以得到月光的撫慰！”她嘆了口氣說，“要是能聽到《月光曲》就好了！”
蕭陌城微挑下眉，從身後取出一根竹簫，放在唇邊輕輕的吹起來！
“嗚……”清簫悠揚，悠遠曲調，似空谷回聲，帶給人安寧平靜。沈嬈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只是感覺簫聲讓她漸漸平靜下來。蕭陌城專註的吹着簫，一曲接一曲。
夜色越發沉了，夜風漸涼，帶來湖上清蓮的芳香，水的清洌透爽，天地間寧靜幽遠。簫聲中傳遞着悠然致遠的情懷，淡淡的溫暖溶解在每一個音符中，撫慰着聽者的心緒，讓人沉浸其中。沈嬈困在心頭的煩燥就這樣在簫聲中漸漸的沉靜下來，慢慢放鬆。
折騰了一天，情緒幾度大起大落，困意慢慢襲來，沈嬈眼睛越來越睜不開，蕭陌城靜靜扭頭，她緩緩伏桌，迷糊睡去。
過了會兒，沈嬈感覺自己騰空而起，在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中緩緩移動，她動了動頭，找個舒服的位置，繼續沉睡。不久，她感覺自己被放到軟乎的被褥上，有一隻溫暖的大手拂開她額前的亂髮，輕聲嘆息。
她睡得並不安穩。夢中不斷交替出現爸媽的臉，還有趙銀秀的樣子。一會兒是慈愛的父母對她相視而笑，一會兒是趙銀秀說你的媽媽不擇手段；一會兒是大火無邊，火舌吞噬着一切，她怎麼也掙不開，一會兒是趙銀秀不斷的重複着你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根本不能生育；一會兒又是戰火烽煙，炮聲震耳，她不停的在跑，可是炮卻接連在她的腳下炸開……
“嗚……”簫聲再次響起，似乎就在沈嬈的窗外圍繞，她漸漸安靜下來，最終沉沉睡去。
簫聲不停，一直在她夢中安撫她的情緒，沈嬈晨光中醒來時，似乎仍然聽得到這悠揚的簫聲。
她翻身下床，推窗外看，廊上空無一人，昨夜的簫聲似乎只是夢境。一低頭看到身上仍穿着的軍服，想起昨天蕭陌城無言的陪伴，心底一暖。
“沈嬈，醒了沒有？還記着今天要上街的吧？”蘇子斌已經在敲門了。沈嬈不禁微笑，有蕭陌城，還有這個朋友，這樣的自己，其實是何其幸運！
“馬上來！”沈嬈脆聲聲的答應着。
蘇子斌候在門外，沈嬈簡單的梳洗后出來，仍然是男裝打扮。蘇子斌看看她說，“還怕你不去呢，這不就好了！”
一上街沈嬈才發現，江城在戰爭結束后竟是個熱鬧的城市，商鋪陸續的開張，一派繁忙景象。
“蘇子斌，你治理城市也挺有方法的嗎，這完全和幾天前的江城不一樣了！”沈嬈由衷的讚歎着。
蘇子斌怔了一下笑道，“這都是小事情，況且那麼多的手下，我只是動動嘴就可以了。”
“呵，一誇你還真就喘上了！”沈嬈笑着給他一拳，心境放鬆許多。
“新貨到鋪，來自上海灘的新樣式，風靡整個東南亞的新款……”路邊招攬生意的叫賣聲傳來，頓時路上不少的小姐媳婦都湧進那個服裝店。
沈嬈在櫥窗外看到，臨窗的模特穿的是新款洋裝，有公主裙有西裝衣褲，甚至還有一身騎馬裝，十分漂亮。
“喜歡咱們就進去看看！”蘇子斌拉着她進店。
“兩位要買什麼？這都是剛剛從上海進來的新款，咱們江城可是獨一份的！”夥計立馬熱情的上來招呼。
蘇子斌看沈嬈盯着騎馬裝看，“喜歡這個就買。”女孩子心情不好的時候用瘋狂購物來發泄是最正常不過，他巴不得沈嬈也可以這樣放縱一下！
沈嬈輕輕的撫過衣袖，但是她只是笑着搖搖頭說，“不了！”
夥計是何等精明，從蘇子斌對沈嬈的態度就猜出個大概，立即又推過一個模特，“小姐您看一下這件，這可是上海灘的小姐太太們最流行的款式，從英國傳過來的，絕對夠時髦！”
這是一款收腰長裙，絲質面料垂順，繁雜的花式十分高貴。沈嬈仍是笑笑，又看向另一款。
夥計一看急忙介紹，“哎呀小姐你真是好眼光，這可是現在最興的小西服，就是像小姐您這種幹練的人才穿得出效果！要不您試試？”
這小西服乳白色，只在收腰和領口顯出女性的嫵媚，幹練簡潔，沈嬈真有些心動。
蘇子斌笑着取下上衣，“去試試！”沈嬈被他推進了試衣間。
換好衣服出來，沈嬈站在鏡前看着鏡中那個人，雖然不再是長發披肩，卻依然漂亮幹練。漸漸的，她的眼中湧起淚光。
“怎麼了？漂亮得自己也喜歡到落淚嗎？”蘇子斌扶着她的肩問。